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已經有太多妥協和不得不,
在能為自己選擇的時候,
盡可能遵循內心的想法。”
陳楚生
年初,《歌手》錄制中,突發意外,原定歌手波琳娜受傷退賽,急需替補。
于是,總導演洪濤找來了沉寂已久的陳楚生補位。
那時他人在外地,接到通知,二話不說,便趕來長沙錄節目。
陳楚生江湖救急,只因16年前,洪濤對他有知遇之恩。
舞臺上,云淡風輕,唱的是自己,不諂媚任何人。
下臺前,彎腰鞠躬,一聲謝謝,萬語千言,又無需多言。
風頭最盛時,打開電視滿屏都是他的音樂彩鈴。
桀驁不馴時,老東家天娛給他開出內陸最高天價解約賠款。
很多人說,他的任性打爛了一把好牌。
可我覺得,他其實很man。
1994年,13歲的陳楚生花了一下午,看完了一卷Beyond演唱會錄像帶。
走出朋友家門,少年翻涌的心潮在海南濕熱的天氣中,發酵得越發澎湃。
“太震撼了!我要成為一名吉他手,我要找到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
此后,他便抱著吉他整日琢磨,原本三腳貓功夫的吉他水平,與日俱增。
17歲時,好友們各自分散,略知離愁的他創作了人生第一首歌《想念》。
還記得我們一起逃學嗎
還記得我們一起抽煙嗎
還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那位漂亮女生嗎
如今看來,歌詞很青澀,卻貴在真實。
多年后,許巍說:“只要他往臺上一站,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內心對音樂的真誠,沒有任何修飾,在當今的歌壇上十分難得。”
轉眼高中畢業,眼見大學無望,陳楚生理所當然在自家修理鋪幫忙。
每天趕早和父親來到店里,帶上舊手套穿梭在拋錨、漏油、破胎的摩托車之間。
彈吉他的手指沾滿油漬,撥弄得不是纖細的琴弦,而是整日拆卸粗重的發動機。
晚上回家,還要洗衣、做飯、收拾房間,17歲的陳楚生和中年父母過著同樣節奏的生活。
無力,委屈,壓抑,渴望解脫。
兩年后,情緒迎來爆發,19歲的陳楚生有了第一次叛逆。
“我有我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為什么不能去努力一把,我的人生應該由我自己去選擇它的方向。”
第一個落腳點是深圳某餐廳,當年李宗盛騎著自行車拖著瓦斯罐,走街串巷給人換煤氣。
陳楚生和餐廳里一群同齡孩子,騎著破自行車,挎著盛滿餐盒的編織籃,四處送餐。
眼見生活毫無希望,在深圳,在海南,似乎都一樣。
陳楚生不由得落寞了好一陣。
這種情緒持續到發下第一個月工資,他看到餐廳對面的琴行在招生,每月學費400塊。
攥著剛到手里的500工資,陳楚生猶豫不決。
回宿舍掏出紙筆算了一下生活開支,似乎100塊錢也能應付。
他立即出門,穿過幽暗的小巷子,推開吉他班的大門。
一節課上完,陳楚生懊惱地發現,自己和老師水平差不多。
老師眼見教不了,索性處成了音樂好友。
在這里,他結識了一幫志同道合的人,他們覺得陳楚生頗有天賦,鼓動他去酒吧駐唱。
從未進過酒吧的海南男孩,找出不合身的襯衫、西褲,還有一雙廉價皮鞋走入酒吧。
先坐下看了會兒表演,臺上歌手一首接一首地唱英文歌曲,陳楚生驚了。
“我在海南基本上沒聽英文歌,只聽過邁克爾杰克遜的名字。”
一瞬間,他戰戰兢兢地信心坍塌了大半。
硬著頭皮站到老板面前試唱,老板聽完問旁邊人:“這個孩子是誰?怎么穿得這樣來唱歌?”
