清末“皇族內閣”合影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軍起義,隨后湖北光復,建立中華民國軍政府。一個月間,湖南、陜西、江西、山西、云南、廣西等地相繼宣布獨立,民軍“三分天下有其二”,大清帝國則被局促在了華北一隅。
革命黨人的實力如此之強嗎?當然不是。要是革命黨原先能在全國掌握這樣大的地盤,孫中山也就不會把寶一股腦的押在兩廣之地,即便如此,那還只落得十戰十敗。那就奇怪了,從前作為亂臣賊子,在海外煽動造反的革命黨,一夜間怎么變得人心所向、天下歸心了?歷史不是變魔術,幾年十幾年在觀念上不會有什么大的變化。之所辛亥革命全國響應,不是說革命黨實力壯大了,而是立憲派倒戈了。
立憲派和革命黨的差異在于,一主溫和改良,一主暴力革命,事實上殊路同歸,追求的都是民主政治。當時無論立憲,抑或革命,都有一批人被迫流亡海外。
海外的立憲派就是康有為和梁啟超領導的保皇黨,革命黨則主要是孫中山主持的同盟會。他們游說海外華僑,以為國內的政治活動爭取募捐。因為華僑數量有限,兩派為爭奪支持者,相互間攻訐不斷。革命黨攻擊保皇黨是“漢奸”、是“認賊作父”、是“異族奴隸”。在保皇黨一方雖然也大力還擊,但卻不像革命黨那群熱血青年將對方視為大敵。梁啟超從來主張兩派合作,將槍口一致對準大陸之上的滿清政府。
國內的立憲派和革命黨相互間則沒有那樣深的成見,在很多地方兩派人物都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在斗爭中能夠相互聲援。這成為后來辛亥革命中國內立憲派倒戈的重要因素。
立憲派顧名思義,主張的是君主立憲,要求保留皇室。某種意義上說,這些人乃是大清朝的忠臣,那是什么力量把他們推入了陣營的另一邊,竟成了滿洲貴族的掘墓人?不是別人,正是滿洲人自己。誠所謂“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
讓我們回國頭看看立憲派活動的歷史。老佛爺還在世的時候,就派出五大臣到歐羅巴去考察憲政,雖說幾個人對憲政云云都是一頭霧水,最后的考察報告都不得不請逆臣梁啟超捉刀,可是一番游歷后,這群未曾出門的老家伙們也算是見識了西方的強盛,知道咱們老大帝國不改不成了。那一年是公元1905年。
接下來,1906年,清廷宣布仿行憲政;1907年,有一批大臣東渡日本,學習東鄰憲法;1908年,清政府宣布“預備立憲”以九年為限,同時頒布中國歷史上第一步憲法《欽定憲法大綱》;1909年,咨議局在全國絕大多數省份相繼建立。
晚清政府的立憲看上去倒也是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然而如此“緩慢”的推進,在立憲派眼中已然是敷衍。立憲派于是先后組織了三和平請愿運動,要求縮短預備立憲時間、早開國會。在立憲派這聲勢浩大的運動面前,清廷不得不做出讓步,允諾將召開國會的時間提前到宣統五年(1913年)。立憲派領袖張謇覺得既然請愿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該適可而止,可另外一些有影響的立憲人士,如湯化龍、譚延闿、蒲殿俊等則堅持原先的請愿主張:1911年召開國會。
清政府被激怒了,這些往日的臣民真是得寸進尺,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皇權,什么叫做皇帝威嚴。等到立憲派第四次請愿的時候,政府鎮壓了。
再往后,清政府悍然組織了皇族內閣,悍然宣布了鐵路國有政策,又悍然簽訂湖廣鐵路借款合同。立憲派也同樣被激怒了,他們知道清朝這課三百年的蒼天大樹,已經從根子上爛掉了,所以中國需要要將它連根抱起,然后種上一棵新樹苗。
浙江的著名立憲黨人湯壽潛從此經常與革命派人士相往來,雖然沒有投身到革命中去,但在觀念上早已同情革命。時人記載說,在浙江,“諮議局中大部分議員尤同情革命,熱烈擁護。”(褚輔成《浙江辛亥革命實錄》)自從看到清廷以武力屠戮手無寸鐵的保路群眾的時候,四川前諮議局議長蒲殿俊即開始為顛覆清廷而積極奔走,派人分赴湘、鄂、粵各省聯絡黨人,他說,“四川準備已甚充足,以袍哥、棒客為基礎,人數眾多,遍布全川,將來舉義時,尚求各省協助,以祈早日成功。”(《湖南反正追記》)全國各省立憲派的情形大體類似,他們眼看改革走進了死胡同,意識到唯有借助革命拆了那堵擋路的墻,中國才會有發展的道路。雖不情愿,然亦無奈。
因而,一旦武昌首義告捷,四處潛伏在新軍中的革命黨紛紛響應、發動革命后,立憲派迅速站到了革命者的一方。立憲派不同于革命黨,多是些普通士卒或江湖會黨,這些人是真正的地方縉紳,有地位、有威望,也有才能,他們的“反正”使得革命如虎添翼。仗著自己面子大,出面規勸地方督撫響應革命、宣示獨立,或者干脆由諮議局自行推舉都督。如湖南在宣布獨立后,同盟會出身的都督焦達峰意外被殺,繼任都督的譚延闿是前清諮議局議長。在廣西,諮議局則力勸巡撫沈秉堃獨立,最終成功。
孫中山之前鍥而不舍地在中國搞了十次起義,為什么每一次都是慘敗,連一座城池都無法拿下?他們雖然掌握了時代的主題,可是孤軍奮戰,要想成功談何容易。武昌起義不同,從槍聲一響,湖北立憲領袖湯化龍就來到革命陣營,以其影響游說黎元洪、穩定局勢,為武漢三鎮的光復立下汗馬功勞。武昌首義成功了,各地響應了,革命能席卷天下,還是因為有了立憲派的精誠合作。
對于立憲派在辛亥革命中的歷史貢獻,侯宜杰先生曾給予充分肯定,“僅憑革命派子自身的力量絕不可能促成各省獨立,立憲派促成各省獨立就是對革命的響應。把立憲派創造的勝利局勢反而說成是立憲派用以投機的條件,完全顛倒了因果關系。”具體地說地是,武昌第一聲槍響之后,要不是湯化龍挺身而出,首義結果如何只能是未知數。至于其他各省,新軍中的革命黨率先發難后,如果不是立憲派迅疾附和,想要短期內實現各省獨立,也無異是癡人說夢。
2010-4-11
本文原載: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