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
【月滿西樓-鈕榕】此詞是作者為懷念初婚不久離家的丈夫趙明誠而作的一首抒情小令。它集中抒發了作者對丈夫的深篤愛情,吐露了夫婦各居一方的相思之苦。感情真摯、深沉、熱烈,格調清新,是作者早期的作品。
首句用紅藕香殘來形容零落的荷花,可以說是形、神具備:這是已經凋謝可又沒有完全 枯萎的荷花,紅的色和香的味還有一些,不過已經隨著 蕭瑟的秋風,一天天地消退下去了。一個殘字,就把荷花此時的神態維妙維肖地刻畫出來了。玉簟跟紅藕香殘好象沒有什么關連,然而和秋字聯系起來,就把作者的境況給點出來了:秋天到了,竹席頗有涼意,暗示了作者此時獨處一室的冷清、寂寞和對秋天的主觀感覺。由紅藕香殘客觀形象上的秋意而到作者自我感覺上的秋意,都給人一種蕭瑟凄清之感。所以這句既形象地寫出秋天的時令特色,又烘托出了作者寂寞凄涼的感傷情緒。怎樣才能消除這相思之苦呢?還是離開那冷冷清清的閨房到外面散散心去罷。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就是描寫作者乘船出游時的情形。從輕解兩個字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那種沒精打采和迷離悵惘的憂郁神情。本來想借出游消愁解悶,可是離別之情仍然排解不開,獨字含蓄地點出了作者出游時的孤獨之感 。越是感到孤獨,越是想念不在身邊的丈夫,進而想到即使見不到總該收到一封信吧。云中誰寄錦書來應該理解為是作者的想象丈夫應該寄書信來。雁字回時和前句自問相應,就是說大雁來到了,書信也該 到了。寄寓著思念和信賴的真摯感情。月滿西樓就是被清亮的月光灑滿了西樓。應該是接到書信的地點。在這情景之中,收到大雁捎來的書信,是多么富于詩意啊!然而又是多么冷清和凄涼!這三句寫得委婉曲折、凄楚動人。
下片首句是從丈夫來信的遐想又回到乘船出游的現實。眼前的景象是落花飄零,流水自去。首句中兩個自字,把作者此時的情感完全滲透到落花流水的自然景物中去了。正是這個落花流水,觸動了作者離別的情懷,產生了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煩惱。相思是產生閑愁的原因,閑愁是相思的結果。然而盡管有同樣的思念,卻又不能互相傾訴,只能天各一方獨自愁悶。這就是一種相思和兩處閑愁的矛盾。把一種和兩處在詞中對稱起來寫,再同上面的花自飄零連起來,就有一種既一致又矛盾的特殊藝術效果。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是一個迅速變化的過程,表露作者思念之情的深度。其實眉頭所表現出來的憂愁和心頭上的憂愁本來就是一回事,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所不同的是,愁在眉頭是看得見的,而愁在心頭是瞧不著的。作者用此句來描寫離別之情不能排遣,由外表而及于內心,和上面一樣,它們都運用語言上的對稱所造成的既一致又矛盾的特點,產生一種特有的藝術效果,不但含蓄生動,而且讀起來朗朗上口,耐人尋味。
作者在這短短的小詞中,創造了完整感人的意境,表達 了強烈的思想感情,采用移情入景的表現方法,把自己真摯、深沉的思想感情融入客觀外界的景物之中,又借著對景物 的描寫將它巧妙地抒發出來。這首詞語淡情深,不事雕琢,言有盡而意無窮 。首句及全詞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象,卻在尋常不經意語之間。不過,這不經意語卻自著意錘煉中來。
此詞的最大特色,乃是開辟了詞壇中的“微觀世界”。 從極微細處寫出人物,傳出感情,用心之細,前所未有,也是后人不易學步的。 此詞寫的只是一件小而又小的事: 從表面看,描寫的是一場春雨, 用烘托的手法,透過人物的行動和心理變化,既寫了一場漫長的春雨,更寫出人物的精神狀態,純然屬于抒情。 細讀可以體味出如下感情來:晚春時節,連日無休無止的雨使天氣又潮又悶。囚禁似的她老呆在家里,加上丈夫離家日久,閨中孤寂,平日已是無聊,如今就越發感到那無聊的重壓了。詞中寫了“別是閑滋味”五個字,恰好從正面點出了題旨。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先寫環境引出風雨,再由風雨又回顧環境,類似電影蒙太奇。你看,小小宅院,平時已經是冷冷落落的,住的人,男的出外去了,只剩下女主人和侍女,在斜風細雨之中,門庭更顯得冷落不堪。只好把幾重門戶都關閉起來。
“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時令在寒食節之前。這本來是個好季節,人們每年都要舉行盛大的游春會,到水邊郊外去熱鬧一番。如今,外面的園林亭榭,想必到處長著繁花嫩柳,準備人們玩賞了。不料老天爺卻有意跟人鬧別扭,偏在這個時候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總不肯停下來,可真把人煩死了。 “寵柳嬌花”,是受到春天寵愛的柳和因受寵而更嬌的花。這四個字一向受到稱贊,認為是形容得好的。 “種種惱人天氣”,不是風,就是雨,既是可惱;象放晴,卻不曾晴,又是可惱;本來是游春季節,卻硬把人攔住,就更可惱了;何況風雨還會攔阻著出門的丈夫的歸程呢!
“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從這一韻開始,就一步步突出寫人,寫人的感情,寫感情的發展和變化。這位閨中少婦悶在屋子里顯然已經不止一兩天了,覺得日子越來越不好打發,人也越來越閑得發慌。怎么辦?總得找點事情消遣消遣才好呵!她想呵想的,終于想到,寫幾首險韻詩是消磨時光的好辦法。 可是,連險韻詩也寫好了,一看天色,卻還早哩。沒有辦法,只好再喝兩杯悶酒,讓頭腦暫時麻木一下。 大抵酒性烈了,喝下去頭就有點沉,所以叫“扶頭”吧。 不料連這種扶頭酒也不能解決問題,不久就醒過來了,天還亮著,看來連云里的太陽也是懶洋洋的。這種閑得沒完沒了的時光,簡直不知道該怎么打發才好。
“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既然生活這樣寂寞,這寂寞又是離別造成的,那么,向遠地丈夫訴說近日的心事,不是也可以驅除心頭的沉悶么!她真的拿起筆來寫了。不料寫好又涂掉,涂掉又再寫,再寫還是寫不下去。也不知道到底為什么,只覺得心頭上有千言萬語,紙面上卻一字難成。終于是把筆丟下算了。交代出丈夫 離家遠行引起她的種種閑愁。
下片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欄干慵倚”──為什么她要倚欄?倚欄是為了盼望夫婿歸來。盼望并不是近來才出現的,早就如此了;可是由于連日春寒侵襲,加上連綿春雨,簾子四面拉了下來,連倚欄也受到影響,這也就更加增添閨中人的苦惱。 “被冷香銷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還是閑得沒有辦法,連想賴在床上多睡它一會兒也辦不到。因為被子是冷的,熏的香氣也消散了,好夢更無從繼續,不起來又怎么樣呢?這自然是第二天早晨的事。時間總算暗暗在流轉。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早上外面的光景和昨天有很大不同。多美好的春之晨呵!露珠兒在葉子上,在花心里,聚攏成一團一簇,然后又一滴一滴往下淌,弄得地下的泥土都汪上一灘水了。再往樹上看,原來梧桐樹到處茁出了新芽,樹梢頂上的枝條好象一下子長高了許多。這景象,引起人們多強烈的游春念頭呵! “清露晨流”兩句,這八個字,恰好能透出一種新鮮的氣氛,暗示天氣開始向好的方面轉變了。
“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她凝神望著眼前的景色,陡然覺得非常高興了。煙霧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升高的太陽偶爾從云縫中探出半面來,于是滿院子忽然充滿了日影。有點放晴的味兒了!這是多少天來沒有過的呵! 于是她索性站著不走,象監視似地瞧著這薄薄的煙霧,淡淡的日影;瞧著這初引的新桐以及滴瀝的晨露……她要看看今天是不是真的會晴朗起來。 以上,曲曲折折,反反復復,就是整首詞所要描寫的人物的行動及其幽隱的心理。你看它一層一轉,一轉一深,把少婦在此景此情中的心理及其變化刻畫得多么細膩,多么真切。這種閨閣筆墨,豈能是心粗氣浮的男子漢所能夠描摹得出的!
【譯文】落日金光燦燦,像熔化的金水一般,暮云色彩波藍,仿佛碧玉一樣晶瑩鮮艷。景致如此美好,可我如今又置身于何地哪邊?新生的柳葉如綠煙點染,《梅花落》的笛曲中傳出聲聲幽怨。春天的氣息已露倪端。但在這元宵佳節融和的天氣,又怎能知道不會有風雨出現?那些酒朋詩友駕著華麗的車馬前來相召,我只能報以婉言,因為我心中愁悶焦煩。記得汴京繁盛的歲月,閨中有許多閑暇,特別看重這正月十五。帽子鑲嵌著翡翠寶珠,身上帶著金捻成的雪柳,個個打扮得俊麗翹楚。如今容顏憔悴,頭發蓬松也無心梳理,更怕在夜間出去。不如從簾兒的底下,聽一聽別人的歡聲笑語。
本詞是通過今昔對比,抒寫今昔苦樂不同的情景,表達憂時傷世懷念故國的情思。上片描繪元宵節傍晚明分的景物和自己的感受。下片寫閉門幽居,撫今追昔,悲不自勝的感受。結尾兩句抒情極為凄楚,令人酸鼻。上片寫今年元宵節的情景。開頭兩句對仗工整,辭采鮮麗。如此氣候,預示當晚的燈節將有一番熱鬧場面。但下面一句陡轉,“人在何處”,是一聲充滿迷惘與痛苦的嘆息。包含著詞人撫今追昔的意念活動,也是全詞情感的基調。景色雖好,可我究竟在什么地方?自己的丈夫、中原的父老、半壁江山又在何處?實在是無比傷慟的悲嘆。“元宵佳節”三句又一波折,元宵佳節日暮時分的“融和”景象。中間插入“豈無風雨”之語,仿佛是無端憂慮,但這正表現出作者多年來顛沛流離飽經折磨的特殊心境,也為下文不應邀出去做鋪墊。謝絕同游正表現出她的心緒落寞。下片以細致的筆墨轉寫當年青春少女著意穿著打扮,青春活力的心境和情景,也通過這個側面追憶當時汴京熱鬧繁榮的景象。以下再次陡轉,寫如今年少不再,蓬頭垢面無心打扮的情形,與往昔形成鮮明的對比。兩種迥然不同的心境,反映出南渡前后詞人兩種不同的生活境況和精神面貌,抒發了作者對故國的深情思念。這在那個時代里有典型意義。全詞在藝術上運用今昔對照與麗景哀情相映的手法,并有意地將當時的口語與精致的文學語言交錯融合,形成一種文白相濟、雅俗共賞的風格。
這是一篇追述往事之作, 是詞人少女時代一次郊游的剪影。從詞的內容和歡快活潑的情調來看,當是詞人早期的作品。
這首小令雖然僅有三十三個字,但敘事卻十分完整。開篇以“常記”二字為總領,既表明所敘是一件時常引起詞人回憶的往事,又十分自然地引出對事件的追述。詞人從交流的時間、地點落墨,追敘了主人公在綺麗的歷下名泉蕩舟暢游,直到日暮才作回舟之想,而且由于景色迷人,瀏覽有致,已經沉醉其中,不識歸路了。這就是具體而生動地寫出了興盡的情懷,同時也渲染了歡快的氣氛。游玩既已盡興,就該回家了。按常理,調子必趨于平和。敘述必趨于收束;然而,這里卻突然又來了一個奇峰突起,由不知歸路而引出誤入藕花深處,于是,如柳暗花明,一幅奇美的畫面在我們眼前展開了,少女為迷路而焦灼,急不擇路竟把船劃到了密密的荷塘里,船兒擱淺了。少女奮力揮動雙漿,想忙擺脫這窘境,沒想到,漿兒擊打荷葉,也激起了嘩嘩的水聲,一群靜棲于荷塘深處的鷗鷺受到這突來的驚憂,撲楞楞地一齊飛上了藍天。詞人已興盡,現在又突然來了這樣一聲余興,情感的波瀾自然也隨之再起。這就與開篇的常記相關照,進一步顯示了這次郊游的不平凡。
這首小令在寫作上除了敘事跌宕不平的特點外,還巧妙地將敘述、描寫 、抒情融而為一。在簡約、曲折的敘述中交和著畫面的描繪:遠景是渙渙流水,沉沉落日,隱隱溪亭;近景是郁郁荷塘,少女奮漿,鷗鷺齊飛。動靜結合,十分富于情趣。同時,隨著事件的發展,畫面的展現,主人公的感情也起伏聽他宕地流露出來了:美酒勝景帶來的沉醉和興盡,是暮始返和不知歸路所引起的不安,回舟擇路時誤入藕花深處怕引起的焦灼,手忙腳亂連呼爭渡時的慌亂無主,以及嘩然的水聲驚起一灘鷗鷺時的喜出望外,都于敘述中傾泄無遺。事、景、情三者融為一體,意境開闊,形象生動。這不但表現了詞人筆墨集中、善于剪裁的工夫,而且表現了作者善于托情于事、寓情于景,開拓藝術境界的才能。
多 麗
(白菊) |
|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
恨瀟瀟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
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
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
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
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釄。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
似愁凝漢臯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
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瘦芳姿。
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
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這首詞通篇用賦的手法,描繪了白菊的姿容、芳香,表達出詞人對菊花的無限愛惜之情,也流露出作者的內心感傷。
開頭五句是說,秋天的夜晚寒冷而又漫長,住在小小的閣樓之上,為了避寒,只好把門窗的簾子都低低的地垂放下來。早上醒來,最讓人惋惜和惱怒的,是夜里那無情的凄風冷雨,把好端端的菊花摧殘得面容憔悴了。這幾句是泛寫,它為以下的對菊花的具體描寫開拓了境界。
接著的"也不似"七句,是說經過一夜風雨吹打,菊花的姿容更加清癯,既不象醉酒后的楊貴妃,妖嬈艷態 富麗堂皇;也不象善作愁眉的孫壽,故作姿態,撒嬌買寵。它的美是清淡的美,是典雅的美。偷香的韓令,傅粉的徐娘——人中的風流之輩。都無法和它這花中的佼佼者相比;即便相比,也都要風流掃地。白菊的逸韻高標,翩翩風度,“細看取”,唯有“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屈平、陶令,向來被稱為清潔孤高之士,而菊花是群芳百卉中高雅之花,它的風采、氣度,與酷愛菊花的屈平、陶令正好情趣相投,因而詞人說風韻正相宜。以上幾句,句句用典,從正反等不同方面,贊美了白菊所特有的容貌、風度。
花所以為人喜愛,不僅因為它美,還因為它香。若光說菊花體態之美,顯然不足以表現它清雅的特征。作者接下去寫道:“微風起,清芬蘊藉,不減酴 釄。”這幾句是對菊花芳香的贊美。盡管遭受了風雨的摧殘,但菊殘猶存晚節香,微風襲來,陣陣幽香清淡悠長,沁人心脾,便是和那久負芳名的酴釄相比,也毫不遜色。
作者在上片對白菊的姿容、芬芳描寫的基礎上,下片著重對白菊的精神加以刻畫;刻畫的同時,也寄寓了詞人自己的身世之感。下片的大意是說,時節漸漸到了晚秋,那容顏蒼白的菊花,似乎與人一往情深,依戀難舍,它多么象漢皋山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又多么 象長信宮中孤獨失寵的班氏;不管是風清月朗的夜晚,還是雨暗煙濃的白晝,都 只有在困苦和憂愁中消磨大好時光,聽任芳顏衰老。縱然有人愛惜,但曾經風雨的揉損,也就不必總是懷念當年屈平、陶令了。這片中又連用了四個典故。澤畔東籬與上文的屈平、陶令相呼應,意思相同;但在賊的具體運用上,上下兩片卻不盡相同。上片貴妃醉臉以下四個典故是從反面用典,是反襯;屈平陶令兩典是從下面描寫。下片漢皋兩個典故,也是從下面用典,是明喻。它們既融進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又能啟人聯想。“愁凝、淚灑”兩詞,既寫出風雨揉損下菊花的形貌,又畫出菊花的神態。。四字看似平常,但卻神形兼備。結尾人情好三句以反問語氣說出,用的是反語,那意思分明 是說,縱然有人愛惜菊花,也無法使它逃脫要凋謝的噩運,更何況偷懶澆薄,如今無人堪摘呢?說是何須更憶,實則怎能不憶。
全詞字里行間,處處流露出詞人自己的情懷、感慨。作者吟詠的是清而又瘦的白菊,而這菊花又偏偏是那經過一夜風雨揉損的殘花。 這一特定對象的選取,本身就流露出一種感傷情調。作者在詞的開頭幾句,便把她的感受泄露給讀者,隨意境的逐漸擴展,作者的主觀情感亦趨鮮明,都通過用典含蓄地表現出來。可以說飽含了作者對現實和自身遭遇的無限感慨。
這首小令,有人物,有場景,還有對白,充分顯示了宋詞的語言表現力和詞人的才華。“昨夜雨疏風驟”指的是昨宵雨狂風猛。疏,正寫疏放疏狂,而非通常的稀疏義。當此芳春,名花正好,偏那風雨就來逼迫了,心緒如潮,不得入睡,只有借酒消愁。酒吃得多了,覺也睡得濃了。結果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但昨夜之心情,卻已然如隔在胸,所以一起身便要詢問意中懸懸之事。于是,她急問收拾房屋,啟戶卷簾的侍女:海棠花怎么樣了?侍女看了一看,笑回道:“還不錯,一夜風雨,海棠一點兒沒變!”女主人聽了,嗔嘆道;“傻丫頭,你可知道那海棠花叢已是紅的見少,綠的見多了嗎!?”