“不管會不會唱歌,但首先要像一個歌手,我當時的打扮真的好奇怪,好傻的。”
陳楚生用唱功撬開了駐唱的機會,只是下次來,絕不能再穿得這么不倫不類。
成為駐唱歌手后,他便改了作息規律,晝伏夜出。
“每個夜晚我都穿梭在那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有時候會有一點迷茫。”
一年后,他從酒吧下班去另一個酒吧替朋友當臨時鼓手,結識了臺下認真聽歌的女孩。
兩人吃了一頓夜宵,互留了手機號碼,那時沒有智能機,全靠短信交流。
一個月后,陳楚生決定再把她約出來,一來二去,情投意合,便成了男女朋友。
同居后,他們租住在城中村一間20平米的房子里,夏天沒有空調,全靠小風扇。
多年后,有人采訪陳楚生:“那時候苦嗎?”“苦。”
酒吧駐唱歌手,在嘈雜的環境里,日復一日彈唱老掉牙的曲子。
看著臺下觥籌交錯,臺上低頭獨自落寞,這就算好點的平靜日子。
一次客人耍酒瘋,沖到臺上,拔掉了電吉他的電線,醉漢被朋友架了下去,陳楚生俯身插電,繼續演出。
沒彈幾下,醉漢又上來,摘掉陳楚生的帽子,挑釁地走了下去。
他只好走下臺,要了回來。
等他開口唱下一首歌時,醉漢直接端起啤酒潑了他一臉。
一瞬間,腦子空白,陳楚生徹底發飆了。
“我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你可以耍酒瘋,但不能侮辱人。”
在這樣的演出氛圍里,自然離他的歌手夢遙不可及。
2003年,女友偷偷替他報名了湖南衛視舉辦的“全國PUB歌手大賽”。
陳楚生得知后,第一反應是“不去參加”。依他的性格,過于低調,的確不太會主動參賽。
女友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最終兩人達成一致,不求名次,只為認識更多音樂人。
陳楚生一路過關斬將,拿了深圳賽區第三。而賽制是,只能輸送前兩名參加全國總決賽。
他和女友正準備離開時,傳來消息,前面有人退賽,陳楚生幸運補位。
拿到了決賽入場券的陳楚生,以一曲《姑娘》,奪得當屆“全國PUB歌手大賽'的總冠軍。
這檔節目的制作人,就是日后歌手總導演洪濤。
新人陳楚生的成績,他理應分一杯羹,說是伯樂也不為過。
隨后,百代唱片簽下陳楚生,在隨后兩年里,毫無作為,沒有任何音樂資源的提供。
原以為等來了專業音樂團隊的指導,兩年后,他才反應過來,“我被雪藏了。”
陳楚生宣布與百代唱片解約,又回酒吧當起了駐唱歌手。
這個過程中,女友不離不棄,始終支持著他的決定。
“那時候我的生活狀況不是太好,工作不穩定,很像個流浪歌手,有一場沒一場地演出,這種情況能夠陪在你身邊堅持的人實在不容易。”
這段時間,陳楚生還和吉他手王棟、鍵盤手陶華成立Big Boy樂隊,在酒吧間小有名氣。
2007年4月21日,陳楚生動身飛往西安,參加“快樂男聲”。
西安賽區總導演對他印象很深,當時賽區里50個男孩,集體生活,加班加點訓練。
每天練到凌晨,陳楚生出去吃宵夜補給時,總會特意敲門,“鄧導,我出去吃個東西。”
回來時,再敲門,“鄧導,不好意思,我回來了。”
陳楚生前前后后在深圳當了6年酒吧歌手,絲毫不見匪氣。
大學都沒上過的他,反倒格外斯文秀氣。
這樣的人外柔內剛,10進1的決賽中,每人可選3首歌,陳楚生堅持選了三首慢歌,還包括兩首原創。
出于競賽考量,導演組輪番上陣勸阻,陳楚生彬彬有禮:“好。”
但始終不上報替換的快歌,最終看導演組愁眉不展,意識到給別人工作帶來了困擾,他又主動更換了一首略輕快的歌。
