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是小說戲曲追捧的熱門人物。一部《水滸傳》明明講的是徽宗朝的故事,卻要從仁宗講起,說他是上界赤腳大仙下凡,“在位四十二年……天下太平,五谷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戲曲舞臺上也有一出跟仁宗有關的戲,叫《打龍袍》。講包公到陳州放糧,發現了仁宗身世的驚天秘密:原來仁宗本是李妃所生,但心懷忌妒的劉妃指使太監郭槐用剝了皮的貍貓換掉了嬰兒。幸有內侍陳琳將嬰兒救出,養于八賢王處。后來承嗣登基,便是宋仁宗。而李妃則因生下“怪物”被打入冷宮,后又流落民間。包拯將李妃從陳州請回,讓仁宗認了親娘。仁宗不孝,本該受罰,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只把他的龍袍象征性打了幾下。
查查官私史書,并沒有什么“貍貓換太子”的荒誕情節。歷史真相是,仁宗直至劉太后(即當年的劉妃,后冊封為皇后)過世,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李宸妃。這時宸妃已死,棺槨被四條鐵鏈懸在奉先寺的一口大井里——讀著這樣的記述,確有一種讀小說的感覺。
宋仁宗被民間藝人熱捧,不僅緣于他的傳奇身世,還因他從諫如流、嚴于律己,是個難得的好皇帝。
張貴妃是仁宗最喜愛的妃子,雖然生前沒能冊立皇后,但死后沒幾天就被追封為溫成皇后。然而就是這位愛妃,仁宗在她閣中發現一件名貴的紅色定窯瓷器,得知是某大臣所贈,立時用“柱斧”(有人說就是拂塵)打得粉碎。
仁宗之所以如此謹小慎微、嚴守規矩,還因為他駕下有一班“得理不饒人”的大臣。
仍是這位張貴妃,曾向仁宗推薦自己的堂伯父張堯佐做宣徽使,仁宗說得跟大臣商量商量。這天張貴妃把仁宗送到殿門口,輕撫他的背說:“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仁宗回答:“得得。”然而在御前會議上,仁宗的提議剛一出口,立即遭到包拯的反對。包拯情緒激動,“反復數百言”,唾沫星兒都濺到了仁宗臉上。回到后宮,貴妃馬上前來慰問謝罪。仁宗一面用袖子擦臉,一面抱怨:“殿丞(指包拯)向前說話,直唾我面。汝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豈不知包拯為御史乎?”史家的生動記述,讓千年后的我們尚能如聞其聲、如臨其境。
也許有人會說:仁宗是個懦弱之君,包拯又是個有名的廉吏;若是換了別的皇帝、大臣,還會這樣嗎?——別說,這樣的事在宋朝還真不鮮見。
仁宗的父親真宗皇帝及嫡母章獻皇后(就是前面提到的劉太后),也曾在大臣面前屢碰釘子。
章獻皇后本來是蜀人,長得漂亮但出身低微,總想攀個同姓的闊親戚。真宗也有此意。大臣劉綜知開封府,一次上朝奏事畢,真宗與其閑聊:“卿與后宮近屬,已擬卿差遣,當知否?”意思是,你跟后宮我們那口子是本家,已替你安排了好差使,你知道嗎?不料劉綜并不領情,操著一口濃重的山陜腔,一板一眼地說:“臣本是河中府人,出于孤寒,不曾有親戚在宮內。”當場給真宗鬧了個下不來臺!
另一位劉姓大臣劉燁,以龍圖閣直學士的身份做開封府尹,章獻皇后親自召見他,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你家是名門望族,十幾代顯貴,我想看看你家家譜,說不定咱們還是同宗。劉燁口稱“不敢”,并不接這個茬。后來皇后又多次提起家譜的事,被問急了,劉燁索性在召見時裝作中風,撲倒在地。不久又請求到地方上去做官,總算躲過了皇后的“糾纏”。
這些事讓今天很多人想不通:別說皇帝皇后主動跟咱攀親,就是咱能跟縣長攀上親戚,那也是天大的喜事啊!跟皇后聯宗,難道還辱沒了咱的家譜不成?還有那“包黑子”,皇上要給老岳父的堂哥安排個官做,這不是人之常情嗎?你老包真是多管閑事!
可那個時代就這么奇怪,無論包拯還是劉綜、劉燁,這些人大概讀了兩本孔孟的書,迷了心竅,滿腦子“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冬烘口號,外加“必也狂狷”的做人準則,眼睛里只看到圣賢提出的迂闊目標,心頭做著“青史留名”的迷夢,全不把現世的皇權、即身的榮耀放在眼里——真讓如今一些“世事練達皆文章”的“油條”們笑掉大牙啊!
捎帶說到,宋仁宗名趙禎,“禎”跟“蒸”音近,為了避皇帝名諱,民間賣的蒸餅都改稱“炊餅”了,有《水滸傳》武大郎賣炊餅為證——誰說封建皇帝沒有權威、不搞專制?這件事,就沒跟街上的武大們商量!(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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