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方劑藥物的用量一直是大家熱衷討論研究的話題,桂枝湯作為《傷寒論》第一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下面的文章是婁紹昆先生在《婁紹昆講康治本<傷寒論>》中收錄的關于桂枝湯用量的一些探討,一起看看眾多名醫對這首“第一名方”如何應用。
康治本中的藥物劑量現在到底如何換算呢?這是一個有爭議的復雜問題。我們不準備參與到這個問題的討論中去,只是遵循著近現代著名中醫臨床家的用藥經驗。
康治本桂枝湯方: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三兩,甘草二兩(炙),生姜三兩(切),大棗十二枚(擘)。
換算:桂枝三兩,用10g;芍藥三兩,用白芍10g,或者赤、白芍各5g;甘草二兩,一般用6g;生姜3片,相當于5g;大棗12枚,現在用4~5枚。
現在常用桂枝湯方:桂枝10g,白芍10g,甘草6g,生姜3片,大棗4~5枚。
曹穎甫、蒲輔周、范中林、岳美中、黃煌、胡希恕、馮世綸都是用這樣的劑量。
日本漢方家臨床使用中藥的劑量,是上述中國醫家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他們用量較少和古今劑量的換算關系不大,主要是考慮中藥的安全問題,還和日本的中藥材比較少有關,他們使用的中藥材大多是從我國進口的。
現在中國經方醫學界有人主張應該把日本漢方醫學使用中藥的劑量翻一番或者翻兩番,我現在就是這樣做的。當然,以上的劑量換算只是為初涉臨床者提供一個指導性的原則,并不是終極的結論。何紹奇在《紹奇談醫·關于仲景方用藥劑量的問題》中對此就提出“還有若干疑問”。現在我把他的觀點摘錄如下,以供參考。
盡管有了這樣一個大致可行的標準,但在許多問題上還有疑問,需要探討。例如桂枝麻黃各半湯:桂枝一兩十六銖,芍藥、生姜、炙甘草、麻黃各一兩,大棗四枚,杏仁二十四枚。按 6銖為一分,四分為一兩,即24銖為一兩計,雖說是小汗之方,但劑量就太輕了。
如桂二越婢一湯:桂枝十八銖,麻黃十八銖,芍藥十八銖,炙甘草十八銖,石膏二十四銖,大棗四枚,生姜一兩二銖。折合下來,桂枝0.75兩,麻黃0.75兩,芍藥0.75兩,炙甘草0.75兩,石膏一兩,大棗四枚,生姜一兩(2銖無法折算)。再按1/10的比例折合現代用量,則桂枝、麻黃、芍藥不過2g,石膏不過3g。
徐靈胎《傷寒論類方》說桂麻各半湯就按他的“古一兩,今二錢零”折算下來,已經是很小劑量,還要分三服,“猶勿藥也”(等于不吃藥)。看來他也感到惶惑。今人郭子光《傷寒論湯證新編》可能也看到折算下來劑量太小,乃將桂麻各半湯的桂枝用6g,芍、姜、甘、麻、杏各3g,棗4枚;桂二越一湯,桂、芍、麻、甘各3g,石膏12g,棗4枚,姜3g。這就提出一個問題:“古一兩,今一錢”的標準,對某些方也許差不多,但對以上這些方,就有疑竇了。
再如石膏的用量,《傷寒》《金匱》均有“雞子大一枚”之方,而在大清氣熱的白虎湯中的石膏用量為一斤,照現在這樣的藥量折算則為一兩,而且還是十六兩歸斤的一兩,實折今 31.25g,去掉尾數,則為30g。雞子大一塊石膏,今日實秤為50多克,而作為小青龍加石膏湯的變方,方中用石膏不過是清其郁熱的厚樸麻黃湯,卻用雞子大一枚,比白虎湯的石膏還多,有是理乎?從前,我曾就這個問題請教過姜春華先生,姜老也覺得不合適,他開玩笑說:“可能漢代的雞蛋比現在小,但漢代的雞蛋是多大,我們怎么知道?”今人于急性熱病,當用石膏者,遠不止30g之量,張錫純治“腦膜炎”用至每劑120g;蒲輔周治“乙腦”暑熱型,雖9歲兒童亦用至60g。因此,按漢一兩約等于今一錢,即3g的折算法,一斤等于十六兩,則仲景白虎湯之一斤只合今30g,就恐怕是“病重藥輕”了。
又如仲景書中附子的用量,四逆湯用附子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強人可大附子一枚。桂枝附子湯用附子三枚,炮,去皮,一枚破八片。附子是我家鄉四川江油的特產,四逆湯的附子,常人取中者即使如乒乓球大,也在15g以上,大者則在20g以上;桂枝附子湯用三枚,則有50~60g之多。
再如麻黃湯中杏仁七十枚,實秤為27.5g,此方君麻黃,臣桂枝,杏仁是佐藥,沒有用如此大量的道理。桂枝湯中,桂枝、芍藥、炙甘草、生姜劑量都照“古之一兩,今用一錢”改了,但大棗原方是以“枚”計,無法改,只好照原書寫上十二枚,這么一來,大棗用量就大大超過君藥。
至于百合病諸方,俱用百合七枚;炙甘草湯,用大棗三十枚;桃核承氣湯、大黃牡丹湯,用桃仁俱用五十枚;扺當湯,用水蛭三十個。這些都說明一個問題:仲景藥量比今天重。這恐怕是不爭的事實。
應當指出,也有一些醫家認為古今藥量并無不同之處,看見《傷寒論》用細辛四兩,附子四兩的,也照量使用。這是清末民初的廣東名醫陳伯壇、譚彤輝、易巨川與黎庇留。
陳伯壇疏方僅三五味,湯分量奇重,如附子、干姜等藥,每味動輒數兩,或多至十二兩者。
黎庇留也善用辛熱藥干姜、附子,虛寒痼疾,往往一劑而起,但誤用也可殺人。因而譽之者,稱其為“活神仙”;毀之者,則稱他是殺人狂[以上見謝永光《香港中醫藥史話》及劉筱云《近世名醫憶述》(載《香港現代中醫藥》)]。看來,嶺南四家是與四川的“火神派”遙相呼應,有一些共同之點的。由此也可見,無視古今度量衡的差異,固然是一種偏見,而不免食古不化之譏;但有一些重要的藥,如石膏、附子,其用量是否都要按“古一斤,今一兩,約等于30g”去用,則大有可商。例如現在許多研究《傷寒》《金匱》的書,白虎湯的石膏用量都是30g;四逆湯、芍藥甘草附子湯、麻黃附子細辛湯、大黃附子湯、桂枝加附子湯、附子湯等方的附子一律都是10g,是不是會直接影響療效?我認為值得進一步探討,從中汲取一些有益的東西。
何紹奇先生精通醫理,書讀萬卷,堪稱“中醫活字典”。以上所提出的藥物劑量問題,還有待于今后深入研究。他對中醫藥學的臨床具有敏銳性和洞察力,文章中所提出的“活神仙”現象,已經被近20年“火神派”的臨床實踐所證實。他在《紹奇談醫·風濕三方》中說:“我治風寒濕痹,附子總在每劑30g以上,只要單味先煮40分鐘,即無中毒之虞。曾治沈陽一女性類風濕性脊柱炎患者,連續用藥4年,已服附子數十斤之多,療效不錯,也未見蓄積中毒。”他使用附子的經驗,一直指導著我的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