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0年,乾隆皇帝第五次南巡,在三月二十六日到達江寧行宮之后,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金陵十景圖冊》,這件描繪南京“棲霞山”一帶旖旎風光的佳構,是五年前乾隆重臣董誥所進獻,雖然董誥進呈乾隆的書畫頗多,但這件始終是受到乾隆珍藏、反復把玩的至寶。
1755年,董誥進呈之時,乾隆贊嘆連連,欣然御筆題詩;而五年后,面對江南的秀美山水,乾隆忍不住再次揮毫。于是,名臣董誥所作、乾隆御筆雙題的《金陵十景圖冊》誕生,其筆酣墨暢,神采煥然,君臣二人詩情畫意相互輝映,堪稱聯璧。
2019年11月24日下午,華藝國際(香港)2019年秋拍“翰墨歸宗——中國書畫”專場在香港君悅酒店舉槌,拍前便備受關注及追捧的董誥《金陵十景圖冊》以4000萬港元起拍,后排場內買家率先舉牌應價,由場內買家競價至5900萬后電話委托加入,場內后排買家一直電話溝通,叫價至6800萬元退出,最終由電話委托以7100萬港元競得,8378萬港元成交,刷新2011年由北京保利保持董誥5290萬元的紀錄。
董誥 金陵十景圖冊 1775年作 28.7x39.5x10cm 設色紙本
談到《金陵十景圖冊》的珍貴,我們不得不從作者董誥說起。這位出生于浙江富陽的“江南才子”是正兒八經的“官二代”,亦是“畫二代”,他的父親董邦達一生仕途通達,官至尚書,同時又是丹青妙手,時常給皇帝進獻“臣字款”畫幅。董誥“稟承家學,雅秀絕塵”,參加科舉差點就成了探花,一路做到文華殿大學士,深得乾隆、嘉慶兩代皇帝器重。乾隆甚至晚年時一度讓董誥為自己“代筆”。《石渠寶笈》續編行將成書之際,年過八旬的弘歷在《快雪時晴帖》冊中題寫道:“予八十有三,不用眼鏡。今歲詩字多,艱于細書,命董誥代寫,亦佳話也!御識”。
這么一位品行能力兼備的大臣,還是一位擅書法、工繪畫的高手。據傳,董誥書法宗“二王”,還能于一粒芝麻上書“天下太平”四字。董誥的山水在承接父風的基礎上,泛學元以來大家,尤以師法黃公望、王蒙面貌者為精。
乾隆帝《御制平定臺灣二十功臣像贊》之董誥
由于董誥高貴的文臣身份,又能時時親近“天顏”,因此他的大量書法是“進呈御覽”或是“奉敕恭繪”的“臣”字款作品,而其用于友朋交游的“文人墨戲”式的作品傳世又數量極少。所以,收藏、研究其“臣”字款作品,成為解析其書畫的風格演變、文人內涵和歷史地位的重要內容和依據。
乾隆獨愛的《金陵十景圖冊》
《金陵十景圖冊》是董誥最早到南京去主持一次考試的時候畫的,回來就獻給了乾隆帝?,F在這一冊是他回京以后憑著回憶再畫然后進獻的。畫作各開構思精巧,筆墨雋永,設色清雅,既有元人山水的圓潤渾厚,又不乏明人山水的靈動文秀。創作的這一年,是董誥高產的一年,進獻的山水畫冊不在少數,但乾隆偏偏對這冊情有獨鐘。乾隆是位非常重視用圖像的方式去記錄他的重大政策、軍事和外交活動的君主,所以他身邊的詞臣常常把山川名勝包括皇帝比較重視的園林、行宮,用寫實的手段記錄下來。
《金陵十景圖冊》第一開
據《南巡盛典》記載,清乾隆皇帝對棲霞山鐘愛有加,早在1751年,兩江總督尹繼善就開始負責修建棲霞行宮,歷時6年。乾隆皇帝六次南巡,第一次行宮尚未建成,而后五次都住在棲霞行宮。五次駐蹕棲霞山行宮期間,乾隆皇帝共題詩119首,書寫楹聯、匾額50余幅,御碑3塊,其中《皇甫冉陸鴻漸棲霞寺采茶詩韻》和《金陵返蹕棲霞》兩碑在遺失多年后,于1999年出土。乾隆游棲霞山后,還為棲霞山萬松山房、紫峰閣等十大景觀命名,面對山川秀色,乾隆盛贊棲霞山為“第一金陵明秀山”,而這些美景都被董誥的丹青妙筆留在了圖冊中。不過遺憾的是,棲霞行宮毀于清咸豐年間清軍與太平軍的戰火,現僅存遺址。
乾隆南巡圖
董誥的這件作品是“寫實”棲霞山的,但與我們今天普遍意義上所講的“寫實”,存在一定差異的。它不是像一張照片一樣100%還原景致,而是畫者將他們所見的和心中理解的景致進行篩選整合之后的一種“寫實”。
