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歷史課本中有少數民族的漢化這一內容,對這一過程許多人也都耳熟能詳。在網上歷史愛好者的各種爭論中,民族問題也是熱點話題,“皇漢”“滿遺”這樣負面的標簽也是貼的飛起。但實際上,民族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是單向的。既然有少數民族的漢化,那必然也就會有漢族的“胡化”。
比如我們都熟悉的三國時代結束之后,晉朝一統天下,但好景不長的是,在西晉統一不過51年之后,晉王朝便伴隨著“五胡亂華”的到來而宣告終結。至此中國北方便陷入了各游牧民族互相纏斗的混亂局面當中,晉皇室則南遷至建康(南京),并在此重建東晉,北方卻從此進入少數民族主導的時代,在這個過程中就出現大量的漢人胡化問題。
漢人胡化與胡人漢化
民族與血統問題盡管是歷史愛好者所津津樂道的話題,但由于血統問題無法僅通過文字來獲得確鑿證據,就這一點來說,即使依托今日科技,也很難證明一個人的血統是不是一個純粹的“漢人”。既然從血統上難以區分,是不是意味著沒有別的辦法了呢?這當然不是。與血統相比,人們更為看重的是所謂的“文化”,即以是否接受漢文化為根據來判斷此人的血統。其實這一點早就被人們用作是評判胡人是否“漢化”的依據,我們說像北魏孝文帝改革或是元朝、清朝的漢化問題,都是在討論鮮卑族或蒙古族、滿族是否接受漢人的文化與習俗,而非在討論其民族是否改變成為了漢族。
既然文化在“胡化”或“漢化”問題上是主導性因素,那么我們便可以用這樣的觀點來看看漢人的“胡化”問題。眾所周知的是,西晉的滅亡除自身的腐敗不堪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所謂的“五胡亂華”事件的發生。簡單來說便是,北方以匈奴、鮮卑、羯、羌、氐這五個強勁的胡人部落為主的若干游牧部落,趁西晉爆發“八王之亂”的混亂局面,順勢南下,并在316年攻破西晉都城長安。北方至此進入“十六國”的混亂時期,直到439年,由鮮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一統北方各政權,才算是結束了這長達一百多年的亂局。
北魏孝文帝
北魏的一統并非意味著漢人胡化的結束,盡管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改革,但北魏滅亡之后的東魏、西魏、北齊、北周乃至隨后的隋、唐兩朝,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胡”文化在中國歷史中發揮的作用。有人說正是有了胡人文化的注入,漢文化才得以注入新的發展活力,進而才在大唐出現了海納百川似的萬國來朝的盛世局面。
北魏佛像
婚姻當中的漢人“胡化”
文化層面的改變是十分困難的。中華文明之所以深為我們所驕傲,也正是在于其數千年來一直以堅韌不拔的姿態挺立在世界東方。而要改變或實現兩種文化之間的融合,婚姻則是最為直截了當的一種方式。其實在今天看來十分復雜的胡漢問題,對于當時生活在北方尤其是胡漢雜居之地的普通百姓來說,都不成為一個問題。他們不像讀書人那樣有什么“夷夏之防”,許多“胡人”僅憑外表來看也很難分辨出是漢人還是其他民族,況且他們多年與這些游牧民族打交道,也早就習慣了他們的存在。除“五胡亂華”時期出現了大規模的屠殺漢人事件外,大部分時間里,漢人與胡人之間是以一種相對平和的方式相處,在這種互相雜居的條件下,彼此之間的通婚則使胡漢之間的界限更加模糊。
五胡亂華
縱觀整個北朝,在北魏之前的諸多由胡人建立的國家里,高層很少與漢家女子通婚,但自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后,隨著北方王朝推進的“漢化”改革,越來越多的宗室子弟與朝中漢臣的女兒通婚。我們以往往往將這視作是胡人的“漢化”傾向,但我們若反過來想想,這何嘗不是漢人的一種“胡化”呢,畢竟胡人才是王朝的統治者,漢人女子才是被選擇的一方。如果說上層還有許多胡漢之間的顧慮,那么就底層百姓來說,什么胡漢問題都不是問題。在數百年的時間里,大量的胡人與漢人之間早就通婚了。在以往的認知里,這都是胡人漢化的依據,但這豈不是也正是漢人出現“胡化”的依據嗎?