點絳唇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這是一首閨 怨詞。上片抒寫傷春之情,下片抒寫傷別之情。傷春、傷別,融為柔腸寸斷的千縷濃愁。刻畫出一個愛情執著專一、情感真摯細膩的深閨思婦的形象。
開篇處作者即將一腔愁情盡行傾出,將一寸柔腸與千縷愁思相提并論,這種不成比例的并列使人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仿佛看到了驅不散、扯不斷的沉重愁情壓在那深閨中孤獨寂寞的弱女子心頭,使好愁腸欲斷,再也隨晃信的凄絕景象。惜春以下兩句,雖不復直言其愁,卻在惜春春去的矛盾中展現女子的心理活動:淅淅瀝瀝的雨聲催逼著落紅,也催逼 著春天歸去的腳步。唯一 能給深閨女子一點慰藉的春花也凋落了,那催花的雨滴只能在女子心中留下幾響空洞的回音。人的青春不也就是這樣悄悄逝去的嗎?惜春、惜花,也正是異青春、惜年華的表現,因此,在惜春春去的尖銳矛盾中,不是正是醞釀新舊更為沉郁凄愴的深悉嗎?
從上片看,給深閨女子帶來無限愁怨的雨,它催落了嫣紅的春花,催走了春天,也催促著流年和女子的青春。下片中,作者循著這一線索,繼續‘探尋柔腸一寸愁千縷的根源,筆力集中在女子憑闌遠望而攪起的心理活動上。這里不在提花,不在提雨,卻突出地提出人何處的問題。在這里,作者巧妙地安排了一個有問無答的布局,卻轉筆追隨著女子的視線去描繪那戶不到盡頭的萋萋芳草,正順著情人歸來時所必經的道路漫延開來,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邊。最后,視線被截斷了,這凄涼的畫面不就是對望眼欲穿的女子的無情回答嗎?全詞由寫寂寞之愁,到寫傷春之愁,到寫傷別之愁,到寫盼歸之愁,全面地、層層深入地表現了女子心中愁情積淀積累的過程。
這首詞妙趣橫生地描寫了一個青年女子天真美好的心愿。上片寫買花、贊花。詞人用擬人的手法,刻畫了含苞欲放的春花形象──輕施素粉,腮染紅霞,面掛曉露。人們慣用鮮花來比喻少女,詞人此處卻用少女來比擬鮮花,別開生面,絕妙傳神。下片首句便直吐癡情:怕情郎看了會覺得嬌艷的春花比自己的面容美麗,但又不肯甘拜下風,于是便把鮮花簪在鬢邊,同春花比美,要讓情郎品評一下,自己與鮮花到底哪一個漂亮。“徒要教郎比并看”一句,寫少女的心理活動,做到了率真與含蓄的和諧統一──口中說要與春花比美,心下又暗暗欲以春花添麗。這樣,花襯人,人扶花,少女與春花的形象交相增輝。整個下片四句中,無一句是直接描繪少女的容貌,但通過間接描寫,卻出神入化地表現了她那羞花閉月的美貌和嬌憨純真的情態。統觀全篇,筆法虛實相映,直接寫花處即間接寫人處,直接寫人處即間接寫花處;春花即是少女,少女即是春花,兩個藝術形象融成了一體。
瑞鷓鴣(雙銀杏)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 誰憐流落江湖上,玉肌冷骨未肯枯。 誰教并蒂連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 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 這是一首假物詠情詞。易安居士假雙銀杏之被采摘脫離母體,喻靖康之亂后金兵南渡,自己與丈夫趙明誠一起離鄉背井、避亂南方的顛沛愁懷。其上片開始先詠物以寄興。首兩名是說:這銀杏的風姿氣韻、整個形體都不很起眼,但是較之樽前黃澄澄的甘桔來說,甘桔卻只堪稱奴婢。這是一種“先聲奪人”的寫法,起不同凡響的效果。“都”在此作碩大、華美解,“未甚都”是指銀杏作為果類食品,并不以果肉汁多、形體碩大誘人。銀杏,又名白果,其樹為高大喬木,名公孫樹,又稱帝王樹,據說銀杏在宋代初年被列為貢品。“甘桔”為“奴”典出《三國志·吳書·孫休傳》。詞人在此用現成典故與銀杏相比,稱桔“可為奴”,足見作者對銀杏的偏愛。 詞人之所以深愛銀杏,未必因為它是珍稀貢品,而是睹物傷情,有所觸發。“誰憐流落江湖上,玉肌冰骨未肯枯”兩句便作了極好的解答:這枝雙蒂銀杏被人采下,永離高大茂密的樹干,成為人們的盤中之果,采摘的人自然不會憐它,那么有誰憐它呢?看到它那圓渾、潔白雖離枝而不肯枯萎的形狀,激起了詞人的無限憐愛與自傷。這兩句是吟物而不拘泥于物,與其說是在寫銀杏,毋寧說是借雙銀杏在直接寫流落異地的自家夫妻。“玉肌冰骨”一詞,意在突出一種高尚的人品道德與不同流合污的民族氣節;“未肯枯”則是表示堅持自身的理想追求,不為惡劣環境所屈服;這些都是士大夫、文人所崇尚的自尊自強之志。 下片首句“誰教并蒂連枝摘”是實寫句,接下來“醉后明皇倚太真“則是一個聯想句,一實一虛,有明有暗。這兩顆對生銀杏,因摘果人的手下留情,所以便保持了并蒂完樸的美好形象,其兩相依偎、親密無間的形態,恰似“玉樓宴罷”醉意纏綿的楊玉環與李隆基。唐明皇與楊玉環這是一對世人共許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情侶,他們的名字也幾化為純真愛情的象征。這兩句點出了銀杏雖被摘而尚并蒂,正如易安夫婦雖流落異地而兩情相依。這當是不幸之中足以欣慰之事。 結尾句“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的妙處在于使用諧聲字:易安居士親手將兩枚潔白鮮亮的銀杏掰開,夫妻二人一人一顆,情真意切。要吟頌它的滋味如何,是否清純香美,這卻深深地蘊藏在兩人的心底。兩家新的新字,在這里顯然是取其諧音心。 該詞采用擬人手法,將雙銀杏比作玉潔冰清、永葆氣節的賢士,比作患難與共、不離不分的戀人,貼切深刻;尾句使用諧音手法,不僅略帶詼諧而且起脫俗之效。此詞是寫作者在與丈夫別后日子里,獨自深閨的相思和愁苦,細致地表現了主人對周圍環境的感受,曲折委婉地表達了作者真摯的感情,是作者表現婉約風格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詞的上片寫傍晚時分的對酒獨酌。雖是獨酌,但杯深酒濃,故酒未醉人而人已先醉。那深如琥珀色的濃酒中莫非真的融入什么令人沉醉的隱秘嗎?作者沒有正面說明,卻轉筆去寫那蕭蕭的風聲和曠遠空悠的鐘聲。這寂廖凄清的環境后氣氛有力地襯托出了人物的心情——孤寂、愁悶、思念。原來思婦是在借酒澆愁,但未想相思之情卻融入了深如琥珀的醇酒之中。因此,三杯兩盞之后,那擾人的別情離緒就隨著濃酒潛入了思婦的五臟六腑,酒未能澆愁,反更添了愁。“疏鐘”句一筆宕開的寫法,以特定的境托出了特定的情,如云之托月 ,既避免了直露,又開拓了深沉凄婉的意境。
下片寫詞人夜半從夢中醒來的情景:由于傍晚飲酒無緒,詞人懶得卸妝,便悶悶睡去。夜已經很深了,香爐中香料早已燃盡,只剩下已冷的灰燼。不知過了多久,作者從夢中驚醒,發覺頭上的發髻松散,精巧的金釵從發髻上滑落下來。環視閨房中,空蕩蕩,靜悄悄,只有桌子上的蠟燭還在高照,燭芯由于未剪,已結成了紅紅的燭花,真是“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面對著通紅的燭花,詞人心神未定,呆呆地出神。給人以孤寂之實感,有唐五代詞韻味,但較之更為深沉。
這是一首寫閨房閑愁、獨處寂寞的詞。描寫了作者日常生活中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一天。全詞以景語以起句,交代了作者所處的地點、季節和心境。春的景色已經濃深了,在這春日正好的時日,卻感覺著院小受拘束,家里無所事事,春色正好,該出去游玩呀,可是“重簾未卷“,主人公卻懶得動彈。日已高升,卻毫無活躍愉快的氣氛。作者無法排遣心頭的閑愁,煩悶,獨自倚樓而坐,把那閑愁統統發泄在琴弦之上,讓琴聲帶走一切愁悶,使自己在琴聲中忘卻了愁,從而得到精神上的一點解脫。
下片詞人將筆鋒一轉,進而寫倚樓所見之景,希望在開闊的自然風景中尋求一些慰藉。傍晚時分。作者居高遠眺,遠處峰巒起伏,朵朵陰云飄來,似乎催促著太陽快些落山;陣陣微風襲來,又下起了絲絲細雨,故意變幻著陰晴。作者內心的愁,本想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忘卻,可面對夕輝消逝,陰云薄暮,輕風飄細雨,一片陰沉沉的景致,真是十分惱人之外又添了一分。詞人無限的惜春之情,絲毫不被這大自然所理解,似乎那風雨成心和她過不去。無論是樓外室內,近觀遠矚,所見所感,都不能使作者消愁,反倒使她陷入了更深的愁境之中。凄風催雨,使她不禁想到眼前的“梨花欲謝恐難禁”,更加傷感了。春去花落,這是不遂人意的自然現象,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傷緊緊地罩在作者心頭。全詞在深深的惋惜和憂慮中結束。
綜觀全詞,無一情字,處處情深;無一思夫語,語語思夫,的確是抒情妙手。倚樓無語,情在無言之中;欲謝恐難禁,思在難禁之內,語言形象,實在妙絕。一個”恐“字,確切地表達出作者惜春的思想感情,概括了全篇的主旨,真可謂含蓄婉約。
這首詞為作者早年所作,以白描手法寫了熏香、花鈿、斗草、秋草等典型的少女時代的事物,借以抒發作者愛春惜春的心情。
上片寫少女春睡初醒情景,用的是倒敘,頭兩句是第三句睡醒后的所見所感。“淡蕩”猶蕩漾,形容春光融和遍滿。寒食節當夏歷三月初,正是春光極盛之時。熏爐中燃點著沉水香,輕煙裊繞,暗寫閨室的幽靜溫馨。這兩句先寫出春光的宜人,春閨的美好。第三句寫閨中之人,詞中沒有去寫她的容貌、言語、動作,只從花鈿寫她睡醒時的姿態。“山枕”謂枕形如山。“夢回山枕隱花鈿”是少女自己察覺到的,不是別人看出來的。暮春三月,春困逼人,她和衣而臥,不覺沉沉入睡,一覺醒來,才覺察自己凝妝睡去,自己也覺詫異。熏香已殘,說明入睡時間已久,見出她睡得那樣沉酣香甜。她夢回猶倚山枕,出神地望著室外的蕩漾春光,室內的沉香煙裊,一種潛藏的春思隱約如見。這幾句不事修飾,淡淡道來,卻別有一番情致。
下片寫少女的心曲。“海燕未來人斗草,江海已過柳生綿”。古人以為燕子產于南方,春末夏初渡海飛來,故稱海燕。“斗草”是用花草賭賽勝負的一種游戲。時節已到寒食,為什么不見燕子飛來呢?女伴們斗草嬉戲,情懷是多么歡暢。江梅花期已過了,楊柳又正飛花。這里寫的是少女眼中所見,心中所感種種景致說明春事已經過半,當此時少女的春閨寂寞、情懷繚亂,含有作者的惜春心情。這兩句對仗工整,既有動態,更有細微的心理活動,極盡工巧之妙。“黃昏疏雨濕秋千”,寫的是另一種境界。秋千本是少女喜歡的游戲,尤其是當寒食時節更是無此不歡。這一句寫的是黃昏時忽然飄起細雨,把秋千灑濕了,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的外現,同上兩句所寫的有精神上的契合,都是少女春日心情的寫照。
這首詞以物寫人,以景寫情,把春日少女的姿態和內心世界寫得活靈活現,有“無我之境”的妙趣。
這是一首反映貴族女子傷春情態的小調。運用正面描寫、反面襯托的手法,著意刻劃出一顆孤寂的心。 上片首句寫人,“髻子傷春慵更梳”似是述事,其實卻是極重要的一句心態描寫:閨中女子被滿懷春愁折磨得無情無緒,只隨意地挽起發髻懶得精心著意去梳理。接下來兩句是寫景,前句“晚風庭院落梅初”中的“初”字用得極工巧,它使得寫景之中又點出了季節時間:習習晚風吹入庭院,正是春寒料峭經冬的寒梅已由盛開到飄零之時。春愁本就撩人,何況又見花落!后句“淡云來往月疏疏”寫淡淡的浮云在空中飄來飄去,天邊的月亮也顯得朦朧遙遠。以“疏疏”狀月,除了給月兒加上月色朦朧、月光疏冷之外,仿佛那還是一彎殘月,它與“淡云”、“晚風”、“落梅”前后相襯,構成了幽靜中散發著凄清的景象,完全和首句渲染的心境相吻合。上片運用了由人及物、由近及遠、情景相因的寫法,深刻生動。 下片通過富貴華侈生活的描寫,含蓄地反襯傷春女子內心的凄楚。前兩句寫室內陳設極盡華美“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鑲嵌著美玉的鴨形熏爐中,還閑置著珍貴的龍腦香,懶得去點燃熏香;織有朱紅的櫻桃花色的、覆蓋如斗形的小帳低垂,上面裝飾著五色紛披的絲穗。這里主要寫室內的靜物,但也有心情的透露,如“玉鴨熏爐閑瑞腦”中的一個“閑”字,不就閃現出女主人公因愁苦無緒,連心愛的龍腦香味也懶得聞嗅了嗎!結尾是一個問句“通犀還解避寒無”,句中的 “通犀”指能避寒氣的犀角,名“辟寒犀”,該句意思是說:試問這只金燦燦的辟寒犀角,現在還會不會再把溫暖宜人的氣味釋放出來?句中“還解”的一個“還”字點出了這樣的內容:往昔之時,這只犀角曾盡心盡意地為男女主人布溫驅寒;而今伊人遠去,天各一方,犀角有情也應感傷,你到底還知道抑或忘記了為孤獨的女主人避寒的使命呢?詞人假借向犀角的設問,進一步刻劃詞中人觸物傷情多愁善感的性格,也使句意曲折婉轉、搖曳生姿,好似在微波細紋的水面上,又激打起一圈向周邊漸漸擴展的漣漪。 該詞煉字維妙,不著雕痕;未畫愁容,愁態畢現。 這首言情小調通過對一個女子的情態的幾個側面摹寫,不僅生動地勾勒出她美麗動人的外貌,而且也展現出人物大膽天真的性格,以及蘊藏在心底的細膩幽深的感情。
