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惡人好不謬,惹著盡自勾人受:漢子惹著他也掘,婆婆惹著他也咒。我勸歪人不要歪,閻王不怕你性子份。眼前雖著人難受,只怕折了你的兒孫,促了你的壽!
且說珊瑚到家,合莊里都喜,無論同姓異姓,都拿著禮物來看珊瑚,就是娶個新媳婦來,也不能那么熱鬧。惟有何大娘不好來。于夫人也算是個好人,敬著人去請他來,自家認罪。
[劈破玉]您大娘你休要放在心上,那時節打一頓也是應當。想當初那是甚么模樣,一味胡踢弄,像吃了迷魂湯。我如今清夜的想來,嫂嫂呀,那汗珠子往下淌。
臧姑聽的珊瑚來了,那口里著實嗤撇他,到了第二日才來拜了拜。珊瑚也到了他那屋里,那四六句里誚他,珊瑚推不懂的。珊瑚自來了,于氏又疼他,他卻不肯自尊。
大娘子進了門合家歡樂,任拘嗄做停當不用吆喝,于夫人在房中穩穩高坐。還是舊媳婦,換上了個新婆婆,只恐怕使著我那孩兒,也去替他燒上一把火。
不說這院娘們親熱,卻說臧姑為雞為狗,就來罵這里;又添上一個極能忍氣的,大罵了一聲,這里大家氣也不敢喘,像沒人似的。這一回添一個鋪囊的更甚,閉了門氣不喘總像是無人,靜靜的聽著那豪杰罵陣。一個巴掌拍不響,姑娘自家退了神。任你怎么剛強,總然是治不的一個忍。
那眼里光陰,忍中日月,不覺的十年,臧姑生了一男一女。日生又便宜了,就買了丫頭。臧姑無處使那氣,每日不是罵漢子,就是打丫頭。誰想那二成他會捱,妮子不會捱,一條繩子吊死了。這也是臧大姐點子不順,可怎么好好的死了一個人?他達達比臧姑無賴的更甚,聲聲的要告狀,跳打著罵上門。把一個極有本領的媳婦,到這里老大窘,也是自家踢弄的緊。
那妮子他達無賴之極,上門子罵了,又告狀;縣官又贓,要拿鵝頭,出了個票子,單叫臧姑。臧姑慌了,著二成替他回話。
[倒扳槳]平日臧姑嘴麻子多,紅票出來無奈何。走后走前無有法,二成只得替他婆;替他婆,好呆哥,腚不曾著鐵瓦合!二成見了官,打了十五,押著要他媳婦。臧姑越發慌了,自家沒臉面,央他大伯。大成老大不忍,自家去見官,替他告免。那官那里肯依。
臧姑贓極遇贓官,更比減姑贓一番。臧姑雖贓贓不過,那贓官只要倆贓錢。叫皇天,戒姑謹具贓一盤;贓一盤,早早完,受了贓刑誰可憐?
臧姑拗強不肯使錢,到了官,捱了一拶于。沒奈何,指地作保,取銀五十兩。問他丈人告助,那生意人割舍不的多給,只給了五兩;又折蹬頭面、衣服,共湊一百之數,送進去,兩口子才來了家。臧姑遇著那贓哥,沒了家里那好老婆。如今的天忒矮,惡人自有惡人磨;惡人磨,沒奈何,猜他來家變成了佛。
兩口子來家,一個捂著手,一個捂著腚,也就是天教誨他。若是回了頭,從此做好人,也還不晚;誰想他不害羞,還使他那本領,動動就說:"我拶子都捱了,怕人咋!"