“快樂男聲”并不快樂。
陳楚生憑借與生俱來的憂郁、沉靜,殺入全國13強。
在扎眼的強手們中間,他穿一件皺巴巴的綠T恤,毫不起眼,看不出任何巨星的光彩。
但舞臺背后他始終在奮力追趕,習慣了多年立麥后,他必須要配合效果,左手彈唱,右手握麥。
導演組要求他們學舞蹈,陳楚生是13強中,協調基礎最弱的。動作學得最慢,卻最刻苦。
此外,還要學習拳擊、表演、錄VCR、上通告,每天留給他的睡眠時間不足3小時。
但努力還是有效果的,在決戰之夜,他手持獎杯,身披綬帶,等待加冕。
評委黑楠說:“陳楚生憑借歌聲在后續比賽中實現了“青蛙變王子”的逆襲。”
臺下女友見證這一刻時,泣不成聲。
理所當然被天娛簽下,成為2007年力捧的男歌手。
他的行程緊張,經常一天輾轉三個城市,匆匆進行一場演出,就被經紀人叫走趕下一場。
不同于百代唱片的不聞不問,天娛給了他太多非音樂上的關注。
那時,他只能在出差的路上、酒店剛起床和睡前的碎片時間,匆匆用手機錄下幾段旋律,抽空回家再一首首整理出來。
“感覺自己像個花瓶一樣,每天被放到不同的地方展示。”
沒有前輩指引,沒有系統的音樂學習,沒有明確的音樂規劃,陳楚生宛如提線木偶,疲于奔命。
終于要爆發了,2008年跨年夜,這場在深圳家門口的跨年演出,陳楚生作為高人氣新生代歌手,特意壓軸出場。
而最后一場彩排后,陳楚生跟助理說:“我出去一下。”
在隨后的24小時里,他徹底消失了。
跨年演唱會一分一秒接近尾聲,臺下上千歌迷拿著燈牌歡呼,殊不知陳楚生根本沒有到場。
主辦方悄無聲息地拿掉了節目,陳楚生也受到了嚴厲的公司責罰。
這是他二十多年來,做過最荒唐、瘋狂的一件事。
早前,他五次三番與公司交涉,希望騰出時間給音樂,甚至在跨年夜前一天,還在賓館寫了一封長信給經紀人,梳理了出道以來的種種問題。
所有的呼喊都石沉大海,毫無經驗的他最終采取了這個錯誤又極端的方法。
演唱會事件后,陳楚生的行程依舊密集,公司甚至要求他在巡演途中,十天完成一張EP的錄制,并且拍攝一組MV。
陳楚生感受到自己的音樂受到莫大羞辱,宛如那杯潑了一臉的啤酒。
“我很喜歡通過音樂來分享我在生活里面感受到的東西。我對物質沒有那么強烈的追求,我只想有一個可以創作的土壤。”
隨后,陳楚生單方面宣布解約,天娛拿出殺手锏“封殺”。
8個月沒有工作,無法公開唱歌,只能待在家里打發時間。
2009年,法院對解約案做出裁決,陳楚生要賠償天娛650萬元。
這張罰單創下內陸藝人解約最高賠償金,可見當時陳楚生的商業價值之高。
他硬是鐵了心解約,揚言大不了繼續回酒吧唱歌。
粉絲在聽聞偶像要回酒吧駐唱,紛紛覺得掉價,通過各種渠道勸阻。
“在還沒有被全國認識的時候,我只不過是被酒吧里幾百個人認識的一位歌手而已,他們根本不了解我,所以根本就沒有資格來去跟我講我應該去哪唱,我有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實力派歌手的底氣,不賣人設,不諂媚市場,只忠于音樂和自己。
事實上,當時外界也并不知道陳楚生還有女友的事實。
他在快男奪冠后,參加訪談,坦誠地講述了和女友相愛多年、同舟共濟的愛情。這段真情流露卻被公司出面,盡數刪除。
此后,再有記者采訪到這個問題,身邊工作人員也不給他任何張口的機會。
娛樂圈沒有秘密,當狗仔拍到他和女友出入時,就將這個與他患難與共的女孩描述成資產千萬的“富家女”。
陳楚生無奈澄清:“我如果愛慕虛榮,有個億萬富婆在身邊,我干嘛今天還這么辛苦,音樂很好玩嗎?”