有人要問了,漢人“胡化”之后有什么特征嗎?這一點其實可以在婚后女性的生存狀態中發現一些跡象。北魏時期的鮮卑族盡管已經仿效漢人進行改制,但此時他們依舊保留下大量的母系氏族的遺風,女性在社會中發揮著很重要的作用,其地位也較高。朝廷里的皇后、太后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像北魏孝文帝改革便多虧了馮太后,民間亦是如此。在這樣的文化風氣下,漢人家的女性受其影響,其地位也得以不斷提升,在公開場合與各種社交活動當中,都可以看到女性的身影,她們在各種活動中十分活躍,其擁有的權力與鮮卑族的女性也不相上下。在家庭中,漢人女子的地位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處于被動地位,女性的“妒悍”現象在北朝是十分突出的,女性對丈夫的管制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如果丈夫“出軌”而妻子不采取措施,反而會被人恥笑,這一點到隋唐時代都沒有改變。隋唐時代的女性地位之高在歷朝歷代中也是十分少見的。
影視劇中的馮太后
北朝皇室的胡化問題
公元534年,北魏分裂為東魏與西魏。公元550年,東魏權臣高洋在廢掉東魏孝靜帝之后自立為帝,北齊王朝由此建立。談起北齊的建立者高氏家族,便是一個很好的漢人“胡化”的典例。高氏家族的奠基人高歡因祖父犯法不得已移居懷朔鎮(今內蒙地區),自此長年與鮮卑族人打交道,其生活習俗已完全鮮卑化。無論如何,高氏家族是漢人家族是毫無疑問的,但他們在長年與胡人部落混居的過程中逐漸鮮卑化也是毫無疑問的。
高氏家族的胡化特征至高歡時已經十分突出,高歡作為一位漢人,其“字”卻稱為賀六渾,這很明顯是一個鮮卑名字,其子高洋,也就是后來的北齊開國皇帝,也有一個鮮卑名字“侯尼干”。名字一般可以很好體現一個民族的特性,高氏家族名字的鮮卑化證明了其鮮卑化的程度已十分之深。除名字之外,高氏家族的通婚圈子也十分“胡化”,他們幾乎不和漢人通婚,而大多與鮮卑貴族子女結成婚姻關系。
影視劇中的高洋
正如上文所說,婚姻是漢人胡化與胡人漢化的重要渠道,通過與鮮卑族的婚姻,高氏家族在行為上也日漸鮮卑化。高歡的父親高樹生性十分豪爽,與常年混跡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無甚差別,高歡則能夠說一口流利的鮮卑話,在軍隊發出號令也大多使用鮮卑語,只有在漢人官員在場的時候才會說漢話。高洋則連漢服都不怎么穿,他時常穿著胡服在城內行走,史書記載他“坦露形體,散發胡服”,至于高洋之后的高氏子弟在史書中則只留下了“粗鄙狂暴,好勇斗狠”這樣的記載。由此可見,高氏家族不但在行為上已經近乎完全鮮卑化,而且在內心也一直以鮮卑人自居。在高洋與他人的對話中,他已經把自己與“中國人”即漢人之間區分得很清楚了。在北齊時代,宮廷內外充斥著胡樂與各種西域風格的舞蹈,甚至他們喜歡的寵物都是“波斯狗”而不是中原的狗。當然,高氏家族在建立北齊之后也仿效北魏推行漢制,在朝廷制度上漢制依舊占據主導地位,但這依然無法掩蓋高氏家族的鮮卑化傾向。
北齊時代的壁畫
文史君說
漢人胡化與胡人漢化是一個共生的過程,不存在單純的漢人胡化或胡人漢化,任何種族之間的交流都會給彼此的生活與習慣打下烙印,這是常識性的問題。對于歷史的當事人來說,漢化還是胡化對一些政治人物可能有特別的意義。而對于生活在歷史中的普通人,除了極端的戰爭形態之外,很多時候其實胡化或漢化都不能稱之為一個問題,普通人所面對的只是生活而已。而對于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來說,在今天再去給歷史上的民族關系分出個高下優劣,甚至為這個爭得大動肝火,這就更加沒有必要了。對于現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國人來說,不管是我們的所謂血統,還是文化,都是幾千年來各族之間多向融合的一個結果。在認識這些問題的時候,只要把它們當做一個客觀的歷史事實接受下來就可以了,非要分個高下然后選個邊站,真的很蠢。
參考文獻
徐璇:《論北齊的胡化漢化問題—以北齊高氏家族為中心》,《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18年第5期。
張俊飛:《婚姻所見魏晉南北朝之胡化現象》,《中華文化論壇》2013年第12期。
(作者:浩然文史·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