[跌落金錢]他想想如今受折磨,原是從前過惡多,娘子呀,懊悔該把腳來跺。回過頭來去念佛,敬了丈夫敬婆婆,娘子呀,老天也不記你從前的錯。又比常時大揭鍋,要憑粗氣熬閻羅,娘子呀,怕你合他熬不過。人若是惱你咋不著,天若惱了時咋奈何?娘子呀,就該早把心頭摸。
安大成種著幾畝薄田,日子難窘,惟有二成寬容。自從遭了官司,弄的少擋沒系,又搭上人來索債,叫花子躲亂,--窮的討飯還帶著不安穩。
分家便宜了安二成,積趲了十年一旦空,哥哥呀,騙來的錢財中何用?家中兩口甚寬容,只是自家去踢弄,娘子呀,自作自受怨不的命。踢弄的別人不安生,你待安生也不能,老天呀,怎么就真么有靈應?天爺爺看著他不做聲,他暗里有個定盤星,哥哥呀,只怕是發了從前的病。
二成把三十畝好地賣給本莊任華,因這地土是大成讓的,定要大成做中人。二成說了,大成去了。二成還沒到,任華家忽然倒了,爬起來說:"我是安舉人。我的地那里有任華買的!"就看著痛哭。
您兩口甚是賢,報你的名字到陰間,我兒呀,閻王也喜人為善。因你的行德感動天,放我過鬼門關,我兒呀,我才合你得相見。回地休愁沒有錢,咱還能買百畝田,我兒呀,那刺*(上艸下縻)樹下刨刨看,銀子刨來不用謙。絲毫休對二成言,我兒呀,那潑婦呆兒何足念。
囑咐:"那刺*(上艸下縻)樹下埋著幾兩銀子,回那地,您兩口好費用。我不能久住。"又倒了。還魂了半日,才爬起來,聽見人說,才知道是安舉人附著他,把文書交給大成,拿回來了。
[銀紐絲]拿著文書來到也么家,見了娘親淚如麻,又搐答,說他方才見任華,怎么倒在地,怎么又爬查,從頭細說他父親的話。不忍他兄弟傾了家,俺合他共驗刺*(上艸下縻)花。我的天,牽掛心,總把心牽掛。
安大成淚恓恓的合他娘說,臧姑來窗外頭聽。聽見那銀子的話,等不的說完就跑,叫著二成,一個拿著锨,一個抗著钁,流水先去刨去。于夫人看他影了一影,猜他去刨,瞧了瞧果然。大成便說:"休去看他。"
臧家姑姑太心也么貪,一席話兒沒聽完,往后顛,怕人分他那元寶邊。一個拿著钁,一個拿著锨,刺*(上艸下縻)樹下全刨遍。誰想并不見銀錢,滿坑里都是一些瓦合磚。我的天,變了窯,才把窯來變。兩口子吷嗤了半日,光見瓦石,并不見銀,氣的把興頭全沒了,撅著嘴去了。于夫人去看了看,刨了一個大坑,里頭堆著瓦查子,也只當他刨了銀子去了。
[呀呀油]刨了來,刨了來,夫妻要把寶藏開,只當是元寶哥,誰想是磚頭塊。沒精打彩,沒精打彩,無心還把舊窩埋,實指望大歡喜,到尋了個不自在。
珊瑚說:"我也去看看。"到了坑邊,見那土里白花花的都是小銀錁。下腰拿了一塊來,看了看,都說異常,一齊去驗了。大成到底不忍瞞他兄弟,自家去叫了二成來。
情意高,情意高,叫他兄弟瞧一瞧,可憐他傾了家,也著他笑一笑。勞他先刨,勞他先刨,不肯自家上了腰,兄合弟齊下手,公同著出了窖。
把銀子都拾出來,約有萬數兩,分了兩堆,先著二成揀了一堆,包了去給臧姑看。閃開包,都不是銀子,依舊是磚頭,掙極了。臧姑說:"你著他倒了包。"
傻兒瓜,傻兒瓜,他怎肯給你那雪*(左钅右練右)花!他待瞞著咱,又怕我知道罵。好您潮達,好您潮達,一堆磚頭拿到家。若不是倒了包,怎么就變了卦?
