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陽之戰是安史之亂中最為慘烈的一仗,也是延續唐朝國祚最為重要的戰役之一。這場戰役最終雖然以安慶緒和尹子奇的叛軍獲勝而告終,但卻足足阻擋了叛軍南下達到十個月之久,為唐肅宗李亨即位后調整平亂策略,重新奪去長安和洛陽兩京創造了戰機。而張巡和許遠率領不足七千人鎮守睢陽,也讓江淮免于被叛軍攻陷,使得唐軍有了穩定的后勤基地,也為郭子儀和李光弼率領唐軍平定叛亂奠定了基礎。正是因為如此,張巡和他的軍隊被認為是扭轉戰局的英雄,受到后世官方和民間的廣泛愛戴,老百姓們甚至給他們立廟祭祀。
史書記載,當時河南節度副使張巡和睢陽太守許遠和兵鎮守睢陽城,他們手里的軍隊只有六千八百余人。而他們面對的是安慶緒手下大將尹子奇,叛軍的兵力多達十三萬之眾。在這種巨大的兵力差距面前,周邊的唐軍的將士都嚇得不知所措,可是張巡和他的戰友們卻無所畏懼。睢陽將士面對敵軍的優勢兵力,不但阻擋敵軍十月之久,還先后殲敵超過十萬人,創造了我國古代守城戰中的最大奇跡。在寡不敵眾城破之后,張巡等人還拒絕了叛軍統帥尹子奇的招攬,最終三十六位英雄英勇就義,成為了民間百姓口中的傳奇。
很少有人知道,睢陽之戰雖然兵力差距極大,而且戰況非常慘烈,但是并非沒有取勝之機。張巡是從縣令位置上走出來的名將,他在安史之亂中所面對的戰爭都是以寡擊眾的。不論是防守頓丘,還是轉戰寧陵,他在兵力上都是處于絕對的劣勢。可是他卻充分利用縣城地形的優勢,積極展開防御,最終逆襲了占據絕對優勢兵力的安祿山叛軍。在同時代的名將中,要說以寡擊眾的能力,即便是郭子儀、李光弼等人也不敢說在張巡之上。而張巡在睢陽僅僅不到七千人,就給叛軍造成了超過十萬人傷亡,可以說他們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一遙。
與此同時,在張巡防守的睢陽周圍,也有兩支大軍駐守,他們的兵力都在張巡之上。其中一支是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另一支是河南都知兵馬使許叔冀。這兩人分別駐扎在臨淮和彭城,具有以逸待勞的生力軍。從軍事角度出發,只要他們投入睢陽戰場,不但能解睢陽之圍,還能給張巡創造出逆襲的戰機。他們如果出兵保持睢陽后勤路線的通暢,也可以極大地緩解睢陽軍彈盡糧絕的危機,睢陽也不至于因此而陷落。可是當睢陽被叛軍逼入絕境時,張巡派大將南霽云向賀蘭進明和許叔冀求救,得到的卻是見死不救的回應。
史書中詳細的記載了南霽云向賀蘭進明和許叔冀求救的事情,也對這兩位的反應做出了詳細的記載。當時南霽云是先向許叔冀求救,得到的卻只是布匹數千。南霽云也輾轉找到賀蘭進明,可賀蘭進明也拒絕救援。當時賀蘭進明為了拉攏南霽云,還設宴招待他,想讓他脫離睢陽戰場,投入自己麾下。面對賀蘭進明不但不出援兵,還臨陣挖墻腳的行為,南霽云非常憤慨。他拒絕了賀蘭進明拉攏,還斷指立誓,聲稱若能在睢陽之戰中活出來,必然帶兵消滅賀蘭進明。但最終南霽云跟隨張巡戰敗后被殺,自然也就沒法追究賀蘭進明見死不救的責任。
后世學者們對賀蘭進明和許叔冀見死不救的原因進行了分析,認為他們是嫉妒張巡的戰績和聲望,所以才選擇了見死不救的做法。這種說法是有些道理的,但并不能完全說明其中的問題。很多人將這種說法簡單地理解為賀蘭進明、許叔冀二人與張巡的個人恩怨,實際上這種說法完全是誤解。從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這兩人與張巡并沒有直接的交往,個人恩怨而造成的嫉妒幾乎不存在,又怎會因此而見死不救呢?實際上這兩人對張巡見死不救,既不是懼怕睢陽戰場的尹子奇大軍,也不是嫉妒張巡的戰功聲威,而是朝廷內斗所致。
睢陽之戰前后,唐朝正好進入了新的政權更迭。唐肅宗李亨在靈武登基稱帝,而唐玄宗李隆基則進入蜀中避難,被尊為太上皇。在這種政治背景下,唐朝進入了二元政治的格局,朝中關系非常復雜。張巡抵抗叛軍從防守頓丘的時候就開始了,也是從這時候一步步走上巔峰,成為河南節度副使的。在早期,張巡只是縣令的小官,手下也沒有正規軍,都是地方義軍集合。李隆基任命吳王李祗為河南都知兵馬使后,這些義軍聚集到李祗麾下,被稱為吳王兵。由于張巡作戰勇猛,戰功卓著,因而成為吳王兵的先鋒使,還被李祗推薦為委巡院經略。
