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
讀書之樂何處尋?
數點梅花天地心。
有人說冬天過于簡單,一條枯枝影,一片雪花白,寒里日光淡淡,簡單得甚至有些蒼白。
其實,生命的底色又何嘗不是如此?褪去繁華喧囂,越簡單,越豐盈。
就如這冬日里,萬物都回歸本色:山不再繁茂,重歸深沉靜默;水躲在冰下,重歸細水長流;人也放慢腳步,去體味生命最深處,不動聲色的那些美麗......
冬日,擁爐待茶煙
寒 夜
宋·杜耒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林徽因有一首詩說:冬有冬的來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憶一把。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在午后的窗前拖過一筆畫;寒里日光淡了,漸斜……就是那樣地,像待客人說話,我在靜沉中默啜著茶。
朔風寒夜,掬一捧白雪,生火煮茶,也有滋有味。屋外月色清冷,幾株梅花悄然綻放;屋內竹爐里炭火正紅,茶雖越沖越淡,但亦勝卻山珍海味。
茶靜心、靜神,一杯一盞間,盡是人生工夫,在慢斟細品里,是一種閑適,更是一種人生態度。泡上一壺茶,擇雅靜之處,與友對飲,或自斟自飲,滌煩益思,振奮精神。淡中有味,點茶三昧,與茶為友,靜水深流,寒冷的冬日,用心沖泡品嘗一盞茶,總會生出令人心生喜悅的力量。
問劉十九
唐·白居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那是一個冬日,新酒初釀,火爐正紅,天欲飄雪,此情此景,讓白居易心頭一熱,如果老友能在這時前來和自己在火爐邊小酌幾杯共賞美景,該是何等暢快盡興!到底白居易真正邀還是沒邀,那個叫劉十九的老友來還是沒來,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種狀態下的溫情和暖意。
寒冷的冬日里,最溫暖的莫過于邀上舊日好友,大家圍爐夜話,于虛室之中圍坐,起炭生火,閑話家常,屋外大雪留白,屋內爐火正紅,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嘮嘮叨叨,不知不覺間時間慢慢流過……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溫馨非常,世俗的煩惱憂愁都不在此間。一壺酒,一爐火,再與志同道合的兩三人,數句言語,相顧一笑,莫逆于心,實是暢快!
冬夜讀書示子聿
宋·陸游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三國時有個叫董遇的學者,談到讀書的時間,曾有“三余”之說:“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陰雨者,時之余”。寒冬時,很多人守在家中不愿意出門,正是讀書的好時節。
圍爐讀書,別有情趣。冬日里,關上門窗,寒流、喧囂、一切蕪雜都被關在門外。窗外寒氣逼人,窗內暖意融融,小火爐在飄著淡藍色的火苗,茶壺在嗞嗞冒著熱氣。圍坐爐邊,這時書便成了最好的陪伴。打開書,聞著書墨香,一頁頁讀下去,聽得見紙張的聲音,也聽得見文字的聲音,內心的浮躁在一點點釋懷。在讀的過程中,如果遇到雪花飄落,雪落草樹簌簌作響,或有一兩片雪花,淘氣地從窗縫里擠進來,卻又瞬間融化了,如蝴蝶般隱去。心頓時素凈得如一樹新開的梅花,一切的驕躁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冬日里可讀雋永美文,讀之如文火煨湯,未飲而香氣撲鼻;或翻一翻古人筆記稗史,思緒不蔓不枝,溫度不高不低,身心舒坦。詩詞也適合在冬天閱讀。天寒地凍之時,詩若曼舞的雪花,充滿靈性;詞如扶風的弱柳,搖曳多姿。元代翁森在《四時讀書樂》中寫道:“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