他們的生活沒有受到陳楚生爆紅的影響,女友會把家里的壞茶壺粘好把手,將路邊發放的超市優惠券小心裁好。
沒有奢侈品,沒有大房子,平平淡淡,真摯恩愛。
隨后的4年里,天娛索要的賠償金滾雪球似的,膨脹到了227億元。
陳楚生嚴重失眠焦慮,那段時間,女友的樂觀態度,撫慰他很多,甚至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生活里擁有最好的東西并不是最快樂的,擁有最懂的人才是最快樂的。”
2012年,這場曠日持久的官司以一封陳楚生的公開致歉信和解。
雖未支付賠償金,但他的大好年華在漫長的拉鋸戰中,流失殆盡。
無法公開演出,無法發專輯。
一個擁有動人嗓音的歌手站在人群最中間,被人扼住喉嚨,眼睜睜地看著周圍圍攏的觀眾一點點散去,為他而閃爍的燈牌一盞盞熄滅。
他從一線歌手滑落到三四線,幾乎無人知曉。
后來帶著最初的音樂伙伴王棟和陶華簽約華誼音樂時,王中磊曾說:“我覺得楚生跟年輕時的齊秦一樣,歌聲很有張力和感染力。他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我不希望他被過度娛樂化。”
在明星扎堆上綜藝宣傳時,陳楚生只接拍了一檔競技類節目《星跳水立方》。
“不用怎么講話,跳水就行了。”
在半個月時間里,他每天有2個小時的訓練,落水時,強烈的水花拍擊,弄傷了眼球。
頂著充血的雙眼,他仍堅持下來,最終拿到了節目季軍。
只要他決定做的,一定要盡力最好,甚至有點軸。
出專輯時,整個團隊每天都雞飛狗跳,最終成型時,他糾結于歌與歌之間銜接不均勻。
有時候拖延0.5秒,有時又快了0.5秒,這在普通聽眾耳朵里,幾乎聽不出差別。
他堅持要調整,背后的工作量相當于把整張專輯重做,逼得王棟、陶華都要自學韓語,跟韓國混縮團隊溝通。
雖說軸到不近人情,但身邊人都跟他多年交情,從未紅臉。
經紀人周杰是在快男時期就合作的,而王棟、陶華更早,還是酒吧駐唱時結交的樂隊成員。
與華誼合約到期后,陳楚生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還和王棟、陶華重組了樂隊。
別的歌手都是紅了就單飛,他偏偏反著來。
“只要是一個好的作品,集體創造又如何呢。”
工作室的員工形容他:“大寫加粗的NICE。”
開工前,關心大家溫飽,結束時,擔憂大家交通。
日常掛在嘴邊的是“辛苦了”“我捎你一程吧。”
他的低調、謙和滲透在日常細節。
日日皆如此,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出道十幾年、微博擁有千萬關注量的知名歌手。
2018年,壓了5年的電影《無問西東》上映。
影片中,與清華校長梅貽琦談話的年輕人吳嶺瀾,飾演者正是陳楚生。
梅貽琦在吳嶺瀾最迷茫時,給了他一扇窗口,讓他明白終身志向是“將自己獻給書本。”
很多人都以為“吳嶺瀾”是某個不知名的文藝片演員,殊不知陳楚生連大學都沒有讀過。
17歲當修理工,19歲做送餐員,在三教九流匯集的酒吧駐唱六年,這樣人沒有一身江湖社會氣,反倒出落得儒雅、深刻。
真應了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紙醉金迷的娛樂圈,陳楚生不算幸運,沒有貴人提攜,甚至連正兒八經教導的前輩也沒遇上。
十幾年下來,每一個決定,他都堅定地遵循內心的想法,踏出下一步。
犯過錯,走過彎路,被雪藏、被封殺,從爆紅到爆冷,他都經歷了。
而今看他,還是從容淡定,眉眼如初。
前些年,呼聲很高的《爸爸去哪兒》,邀請他參加,陳楚生也婉拒了。
“我有一點承受不了媒體的追問和放大,還有一些輿論的不客觀。”
“我有一個家庭,有很賢惠的老婆,有很可愛的寶寶,我還可以專心地做我的音樂。我覺得天下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2007年,他在快男舞臺上,沒有花里胡哨地表演搶鏡,也沒有聲淚俱下的拉票演講。
每次唱完,都安安靜靜看著評委講評,彎腰致謝,瀟灑離場。
如今看來,那時的他已經開始書寫后來的命運。
“人生已經有太多妥協和不得不,在能為自己選擇的時候,盡可能遵循內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