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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紹在積極做準備的時候,王敦卻加快了排除異己的步伐。
早在占據石頭城的時候,王敦就已經將朝廷中有威望的異己分子鏟除。如今,他將屠刀高舉,準備鏟除勢力強大的江東豪族,義興周氏。
雖然義興周氏的周札當年獻城有功,但是周札的侄子周筵卻是朝廷的死忠。
王敦第一次攻打建康時,周筵已經組織了一支三千多人的軍隊,準備與沈充作戰。結果司馬睿的主力部隊全部慘遭失敗,司馬睿也放棄了抵抗,周筵只好退兵。
事后,王敦就對周筵的職位進行調動,讓他擔任自己的屬官。
名為屬官,實際上是軟禁。王敦似乎很喜歡這一套,將反對分子收編到自己麾下,剝奪對方的權柄,慢慢消磨對方的銳氣,實現降服對方的目的。
對周筵如此,后來對溫嶠也是如此。如果郗鑒的威望沒有那么高,恐怕也難逃這樣的經歷。
不過王敦的懷柔手段并不奏效。之前的文章已經提到過溫嶠和郗鑒,溫嶠潛伏在王敦麾下,玩了一出無間道,郗鑒對王敦不假辭色,王敦還是無奈放行。
周筵倒是沒有那么多心思,一直保持著平平淡淡的狀態。只是在各種人情往來之中,王敦的心腹們對周氏的實力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周筵的老母親去世,送葬的都有上千人,這樣的家族規模,實在讓王敦膽戰心驚。
即使是放在現在的農村,經歷過建國初期人口從四億暴增三倍的生育潮,那些八十多歲的老人去世,也不過只能聚集起一二百人的送葬隊伍。
何況是在宗法時代,真正有資格送葬的都是三服、五服之內的男丁。能聚集起上千近親的家族,哪怕是搞家族械斗,也不輸九十年代湖南馬田械斗的規模了。
要知道,湖南馬田劉氏家族,可是傳承兩千年的特大家族,而且相互之間的血緣關系,很多都已經超出了五服,在長達數日的集結中,也不過聚齊了三五千人。
王敦的幕僚錢鳳建議,趕緊除去義興周氏,以免為子孫留下后患。王敦采納了錢鳳的意見,先是除掉周筵,接著屠滅周氏全族,攻殺坐鎮一方的周札。
如此強硬的手段,最大的受益者是王敦的心腹沈充,他背后的吳興沈氏家族,暫時躍居江東第一豪族。
然而王敦自己卻沒得到什么好處。
如此強硬的手段,實際上只是讓那些反對勢力轉向了暗處,他們做事更加謹慎,對王敦的忌憚也更深。
偌大一個周氏家族,說滅門就滅門,誰敢保證自己的家族哪一天不會觸霉頭?
誰又敢保證,新的江東第一豪族,一直是鐵板一塊,不會在將來背叛王敦?
王敦的病,越來越重了。
還沒有安排好篡位的各項準備,他就已經病倒了。
這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計劃,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
他找來錢鳳商議后事,提出了三條退路:
敦無子,養含子應。及敦病甚,拜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錢鳳謂敦曰:“脫其不諱,便當以后事付應。”敦曰:“非常之事,豈常人所能!且應年少,安可當大事。我死之后,莫若解眾放兵,歸身朝廷,保全門戶,此計之上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亦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幸,計之下也。”
看來王敦真的老了,本來可以按部就班篡位的他,竟然把造反這個選項,放在了最后。
錢鳳為王敦鞍前馬后效勞,當然不希望功虧一簣。他的功過是非,早已經和王敦緊密相連。于是錢鳳指出,造反才是真正的上策。
還沒等王敦進一步思考,司馬紹已經準備就緒,下令討伐王敦。
看一看東晉的人事安排:
加司徒王導大都督、假節,領揚州刺史;以丹陽尹溫嶠為中壘將軍,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以光祿勛應詹為護軍將軍、假節、督朱雀橋南諸軍事;以尚書令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
征平北將軍、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將軍、豫州刺史祖約,北中郎將、兗州刺史劉遐,奮武將軍、臨淮太守蘇峻,奮威將軍、廣陵太守陶瞻等還衛京師。
帝次于中堂。
王導、王邃,都是瑯琊王氏成員。王敦被自己的家族拋棄了。
郗鑒、溫嶠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至于劉遐、蘇峻、陶瞻、祖約等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王敦此前從來沒有正眼瞧過這些人。
除非是陶瞻的老子陶侃、祖約的兄長祖逖來了,王敦才會嚴肅對待。
最讓王敦心痛的,并不是遭到家族的背叛,畢竟這些人的態度早在意料之中,明里暗里,這些人不知道勸過他多少次。
何況,他能夠成為家族的軍事代表人物,不正是因為這些兄弟們的軍事才能比不上他嗎?
溫嶠的背叛,真的出乎王敦的意料。郗鑒得軍心,溫嶠善謀劃,兩人攜手,王敦心中底氣不足。
他實在沒有想到,溫嶠在他手底下做事的時候,是那么盡心盡力。怎么如今剛剛當上丹陽尹,他又成了司馬紹的死忠了?