冬日有閑讀書,如沐暖陽,如抱暖爐,為靈魂增溫,實乃樂事。
冬日,靜聽雪聲
雪中雪坡十憶
宋·姚勉
對床風雨飽曾聽,聽雪敲窗更自清。
舊日擁爐聯句樂,而今欹枕打逢聲。
張潮說:“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此生耳。”
冬天最妙的,大概就是聽雪吧。茫茫大千世界里,聽雪細細地下著,可以聽出天地清明的澄澈,也可聽出內心世界的寂靜歡喜。
宋人朱繼芳聽雪,寫道:“瓦溝初瑟瑟,隱幾坐虛白。良久卻無聲,門前深幾尺。”
一個人,靜靜地,聽那雪撲簌簌地下,落在瓦楞上。聽雪壓在松枝上的咯吱,化成水后的滴答;虛室生白,天地大美,山河最艷寂的剎那,喚起心底最寂靜最簡單的歡喜。
晚明文人高濂說:“飛雪有聲,惟在竹間最雅。山窗寒夜,時聽雪灑竹林,淅瀝蕭蕭,連翩瑟瑟,聲韻悠然,逸我清聽。”雪打竹葉,有種清響,脆生生,似玉碎的聲音,尤為清雅。
當我們舍去欲望的捆綁,安靜地聽內心的聲音,聽天地的聲音,聽雪落下的聲音,自然會生出最簡單的歡喜。聽雪,這可謂冬日里莫大的樂事了。
冬日,聽風看雪
湖心亭看雪
明·張岱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冬日,不妨踏著雪,去尋找一場不期而遇的歡喜。
張岱喜歡踏著雪去尋找生命中的詩意。有一次,大雪連下了三日,天地一白,長堤一橫,山水皆靜,人跡俱無。唯有張岱擁毳衣爐火,劃著一葉小舟,慢悠悠搖到湖心去賞雪。
到了湖心亭,已有兩人鋪氈對坐,有小童煮酒,爐中正沸。一見張岱,兩人大喜,拉住張岱同飲。雖是初次見面,亦能引為知己,妙哉!
云山蒼蒼,大雪茫茫,世俗的煩惱憂愁都不在此間。一壺酒,一爐火,再遇志同道合的兩三人,數句言語,相顧一笑,莫逆于心,真是一大樂事!
十一月五夜風雪寒甚燃薪取暖戲作五字
宋·陸游
束薪從澗底,及此不時求。
力比鵝黃酒,功如狐白裘。
分才具糜粥,余事暖衾稠。
復恐成驕惰,三更起飯牛。
冬日的樂事,自然離不開美食。中華美食種類繁多,但若說起接受度最廣、最具代表性的美食,火鍋必是榜上有名。
別的時節吃火鍋或許會有些油膩,冬日則不然。窗外是呵氣成冰的寒冷,霜雪簌簌而下,屋里彌漫著火鍋的熱汽,透出橘色燈光,香噴噴暖洋洋,鍋里剛撈出的食材滾熱鮮香,可口暖心。
火鍋古已有之,至宋代,《書陸道士詩》一文中曾記蘇軾吃火鍋事:“江南人好作盤游飯,鲊(zhǎ)脯膾炙無不有,然皆埋之飯中。故里諺云:‘撅得窖子。’羅浮穎老取凡飲食雜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稱善。詩人陸道士,遂出一聯句云:‘投醪谷董羹鍋里,撅窖盤游飯碗中。’東坡大喜,乃為錄之,以付江秀才收,為異時一笑。吳子野云:‘此羹可以澆佛。’翟夫子無言,但咽唾而已。”
蘇軾晚年被貶嶺南惠州,自釀羅浮春飲,食蜜橘荔枝,更有友人烹“谷董羹”招待。谷董羹又名骨董羹,即今日所稱之火鍋,得名于投食材入沸水時發出的“咕咚”聲。“取凡飲食雜烹之”,可見宋時火鍋亦如今日一樣,是各色食材的雜涮。而眉州同鄉道士陸惟忠的詩句更是描摹出饕客們吃火鍋時的模樣:在摻了酒醪的沸騰湯底里翻找所烹之食,仿佛在挖掘寶藏。他們吃的火鍋無疑美味異常,惹得翟夫子在一旁咽唾不已。
冬日與親朋好友相聚,吃一頓熱熱鬧鬧的火鍋,凝聚親情,共敘衷腸,讓人頓覺歲月靜好。
有時覺得,珍惜當下是種生活的才能。譬如身處炎夏,我們會想念冬的冰涼,但在隆冬臘月,又有多少人會感受冬日的美麗?寒冬沒什么不好,重要的是,我們用怎樣的態度迎接生活。
來源 / 大道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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