不過繪畫畢竟是董誥的“副業”,皇帝青睞自己的作品、時不時得進呈應該讓董大人頗有些壓力,所以針對這件作品是否為董誥親筆曾有討論。因為蔣寶陵《墨林今話》曾云,董誥的畫弟子眾,其晚年忙于公事無暇酬應索畫時,弟子常常為之代筆:“秉政綸扉,不暇握管。問應人請,皆門下士捉刀,而公之真本未易見也。”
曾出入并寓居董誥府邸多年的周凱在其《富陽畫山水者記》一文中也如此敘述:“文恭(董誥)山水多作于翰林時……晚年參贊樞密,經進圖畫,或自勾輪廓或布置景物,屬門下賓客成之,再加點改,與黃尚書鉞供奉書畫。?;实壑路?,大幅嘗奉旨不必親作;小冊、便面,時奉命為之,凱所親睹也。”
但查閱《清高宗御制詩文全集》,我們可以判斷畫作的創作時間在1775年,這時董誥36歲,正值盛年。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邵彥談到:“看董誥的親筆,一個是看這件畫冊的風格跟董邦達畫作的近似度——董誥的畫藝傳自他的父親董邦達。當然我也懷疑過這套畫會否是董邦達給兒子代筆的,但后來一查,1775年,董邦達已經過世了,所以排除了這個可能性。但是這件《金陵十景圖冊》的畫風跟董邦達還是非常相似的,所以我認為這個冊子應該是董誥的親筆畫?!?/p>
《金陵十景圖冊》第十開局部
“如果我們去翻董誥傳世的畫作圖片,我想大部分人會有一個感覺是,董誥早期,尤其是有乾隆御題的、創作于1775年前后的山水畫作,基本上都有一個比較突出的特點就是使用短皴。而后期很多有嘉慶帝題跋的畫作,風格變化還是比較大的。后期嘉慶御題的那些畫作,我認為是有人給他代筆的。董誥《金陵十景圖冊》的用筆風格,我覺得和董邦達是有一些相似的。盡管因為董邦達和董誥是富陽人的關系,我們提起他們總會和黃公望的畫風聯系起來,但是這種聯系恐怕離不開四王畫風的校正。我認為,他很有可能受王原祁的影響更大一點。比如我們看他那些細碎的色和線還有墨的交融、渾融的方面是帶有一些王原祁風格的。而董誥和董邦達的畫風對比起來,有一個不太一樣的地方是,董邦達的大幅立軸畫作里,有筆法力道比較猛的一面;相對而言,董誥的小楷寫的比較好。而他在翰林有一兩年的時間,都在給皇太后抄寫經文,這對他的用筆是有一些影響的?!闭憬瓗煼洞髮W美術學院副教授潘中華說。
《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著錄書影
除此之外,這件作品上的乾隆御題是否為代筆,也是值得考證的問題。這件作品就時間上來說,處于乾隆四十四年,也是他創作精力比較旺盛的時期,用筆相對比較干脆利落,字也挺闊,不像乾隆晚年那種蚯蚓一樣的軟綿綿的字。
整個冊子上,乾隆御題的墨色漂亮,是非常典型的乾隆時期的墨。乾隆是不用古墨的,所以他的題字,從蘸墨開始寫,一直到顏色變淡為止的整個過程,墨色的暈染都均勻透亮,干干凈凈。假如墨不好的話,在這樣的蠟箋上書寫,墨就會陰開,看起來灰灰的。只有宮廷的御用墨,才會有如此漂亮的墨色。所以從材料的角度也可以佐證,這些御題是乾隆在盛年時候的得意之作。
《金陵十景圖冊》見于《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續編》著錄的“董誥江東擷秀二冊”中的下冊。根據畫面所鈐蓋“樂壽堂鑒藏寶”、“寧壽宮續入石渠寶笈”,可知該冊乾隆時期貯藏于寧壽宮樂壽堂內。而據最新發現的《清宮陳設檔案》記載,道光十四年(1834),董誥《金陵十景圖冊》已入藏建福宮靜怡軒。建福宮建于清乾隆五年(1740年),乾隆皇帝將他最鐘愛的珍奇文物收藏于此,并經常在此寫詩賞畫。嘉慶時,下令將其全部封存,成了名副其實的寶庫。至咸豐年間,董誥《金陵十景圖冊》仍貯藏于靜怡軒“面西寶座上”??芍搩皂撘恢睘榍鍖m所珍藏,歷經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記錄詳實。
宜子孫
乾隆御覽之寶
即將進入億元俱樂部的古代畫家
清末及民國初年,末代皇帝溥儀以賞賜等名義,使部分書畫名作散失;出宮時還將大批藏品遷離紫禁城,至偽滿洲國結束期間,部分藏品失散于民間甚至海外,因此,不少石渠寶笈著錄的書畫珍品在近代都有著海外傳承的經歷,華藝香港這件也不例外。