對于司馬紹的主動出擊,王敦其實也早有預料。當初司馬紹微服勘察姑孰營壘,下令郗鑒鎮守合肥,這些舉動王敦心知肚明。
但是篡位的安排尚未就緒,王敦也不可能直接向司馬紹發難。司馬紹下詔討伐王敦,王敦便再次以“清君側”為名,起兵攻打建康。
這一次起兵的矛頭,指向的是溫嶠。
為了消除晉朝官兵的恐懼,王導配合司馬紹的計策,為王敦發喪。王敦本來就病情加重,外人難以掌握虛實,見到王氏家族已經開始發喪,就對這個消息信以為真。
但凡王敦還能打起精神往陣前走上一圈,謠言也就不攻自破。偏偏王敦已經病到爬不起來,謠言自然愈演愈烈。
王敦派出大軍,以親弟王含為元帥,率領錢鳳、鄧岳、周撫等部,從姑孰進軍建康;沈充在吳興(今屬浙江湖州)起兵響應,也直奔建康而來。
雙方對峙于秦淮河,晉軍在北岸,王敦軍在南岸。司馬紹嘴上說得狠,但是對比了一下雙方集結速度,頓時有點發懵。
對面軍隊都到齊了,晉朝軍隊還是只有宿衛兵馬,根本打不贏嘛。
溫嶠對這種敵眾我寡的防御戰很在行,不就是玩塔防嘛,基本原則就那么幾條:制造障礙遲滯敵軍速度,利用有利地形加強遠程輸出,根據敵軍攻勢有序切換防線,利用作戰間歇加固防御工事。
所以溫嶠把秦淮河上的朱雀橋給燒了。
相信很多人都記得那句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烏衣巷是瑯琊王氏住的地方,屬于京城繁華地帶,至少是二環內。這一仗,對于東晉朝廷而言,真的沒有多少退路。
燒了朱雀橋,雙方的對戰就變得有趣了,因為正面作戰根本無法展開。
形勢有利于東晉朝廷,因為每拖延一天,勤王兵馬就越接近建康,王敦軍就越容易多線作戰。
按理說,王敦軍應該嘗試冒一點險,偷渡過秦淮河,奇襲宿衛兵馬的側后。
然而率先趁著夜色渡河的竟然是晉軍。
王含準備不足,前鋒何康戰死,王敦聞訊震怒,無奈沉疴難起。受到戰敗消息的刺激,王敦當天就去世了。
假發喪變成了真發喪,要是讓小說家來寫,怕是要大書特書王導、溫嶠、郗鑒等人登壇作法,用道術咒死王敦的傳奇故事了。
王敦撒手人寰,最慌的正是王含、王應父子。王敦本人無子,本打算將王應立為繼承人,可是現在這樣的局勢,王應可能扭轉乾坤嗎?
人們常常講定力,說“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其實所謂的定力,就是以平常心看待困難,積極尋求最優方案。
此時的最優方案,就是盡快確立新的首腦人物,無論是戰是和,都要想辦法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王應卻堅持秘不發喪,并且用飲酒掩蓋真相,也沒有統一好各部的思想。
另一邊,沈充、錢鳳等人打算趁著回援建康的兵馬遠來疲敝、立足未穩,趕緊擊潰這些兵馬,卻沒有取得勝利。
紙包不住火,王敦身死的消息很快走漏,王敦所部兵馬軍心渙散,王含、沈充等人只能連夜逃跑。
戰后的清算,人性中種種丑惡被激發。
王含、王應父子逃歸荊州,被王含的同族兄弟王舒溺死于長江。
沈充在歸途中聽說仇家已布下埋伏,等他自投羅網,倉皇間誤入舊部吳儒家,被吳儒出賣。沈充幼子沈勁得到鄉人庇護,長大后殺吳儒一家為父報仇。
錢鳳投奔舊友周光,被周光出賣。周光的兄長周撫和鄧岳一起逃到山中躲藏。周光借錢鳳首級洗刷了自己的罪過,又尋找到兄長周撫,試圖勸說周撫出賣鄧岳,周撫嚴辭斥責周光,繼續躲藏。周撫、鄧岳遇赦后受王導舉薦,也得到善終,周撫后來成為比肩其父周訪的一代名將。
名將周訪的兩個兒子,周撫重義,周光賣友,正所謂龍生九子。
王導照顧王敦的舊部,則更加耐人尋味。
利用錢鳳取得王敦信任的溫嶠,則承擔起了奉養錢鳳老母的職責。
大戰過后,司馬紹調動各州刺史,避免某個勢力一家獨大,形成刺史之間相互制衡的格局,一度削弱了世家大族。
然而,正要大展宏圖的司馬紹卻突然暴斃,給后人留下了種種猜想。
從患病到去世,司馬紹只經過了六天,背后是否有什么陰謀,讓人不寒而栗。
司馬紹雖然在史書上評價很高,但是在一些民間流言中卻遭到了惡意抹黑,最典型的就是“黃須鮮卑兒”這個故事。
最主要的原因,是司馬紹的母親并非豪門出身,很可能是鮮卑人種。而這種有組織的抹黑,顯然是世家大族刻意操縱的結果。
就像是司馬睿被編造出“牛繼馬后”的故事一樣,通過這種小道消息,世家大族既抹黑了皇帝,又不需要承擔什么政治風險,輕輕松松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畢竟,雄才大略的帝王,并不符合世家大族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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