上片三句中前兩句“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是一副似對非對的偶句。“繡面芙蓉”形容這個女子姣美的面龐宛如出水荷花,光艷明麗;“斜飛寶鴨”是說她把用寶石鑲嵌的飛鴨狀頭飾斜插鬢邊,對自己作了精心地修飾妝點;正如古人所說的“粉黛所以飾容,而顧盼生于淑質”,這兩句表示詞中女主角天生俏麗,再加以入時的華飾,就必然產生不同一般的效果。句中的“一笑開”三字之妙,妙在它以動態描寫打破了靜物寫生,起到了能將詞中的女子從字面上呼出的奇效;而其中“開”字在這里用得尤為精巧。詩詞之妙,在于煉字煉句,使一詞一句的含義達到極大的豐富;即如這個“開”字,無疑是指芙蓉花開,但其深層意思未嘗不可以表示詞中女主人公心底被禁錮的愛之苞蕾正在展放。接下來的“眼波才動被人猜”這句神來之筆,便為此提出了很好的印證。常言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個女子美目流盼,宛如一彎流動明澈的秋水,其中映照著她內心的喜悅與怕人發現自己秘密的悸栗。越怕人猜,偏會被猜,這便是生活的真實;作者捕捉到這一真實,用樸實無華的文字恰當地表現出來,更添了幾分韻味。
下片進一步刻劃人物的內心世界,前兩句“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是一副較為工巧的對偶句,摹寫出這樣的情景:幽居深閨的懷春女子,完全被“愛而不見”的愁苦與期盼的喜悅所左右,這混雜的感情化為風情萬點,都從她一顰一笑的的面部流露無遺;終于她大膽地展開半張素箋,舞動一只彤管,把滿懷思念、嬌嗔與幽怨傾瀉給自己深深系戀著的人。結句“月移花影約重來”寫的是實況?是希冀?還是幻影?無從考定。但這確是一幅絕美的流動著的畫面:月光里,花影下,玉人雙雙,傾訴著生死相依的情話……
這首反映愛情的小令,詞語鮮明生動而不失其樸直。只要把它放在被封建禮教重重包裹的那個時代,只要不帶任何世俗偏見,便會發現易安筆下的這個秀外慧中的少女多么可愛,她對幸福、自由的追求又是多么真摯、熾烈、大膽;從而也會驚嘆這首詞多么質樸深刻、生氣盎然。
此詞寫早春。風柔日薄,熙和天氣。人們從嚴冬中走過,脫去厚重的冬衣,春衫乍試,怎不感到輕松、解脫,產生喜悅的心情?詞人用賦的手法,直寫出此時心情之好。 下兩句忽作轉折。早春又是乍暖還寒時節,小睡起來,微寒侵膚,剛才插到鬢上的梅花也已枯凋。詞人不說心情的轉變,只用天氣的輕寒和梅花的凋殘,暗示其意識流程。一定是鄉心又被春天撥動,故園那些美好春天的回憶又從記憶中泛起。值此小樓又東風之時,更覺風景不殊而有山河之異!
下片于是發出故鄉何處之悲呼。故鄉雖在而河山易主,欲歸不能。范仲淹《蘇幕遮》下片:“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只有在醉里夢中,才能片刻擺脫沉重的鄉愁。詞人沒有說自己如何沉溺于但愿長醉不復醒的醉夢中,只說醉臥時所燒的沉香早已爐滅香消,而詞人還宿酲未解。而醉醒時鄉思的凄苦,盡于言外可見。
這首詞作于作者南渡以后的最初幾年,以尋常詞語抒發作者曲折多致的心緒變換,是一首寫鄉愁的作品。“歸鴻聲斷殘云碧,背窗雪落爐煙直”,一寫外景,一寫內景,外景遼闊高遠,在我們面前展示了廣袤無垠的空間;內景狹小逼窄,在我們面前呈現了靜謐岑寂的境界。“歸鴻聲斷”,是寫聽覺;“殘云碧”是寫視覺,短短一句以聲音與顏色渲染了一個凄清冷落的環境氣氛。那嘹嘹亮亮的雁聲漸漸消失了,詞人想尋覓它的蹤影,可是天空中只有幾朵碧云。聽歸鴻,望碧云,在古詩詞中往往寄托著旅愁;望歸鴻而思故里,見碧云而起鄉愁,似乎已成定規。詞人在這里借歸鴻碧云抒發的就是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稍頃,窗外飄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室內升起了一縷爐煙。雪花與香煙內外映襯,給人以靜而美的印象。“爐煙”下著一“直”字,形象更為鮮明,似乎室內空氣完全靜止了,香煙垂直上升,紋絲不動。此處以窗外的雪花作室內香煙的背景,匠心獨運,活寫氣氛之靜與王維名句“大漠孤煙直”有異曲同工之妙。
“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描寫作者形容服飾,只見在燭光的映照下她頭上插戴著鳳釵,以及鳳釵上所裝飾的用彩綢或金箔剪成的人勝或花勝。“人勝”、“花勝”都是古代婦女于人日(正月初七)所戴飾物。而詞人的一腔哀怨,卻通過它們傳遞給讀者。一個“明”字和一個“輕”字,看似愉快,卻給人以哀愁的感覺。在雁斷云殘、雪落煙升的凄清氣氛中,人物的情緒自然不會歡暢;而燭底的鳳釵即使明,也只能是閃爍著微光;鳳釵上的人勝即使輕,也只能是顫巍巍的晃動。
從“殘云碧”到“鳳釵明”再到“曙色回牛斗”,既表明空間從寥廓的天宇到狹小的居室以至枕邊,也說明時間從薄暮到深夜,以至天明。角聲是指軍中的號角,漏是指古代的計時器銅壺滴漏,引申為時刻、時間;著一“催”字,似乎是一夜角聲把曉色催來,反映了詞人徹夜不眠的苦況。這里詞人通過客觀景物的色彩、聲響和動態,表現主人公通宵不寐的神態。轉眼已到了白天,陽光明媚春意盎然,報春的梅花想是開放了。詞人不禁產生一股游興。然而此念方生,即已縮回。“春意看花難”,何以難呢?因為時在早春,西風還留有余威,外出看花,仍然受到料峭春寒的威脅,所以詞人說“西風留舊寒”詞人如今人既憔悴,心亦凄涼,不欲看花,其原因何止畏寒一端這“舊寒”不只是天寒,而且是心寒。既想賞花,又怕春寒這是曲筆,表現了婉約詞特有的情致,增強了抒情力度。 這首詞運用曲筆,以淺淡之語寫深摯之情,意味雋永,值得用心玩賞
此詞是李清照南渡前的作品,抒寫了女主人對遠游丈夫的綿綿情思。作者用寥寥44個字,寫出女主人種種含蓄的活動及復雜曲折的心理,惟妙惟肖。成功的心理刻劃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首句是說,昨夜我喝的沉醉不醒,以致首飾卸遲,梅妝凋殘。 “酒醒”二句表層意思是說:酒勁漸消,梅花的濃香將我從春睡中熏醒,使我不能在夢中返回日夜思念的遙遠故鄉。深層意思是說:梅的香氣把人熏醒,不得返回故里重溫往日夫妻恩愛的美夢。 “人悄悄”句極言憂愁之深。整句是說:簾幕低垂明月多情,照我無眠。 最后三句是說:主人公用揉搓殘梅萊消磨難熬的時光。言外之意是說:從沉醉到酒醒,從天黑到夜深,丈夫遲遲不歸,妻子便想方設法拖延時間,殷切等待。 一般詩詞所詠之梅,多是凌寒怒放,傲立枝頭的,對殘梅則不屑于詠嘆贊賞。這首詠梅詞卻不落前人窠臼,選取新的角度寫梅
上片寫詞人醉眠后,殘梅的幽香對她所發生的作用。在一個早春的夜晚,詞人酒醉回到臥房,連頭上的釵、簪等物也無心思卸去,便昏昏睡去。頭上插著的梅花也因蹭磨而成為蔫萎的殘枝敗朵,但越發散發出誘人的幽香。酒力漸漸消退,這股清幽的芳香不斷襲來,終于使詞人從睡夢中蘇醒。梅香擾斷了她的好夢,使她在夢境中回到北國故鄉的愿望無法實現。詞人無限感嘆,惘然若失。
首句雖未寫飲酒的動機和場面,直截寫酒后入睡,但從“沉醉”一詞可以窺見詞人飲酒之多和心緒之惡。一個“遲”字進一步透露出沉醉的狀態,心情的抑郁和詞人懶于卸裝的倦怠神情。下旬“熏破”二字,通過嗅覺強調出梅香的濃烈。春困又加沉醉,所以睡得一定很甜;夢中得歸故鄉,所以心情暫時很美。詞人似乎有些埋怨梅香太濃,打斷了自己的美夢。她的夢魂本來正沿著回鄉之路,飄飄忽忽飛得很遠很遠,“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歸鄉千里路,也許能回到故鄉,也許能與親人團聚吧。但這美夢卻被梅花擾斷,希望又成泡影。這種對梅香的“怨”也正是詞人欲歸不得的怨。這種幽怨象無端的亂絮,久已繚繞心頭,“夜來沉醉”不過是為了借酒澆愁罷了。“夢遠不成歸”一句,集中表現了詞人強烈的思鄉懷人之倩,欲歸不得之苦。
下片集中寫詞人醒來后,依托于梅花的百無聊賴的心緒。 醒來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靜謐,孤獨的詞人自己也是一語不發。輕柔如水的月光,給大地涂上一層透明的銀色。窗上的翠色簾幕紋絲不動地垂掛著。簾外,一天明月;簾內,無限凄清。她思緒萬千,再也睡不著了,只好隨手摘下鬢間的梅枝,在手中反復揉搓著,撥弄著,無言獨處,等待天明。此時,萬籟俱寂,唯有這梅花,“伴我情懷如水”……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寥寥數語,勾劃了一幅春夜無眠圖。春夜孤柄,久不成寐,簾篩月影,月伴無眠。一個“垂”字更增加了夜的沉寂。這幅清淡的月夜圖,,成功地烘托出詞人孤單清冷的內心世界。“更挪”“更捻”的連續動作,突現了詞人百無聊賴的心理。這單調的動作,包含著復雜的心緒。詞人所思早已不只在梅上。或許她是在追憶夢中的情景,或許是在回憶昔日的生活,或許是由殘梅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或許是對梅花產生了憐惜之情:“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梅啊,你曾傲寒怒放,現在卻遠離了母體,變得這般憔悴了……。在這深夜里,是殘梅勾起了詞人的傷心事,又只有殘梅還能陪伴著她,排遣她心頭的愁緒,消磨這難挨的時光。“更援殘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時:”三“更”相迭,含蘊無窮,將詞人的感情表現得婉曲有致;所用排比句式,既合格律,又靈活多變。
這首詠梅詞,沒有把筆墨集中在寫梅的姿容、特質上,而是緣梅抒情,以殘梅的幽香為引線,串聯全篇。全詞以寫頭戴殘梅沉醉入睡開始,繼由梅香“熏破春睡”使“夢遠不成歸”,引起詞人心情的悵惘;甜美的夢境與凄苦的現實互為映襯,深刻地表達了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全詞雖不著一個“愁”字,卻處處含愁。“夢遠不成歸”使人愁;“人悄悄,月依依”同樣使人愁;“更挪殘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時。”更把詞人內心的愁緒通過動作表現褥淋漓盡致。國破家亡,流落他鄉,一腔怨恨,借梅而發。詠梅而意不在梅,正是這首詠物詞的特點
南渡之后,李清照遞遭家破人亡、淪落異鄉、文物遺散、惡意中傷等沉重打擊,又目睹了山河破碎、人民離亂等慘痛事實。這首《憶秦娥》就是詞人憑吊半壁河山,對死去的親人和昔日幸福溫馨生活所發出的祭奠之辭。
上片寫登臨高閣的所見所聞。起句“臨高閣”,點明詞人是在高高的樓閣之上。她獨佇高閣,憑欄遠眺,撲入眼簾的是“亂山平野煙光薄”的景象:起伏相疊的群山,平坦廣闊的原野,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煙霧,煙霧之中又滲透著落日的最后一縷余輝。疊句“煙光薄”加強了對這種荒涼、蕭瑟景色的渲染,造成了使人感到凄涼、壓抑的氣氛,進而烘托出作者的心境。
“棲鴉歸后,暮天聞角。”是作者的所見所聞。烏鴉是被人們厭惡的鳥類。它的叫聲總使人感到“凄凄慘慘”,尤其在蕭條荒涼的秋日黃昏,那叫聲會顯得更加陰森、凄苦。鴉聲消逝,遠處又隱隱傳來了軍營中的陣陣角聲。這凄苦的鴉聲,悲壯的角聲,加倍地渲染出自然景色的凄曠、悲涼,給人以無限空曠的感受,意境開闊而悲涼。不難看出,這景物的描寫中,融注著作者當時流離失所,無限憂傷的身世之感。
