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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半年來,不知道我為什么就是不開心。
就像心里塞了一小團(tuán)烏云。
這種感覺從春天開始就包圍了我,如今都秋涼了,依然沒有緩解。
我嘗試運(yùn)動,旅游,拼命工作,收了128個快遞,還是不開心。
鼓起勇氣跟老公說:我是不是抑郁了?
他說:抑郁總得有個理由吧,現(xiàn)在的生活不是挺順利的嗎。
我猜他心里真正要說的詞是:矯情。
環(huán)顧四周,沒有天災(zāi)人禍,一切可稱得上平安順?biāo)欤晌疫€是郁郁寡歡。
具體表現(xiàn)在很多細(xì)節(jié)上:
沒干啥體力勞動,但總覺得累;
越來越不愿結(jié)交陌生朋友,超過5個人的社交場合就準(zhǔn)備逃跑;
對很多事都失去了熱情,旅行超過10天就想回家;
一部電影分三次才能看完,每次都是看到一半就睡了過去;
熬夜不再有快感,只會帶來疲憊,沒有懶覺可睡,生物鐘倔強(qiáng)地每天7點(diǎn)半叫早;
最怕半夜醒來,浮生千萬緒一股腦涌上來的窒息感,才人生過半,怎么會有那么多懸而未決的事兒啊……
每天最放松的時候,就是孩子睡著后,躺在沙發(fā)的躺椅上刷手機(jī)——和婆婆同住的那幾個月,我連這點(diǎn)小確幸都放棄了,以免讓長輩看出我懶散頹廢。
三十之后,我莫名對微博上群嘲的中老人產(chǎn)生了共情。
絲巾、廣場舞、養(yǎng)生謠言、中老年表情包……他們拼命折騰,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還熱烈地活著嘛。
我一邊覺得他們土憨,又一邊忍不住自我審視,現(xiàn)在很多鮮肉偶像的名字我都已經(jīng)叫不上來了,什么時候輪到我被時代拋下?好像也不太遠(yuǎn)了。
像我媽,年輕時也算個女文藝青年,不到40歲的時候,每每路過廣場,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老年婦女穿著紅色羊毛衫舞扇子,就低聲嘀咕:有點(diǎn)俗,我老了肯定不會這樣。
結(jié)果還沒到50,她也穿上了紅色羊毛衫,舉起扇子和寶劍,舞得比誰都認(rèn)真,“強(qiáng)身健體嘛,什么俗不俗的”,她說。
比如我老公,當(dāng)年一個愛踢球打游戲喝下一整罐冰可樂的少年,如今越來越像他的父輩,最大的愛好是喝茶和釣魚。
當(dāng)有一天,他興致勃勃地向我展示新買的雕花托盤,憧憬它擺在辦公室里喝茶多么合適的時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完犢子了,我們真的老了。
當(dāng)年70后批評80后是垮掉的一代,80后又看不上90后是非主流,如今90后也一茬茬邁過了三十歲的門檻,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原來都在一條船上吶。
看著朋友圈里20歲出頭的小孩們,喝了杯奶茶就大呼人間值得,打卡個網(wǎng)紅餐廳就啊啊啊好吃到暴風(fēng)哭泣,隔三差五大劑量的愛恨情仇,說到明年能拉出長長的種草清單……
就覺得,他們活得好用力,好鮮活,好令人嫉妒啊。
可這些東西真的擺到我的面前,我已經(jīng)激動不起來了。
人生大事早已塵埃落定,看過了花花世界,也隱約看到自己能力的邊界,接下來還有幾十年,除了責(zé)任,到底該怎么捱過呢?
