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洞庭湖 變遷 歷史過程
關于洞庭湖的歷史變遷過程問題, 目前 學術界還存在較嚴重的分歧,遠沒有形成一致的意見。代表性的意見有二,一是張修桂先生的觀點,一是卞鴻翔先生的觀點。張修桂先生認為,從全新世初到公元3世紀,今洞庭湖地區屬于河網交錯的平原;4世紀至19世紀中葉,洞庭湖處于沉降擴展之中;19世紀中葉以來,洞庭湖則處于不斷的淤塞萎縮之中①。張修桂的觀點得到學術界大部分人的認同。而卞鴻翔經過 研究 ,對洞庭湖的歷史變遷過程提出了很不相同的看法.他認為,全新世初期,洞庭湖區屬于平原水網景觀;全新世中期,洞庭湖重新擴大;先秦兩漢時期(距今約4000年至公元3世紀),洞庭湖已形成江湖連通的浩淼大湖;魏晉南朝時期(公元3世紀初至6世紀),洞庭湖開始受到分割與縮小;唐宋時期(公元7世紀至13世紀),洞庭湖水面積進一步縮小;元明時期(公元13世紀至17世紀中葉),洞庭湖水面積不斷擴大而湖盆日益淤淺;清代初、中期(17世紀中葉至19世紀中葉),洞庭湖處于一個由大到小的逐漸萎縮階段;晚清、民國時期(19世紀中葉至1949年),洞庭湖有過多次縮小與短暫擴大;1949年以來,洞庭湖面進一步縮小②。卞鴻翔的觀點也得到一部分人的認同。筆者以為,張、卞二人對洞庭湖的開始階段(全新世初)和最近階段(19世紀中葉以來)的看法基本上接近,分歧主要產生在全新世中期至19世紀中葉的5000—6000年中。因此,筆者這里只就張、卞二人的分歧時段在二人的研究基礎之上通過 分析 有關 文獻 資料提出一些個人看法,以使洞庭湖歷史時期的變遷過程能有一個較為明晰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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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張修桂:《洞庭湖演變的歷史過程》,載《歷史地理》創刊號,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按:下引張修桂觀點皆出此文。不另注。
②卞鴻翔等:《洞庭湖的變遷》,湖南 科技 出版社,1993年,第43—93頁。按:下引卞鴻翔觀點皆出此書,除少數必須注明處,不另注。
一 先秦兩漢時期(距今6000年—公元2世紀):河網沼澤平原階段
建國以來,洞庭湖區范圍內各縣,尤其是位于湖區中心的沅江、南縣、安鄉等市、縣的漉湖、錢糧湖、大通湖一帶,有不少新石器 時代 遺址發現①。例如,沅江市漉湖西面的南金山遺址位于一片地勢稍高的湖洲上,其新石器時代文化層距地表2米,厚0.3米左右;而大通湖農場的各個分場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層多在地表以下5—7米。我們知道,新石器時代的人們在選擇居住地的時候有個重要特點,就是喜歡選擇在河流旁邊的二級階地上居住,這樣既利于生產、生活用水,又可以避免遭受洪水的襲擊,還能夠方便 交通 往來。因此,單從今洞庭湖區中心地帶分布有眾多的新石器文化遺址這一點,我們就大體可以知道當時的洞庭湖地區應當不存在一個浩淼的巨大水體。因為,新石器時代的人們尚不知道建造堤防設施防洪,如果當時真存在一個多條大河交匯形成的浩淼的巨大水體,那么,靠近這個巨大水體的邊緣居住將是很不安全的,而選擇其中心地帶居住,更是不可想象的。事實上,通過對先秦兩漢時期的一些文獻資料的綜合分析也可以證實這一點。
關于可能的平原景觀文獻材料:
《莊子·天運》:
帝張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
《莊子·至樂》:
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
“野”(古文本作“埜”)在先秦時代,既可指郊外②,也可指偏鄙之區③。因此,莊子(約前369年一前280年)所謂“洞庭之野”者,有可能是指今洞庭湖一帶的平野景象,也有可能是指當時位置偏遠的洞庭地區。
關于湘資沅澧諸水交匯分流入江的文獻材料:
戰國楚懷王六年(前323年)所制《鄂君啟節》銘文:
自鄂往:逾沽(湖),……上江,內(入)湘,……內(入)資、沅、澧、(油)[澹]。④
東漢班固《漢書·地理志》:
湘水……北至(酃)[下雋]⑤入江;資水……東北至益陽入沅;沅水東南至益陽入江;澧水……東至下雋入沅。⑥
東漢桑欽(?)《水經》:
湘水……又北過下雋縣西,………又北至巴丘山,入于江;資水……又東北過益陽縣北,又東與沅水合于湖中,東北入于江也;沅水……又東至長沙下雋縣西北,入于江;澧水……又東至長沙下雋縣西北,東入于江。⑦
上引文中,“鄂”指今湖北鄂城,“下雋”縣治在今湖北通城縣西,“益陽”縣治在今湖南益陽市東80里⑧。可見,三種文獻關于湘、資、沅、澧四水下游河道走向情況的記載基本上是一致的。