下片起句,作者寫了在這種景色中自己抑郁孤寂的心情。“斷香殘酒情懷惡”,全詞只有這一句直接寫“情懷”,但它卻是貫穿和籠罩全篇的感情,一切都與此密切相關。“亂山平野煙光薄”的景色,使詞人倍感“情懷惡”,而“情懷惡”更增添了秋日黃昏的蕭索冷落。“斷香殘酒”四字,暗示出詞人對以往生活的深切懷戀。在那溫馨的往日,詞人曾燃香品酩,也曾“沉醉不知歸路”。而今卻香已斷,酒亦殘,歷歷舊事皆杳然,詞人的心情是難以言喻的;一個“惡”字,道出了詞人的不盡苦衷。
“西風吹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那陣陣秋風,無情地吹落了梧桐枯黃而碩大的葉子,風聲、落葉聲使詞人的心情更加沉重,更加憂傷了。疊句“梧桐落”,進一步強調出落葉在詞人精神上、感情上造成的影響。片片落葉象無邊的愁一樣,打落在她的心上;陣陣風聲,象鋒利的鋼針扎入她受傷后孱弱的心靈。這里既有國破家亡的傷痛,又有背井離鄉的哀愁,那數不盡的辛酸,一下子都涌上了心頭。作者寫到這里,已把感情推向高峰,接著全詞驟然從“又還秋色”的有聲,轉入了“又還寂寞”的寂靜之中。這“靜”絕非是田園牧歌式的寧靜,而是詞人內心在流血流淚的孤寂。“又還秋色,又還寂寞”,說明詞人對秋色帶來的寂寞的一種厭惡和畏懼的心理。自己不甘因秋色而寂寞,無限婉惜逝去的夏日的溫暖與熱鬧,同時也似乎表明她失去親人、故鄉的寂寞心情。長期積郁的孤獨之感,亡國亡家之痛,那種種復雜難言的心情,都通過淡淡的八個字,含蓄、深沉地表現了出來。
詞的結句是全詞境界的概括和升華。“又還秋色,又還寂寞”是對詞人所處的環境,所見的景物以及心境真實、準確而又深刻的概括,景是眼前之“真景物”,情是心中之“真感情”,同時情和景又互相融合,情融注于景,景襯托出情,使全詞意境蘊涵深廣。
這是一首詠花詞。詠花而志不在花,只是借花形、花態、花性以揮發開去,抒引出詞人胸中的萬千感慨。上片伊始“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兩句,便如抖開了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畫卷,那黃金揉破后化成的米粒狀的萬點耀眼金花,那碧玉剪出重重疊疊的千層翠葉,若非清香流溢追魂十里的月中丹桂,更無別花可堪比擬。桂花的花朵嬌小無比,自不以妖艷豐滿取勝,作者緊緊抓住的是它的金玉之質。筆觸顯得深刻、自然、貼切、生動。“輕”與“重”是相對的,作為黃金無疑是重的,但能揉而破之化為飛入翠葉叢中的萬點黃花,不論在事實上還是感覺上都是輕柔的。
接下來筆鋒倏然跳出,來了句“風度精神如彥輔,太鮮明”,從花到人、由此及彼,這既把金玉其質的桂花點活了,也把彥輔其人的風度精神點活了。彥輔,是西晉末年被后人稱為“中朝名士”的樂廣的表字;因其官至尚書令,故又史稱“樂令”。據史傳記載:樂廣為人“神姿朗徹”、“性沖約”、“寡嗜慾”,被時人譽為 “此人之水鏡也,見之瑩然,若披云霧而矍嗵煲病薄S詿絲杉樂彥輔之倜儻非常。然而詞人對歷史名人樂廣之所以崇敬有加,恐怕是離不開時代的原因:當時正值北宋、南宋交替的亂世,恰像樂廣之處于西晉末年一樣,樂廣能在“世道多虞,朝章紊亂”之際,做到“清己中立,任誠保素”,無疑地這便是身處季世的詞人所遵奉的做人標則。若此,則清照將桂比人、將人擬桂,便在情理之中了。“太鮮明”三字是褒揚之詞,不論是花中仙品──桂子,還是“人之水鏡”──樂彥輔,都有著十分鮮明的個性。
下片起始也和上片一樣,是一副對句“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結苦粗生”。寒梅、丁香均為芳香科植物,為世人所深愛。尤其是傲霜凌雪的梅花更是花中之佼佼者,清照筆下原亦不乏詠梅佳句,如“雪里已知春信至”、“香臉半開嬌旖旎”、“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良宵淡月,疏影更風流”等,但在這里為什么黯然失色?為什么竟以“俗”、“粗”加之呢?此時此地應是緣于有所“感”而產生的一種情。即如歡樂的人看見周圍的一切都閃著使人愉悅的光環,而被愁苦籠罩的人即使看到平素喜愛之物,也會撩起如云涌起理而還亂的愁緒,這正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境界!更何況詞人在這里又采用了抑彼而揚此的手法,明貶梅與丁香的“粗、俗”,暗譽丹桂之清、雅,以達到更加鮮明主題的目的。
結尾句“熏透愁人千里夢,卻無情”,終于點出個“愁”字來。這個“愁”字點得好!離人在千里之外,相思而不得相見,只能夢里相尋覓,以圖一夢解愁;然而卻被郁郁花香熏透驚擾,這花香何其如此嚴酷絕情!這兩句語意自然十分明了,其未點透處卻是詞人含嗔帶斥地指責的對象,到底是梅與丁香?還是桂花?兩者雖皆可詮釋得通,如以作者的明貶暗譽的手法來看,這里指的該是金花玉葉的桂花。這個結尾,似是詞人謂桂子:我是如此執著地傾心于你質地高雅、不媚不俗,而你卻竟以沁人的馥香驚擾了我的千里夢,卻也太無情了。
該詞寫作特點上片側重正面描寫桂花質地之美,從形到神、由表及里,表現出貴而不俗、月朗風清的神韻,重在精神氣質;下片則運用對比手法,進一步襯托桂花的高雅,重在隨感,帶有較為濃郁的主觀感受。上下合璧,借花抒情,便成了一篇回味無窮的小調。
這首詞創作于作者的晚年,主要寫她病后的生活情狀,委婉動人。“病起 ”,說明曾經長期臥床不起,此刻已能下床活動了 。“蕭蕭”是頭發花白稀疏的樣子。詞中系相對病前而言,因為大病,頭發白了許多,而且掉了不少。至此,作者即刻打住,下句另起一意。這個處理極妙,意思似乎是說,頭發已經那樣,何必再去管它,還是料理今后罷。這不僅表現了作者的樂觀態度,行文也更簡潔。
下面接寫了看月與煎藥。因為還沒有全好,又在夜里,作者做不了什么事,只好休息,臥著看月。“臥看 ”,是因為大病初起,身子乏力,同時也說明作者心情閑散,漫不經心,兩字極為傳神 。“上”字說明此乃初升之月,則此殘月當為下弦月,此時入夜還淺。
病中的人當然不能睡得太晚,寫得極為逼真。上句寫的是衰象,此句卻是樂事,表明作者確實不太以發白為念了。“豆蔻”為植物名,種子有香氣,可入藥,性辛溫,能去寒濕 。“熟水”是宋人常用飲料。分茶是宋人以沸水沖茶而飲的一種方法,頗為講究 。“莫分茶”即不飲茶,茶性涼 ,與豆蔻性正相反,故忌之。以豆蔻熟水為飲,即含有以藥代茶之意。這又與首句呼應。人兒斜臥,缺月初上,室中飄散縷縷清香,一派閑靜氣氛。
下片寫白日消閑情事。觀書、散詩、賞景,確實是大病初起的人消磨時光的最好辦法 。“閑處好”一是說這樣看書只能閑暇無事才能如此;一是說閑時也只能看點閑書,看時也很隨便,消遣而已。對一個成天閑散在家的人說來,偶然下一次雨,那雨中的景致,卻也較平時別有一種情趣。俞平伯說這兩句“寫病后光景恰好。說月又說雨,總非一日的事情 。”(《唐宋詞選釋 》)所見極是。末句將木犀擬人化,結得雋永有致 。“木犀”即桂花,點出時間。本來是自己終日看花,卻說花終日“向人”,把木犀寫得非常多情,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木犀的喜愛,見出她終日都在把它觀賞。“醞藉”,寫桂花溫雅清淡的風度。木犀花小淡黃,芬芳徐吐,不象牡丹夭桃那樣只以濃艷媚人,用“醞藉”形容,亦極得神 。“醞藉”又可指含蓄香氣而言。
此詞格調輕快,心境怡然自得,與同時其他作品很不相同。通篇全用白描,語言樸素自然,情味深長。
此詞為南渡之初的作品,借吟詠芭蕉抒發了懷戀故國、故土之幽情。上片描述芭蕉樹的“形”與“情”。芭蕉樹長在窗前,但卻能夠“陰滿中庭”,這就間接地寫出了它樹干的高大,枝葉的繁茂,樹冠的伸展四垂。接著,詞人將描寫縮小到芭蕉樹的蕉葉和蕉心。蕉心卷縮著,蕉葉舒展著,這一卷一舒,象是含情脈脈,相依相戀,情意無限深摯綿長。芭蕉有“余情”,自然是由于詞人有情;詞人將自己的情注入芭蕉的形象之中,創造了情景相生的藝術境界,極其形象地表現了她對中原故國、家鄉故土的綿綿不斷的思念和懷戀。
下片寫夜聽雨打芭蕉聲。由于“余情”是深遠綿長的,所以詞人直到夜晚臥床時仍處于苦苦的思念之中,使她越思越悲,越想越愁,輾轉反側,無法成眠。本已是枕上落滿傷心淚,更加上三更時分窗外響起了雨聲,雨點滴滴噠噠地敲打著芭蕉葉,聲音是那樣地單調,又是那樣地凄涼。雨打在蕉葉上,如同滴落在詞人的心上。在她那早已被思念煎熬,被痛苦浸透了的心中,又添上了一股酸澀的苦汁,催落了她更多的傷心之淚。三更的冷雨霖霪不止,詞人的淚水更是傾瀉如注;雨打芭蕉聲是那樣地凄涼,詞人的啜泣聲更加悲切。詞人將“點滴霖霪”,組成迭句,不但從音韻上造成連綿悄長的效果,而且有力地烘托了悲涼凄絕的氣氛。結句用“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煞住,看似平淡,實極深刻。從字面上看,“起來聽”似乎純系由于“北人不慣”,但這里的“北人”,實際上應解作“流離之人”、“淪落之人”,因此,這種“不慣”也就絕不只是水土氣候上難以適應的不慣,而是一種飄零淪喪的異鄉之感。深懷著這種飄泊淪亡感的詞人起坐聽雨,從這凄涼的雨聲中她聽到了些什么呢?她又想到了些什么呢?詞的尾句就這樣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想象余地,也留下了詞人面垂兩行思鄉淚,坐聽雨打芭蕉聲的感人形象,收“言已盡而意無窮”之效。
【許多愁-李爍】
這首《武陵春》為作者中年孀居后所作,非一般的閨情閨怨詞所能比。這首詞借暮春之景,寫出了詞人內心深處的苦悶和憂愁。全詞一喝三嘆,語言優美,意境,有言盡而意不盡之美。這首詞繼承了傳統的詞的作法,采用了類似后來戲曲中的代言體,以第一人稱的口吻,用深沉憂郁的旋律,塑造了一個孤苦凄涼環中流蕩無依的才女形象。
這首詞簡煉含蓄,足見李清照煉字造句之功力。其中“風住塵香花已盡”一句已達至境:既點出此前風吹雨打、落紅成陣的情景,又繪出現今雨過天晴,落花已化為塵土的韻味;既寫出了作者雨天不得出外的苦悶,又寫出了她惜春自傷的感慨,真可謂意味無窮盡。這首詞由表及里,從外到內,步步深入,層層開掘,上半闋側重于外形,下半闋多偏重于內心。“日晚倦梳頭”、“欲語淚先流”是描摹人物的外部動作和神態。這里所寫的“日晚倦梳頭”,是另外一種心境。這時她因金人南下,幾經喪亂,志同道合的丈夫趙明誠早已逝世,自己只身流落金華,眼前所見的是一年一度的春景,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不禁悲從中來,感到萬事皆休,無窮索寞。因此她日高方起,懶于梳理。“欲語淚先流”,寫得鮮明而又深刻。這里李清照寫淚,先以“欲語”作為鋪墊,然后讓淚奪眶而出,簡單五個字,下語看似平易,用意卻無比精深,把那種難以控制的滿腹憂愁一下子傾瀉出來,感人肺腑、動人心弦。
詞的下半闋著重挖掘內心感情。她首先連用了“聞說”、“也擬”、“只恐”三組虛字,作為起伏轉折的契機,一波三折,感人至深。第一句“聞說雙溪春正好”陡然一揚,詞人剛剛還流淚,可是一聽說金華郊外的雙溪春光明媚、游人如織,她這個平日喜愛游覽的人遂起出游之興,“也擬泛輕舟”了。“春尚好”、“泛輕舟”措詞輕松,節奏明快,恰好處她表現了詞人一剎那間的喜悅心情。而“泛輕舟”之前著“也擬”二字,更顯得婉曲低回,說明詞人出游之興是一時所起,并不十分強烈。“輕舟”一詞為下文的愁重作了很好的鋪墊和烘托,至“只恐”以下二句,則是鋪足之后來一個猛烈的跌宕,使感情顯得無比深沉。這里,上半闋所說的“日晚倦梳頭”、“欲語淚先流”的原因,也得到了深刻的揭示。這首詞藝術表現上的突出特點是巧妙運用多種修辭手法,特別是比喻。詩歌中用比喻,是常見的現象;然而要用得新穎,卻非常不易。好的比喻往往將精神化為物質,將抽象的感情化為具體的形象,饒有新意,各具特色。這首詞里,李清照說:“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同樣是用夸張的比喻形容“愁”,但她自鑄新辭,而且用得非常自然妥帖,不著痕跡。我們說它自然妥帖,是因為它承上句“輕舟”而來,而“輕舟”又是承“雙溪”而來,寓情于景,渾然天成,構成了完整的意境。