二成說:"明明的兩堆,我揀了一堆來了。我去看看他何如。"進門來,看見他哥嫂合娘那里擺劃。
稱著歡喜,稱著歡喜,五十兩紋銀足足的,他娘說自家窮,這銀子休妄費。大家尋思,大家尋思,年年春里舉糧食,不如咱買犋牛,再治幾頃地。
娘們正盤算著,二成包著些磚頭來傾在地下。大成問他:"這是甚么?"二成說著只是哭,大家都掙了。呆蠢畜生,呆蠢畜生,鬼神警戒最分明,怎么到此時,心里還不動?兩淚盈盈,兩淚盈盈,空自哀哀告蒼穹,喜的是老兄憐,不知道罪孽重。
大成見他兄弟那模樣,老大不忍,算了算他取的那銀子,本利共該捌拾兩,便把自家這銀子包上,說:沒要緊,你拿了去回地的罷。"
[羅江怨]眼睜睜一大窩,猜堆堆有五千多,雙邊雙沿細絲錁;雖不知輕重如何,雪花銀倒有些插和,每人只分了百十個。那鬼神把人作梭,閃開包諕了一個篤坐。也該論論從前的過,自家的盡情丟卻,世上哪有這樣哥哥,給臧姑還打的頭兒破。
二成拿了銀子去,著實稱道他哥哥。遂即送與債主;退了文書來。那債主夾開銀子,都是大上皮。債主大怒,待去告著二成。在人手雪片花明,到他手一片光銅,鬼神忒也有靈圣。這時節還不心驚,反說人把機關弄。他漢子而不冷騰,他老婆跐溜撲籠,天生一對呆瓜命。他看著是個英雄,人看著是個倯蟲,聽說告狀才掙一掙。
二成慌了,又寫章死契送于債主,任憑他典賣,央及著,才退回那銀子來了。臧姑說:"哥哥好也好不到這分天地,這意思要著咱犯了,好捱夾棍。"
(疊斷橋]有些潮腔,有些潮腔,哥好心里有點攘,怎肯將自家的銀,生生的將你讓?有刀槍,有刀槍,你使的發了才遭殃,不止說瞎了錢,還著你捱來榜。
臧姑說:"咱也不要說破,把這夾了的留下,別的還送給他。你說:哥哥屢次的讓我,我也不忍,留下幾兩,見哥哥的厚意;別的送了來,你去回那地來種罷。"二成果然到他哥哥那里,照老婆的言說了。大成不肯,二成放下去了。
銀子收下,銀子收下,點了點塊又包煞,見他讓懇,不尋思有別話典當珠花,典當珠花,湊足了數兒找債家,一*(左星右戔)盤稱上銀,那賬兒夠消罷。
安大成湊足了銀子,支給債家。債家看那銀子,合前番絲毫天二,心里疑忌;連夾了三錠,全無差遲,就把文書退了。
銀色差遲,銀色差遲,還是前番大上皮,誰想到了好人手,就成了冰花細。好不蹺蹊,好不蹺蹊,著人恐懼汗淋漓,臧姑是也人,他那敢子喘粗氣。
大成來家,二成來打聽,知道那地回了來了,對著臧姑說。臧姑說:"必然是換上好的,給了人家。"
當初才刨,當初才刨,你就叫他倒了包。怎么換假銀,哄著你上他的套?真正蹊蹺,真正蹊蹺,又不是行者那猴毛,可怎么到咱手,就變的沒人要?
臧姑怒極,來到這邊,見他大伯在門里頭,就罵:"忘八科子,可自在了!嘮著給俺那假銀子,虧了沒轉出夾棍來!各人分的,就不給俺,俺也不怨,怎么嘮俺?"