關于與湖沼相關的文獻資料:
《山海經·中山經》(戰國作品):
又東南一百二十里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淵,澧沅之風,交瀟湘之淵。
《楚辭·九歌》: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山海經·海內東經》(漢初作品):沅水……入下雋西,合洞庭中;湘水……入洞庭下,一曰東南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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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據鄧企華、肖皓夫編著《沅江風情畫》(廣州出版社,2000年)及湖南省博物館提供的有關資料。
②按:《說文》:“野,郊外也。從里,予聲。塋,古文野,從里省,從林。”
③按;《公羊傳·桓公十一年》何休注:“野,鄙也。”
④轉引自譚其驤《鄂君啟節銘文釋地》,見氏著《長水集》(下)第193頁,人民出版社,1987年。按:譚文從羅長銘先生釋“
⑤據下文引《水經》改。按:漢酃縣在今湖南衡陽市南,不在湘江下游。此“酃”當為“下雋”之誤,當因古時直書“下雋”與“酃”字形狀相近所致。
⑥分別見《漢書·地理志》零陵郡、武陵郡、長沙國條。
⑦分別見《水經》湘水、資水、沅水、澧水篇。
⑧《太平寰宇記》卷114“益陽縣”。
《水經》:
資水……又東與沅水合于湖中,東北入于江也。
綜合上引文獻來看,早期洞庭湖大體有一個從“淵”到“澤”再到“湖”的 發展 過程。在上古文獻中,“淵”、“澤”、“湖”三者在表現水體概念時,含義是有很大區別的。《說文》:“淵,回水也。從水,象形,左右岸也,中象水貌。”也就是說,“淵”是河流中的回水處,后引申為河流中深潭。《釋名·釋地》:“下而有水曰澤”;《風俗通·山澤》:“水草交厝,名之為澤。”這是說“澤”為地勢低平而水草豐茂的地區。《說文》:“湖,大陂也”;《風俗通·山澤》:“湖者,都也,言流瀆四面所隈都也。”就是說“湖”為四周被陸地包圍著的巨大水體,與今之湖泊概念略同。因此,筆者以為,其一,戰國時期,在湘水下游,存在二個較龐大的河流回水區,即所謂“瀟湘之淵”和“江淵”。在河流交匯處形成較寬廣的回水區,這是一種很 自然 的水文現象。“瀟湘之淵”、“江淵”還不能完全解釋為湖泊,盡管后來它發展成為了青草湖和洞庭湖。其二,秦漢時期,今洞庭湖地區存在面積較大的沼澤區,即所謂“東南西澤”。“東南西澤”,是指洞庭地區當時形成的東、南、西三澤。前引卞鴻翔書標點為“東南‘西澤”’,是不正確的,上古文獻中沒有這樣的稱呼習慣。東、南、西三澤大約分別為后來洞庭湖、青草湖、赤沙湖的前身。其三,到漢代,今岳陽西面的東洞庭湖一帶,在“東澤”的基礎上毫無疑問已形成為文獻中的“洞庭(湖)”。
那么,應該如何來解釋上述文獻中的湘、沅、澧“入江”和“入湘”后再入資、沅、澧、澹的矛盾問題?筆者以為,由于其時“洞庭(湖)”有“江淵”之稱,所以,前引文獻中有湘、沅、澧皆“入江”之說;又由于其時人們可能最熟悉湘江,所以“洞庭(湖)”中的“洞庭之山”、“巴丘山”很早以來就有“湘山”①之名,甚至洞庭(湖)也被作為湘江的一段,于是,由長江進入洞庭自然就可稱之為“入湘”了。應該指出的是,今洞庭湖地區此間雖然已經開始有湖泊景觀出現,但顯然還沒有形成大型而統一的湖泊水體,總體上是屬于河網沼澤平原景觀。(參見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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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史記》卷1《五帝本紀》:黃帝“南至于江,登熊、湘”;卷6《秦始皇本紀》:秦始皇“浮江,至湘山祠”。《漢書》卷28下《地理志》“益陽”條:“湘山在北”。
順便說,卞鴻翔根據有關戰國的文獻中有“洞庭五渚江南”一說①,而認為“五渚江”即先秦兩漢時期荊江分洪入洞庭的虎渡河,也是不能成立的。因為,一則先秦時期單獨一條河流沒有“××江”這樣的說法;二則更重要的是,此所謂“五渚”者是地域名,而不是河流名。這從《戰國策》的最早作注者東漢高誘“洞庭、五都、江南,皆楚邑也”之注,以及現存戰國官印中有“五渚正鉨”一印②就可得到堅強而明確的證明。“洞庭五渚江南”是指的“洞庭”、“五渚”、“江南”三個區域,大約分別為今洞庭湖地區在內的湖南省北部區域、湖北省武漢東南地區③和漢江以南的江漢平原地區。“洞庭”、“五渚”、“江南”連在一起大體是指當時楚國的整個漢水、長江以南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