醉花陰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卷簾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詞是李清照前期的懷人之作。李婚后不久,丈夫趙明誠便“ 負笈遠游”,深閨寂寞,她深深思念著遠行的丈夫。這年,時屆重九,人逢佳節倍思親,便寫了這首詞寄給趙明誠。
“薄霧濃云”,這兩句借助室內外秋天的景物描寫,表現了詞人白日孤獨寂寞的愁懷:從清晨稀薄的霧氣到傍晚濃厚的云層,這漫長的白晝,陰沉沉的天氣真使人愁悶。那雕著獸形的銅香爐里,龍腦香已漸漸燒完了,可心中的愁思為何總縷縷不絕呢?雖為景語,卻句句含情,構成一種凄清慘淡的氛圍,有力地襯托出思婦百無聊賴的閑愁。“佳節又重陽”這三句寫出了詞人在重陽佳節孤眠獨寢、夜半相思的凄苦之情玉枕、紗廚往昔是與丈夫與共的,可如今自己卻孤眠獨寢,觸景生情,自然是柔腸寸斷心欲碎了。顯然,這里的“涼”不只是肌膚所感之涼意,更是心靈所感之凄涼。“東籬把酒”這兩句寫出了詞人在重陽節傍晚于東籬下菊圃前把酒獨酌的情景,襯托出詞人無語獨酌的離愁別緒。把酒賞菊,本來極富情趣,然而丈夫遠游,詞人孤寂冷清,離愁別恨涌上心頭,即便“借酒銷愁”,亦是“愁更愁”了。又哪有心情欣賞這“暗香浮動”的菊花呢?“莫道不銷魂”這三句直抒胸臆,寫出了抒情主人公憔悴的面容和愁苦的神情。“銷魂”極喻相思愁絕之情。“簾卷西風”即“西風卷簾”,暗含凄冷之意。這三句工穩精當,是作者藝術匠心之所在。先以“銷魂”點神傷,再以“西風”點凄景,最后落筆結出一個“瘦”字。在這里,詞人巧妙地將思婦與菊花相比,展現出兩個迭印的鏡頭:一邊是蕭瑟的秋風搖撼著羸弱的瘦菊,一邊是思婦布滿愁云的憔悴面容,情景交融,創設出了一種凄苦絕倫的境界。全詞開篇點“愁”,結句言“瘦”。“愁”是“瘦”的原因,“瘦”是“愁”的結果。貫穿全詞的愁緒因“瘦”而得到了最集中最形象的體現。可以說,全篇畫龍,結句點睛,“龍”畫得巧,“睛”點得妙,巧妙結合,相映成輝,創設出了“情深深,愁濃濃” 的情境。
這首《鷓鴣天》詞是一篇盛贊桂花的作品。在李清照詞中,詠花之作很多,但推崇某花為第一流者還僅此一篇。
作為供觀賞的花卉,艷麗的色彩是惹人喜愛的一個重要原因。本篇的上片正是抓住桂花“色”的特點來寫的。“暗淡輕黃體性柔”,“暗”“淡”“輕”三字是形容桂花的色是暗黃、淡黃、輕黃。“體性柔”說這種花的花身和性質。 “情疏跡遠只香留。”這種樹多生于深山中,宋之問詩:“為問山東桂,無人何自芳。”李白詩:“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所以對人來說是跡遠而情疏的,可是它的香卻不因此而有所減少。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作者以為,淺碧、深紅在諸顏色中堪稱美妙,然而,這些美妙的顏色,對于桂花來說,卻是無須添加的。因為它濃郁的香氣,溫雅的體性已足使她成為第一流的名花,顏色淡一點又有什么要緊呢?
下片的“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是緊承上一片的意思寫的。梅花,雖然開在早春,開在百花之前,而且姿容秀麗,儀態萬千。但是,面對著“暗淡輕黃體性柔”的桂花,她卻不能不生嫉妒之意;菊花,雖然開在深秋,獨放百花之后,而且清雅秀美,幽香襲人,但面對著“情疏跡遠只香留”的桂花,她也不能不掩飾羞愧之容。于是,正值中秋八月開放的桂花便理所當然地成為花中之冠了。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騷人”指的是屈原。屈原的《離騷》上多載草木名稱,獨獨不見桂花。宋代的陳與義在《清平樂·詠桂》中說:“楚人未識孤妍,《離騷》遺恨千年。”意思和本詞大體上是一致的,皆以屈原的不收桂花入《離騷》為憾事,以為這是屈原情思不足的緣故。
就全篇來說,這首詞的筆法是很巧妙的。全詞自始至終都象是為桂花鳴不平,實際上是在抒發自己的幽怨之情。
詞中正面描寫桂花的,只有開頭兩句。僅此兩句便把桂花的顏色、光澤、性格、韻味都寫盡了,為后面替桂花“鳴冤”、“正名”做好了鋪墊。
作者之所以推崇桂花為第一流的花朵,是因為她十分注重桂花的內在美,十分欣賞桂花的色淡味香,體性溫雅。所謂“何須淺碧深紅色”,言外之意是,只要味香性柔,無須淺碧深紅;如果徒有“淺碧深紅”便不能列為花中第一流。為了推崇桂花,作者甚至讓梅花生妒,使菊花含羞。其實,作者的詠梅、詠菊之作是不少的,這兩種花,論顏色,論風韻,確實不在桂花之下,她們的“妒”和“羞”恐怕還是因為她們沒有桂花那樣濃郁的芳香吧?最后,作者更直接談及詠桂與情思的關系,她以非凡的藝術家的膽量和勇氣指責屈原的當年不收桂花入《離騷》是“情思”不夠的緣故。至此,作者既為桂花“正”了“名”,又抒發了自己的一懷幽情。實際上,那“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的桂花,正是作者傲視塵俗,亂世挺拔的正直性格的寫照。
這是一首當春懷人、盼望遠人歸來之作。不同的是它沒有寫個人獨居之苦悶和人不歸之怨恨,而是熱情地呼喚遠行在外的丈夫早日歸來,一同度過春天的美好時光。小詞將熱烈真摯的情感抒發得直率深切,表現出易安詞追求自然、不假雕飾的一貫風格。
起首三句以白描筆法描繪早春景色,但又不同于一般地寫景。“春到長門春草青”,直接襲用五代薛昭蘊《小重山》詞之首句,暗寓幽閨獨居之意。“長門”,漢代長安離宮名,漢武帝陳皇后失寵,曾幽閉于此。司馬相如《長門賦序》:“孝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妬。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薛詞即借此事以寫宮怨。易安將自己的居處比作長門,意在表明丈夫離家后的孤獨。較之陳皇后,她此時雖然不是被棄,卻同是幽居。“春草青”,字面的意思是說春天已經到來,階前砌下的小草開始返青,隱含的意思則是春草已青而良人未歸。《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此暗用其意。“江梅些子破,未開勻。”言野梅只有少許嫩蕊初放,尚未遍開,而此時也正是賞梅的好時節。“些子”,猶言一些。以上三句突出寫春色尚早,目的是要引出歇拍呼喚遠人歸來“著意過今春”之意。如果“一年春事都來幾,早過了三之二”(《青玉案》),也就不會有“著意過今春”的渴望。
次三句寫晨起品茶。宋人習慣將茶制成茶餅,有月團、鳳團等數種,飲用時皆須先碾后煮。“碧云籠碾玉成塵”,寫飲茶前的準備。“碧云”,以茶葉之顏色指代茶餅;亦可理解為茶籠上雕飾的花紋。“籠”,貯茶之具。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四云:“(韓魏公)不甚喜茶,無精粗,共置一籠,每盡,即取碾。”“碾玉成塵”,言將茶餅碾成碎末,猶如碧玉之屑;“玉”亦謂茶之名貴。明馮時可《茶錄》:“蔡君謨謂范文正公:《采茶歌》‘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今茶絕品,色甚白,翠綠乃下者,請改為‘玉塵飛’、‘素濤起’,何如?”所敘之事可資參證。‘留曉夢,驚破一甌春。”寫曉夢初醒,所夢之事猶殘留在心,而香茗一杯,頓使人神志清爽,夢意盡消。“一甌春”,猶一甌春茶之省稱。聯系全詞來看,“曉夢”似與懷人有關,然含而未露,頗耐人尋味。
過后三句仍是寫景,不過時間由清曉移到了黃昏。“花影壓重門”,言梅花的姿影投射在重門之上顯得很濃重。“花”,指上片所言之江梅。“重門”,一層一層的門。由此句很容易使讀者聯想起林逋《山園小梅》詩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名句來。“疏簾鋪淡月”,言春月的清輝鋪灑在窗簾上,顯得很均勻。這兩句詞以對偶形式出之,勻齊中富于變化。按照習慣,“花影壓重門”本應對以“淡月鋪疏簾”,但在這里詞人似乎有意將“淡月”和“疏簾”位置互換,一方面為了合于平仄,一方面也避免了雕飾之嫌。詞本不同于律詩,是不必追求對仗的嚴謹工穩的。兩句詞生動地創造出初春月夜靜謐幽美的境界,為全詞精彩之筆;“壓”、“鋪”二字下得尤為精警,寫出了詞人對景物的特殊感受,令人不能不嘆服易安遣詞造句的深厚功力。
以上由春草返青寫到江梅初綻,由花影壓門寫到淡月鋪簾,中間更穿插以春晨早起,茶香驅夢,如此反反復復描寫春天之美好,終于逼出了歇拍三句:“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東君”,謂春日、春天之神。農歷遇閏年,常有重春現象。據《金石錄后序》可知,易安婚后,明誠或因負笈遠行,或因異地為官,每與易安分別。丈夫常年在外,如今算來,已有兩年三個春天沒有在家里度過了。因此詞人急切地呼喚道:請你立刻回來吧,讓我們一同倍加珍惜地度過今春這大好時光!三句詞卒章顯志,為一篇結穴。這一結尾,感情的激流直瀉而下,心底的情話沖口而出,把全詞的抒情有力地推向了高潮。
這是一首被譽為“得此花之神”的詠梅佳作。落墨于梅,其主旨卻又不盡然在于詠梅。李清照是最善于將深邃細膩、復雜難言的感情抒發寄寓于詠物的大家里手。這首詞就是通過對紅梅形神的描繪詠嘆而抒發自己醞藉而復雜的感情的。
上片寫紅梅初放時的情態和神韻。一個“碎”字,寫出了靜中之動,有質感、有力度,使人仿佛看到了梅花破蕾乍放時令人銷魂的一瞬。抓住這個破字,已是“得此花之神”的第一筆;在探梅活動中,對所探得花形、花貌采取虛寫,而對所探得的花“香”與花“意”卻采取實寫的手法,這正是“得此花之神”的第二筆。因為梅花的色與貌終究是直觀的、外在的美,是可以一目了然的,而它所醞藉的若續若斷、沁人心脾的幽香與含而不露、韻味雋永的意蘊卻是其深邃的內在美的流露。詞人用“幾多”、“無限”這種非定指的表示數量和范圍的詞極言梅花的“香”與“意”,更把對它的內在美的描繪和贊頌提升到了一個很高的境界。從而,由外及內,從形到神,層層深入地刻畫了梅的形象。
下片寫詞人感時傷懷的愁情。詞人由探花、度花、見花而愛花,由愛花而自然轉入贊花,而“贊”恰是一種包含著豐富強烈主觀色彩的心理活動的直剖與外化。“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二句中已蘊蓄飽和著詞人對美好人生的熱愛與追求之情,一想到明朝風起后花事的殘落景象,便頓生惜花之情,自然就聯想到自己也曾象乍放的紅梅那樣新鮮嬌艷,但韶光易逝,紅顏易改,人世間多少無情風也會摧毀美好的青春。郁抑憔悴的詞人從“春窗底”望去,那紅梅開得正盛,由自己的青春流逝而想到梅花的命運,也會讓流光帶走紅梅的青春韶華。那么,還是抓緊大好春光,飲酒賞梅吧!于是又轉愁悶為自寬自慰,自邀自樂:“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結句看似淺直,實則內涵卻十分深邃含蓄,它飽含著詞人對梅花命運的深沉憂慮,也深藏著人世滄桑之感。這樣含蓄的結句,更使全詞的藝術形象收物我一體之妙。
臨江仙
并序: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
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闕,其聲即舊《臨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幾許? 云窗霧閣常扃。
柳梢梅萼漸分明。 春歸秣陵樹, 人客建安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 如今老去無成。
誰憐憔悴更凋零。 試燈無意思, 踏雪沒心情。
此詞作于建安。建安,宋屬建州,今福建建甌。李清照曾途經此地。其時趙明誠已逝世多年,李清照年老無依,在動亂歲月里,顛沛流離,作客異鄉,當春歸大地之時,觸景生情,遂寫了這首《臨江仙》,抒發感舊傷今的悲凄之情。
