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術報2016-12-27閱讀原文
《中國美術報》第44期 美術副刊
選擇留學紐約,十之八九的原因與紐約豐富的藝術資源有關。哥倫比亞大學是距離大都會博物館最近的大學,學校與博物館的合作讓學生可以無限次免費出入博物館,甚至可以要求近距離調看特殊文物。這里光是中國文物就有上萬件,屈指可數的光顧可無法領略它的全部魅力,而每一次新的造訪依然可以帶給我別樣的感受。
大都會博物館外景
十月的紐約陽光燦爛,只是陣陣涼風和飄飄黃葉,不時帶來深秋的寒意。中央公園是去往大都會博物館的必經之路。清早的公園里,晨跑的青年、嬉戲的兒童,都散發著蓬勃的朝氣。市中心的大型公園,就像這個大都市的綠肺,不斷為城市供給著新鮮的活力。背靠中央公園,面朝第五大道的大都會博物館,則是這座城市不朽的文化精神所在。博物館門外車水馬龍,穿著入時的青年男女絡繹不絕,然而這些熱鬧都被大都會門前的幾十層臺階隔絕在外。鬧市中的博物館,處在高臺之上,好似默然昭示自己陽春白雪的格調。從踏上大都會的第一層臺階開始,我就仿佛時刻做好準備,進入一個莊嚴肅穆的別樣時空。
大都會博物館“明軒”
進入博物館,兩側分別以埃及雕像、羅馬雕塑言明兩側展館的主題,中國館所屬的亞洲館區位于二層東側。正如現當代藝術領域對中國風格的青睞,大都會博物館的中國文物,也是藏品中的重頭戲。穿過展示著中國瓷器的走廊,來到巨大的“廣勝寺壁畫”面前,就開始了真正的中國文物之旅。文物的布展順序是按朝代先后,從商周青銅器,到漢唐冥器,最后是各朝書畫。整個中國館中又有一座復刻的微型中國園林:“明軒”。個中亭臺廊榭一應俱全,甚至還有鮮活的湖石草木相映成趣。觀者置身其間,絲毫不減蘇州園林的雅趣。第一次來明軒,我也訝然,這里儼然形成一個獨立小天地。園林和書畫,恍然讓人錯身中國。博物館為再現明代家具的文化語境,建造了這一角明園,讓這些明代古董家具得處其所,與園林環境交融為一,再現明代建筑原貌。我來美雖未足年,每每來到明軒這一角,這有限的空間卻往往能激起我心中對故鄉眷戀的漣漪。我想這里對身處異國的流落文物而言,也是一樣的意義,它的存在如是給了這些文物在陌生他鄉一個熟悉精神歸屬。雖然中國文物有了明軒這樣的居所,但其所處真的是一片異域樂土嗎?
六朝鎏金銅獅 大都會博物館藏
北魏鎏金青銅祭壇 大都會博物館藏
進入中國館區,入口處的占據整面墻壁的壁畫氣勢恢宏,與堂中左右兩側數米高的佛像交相輝映,似乎欲以頗有氣勢的濃墨重彩虔誠地還原歷史中的宗教廟堂。壁畫的標簽只大體寫明畫中佛像為“藥師佛”,壁畫年代是元代,來自山西,其余文字介紹藥師佛的宗教意義。關于壁畫的歷史背景,標簽語焉不詳。后來,我查過資料才知道,原來是“廣勝寺壁畫”。大都會所藏,只是廣勝寺壁畫的一面,其余三面也藏于美國博物館,納爾遜有一,賓大有二。壁畫的筆觸色彩已然剝落,即便佛像的眉眼面貌不可辨識,但也依然可以感受到其慈悲的神態。
大都會博物館,中國館區入口處《藥師佛佛會圖》
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藏《熾盛光佛佛會圖》與《藥師佛佛會圖》
壁畫前放置了長椅,進出參觀的游人不時坐下休憩。無論金發碧眼的異族人,抑或有著相似文化背景的亞洲面孔,當他們面佛而坐,片刻凝視時散發的平和、專注,不得不讓人相信,這面壁畫著實有著跨越時空的感染力。也許正是這樣的感染力,造成了它們遠離故鄉的漂泊命運。它們漂洋過海的記憶雖已湮沒在歷史長河中,而改變不了的是它們的文化之根:遠在中國山西的廣勝寺。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廣勝寺的修復和歷史挖掘就沒有停止過,寺廟的身份和它的記憶,漸漸明了。而大都會的壁畫,“藥師佛”定名,有如失憶走失的孩子,被抹去了原本的姓名,只根據長相而指摘一個千篇一律的代號。猶記2015年大都會博物館以“中國·鏡花水月”為主題,舉辦了號稱時尚界奧斯卡的MET BALL。大都會“廣勝寺壁畫”出現在這場時尚盛筵中,充當著現代華服的展示背景,成為代表中國的文化符號。然而在五光十色霓裳的間隙,佛像的意義已然消弭,觀者眼中,除了蒼茫的歷史感,再不能體會到其中真正的文化含義。也許,大都會的中國展品與廣勝寺壁畫一樣殊途同歸,即便它曾在異鄉的舞臺上占據一席之地,異族人眼中的它們,始終是一些空洞的文化符號,含混地象征著故鄉,文物彼此間已經失去了各自的獨特內涵。
大都會博物館藏《藥師佛佛會圖》,原為山西廣勝寺大佛殿西壁
大都會博物館藏《藥師佛佛會圖》(局部)
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熾盛光佛佛會圖》,原為山西廣勝寺大佛殿東壁
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藏《藥師佛佛會圖》,原為山西廣勝寺前佛殿西壁
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藏《熾盛光佛佛會圖》,原為山西廣勝寺前佛殿東壁
流連在中國館的觀者,亞洲面孔占大多數,在他們沒有開口前,誰也不能斷言他們是與中國文化血脈相連的客居者,還是僅僅外表是亞洲人。文物無聲,只能由觀者賦予它們意義,離開了故土的文化語境,“廣勝寺壁畫”只能被標為“藥師佛畫像”。漂泊在他鄉的文物一如遠離故鄉的人,都在異域的土地上不知不覺地異化著。當我在同一片土地上審視這些文物時,我竟也不知哪個鄉土是它們真正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