怒氣沖沖,怒氣沖沖,一陣罵的天也紅,不知嗄緣由,大家掙一掙。從容細聽,從容細聽,聽的那韻甚分明,才知道那宗銀,不是好來送。
大成說:"珊瑚,你出去問問,怎么假銀子?"珊瑚說:"你就多了那一多。"一把抓過那文書來,出來遞與臧姑,說道:"回了那地來了,方才待對你說去種的呢。"
才到門庭,才到門庭,您哥就待叫二成,你從那發了來,還不知哪里的病。銀是元封,銀是元封,人家并不犯相爭,他雖然回了來,原沒說自家種。
臧姑接了文書,見珊瑚全不分辨,也就不留細說,去了。大成喜極:"好!我不如你。若一分辨,不知啕多少氣哩。"
叫聲賢妻,叫聲賢妻:想想從前我好癡,遇著這樣人,辨甚么非合是?全然不提,全然不提,算是我更得便宜,若要說分明,又響多少氣。
不說大成歡喜,且說二成夜間夢見他父親說:"您兩口子不孝不弟的,眼前就促您的壽哩!您自家的還不知給誰,又賴別人的!!"二成醒來,合臧姑說。臧姑說:"這糊突夢,拿著當件事哩。"
[房四娘]二娘子忒也乖,罵著剛強罵滿街,屢屢鬼神警戒你,依然全不掛心懷。乖極了卻是呆,惱著天爺不怕你歪,縱有南海觀音母,難從油鍋里拉出來。
待了幾日,一個兒五六歲了,正旺相相的,忽然得了病,二三日就死了。二成害怕說:"那地咱還送給他大爺家罷。"臧姑說:"象呀,休說咱還年小,縱沒有兒,我也留著個閨女。"
二娘子太捘爭,全憑吵罵過平生。旺跳的嬌兒一旦死,指望女兒來送終。
又待了十來天,閨女也是一點病沒有,正玩著,絕氣而亡。臧姑才慌了。
二娘子瞎星星,兒女都喪才心驚。如今回頭已是晚,念殺彌陀活不成。
臧姑吩咐二成,把文書給他哥。大成不接,二成放下去了。大成說:"他二嬸子又不知待弄甚么鬼哩!"全不去種,二成也不去種,到了三月盡還荒著。大成說:"合他分了罷。"臧姑一垅也不要。大成見是實意,方才耕種了。
[耍孩兒]謝臧姑最可憐,他爺娘甚不賢,一句好話沒人勸,踢蹬的兒亡女又死,才知道頭上有青天。回頭晚了千年半;若還是早早悔悟,定積的子貴孫賢。
臧姑哭了會子女,忽然來這院里,見了他婆婆,娘長娘短的,見婆婆做甚么,就奪過來替他做;若沒有事,就合珊瑚說笑,嫂嫂叫的極親熱。這都是從前來沒有的。于夫人喜的說了又說。珊瑚看著也異常,就著實敬他。
謝臧姑回了心,敬嫂嫂孝娘親,忽然這等誰能信?像遭百日淋淋雨,一旦忽逢日才新,一家歡喜言難盡。誰指望頑石一塊,轉回頭變成黃金。
一日,到珊瑚房里,珊瑚笑了笑說:"我合你做妯娌十年多,近來極像合你初會呀。是的,我不知怎么,見了你親極,全不像尋常日。"臧姑就掉下淚來。
自是我不成才,怨爺娘甚不該,一言把我終身壞,他說婆婆不宜量好,我就聽著胡揣歪,誰想惹的神靈怪。到如今通身的下汗,悔也是悔不將來。
人家女兒不教道他孝順,他若終于胡行,惹的天惱了罰他,豈不是吃了爺娘的虧么?若是他懂過來,又要怨爺娘,這臧姑不是樣子么?
謝娘子淚雙雙,一聲聲怨爺娘,發恨不把娘門上。妯娌二人齊孝順,一門和喜慰高堂,也是前生有福相。于夫人現世現報,晚年來受盡的風霜。
從此臧姑比珊瑚還小心。待了半年,于夫人有了病,著實危篤,兩個兒、兩個媳歸,都是淚道不干的;臧姑越發著極,每夜焚香禱告。
謝娘子淚漣漣,一炷明香禱告天:不孝惹的那神靈怨,我今才醒了糊突夢,痛改從前以往愆。爭奈光陰已有限,若許從新改過,再著我侍奉千年。
臧姑說:"若是咱娘有些差遲,就是天不許我改過。"一行說著就下淚。守了幾日,果然又好了。臧姑分外歡喜。
開笑口合不交,像是老天把我饒,又著我往前得盡孝。從今改前略把媳婦做,也將罪孽折分毫。不敢望得來生報,但得我進十年孝順,就死了也好見三曹。
后來珊瑚兩個兒都中了舉。臧姑生十胎都不存;到了五十上,才生了一子,進了學。臧姑活到八十才死了,還受了兒的孝順。若是他終于不回頭,著他公公說該促壽,該沒兒,該早死了,還有什么兒哩?
[羅江怨帶清江引]仔顧踢蹬,天就把我找,若是回頭,天也就不惱。老天容易饒,只要回心早,不用念佛,休罵也休吵,孝順公婆敬哥又敬嫂。惡似臧姑天下少,天還不計較;若是他早回頭,還有榮華報。你可看陳珊瑚,他好不好?
人人聽說齊打罕,賢惠的榮華差的減;世間報應甚分明,休說老天沒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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