詞作上片寫春歸大地,詞人閉門幽居,思念親人,自憐飄零。“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常扃”,首二句寫詞人閉門幽居。首句與歐陽修《蝶戀花》詞一樣,連用三個“深”字,前兩個“深”字為形容詞,形容庭院之深;后一個“深”字為動詞,作疑問句,加重語氣,強調深。次句是對庭院之深的具體描寫:云霧繚繞著樓閣,門窗常常緊閉,雖不深而似深。云霧繚繞是自然狀況,是地處閩北高山地區建安所特有的,而門窗“常扃”,則是詞人自己關閉的了。這表明詞人自我幽閉閣中,不愿步出門外,甚至不愿看見外面景況,所以不僅閉門而且關窗。第三句寫的就是詞人所不愿見到的景物:“柳梢梅萼漸分明。”柳梢吐綠,梅萼泛青,一片早春、大地復蘇的風光。李清照是位感情十分豐富細膩的詞人,對大自然的細微變化,有著敏感的悟性。“雪里已知春信至”(《漁家傲》)、“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小重山》),在這些早期作品里,表現的是喜春之情。可如今卻怕見春光,為什么呢?結二句寫的就是回答:“春歸秣陵樹,人客建安城。”“秣陵”,即金陵、建康。建康,是詞人與丈夫趙明誠共同生活過的地方,也是他們恩愛夫妻死別的地方(趙明誠于建炎三年八月病死建康),至今丈夫還埋葬在那兒。詞人想象春天回到建康,春風吹綠了那兒的樹,可是她再也不能與丈夫一起觀賞那兒的春光了。她只身飄泊,暫時客居建安,千里迢迢,戰亂頻仍,連親自去他墳上祭奠也不可能,怎能忍心看到這春光呢?這兩句內涵極其豐富,所蘊含的痛楚情懷是相當深沉的。
詞作下片,承上片怕觸景傷懷,進而追憶往昔,對比目前,感到一切心灰意冷。“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感月吟風”,即“吟風弄月”,指以風月等自然景物為題材寫詩填詞,形容心情悠閑自在。李清照與趙明誠是一對有較高文化修養的恩愛夫妻,他們共迷金石,同醉詩文,烹茗煮酒,展玩賞鑒,沉醉于富有詩意的幸福生活之中。李清照以其女性的獨特敏感和文學修養,以春花秋菊為題材,曾寫過不少好詞。“多少事”,以強調語氣,表示很多,記也記不清了。可如今孤身一人,年老飄零,心情不好,什么事也做不成。“無成”,這里并不是一般意思上的事業無成,而是承上詞意,指對“風月”不感興趣,也不敢去接觸,什么也寫不出來。至此,詞人情緒極為激動,不禁呼出:“誰憐憔悴更凋零”!詞人在《永遇樂》中曾以“風鬟霧鬢”描繪她的“如今憔悴”。“誰憐”二字,表明詞人身處異鄉,孤身一人,無人可訴。而一個“更”字,道出了詞人的心境日漸一日的悲凄。結末,“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這二句并非寫實,而是舉出她一生中印象最深、與她夫妻生活最有關系,作為“感月吟風”絕佳題材的事件。“試燈”,宋人最重元霄節。每逢元霄,燈市總是熱鬧非常,往往在節前幾天就陸續張燈,稱之為試燈。詞人在《永遇樂》中曾回憶當年:“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撚金雪柳,簇帶爭濟楚。”“踏雪”,宋周輝《清波雜志》卷八載:“頃見易安族人言,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賡和,明誠每苦之也。”這兩件事,在空間上,從北(汴京)到南(建康);在時間上,從詞人青年時期到中年時期。當年,她對這兩件事都很感興趣,可如今,卻認為“無意思”、“沒心情”,與上片的怕見春光遙相呼應,進一步表露了詞人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下片以對往昔生活的追懷、眷戀與如今飄零異地、悲凄傷感相對比,寫出一位年老憔悴、神情倦怠的女詞人形象。
整首詞作幾乎是以口語入詞,明白曉暢,又極準確、深刻地表達了詞人彼時的心理狀態,對比手法的運用,情感抒發的深沉,都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

這首詞當寫于詞人婚后不久,夫妻小別,李清照獨居時。開首三句,詞人放眼室外,由春景落筆。但見初春時節,春風化雨,和暖怡人,大地復蘇,嫩柳初長,如媚眼微開,艷梅盛開,似香腮紅透,到處是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詞人前期生活雖然沒有大的波折,但以其獨具的才情、細膩的情感,以及對外部世界敏銳的感悟、強烈的關注,常有出人意表之想。表現在詞作里,就是經常慧心獨照,發人所未發,見人所未見。“暖日晴風”似還不足以表達春天到來的特征,而緊接以“柳眼梅腮”,則使到來的春天更直接、更形象。李商隱在《二月二日》一詩中有“花須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蘇軾在《水龍吟》詞中描繪柳葉情狀是“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看來女詞人受此啟發,抓住兩個極具特點的事物,寫出春天的生機。第三句的“已覺春心動”,從語意上看,是對春天來臨總的概括,實亦是自己懷春之情已動之流露。詞人游春、賞春,目睹良辰美景,必有所思,這句也暗啟后二句詞人所抒發的情思:“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女詞人的細膩、敏感的思緒與感悟進一步強化,面對如此大好春光,自然便聯想到自己獨處深閨,孤棲寂寞,這與往日和丈夫趙明誠一齊把玩金石,烹茗煮酒,賞析詩文的溫馨氣氛形成強烈反差。一個“誰與共”,道出此刻詞人內心的苦澀。緊接著詞人用一個細節來進一步形容自己內心的苦澀,淚水流淌,臉龐上的香粉為之消融,心情沉重以致覺得頭上戴的花鈿也是沉甸甸的。 詞作的下片,詞人以細微的筆觸,緊承上片末句,著重刻畫自己具體的閨中寂寞生活。“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春暖天晴,春裝初試,然而詞人卻足不出戶,去觀賞那美好的春景,卻斜欹在山枕上,以致把精美的釵頭鳳給壓壞了。“山枕”,即檀枕,因其如“凹”形,故稱山枕。詞人不出戶觀賞春景,是因怕良辰美景觸引傷感之情,二是表明其心境郁悶,慵懶至極。一個“損”字,也暗示詞人慵懶、無精打彩。末二句:“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愁本無形,卻言“抱”,可見此愁對其來說有多“濃”,多重,更何況是“獨抱”,此情更是難堪。“無好夢”,是說現實很寂寞無聊,想在夢中去尋求慰藉,但卻始終無法進入夢鄉,直至夜闌人靜之時,仍剪弄燈花,以排遣愁懷。“猶”字寫活了詞人百無聊賴的情態。此外,剪弄燈火,古時婦女常藉以卜數夫君之歸期。這兩句寫得極為細致、生動,看似毫不經意,如敘寫生活本身,實是幾經苦煉,沒有生活經歷和深厚的藝術功力是無法寫就的。清詞論家賀裳評這兩句為“入神之句”。
詞作當寫于宣和三年(1121)秋天,時趙明誠為萊州守,李清照從青州赴萊州途中宿昌樂縣驛館時寄給其家鄉姊妹的。它通過詞人自青州赴萊州途中的感受,表達她希望姐妹寄書東萊、互相聯系的深厚感情。“淚濕羅衣脂粉滿”,詞作開首詞人即直陳送別的難分難舍場面。詞人抓住姊妹送別的兩個典型細節來作文章:“淚”和“脂粉”,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自己無限的傷感。次寫“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熱淚縱橫,猶無法表達姊妹離別時的千般別恨,萬種離情,似唯有發之于聲,方能道盡惜別之痛,難分難舍之情。“千千遍”則以夸張手法,極力渲染離別場面之難堪。值得注意的是,詞人寫姊妹的別離場面,竟用如此豪宕的筆觸,表現了詞人的筆力縱橫,頗具恣放特色,展現了詞人感情的深摯 “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詞人的筆觸在結拍處一折,紛亂的思緒又轉回現實。臨別之際,姊妹們說此行路途遙遙,山長水遠,而今自己已行至“山斷”之處,不僅離姊妹們更加遙遠了,而且又逢上了蕭蕭夜雨,淅淅瀝瀝煩人心境,自己又獨處孤館,更是愁上加愁。詞作上片從先回想,后抒寫現實,從遠及近,詞脈清晰。
下片,詞人的思緒又回到離別時的場景,但筆觸則集中抒寫自己當時的心境。“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直陳自己在臨別之際,由于極度傷感,心緒不寧,以致在餞別宴席上喝了多少杯酒,酒杯的深淺也沒有印象。詞人以這一典型細節,真切而又形象地展現了當時難別的心境,同時也是“方寸亂”的最佳注釋。歇拍二句:“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詞人的思緒依然飄蕩在那令人難忘的別離場合,但詞作的筆力卻陡地一振,奏出與前面決然不同的充滿亮色的音符。詞人告慰姊妹們,東萊并不象蓬萊那么遙遠,只要魚雁頻傳,音訊常通,姊妹們還是如同廝守在一起。詞作至此,已不僅僅表現的是離情別緒,更表現了詞人深摯感人的骨肉手足之情。“蓬萊”,傳說中的仙山。李商隱《無題》詩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本詞不僅有李清照詞作特有的抒寫心理細膩、敏感的特點,更有筆力健拔、恣放的特色。以此特色來寫離別之情,對一個女詞人來說,尤顯難能可貴。
這首詞建炎三年上巳作于建康(今江蘇南京)。據李清照《金石錄后序》所述,趙明誠建炎三年己酉春三月罷建康守,具舟上蕪湖,入姑孰(當涂),五月至池陽(貴池),又被旨知湖州,遂駐家池陽。六月,獨馳馬赴建康陛辭,冒大暑感疾,七月于建康病危,八月卒。卒前,李清照急返建康看視,已不可救。葬畢明誠,金兵已迫建康,清照攜帶圖書逃出,終生未再至建康,亦不可能在他處召親族。故這首詞作于建炎三年上巳無疑。上片首韻“永夜懨懨歡意少”,采用一起入情、開門見山的手法。南渡以后,政局動蕩,金兵不斷攻迫,憂國傷時的激越情緒,使清照雋永含蓄的風格,一變而為沉郁蒼涼。上巳雖是傳統的水邊修禊節日,詞人此時心情不愉,入手即表明此意。次韻“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長安”代指汴京。長夜輾轉反側,夢見汴京,看到汴京的宮闕城池,然而實不可到,故說“空”,抒寫對汴京被占的哀思,和屈原在《哀郢》中驚呼:“曾不知夏之為丘兮,孰兩東門之可蕪”、“曼余目以流觀兮,冀壹返之何時”,同樣沉痛。結拍“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和劉禹錫的《金陵五題·石頭城》詩:“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一樣沉郁蒼涼,感慨萬端。今年的自然春色和往年一樣好,而今年的政局遠遠不如從前了。“為報”二字,點明這春天的消息是從他人處聽來的,并非詞人游春所見。實際上是說,今年建康城毫無春意,雖是朝花夜月如故,而有等于無。“宜相照”的“宜”字,作“本來應該”解。“相照”前著一“宜”字,其意似說它們沒有相照,更確切一點,是詞人對此漫不經心,反映出她的憂悶。建康是當時“行在”,皇帝臨時駐蹕之地,又是軍事重鎮,可是高宗卻不接納宗澤、李綱、岳飛的誓師北伐主張,不但不能收復失土。連建康也危在旦夕了。
過片點題:“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透露了女主人公并無心過好這個上巳節日,酸梅釀成的酒,和自己辛酸的懷抱是相稱的。這兩韻,貌似率直,其實極婉轉,極沉痛,所以煞拍著意勾勒:“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這里把“花”擬人化。兩句有幾層的意思。清照有一首《菩薩蠻》云:“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詞意與“醉里插花”同。“花莫笑”,就是不要笑我老大,這一層詞意,與末句“可憐春似人將老”緊接,意思是說最需要憐念的是春天也像人一樣快要衰老了,“春”暗喻“國家社稷”,“春將老”,國將淪亡。《蝶戀花》是一首六十字的令詞,這一首詞題是“上巳召親族”,帶含豐富的思想內容,深厚的感傷情緒,寫得委婉曲折,層層深入而筆意渾成,具有長調鋪敘的氣勢。