《石渠寶笈》對于拍品的意義不必贅言,作為我國書畫著錄史上集大成者的曠古巨著,收錄了清廷內府鼎盛時期所藏的歷代書畫精品,卷帙浩繁,蔚為壯觀,歷來為書畫收藏家所重視。如今,《石渠寶笈》著錄的絕大部分作品已被收藏于國內外博物館體系中,流散市場者寥若晨星。因此,每有“寶笈”作品面世,便能引發收藏市場的廣泛關注。
收錄進《石渠寶笈》的作品一向是拍場寵兒:一方面,有“寶笈”為證,讓人頭疼的真偽問題就迎刃而解了,畢竟這些都是當年進獻給皇上的,很難有人冒著殺頭的危險拿贗品去糊弄;另一方面,也并非隨便一件作品就能收錄進寶笈,畢竟閱畫無數的乾隆爺不是好糊弄吃的主。所以,現在拍場上,但凡是《石渠寶笈》提及的作品,作者即便籍籍無名,也是搶手的“尖貨”,更何況這十冊圖景均出自乾嘉時期名臣董誥之手。
近年來,雖然古代書畫市場并未出現突破“億元”的震撼拍品,但稀缺的名家精品也絕不會遭受冷遇。就在剛剛落槌的中國嘉德2019年秋拍上,同樣是石渠寶笈著錄作品——清宮廷畫家錢維城《蘇軾艤舟亭圖》以7475萬元成交,在畫面上,乾隆也曾兩次揮毫親題。而董誥作品,在拍場上的表現也一直是強勁有力:早在2011年,董誥二十余歲創作的作品《春景花卉冊 春景山水冊》冊頁(二冊二十四開)在北京保利拍場上就以5290萬元的高價成交;另一件《萬有同春》同樣是《石渠寶笈》著錄十開冊頁,也是董誥進獻皇帝的作品,亦超出估價拍出了3910萬元。
而在華藝香港巡展臺北的現場,華藝國際(香港)中國書畫部副總裁林宇清向臺灣媒體表示:"金陵十景圖冊是董誥在《石渠寶笈》著錄中最重要的作品,可謂典范巨制,一派皇家氣象,預期成交價超億元。"
第一開是氣勢磅礴的全景式呈現,但見棲霞山雄峙長江南岸,漫山遍野蒼翠蔥郁,清澈幽碧的澗流汩汩,古剎棲霞寺佇立于山巒環抱之中。遠方萬里長江東流,岸坡丘嶺相接,意境遼闊,氣象萬千。
第二開所繪“玲峰池”位于棲霞山中峰腰間。史載當時“孤亭屼峍,與石梁遙對。群山萬壑中,一泓湛然,可鑒毫發”。畫家筆下的峰巒起伏,樹木蓊郁,亭閣佇立,右側即為王冠峰,遠近煙嵐縹緲,澄懷味象,秀色可餐。
第三開所繪“紫峰閣”位于棲霞山中峰之麓。這里“群巒環繞,皆軒翔聳拔”,遠觀秀峙如錐。石壁間的山泉飛瀉,峰下一泓清水粼粼閃爍,岸邊寺廟屋舍林立,雜樹翠竹互映,小橋流水敞軒。
第四開“萬松山房”,所繪景致位于棲霞山主峰的半山腰。棲霞山麓多生松柏,“此尤蓊蔚”。每當山風謖謖吹過,萬壑蒼松鳴濤,綠蔭叢中還有崇臺杰閣。從中可見,此間“最為幽勝”。
第五開“天開巖”,位于山峰右下側,因為周圍巖石突兀奇峭,“中通一線,仄境森沉”,宛若天開一般,故而得名。南唐徐鉉、北宋張稚圭、晚明楊時喬等名士皆在此留有題刻。映入眼簾的山巖矗立如屏,“真有巨擘靈山之勢”。
第六開“幽居庵”,亦位于該山峰右下側,毗鄰西峰。但見該庵數楹量笏,周圍蒼松、翠竹掩映,山泉淙淙流淌,宛若世外仙境。“洞壑深幽,以此為最”。
第七開“疊浪崖”,處于西峰一側。但見層崖岞崿,遠遠望去呈高低起伏之狀,恍惚“大海潮汐,波瀾萬疊”。崖下有見山樓及回廊,還有小橋澗水,甚為清幽,是“西峰最勝之處”。
第八開“珍珠泉”,所繪景致位于棲霞山桃花澗旁。珍珠泉名冠棲霞諸泉之首,也是“金陵二十四名泉”之一。但見泉自石間涌出,歷澗而下,“白珠點點上浮,晶瑩可玩”。右側即為般若臺,原系明初僧人智曠構筑,一度較富盛名。
第九開“彩虹明鏡”,所繪景致堪稱“棲霞山第一勝境”。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兩江總督尹繼善為迎駕皇上南巡而鑿,以蓄桃花澗等上游來水。“就水為亭,仿佛明圣湖邊風景”,還有怪石堆疊,間以扶欄曲橋相連。湖畔楊柳輕拂,一泓明鏡清幽,為棲霞山平添了幾許靈秀之氣。
第十開“德云庵”,所繪景致處于西峰之麓、臨近桃花澗。但見德云庵畔幽篁環繞,清蔭彌漫,澗水屈曲環流,潺潺而過。前岡挺立九株松,“飛翠盤空,參云翳日”,環境幽雅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