如果說三十歲之前的生活,像一條小溪,橫沖直撞,肆意奔流,在石頭上撞到支離破碎,又還能匯集到一起,前路終究是未知的。也許一時山高路窄,亂石密布,但拐個彎兒,立馬是一片柳暗花明。
三十歲之后,河床倒是越走越平坦寬闊,但景致也逐漸乏味。
以前遇見一朵野花就能讓人贊嘆不已,現(xiàn)在快樂的閾值越來越高,要讓中年人笑得出來,得需要一整片的花海了。
經(jīng)過了激流險灘的冒險之后,這條小溪好像終于來到了一個風(fēng)平浪靜,深不可測的水庫。
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涌進(jìn)來的水越來越多,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我們告誡自己得挺住,絕不能崩。
以往看到那些在車庫里掩面而哭的中年人,因為逆行就泣不成聲的程序員,心酸之余也覺得好笑:至于嗎?
輪到自己的時候,才知道日常的涓涓細(xì)流也能潰堤。
前幾天我就經(jīng)歷了一次“成年人的崩潰”。
傍晚為了點(diǎn)芝麻小事拌了兩句嘴,中年人哪有閑工夫吵架,大家冷靜一下就一切如常了,畢竟情緒穩(wěn)定是我們的美德。
晚上8點(diǎn)多,終于輔導(dǎo)完孩子功課,覺得肚子餓了,心情也平復(fù)了一些。
于是下廚給自己做了碗面,打開一段5分鐘的徒步視頻,準(zhǔn)備一邊吃面一邊看。
筷子剛拿起來,就聽見身后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我心里沉了一下,看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面,涌上了強(qiáng)烈的預(yù)感——這碗面,我不會吃不到吧。
此刻,我不想聊天,不想聽男人假惺惺地說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也不想像個模范妻子那樣推心置腹,不想分析剛才的對錯得失。
我唯一的期待,就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一口一口把這碗面吃完,一個人,在終日熱鬧的家庭生活中,擁有獨(dú)處5分鐘。
我說,給我5分鐘,一會再說吧。
他不走,說想聊聊。
我說,就5分鐘,吃完了就聊。
他還不走,說就一邊吃一邊隨便聊聊,不影響你。
我把視頻停了,很認(rèn)真地說:求你了,讓我自己呆五分鐘。
毫無征兆地,我站起來就把碗摔了。
這把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活了三十多年,只摔過枕頭,再崩潰也保持著體面和理智,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失控過。
哎呀,原來摔東西這么解氣!
我解鎖了新的人生體驗。
于是又抄起一盆發(fā)糕摔到了地上。
還是很爽耶。
當(dāng)我再抄起一掛香蕉的時候,看著黃澄澄的香蕉皮,我心軟了。
真砸爛了,明天還得去買,多麻煩。
算了,中年人的暴怒,點(diǎn)到為止。
我不覺得丟人,反而為我一直以來若隱若現(xiàn),沒頭沒腦的不高興,找到了答案。
那晚,偶然失控的我,看到了心里被遮蔽的失望和愿望們,從來沒有真正消失。
就好像有兩個我,一個是消防員,負(fù)責(zé)澆滅這些危險的小火苗,努力做一個正常的中年人;
另一個,卻像個拾荒者,把這些情緒碎片,細(xì)心收集到旁人看不見的小黑屋里,是它們在日夜耗散我。
一個中年人最幸福的事,不是升官發(fā)財,而是始終還有一個容身之處。
它可以是夫妻、至親、朋友,甚至從不見面的網(wǎng)友,只要有一處可以完全接納自己的地方,中年人就能守住時間對自己的消磨,等待晚年豁然開朗的那天到來。
從前看到一張圖,取材佛說譬喻經(jīng)。
一個人攀藤于樹下,兩只壞老鼠正在嘎吱嘎吱地啃著樹根,下有惡龍,旁有猛虎,上有野蜂窩,那時覺得,這攀藤之人也太慘了吧!
如今再看,竟覺得畫中人有點(diǎn)像是自己。向上的渴望,下墜的恐慌,未知的迷茫,一齊撲來。
可就在這生也生不得的時候,蜂巢里竟然墜下了五滴蜂蜜,忍不住舔上一口,甜絲絲的,心底依然不可抑制地,涌起對生活的贊美和勇氣,好像還能再堅持一下下?
人生半局,哪有什么勝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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