這首詞氣勢磅礴、豪邁,是婉約派詞宗李清照的另類作品,具有明顯的豪放派風格。南渡以前,李清照足不出戶,多寫閨中女兒情;南渡以后,“飄流遂與流人伍”,視野開始開闊起來。詞一開頭,便展現一幅遼闊、壯美的海天一色圖卷。這樣的境界開闊大氣,為唐五代以及兩宋詞所少見。寫天、云、霧、星河、千帆,景象已極壯麗,其中又準確地嵌入了幾個動詞,則繪景如活,動態儼然。 “接”、“連”二字把四垂的天幕、洶涌的波濤、彌漫的云霧,自然地組合一起,形成一種渾茫無際的境界。而“轉”、“舞”兩字,則將詞人風浪顛簸中的感受,逼真地傳遞給讀者。所謂“星河欲轉”,是寫詞人從顛簸的船艙中仰望天空,天上的銀河似乎轉動一般。“千帆舞”,則寫海上刮起了大風,無數的舟船風浪中飛舞前進。船搖帆舞,星河欲轉,既富于生活的真實感,也具有夢境的虛幻性,虛虛實實,為全篇的奇情壯采奠定了基調。因為這首詞寫的是“夢境”,所以接下來有“仿佛”三句。“仿佛”以下這三句,寫詞人夢中見到天帝。“夢魂”二字,是全詞的關鍵。詞人經過海上航行,一縷夢魂仿佛升入天國,見慈祥的天帝。幻想的境界中,詞人塑造了一個態度溫和、關心民瘼的天帝。“殷勤問我歸何處”,雖然只是一句異常簡潔的問話,卻飽含著深厚的感情,寄寓著美好的理想。 此詞則上下兩片之間,一氣呵成,聯系緊密。上片末二句是寫天帝的問話,過片二句是寫詞人的對答。問答之間,語氣銜接,毫不停頓。可稱之為“跨片格”。 “我報路長嗟日暮”句中的“報”字與上片的“問”字,便是跨越兩片的橋梁。“路長日暮”,反映了詞人晚年孤獨無依的痛苦經歷,然亦有所本。詞人結合自己身世,把屈原《離騷》中所表達的不憚長途運征,只求日長不暮,以便尋覓天帝,不辭上不求索的情懷隱括入律,只用“路長”、“日暮”四字,便概括了“上下求索”的意念與過程,語言簡凈自然,渾化無跡。其意與“學詩謾有驚人句”相連,是詞人天帝面前傾訴自己空有才華而遭逢不幸,奮力掙扎的苦悶。 著一“謾”字,流露出對現實的強烈不滿。詞人現實中知音難遇,欲訴無門,唯有通過這種幻想的形式,才能盡情地抒發胸中的憤懣,懷才不遇是中國傳統文人的命運。李清照雖為女流,但作為一位生不逢時的杰出的文學家她肯定也有類似的感慨。 “九萬里風鵬正舉”,從對話中宕開,然仍不離主線。因為詞中的貫串動作是渡海乘船,四周景象是海天相接,由此而連想到《莊子。逍遙游》的“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說“鵬正舉”,是進一步對大風的烘托,由實到虛,形象愈益壯偉,境界愈益恢宏。大鵬正高舉的時刻,詞人忽又大喝一聲:“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氣勢磅礴,一往無前,具大手筆也!“蓬舟”,謂輕如蓬草的小舟,極言所乘之舟的輕快。“三山”,指渤海中蓬萊、方丈、贏洲三座仙山,相傳為仙人所居,可望而見,但乘船前去,臨近時即被風引開,終于無人能到。詞人翻舊典出新意敢借鵬摶九天的風力,吹到三山,膽氣之豪,境界之高,詞中罕見。上片寫天帝詢問詞人歸于何處,此處交代海中仙山為詞人的歸宿。前后呼應,結構縝密。這首詞把真實的生活感受融入夢境,巧妙用典夢幻與生活、歷史與現實,自然會氣度恢宏、格調雄渾,充分顯示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羈的一面。溶溶月色皚皚雪,疏影橫斜,傲然綻放,一片冰清玉潔的背景 之中,梅花的一縷芳魂更襯得孤傲卓絕。人在梅影下痛飲,有暗香 浮動,酒石酸醉人耶?梅醉人耶? 此花不與群花比,是愛極之語。而人的才氣品格卻可與此花斗 艷,譬若易安。 這是一首詠梅詞。上片寫寒梅初放。“瓊枝”就指覆雪懸冰的梅枝。半放的寒梅點綴著它,愈顯得光明潤澤!詞人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形容將開未開之梅的輕盈嬌美,用玉人浴出形容梅的玉潔冰清,明艷出群:即物即人,梅已和人融成了一片。下片轉用側面烘托。梅花偏宜月下觀賞,造物有意,故教月色玲瓏透剔,使暗香浮動,疏影橫斜。值此良宵,且備金樽、綠蟻,花前共一醉。綠蟻,酒面的浮沫。銀色的月光,金色的酒樽,淡綠的酒,晶瑩的梅織成了一幅畫,如夢如幻,空靈優美……

這首詞明為詠梅,暗為悼亡,寄托了詞人對于朝廷南遷后不久不幸病故的愛侶趙明誠的深摯感情和凄楚哀思。全詞以景襯情,將環境描寫與心理刻畫融為一體,營造出一種孤寂凄婉的意境,取得了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開門見山,傾訴寡居之苦。藤床,乃今之藤躺椅。據明高濂《遵生八箋》記載,藤制,上有倚圈靠背,后有活動撐腳,便于調節高低。紙帳,亦名梅花紙帳。據宋林洪《山家清供》云,其上作大方形帳頂,四周用細白布制成帳罩,中置布單、楮衾、菊枕、蒲褥。在宋人詞作中,這種陳設大都表現凄涼慵怠情景。朱敦儒《念奴嬌》云:“照我藤床涼似水。”意境相似,寫一榻橫陳,日高方起,心情孤寂無聊“沉香斷續玉爐寒”,使人想起詞 銷金獸 ”。然而著一“寒”字 ,更突出了環境的凄冷與心境之痛苦。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伴我情懷如水”一句,把悲苦之情變成具體可感的形象。“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游春意。”以漢代橫吹曲中的《梅花落》照應詠梅的命題,讓人聯想到園中的梅花,好象一聲笛曲,催綻萬樹梅花,帶來春天的消息。然“梅心驚破”一語更奇,不僅說明詞人在語言的運用上有所發展,而且顯示出她在感情上曾被激起一剎那的波瀾,然而意思很含蓄。聞笛懷人,因梅思春,在她詞中是不止一次用過。這是一歇拍,詞從這一句開始自然地過渡到下片,上片主要寫自己的凄冷孤苦,下片則著重寫對愛侶趙明成的思念。
下闋正面抒寫悼亡之情,詞境由晴而雨,跌宕之中意脈相續 。“小風 ”句,將外境與內境融為一體。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以雨催淚,以雨襯淚,寫感情的變化,層次鮮明,步步開掘,愈寫愈深刻;但為什么“無佳思 ”,為什么“情懷如水”和淚下千行,卻沒有言明。直至“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才點明懷念丈夫的主旨。“吹簫人去”用的是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簫史的典故,見《列仙傳》。這里的“吹簫人”是說簫史,比擬趙明誠。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她倚闌同賞呢?詞人回想當年循城遠覽,踏雪尋梅的情景,心中不由愴然感傷。結尾三句化用陸凱贈梅與范曄的故事,表達了深重的哀思。陸凱當年思念遠在長安的友人范曄,曾折下梅花賦詩以贈。可是詞人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其中“人間天上”一語,寫盡了尋覓苦;“沒個人堪寄”,寫盡了悵然若失之傷。全詞至此,戛然而止,而一曲哀音,卻繚繞不絕。
這首詞妙在化用典故,婉若已出;詠梅悼亡,渾然一體;口語入詞,以俗寫雅。
這首詞《歷代詩余》題作“七夕”,有可能是建炎三年(1129)寫于池陽的。是年三月趙明誠罷江寧守;五月,至池陽,又被任命為湖州知州,趙明誠獨赴建康應召。這對在離亂中相依為命的夫妻,又一次被迫分離。此時,李清照暫住池陽,舉目無親,景況倍覺凄涼。轉眼到了七月七日,她想到天上的牛郎織女,今夜尚能聚首,而人間的恩愛夫妻,此刻猶兩地分離。濃重的離情別緒,對時局的憂慮,二者交融一起,形諸筆端,便鑄就了這首凄婉動人詞作的基調。
詞作開首,詞人抓住秋天自然現象的兩個突出特征落筆。蟋蟀在草叢中幽凄地鳴叫著,梢頭的梧桐葉子似被這蛩鳴之聲所驚而飄搖落下。此時此際,此情此景,在詞人看來,正是人間天上離愁別怨最濃最重的時候。詞人開首落筆即蒙上一層凄冷色彩,想象相當闊大,由眼前之景,即聯想到人間天上的愁濃時節。此外,著一“驚”字,表明詞人自身也為離愁所“驚”。詞作題為“七夕”,由此可知“人間”的“愁濃”之中也包含了自己,從而含蓄地點出自己也為離情別愁所煎熬。次二句,“云階月地,關鎖千重”,詞人的筆觸放得更開,敘說在云階月地的星空中,牛郎和織女被千重關鎖所阻隔,無由相會。“云階月地”,以云為階,以月為地,謂天上。末三句的 “浮槎”,傳說中來往于海上和天河之間的木筏。詞人在此繼續展開其想象之筆,描述牛郎、織女一年只有一度的短暫相會之期,其余時光則有如浩渺星河中的浮槎,游來蕩去,終不得相會聚首。上片從人間寫到天上,寫自身體驗的離愁,和對離愁中牛郎、織女的深切同情。
詞作下片首三句緊承上片詞脈,詞人繼續展開想象。上片是感嘆牛郎、織女離愁之濃重,這里則是憂慮牛郎、織女別恨的難以窮盡。一個“想”字,道出了詞人對牛郎、織女遭遇的同情,也表露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懷。“牽牛織女,莫是離中”,這兩句由想象回到現實。詞人仰望星空,猜想此時烏鵲已將星橋搭起,可牛郎、織女莫不是仍未相聚,關注之情溢于言表。結句“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再看天氣陰晴不定,忽風忽雨,該不是牛郎、織女的相會又受到阻礙了吧!“甚”字加以強調,突出了詞人的耽心與關切。
這首詞,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詞人一筆兩到的寫法,詞作寫牛郎織女的離愁別恨,但又何嘗不是在抒寫自己的情懷。如果沒有自己深切的感情體驗,又如何能寫出如此感人的作品。整首詞作幻想與現實的結合,天上人間的遙相呼應,對開拓詞作意境,氣氛的烘托,都起到重要作用,也展示了詞人豐富的想象力和闊大胸襟。此外,本詞疊句的運用,口語化的特色,也都增加了詞作的感染力。
本詞抒寫惜別的深情和刻骨銘心的懷念。上片寫不忍丈夫離去,著意刻畫慵懶的情態,下片著重寫懷念和癡情。筆觸細膩生動,抒情極凄婉。上片開頭五句只寫一個“慵”字。香冷而不再去換新香點燃,一慵也;被也不疊,任憑胡亂攤堆床上,二慵地;起床后連頭也不愿梳,何談化妝,三慵也;梳妝匣上落滿灰塵,懶得擦,懶得動,四慵也;日上簾鉤,人才起床,五慵也。詞人為何如此慵懶而沒心情?原來是“生怕離懷別苦”。這句為全詞之眼,在上片的中間位置,括上而啟下。表現出夫妻離別前一詞人百無聊賴的神態、復雜矛盾的心理以及茫然若失的情緒;“多少事,欲說還休”。體現出主人公心地的善良和對丈夫的愛。可謂深得其心。因為告訴丈夫,也只能增添丈夫的煩惱而已,故寧可把痛苦埋藏心底,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深情啊!歇拍三句為上片之警策,本來因怕分別才容顏瘦損,但作者偏不直接說出。“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那是為了什行,答案不言自明,而情味彌足矣。下片設想別后的情景。“休休”是幅度的跳躍,省略了如何分另如何餞行的過程,直接寫別后的情景。“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以下三句近乎癡話。流水本是無情物,怎能“念”呢?但正因這樣寫,才突出詞人的孤獨與癡情。一是寫出終日在樓前凝眸遠眺,或盼信或望歸。二是樓前的流水可以映出她凝眸的神情,也只有流水方可證明體驗她的癡情,抒情何其深婉,入木三分。結拍三句用頂真格將詞意再度深化,“一段新愁”指什么?含蓄而又明確,與上片結拍的寫法屬同一機抒。全詞心理刻畫十分細膩精致,在封建女性文學中實屬難能可貴。
.