安祿山攻陷東都洛陽后,李隆基又委任虢王李巨為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先領三節度事,組織南方軍隊抵擋南下的安祿山叛軍。此時張巡又成為李巨麾下的先鋒,輾轉于頓丘、寧陵等地作戰。李亨即位稱帝后,把張巡升任河南節度副使,讓他率領河南的義軍抵擋叛軍。可如此一來,張巡的職權與擔任河南節度使的李巨發生沖突,所以軍中矛盾便出現了。由于李巨是李隆基任命的,而張巡又是李亨任命的,所以朝中兩派的政治斗爭便延續到了戰場上。
當時雖然李隆基已經退為太上皇,但仍舊在蜀中遙控著朝廷的政務。張巡之前跟的李祗和李巨都是李隆基安排的人,所以在李亨即位后權力逐漸被收回。李亨先任命張巡為河南節度副使,然后又讓賀蘭進明替代李巨為河南節度使,通過這種辦法抓緊了河南的軍權。
可是李亨的小朝廷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其中宰相房琯與賀蘭進明便有著針鋒相對的矛盾。李亨剛剛即位時,就想起用賀蘭進明為御史中丞,但被賀蘭進明拒絕了。賀蘭進明還向李亨進言,說房琯虛名無實,不能勝任宰相的職務,請求李亨將其罷相。
李亨雖然沒有聽從賀蘭進明的建議,卻也讓房琯非常記恨賀蘭進明。賀蘭進明當了河南節度使后,房琯就任命自己的心腹許叔冀為河南兵馬都知使者,到河南掣肘賀蘭進明的軍權。因此在張巡面臨睢陽之戰的困局時,正是賀蘭進明和許叔冀斗爭最厲害的時候。他們雙方都怕派兵支援睢陽后,反而被敵人斷了自己的后路,所以干脆拒絕支援睢陽。而河南周邊其他軍隊,又都是原來節度使李巨的人馬,傾向于太上皇李隆基。他們對于張巡這個新皇帝提拔起來的人非常嫉妒,自然也不愿派兵支援,于是張巡就陷入了睢陽的困局之中。
除此之外,張巡過低的官職,也讓他在朝中無人,得不到更多的支援。在安史之亂前,張巡只是真源縣的縣令。安史之亂爆發后,張巡反對投降叛軍,拉起義軍隊伍,轉戰真源、頓丘、寧陵、睢陽等地。雖然在此過程中戰功卓著,官職一再升級,但是并沒有在朝中當過一天的官,更沒有朝廷大員支持。
李亨即位后,支持新皇帝和支持老皇帝的兩派暗中爭權奪利,而張巡卻在這之中處于尷尬地位。一方面他在當縣令前是李亨的太子府出來的人,又被李亨提拔為河南節度副使,算是新皇帝一派。可是他立下的戰功大多是在李隆基時期打下的,身邊的將領都是李隆基派系的,這讓他在新皇帝陣營中也不太討喜。
從當時唐朝的政治環境看,二元政治導致的派系對立非常明顯。李亨面對這種情況,他選擇的是集中兵力收回長安和洛陽,然后借著威勢逐漸從李隆基的手中收回兵權。所以對遠在睢陽的張巡,是完全被忽略在朝廷大政方針之外的。而在河南周邊的將領們,除了賀蘭進明和許叔冀暗中內斗以外,很多將領也是在觀望朝廷的形勢。有的希望借此擴大地盤,走向藩鎮割據的道路。也有的希望等朝廷內斗分出勝負后,再考慮站隊的問題。而出兵救援睢陽,實際上就是選擇靠向李亨,在政治形勢不明朗之前,賀蘭進明和許叔冀對此都很謹慎。
睢陽作為河南兵家必爭之地,在安史之亂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張巡把守住這個南北交通要道,加重了他在整個戰局中的影響力。但是在政治斗爭中,張巡尷尬的身份使得睢陽成為了燙手的山芋。只要占領睢陽,必然要面對安慶緒大軍無休止的攻打。這既不利于保存各方的實力,也不利于政治斗爭的靈活性。反而丟失睢陽會是大罪,容易被政敵抓住小辮子。所以賀蘭進明、許叔冀等人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想把這個難以對付的黑鍋蓋在對手頭上。他們各懷鬼胎,深知政治斗爭中無過便是功的道理,寧愿犧牲張巡,也要確保自己的政治利益。
實際上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在李隆基和李亨父子身上,也從朝廷中影響了整個平亂戰局。李隆基想要李亨帶兵平亂,卻又舍不得手中大權。李亨想當真正的皇帝,不愿意將軍權控制在李隆基的人手中。雙方在朝中爭權奪利,在戰場上互相推諉扯皮,暗中下絆子,巴不得對方打敗仗丟兵權。在這種環境下,張巡面臨尹子奇十多萬大軍圍攻,又被困在睢陽無法動彈,于是成了朝廷內斗的犧牲品。而周邊的其他將領,如賀蘭進明等人都打算拿睢陽城破的罪名做文章,從政敵手中奪取兵權,自然不會選擇主動救援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