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詞膾炙人口數百年,就其內容而言,簡直是一篇悲秋賦。首句用一連串疊字為其特色。詞中寫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卻從“尋尋覓覓”開始,可見她從一起床便百無聊賴,如有所失,于是東張西望,仿佛飄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點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點什么來寄托自己的空虛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尋尋覓覓”的結果,不但無所獲,反被一種孤寂清冷的氣氛襲來,使自己感到凄慘憂戚。于是緊接著再寫了一句“凄凄慘慘戚戚”。僅此三句,一種由愁慘而凄厲的氛圍已籠罩全篇,使讀者不禁為之屏息凝神。這乃是百感迸發于中,不得不吐之為快,所謂“欲罷不能”的結果。
“乍暖還寒時候”這一句也是此詞的難點之一。此詞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氣候應該說“乍寒還暖”,只有早春天氣才能用得上“乍暖還寒”。我以為,這是寫一日之晨,而非寫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陽初出,故言“乍暖”;但曉寒猶重,秋風砭骨,故言“還寒”。 “最難將息”句則與上文“尋尋覓覓”句相呼應,說明從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曉”,通行本作“晚”。這又是一個可爭論的焦點。俞平伯《唐宋詞選釋》注云:“曉來”,各本多作“晚來”,殆因下文“黃昏”云云。其實詞寫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云“晚來風急”,則反而重復。上文“三杯兩盞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嬌》詞所謂“扶頭酒醒”;下文“雁過也”,即彼詞“征鴻過盡”。今從《草堂詩余別集》、《詞綜》、張氏《詞選》等各本,作“曉來”。這個說法是對的。說“曉來風急”,正與上文“乍暖還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時飲酒,又稱“扶頭卯酒”。這里說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于下文“雁過也”的“雁”,是南來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見到的,所以說“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了。《唐宋詞選釋》說:“雁未必相識,卻云‘舊時相識’者,寄懷鄉之意。趙嘏《寒塘》:‘鄉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詞意近之。”其說是也。
上片從一個人尋覓無著,寫到酒難澆愁;風送雁聲,反而增加了思鄉的惆悵。于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轉入自家庭院。園中開滿了菊花,秋意正濃。這里“滿地黃花堆積”是指菊花盛開,而非殘英滿地。“憔悴損”是指自己因憂傷而憔悴瘦損,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謝。正由于自己無心看花,雖值菊堆滿地,卻不想去摘它賞它,這才是“如今有誰堪摘”的確解。然而人不摘花,花當自萎;及花已損,則欲摘已不堪摘了。這里既寫出了自己無心摘花的郁悶,又透露了惜花將謝的情懷,筆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要深遠多了。
從“守著窗兒”以下,寫獨坐無聊,內心苦悶之狀,比“尋尋覓覓”三句又進一層。“梧桐”兩句不僅脫胎淮海,而且兼用溫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詞意,把兩種內容融而為一,筆更直而情更切。最后以“怎一個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徑獨辟之筆。自庾信以來,或言愁有千斛萬斛,或言愁如江如海,總之是極言其多。這里卻化多為少,只說自己思緒紛茫復雜,僅用一個“愁”字如何包括得盡。妙在又不說明于一個“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仿佛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說還休”之勢,實際上已傾瀉無遺,淋漓盡致了。
這首詞大氣包舉,別無枝蔓,逐件事一一說來,卻始終緊扣悲秋之意,真得六朝抒情小賦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語的樸素清新的語言譜入新聲,又確體現了倚聲家的不假雕飾的本色,誠屬難能可貴之作了。
慶清朝慢
禁幄低張,彤欄巧護,就中獨占殘春。
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
待得群花過后,一番風露曉妝新。
妖嬈嬌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
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
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
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這首長調賞花詞,是寫在牡丹盛開之時,明光宮苑之處,詞人與同游者對花傾觴,自朝至暮直到秉燭,興致未減;說盡了暮春三月、牡丹嬌媚,也點出了賞花人的心境。筆調生動,風格含蓄。
上片開始,采取烘云托月的手法,寫花而先不見花,只見“禁幄低張,彤欄巧護”:宮禁中的護花帷幕低低地張蔽遮陽,紅色的欄干工巧地繚繞圍護。這種渲染起到未見其具體形象,先感受其高貴氣質的效果。“就中獨占殘春”句,則是說那里面被精心保護的是一種獨占暮春風光的名花。 接下來詞人揮灑畫筆,以擬人化的手法充分描繪該花形態,邊繪邊評。“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二句是先寫花色、花態:該花淡雅挺立,姿態柔美,朵朵都呈現出天公造化的精巧絕倫。“待得群花過后,一番風露曉妝新”則是從花跳出,加進客觀評說:等到數不清的春花紛紛開過之后,經歷了春風吹拂、春雨浴洗、清露澆灑的名花,仿佛曉妝初成的美人,帶給人無限清新。“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三句,更進一步勾畫花態、花情:它以無比嫵媚的姿態,戲弄春風、嘲笑春月,盡情地引逗著司管春天的神君。讀詞至此,直令人拍案叫絕,具有這般媚力的花真夠稱得上“國色天香”,不是牡丹,更是何花!上述“淡佇”、“綽約”、“天真”、“曉妝”、“艷態”,再加上一個“妒”字,一個“笑”字,一個“殢”字,哪一句不是以花擬人,把靜靜開放的牡丹寫成了盼倩生輝、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若非詞壇高手易安居士,誰能有此令人心旌神馳的筆力。“東君”一詞,在這里義同“青帝”,是神話中五方天神里的東方神君,東方主五行中的木,又稱司春之神;唐·黃巢《題菊花》“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是眾所熟知之句,此外從宋·嚴蕊“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卜算子》)、宋·黃庭堅“東君未試雷霆手,灑雪開春春鎖透”(《玉樓春》)等句,亦足以茲證。
下片分明是詞人身在明光宮苑牡丹花前,與從游人把酒醉賞流連之際,又不禁想象著他處賞花盛況的心態,“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東城”、“南陌”都是日光易照之處,那里的亭臺池館整天都被暖烘烘的太陽熏撫;從早到晚,賞花買花的人們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竟”,在此作“從頭到尾”之義,是“竟日”之省;“香輪”,指游春踏花的車子,醉人的花香足可染透車輪,是夸張之詞。“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之句,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在這般牡丹盛開如錦如簇的興會結束之后,又有什么花可以繼它之后,散發出誘人的芳香呢?詞人在沉醉于盛開的牡丹之時,忽又感傷起沒有不凋的花朵、也沒有不散的筵席來,是“興盡悲來”,還是這景象觸動了潛藏心底的隱痛?不得而知!但是詞人確能把握分寸,緊接著便開始了心理上的自我調節。“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是說:最迷人的是在這明光宮苑內,有幾枝向陽的牡丹正在競芳吐艷;言外之意,背陰處的牡丹也將次第開放,倒足可再挽留住一段賞花春光。這里所提“明光宮殿”不知是哪朝的宮苑,也不知座落何方,但想必是當時向游人開放的、賞牡丹的好去處。既然春光尚能留駐,又何需自尋煩惱,負此良時。“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對著花兒飛觥舉觴,快些把金杯內的美酒喝下,別管它金烏已西墜,黃昏將襲來,筵上還有未燃盡的殘蠟!這里蘊含著幾多“借酒澆愁”的豪情,讀者盡可以細細品嘗。
靖康之亂前,詞人李清照的生活是幸福美滿的。她這時期的詞,主要是抒寫對愛情的強烈追求,對自由的渴望。風格基本上是明快的。《點絳唇》(“蹴罷秋千”)很可能就是這一時期中的早期作品。 這首詞的上片用“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給讀者描繪出一個身軀嬌小、額間鬢角掛著汗珠、輕衣透出香汗剛下秋千的如花少女天真活潑、憨態可掬的嬌美形象。緊接著,詞人轉過筆鋒,使靜謐的詞境風吹浪起,寫少女忽然發現有人來了,她自然而然地、匆匆忙忙地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光著襪子,害羞地朝屋里就跑,頭上的金釵也滑落了。這把封建社會深閨少女的另一種心理和行動,也就是在封建禮教束縛下的遵守所謂“禮”的心理和行動,逼真地摹寫出來了。但是,她害羞地跑到門邊,卻沒有照常理立刻躲進屋里去,而是“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李清照這兩個短句和李煜《一斛珠》中的“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一樣,成功地寫出了少女的情態。同時,李清照這兩個短句還生動地表露了少女的內心世界。她嗅青梅,不是真的嗅,而是用以表現其若無其事來遮掩她的緊張。這和歐陽炯《賀明朝》中的:“石榴裙帶,故將纖纖玉指,偷捻雙鳳金線。”晃沖之《傳言玉女·上元》中的“嬌波溜人,手捻玉梅低說”,都有類似之處。這和今天現實生活中,年輕的姑娘以擺弄辮梢、手絹等,來掩飾她的害羞、緊張也是類似的。至于 “回首”,那也和歐陽炯《南鄉子》中“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的“回顧”,李珣《南鄉子》中“玉纖遙指花深處,爭回顧,孔雀雙雙迎日舞” 的“回顧”一樣,雖然它們所表現的內容、表達的感情,并不完全相同,但它們都是以簡單的回頭看的動作,表現比較復雜的內心活動的。李清照這兩個短句中的 “回首”是少女對來人打攪了她自由玩樂的不愉快,她要看看打攪她的來人是誰,她要看看把他弄得那么狼狽的是誰,是什么樣的人。這表現了她的天真、勇敢,表現了她對封建禮教束縛輕視的一面。這種思想感情,就其內容來說,遠遠超過了這一生活側面的描寫。 在李清照之前,雖然絕大多數詞都是寫婦女,但是,能夠描繪出婦女的形象,并寫出婦女的內心世界,而且有一定意義的卻不多。李清照這首《點絳唇》語言質樸,形象生動逼真,不但有心理描寫,而且有一定的深意,的確是一首寫封建社會的少女(詞人的自我寫照)的好作品。長壽樂
微寒應候,望日邊六葉,階蓂初秀。
愛景欲掛扶桑,漏殘銀箭,杓回搖斗。
慶高閎此際,掌上一顆明珠剖。
有令容淑質,歸逢佳偶。
到如今,晝錦滿堂貴胄。
榮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綠綬。
更值棠棣連陰,虎符熊軾,夾河分守。
況青云咫尺,朝暮入承明后。
看彩衣爭獻,蘭羞玉酎。
祝千齡,借指松椿比壽。
這是為一貴族婦女祝賀生日的應酬之作,無非是善頌善禱,應世隨俗而已,但委婉含蓄,比喻貼切,用典自然,表現了作者較高的語言修養。
一代詞宗*李清照
輕拂中華歷史的塵縵,古代文學史中,登峰造極的滄海愁人,怕非宋代女詞人李清照莫屬了。通覽易安之詞,充斥了太多的愛恨情愁!國愁,家愁,情愁,把一個臨水照花的亂世佳人,折磨得紅顏憔悴。心靈的寂寞,國家的頹敗,愛情的失落,使李清照的身心倍感孤獨。
李清照出生在名門望族里,官宦門第及政治活動的濡染,使她眼界開闊,氣質高貴。而文學藝術的熏陶,又使她深切細微地感知生活,體驗美感。文化的汁液將她澆灌得外美如花,內秀如竹。駕馭詩詞格律她如斗草、蕩秋千般隨意自如,品評史實人物,她又大氣如虹。
李清照步入愛河,又演繹一段傳頌千古的愛情經典。與夫婿趙明誠是文學知己,情投意合。除了詩詞琴棋的雅興外,還有共同的事業結合點---金石研究。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封建時代,他倆能有這樣的愛情結局,真是天賜良緣。這個美妙的愛情故事,經李清照妙筆生花的深情潤色,成了中國人千余年來的精神享受。
且看《醉花陰.重陽》:“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是趙明誠在外地,李清照給他的一首相思詞。徹骨的愛戀,借秋風黃花表現得淋漓盡致。趙明誠收到詞后,先為情所感,后為詞的藝術所激,發誓要寫一首超過妻子的詞。他閉門三日得詞五十首,將李詞雜于其間請友人評點,不料友人說只有清照的三句最好,趙自嘆不如。可想他們夫妻二人是怎樣在相互愛慕中,享受著琴瑟相和的甜蜜。
趙明誠去世,李清照居無定所,身心憔悴。后嫁給一個叫張汝舟的衣冠君子,覬覦李清照身邊尚存的文物,最后終于撕下文人的面紗。李清照視人格比生命更珍貴,勇敢地與之分手。這次失敗的婚姻,給李清照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她心中的愛火就此永遠熄滅,留下的只是萬丈的雨恨云愁!
在流亡途中,丈夫生前多年收集的金石古玩大部丟失,她的處境況越來越凄涼不堪。時代的滄桑,命運的變遷,性格的轉變,使她這個時期的作品充滿了愁苦悲涼。往日曾寫到的“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那種活潑不見了,“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那種逸興消失了,而今情懷,就像在《武陵春》中所寫的:“載不動、許多愁。”
久經飄零,盡管春日雙溪風光綺麗,但在她眼中只是一片暮春的悲哀。在李清照詞中,雖然沒有正面描寫民族災難的場景,也沒有直接呼喚英雄主義的精神,但正是山河破碎、民族危亡造成了她的個人遭遇,在她心靈深處銘刻下抹不去的傷痕。 李清照這時的愁,早已不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家愁、情愁,她這時是《詩經》的《離黍》之愁,是辛棄疾“而今識盡愁滋味”的愁,是國家民族的大愁,她是在替天發愁!
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對國家民族的憂心,將她推入深深苦海,她像一葉孤舟在風浪中無助地飄搖。垂暮之年的李清照,沒有孩子和親人。國事已難問,家事怕再提,只有秋風掃著黃葉在門前盤旋,這世上已無人能讀懂她的心。她孤寂茫然地行走深秋的落葉黃花中,吟出了這首濃縮了她一生和全身心痛楚的,也確立了她在中國文學史上地位的《聲聲慢》:“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