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志娟,程得中
隨著西漢大一統封建王朝的建立,黃河的治理成為困擾帝國的一件大事。由于黃河特殊的水質條件及其流經區域的重要性,黃河水患成為影響帝國穩定與發展的一大問題。針對治理水患的問題,時人提出各種治河主張,有些方略極有見地,雖然當時未施行,但對后世影響深遠。既有的研究,大多從治黃思想演進的宏觀角度論述,少數專論西漢一代的研究側重史料解讀或知識普及,未能從治黃功效上進行深入探討。本文力圖將漢代治河思想置于治黃史的歷史長河中進行比較研究,揭示其歷史價值和對當下的借鑒意義。
西漢時期,由于河床嚴重淤積和堤防過于狹窄,黃河多次決溢,給人民生命財產造成巨大損失。從漢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 年)起到王莽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止一百八十年中,黃河決溢了十次之多,其中五次都導致改道,并且決后往往聽其漫流,歷久不塞。決溢所造成的災害很大,泛濫所及往往達數郡幾十縣,每郡治堤救水吏卒多至數千人,歲費至數千萬。[1]西漢黃河的決溢情況見表1。
漢文帝十二年(前168年),黃河在東郡酸棗決口,漢武帝元光三年(前132 年),黃河決于瓠子。《漢書》記載:“漢興三十有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今延津西南),東潰金堤,于是東郡大興卒塞之。其后三十六歲,孝武元光中,河決于瓠子(在今淮陽縣西南),東南注巨野,通于淮、泗。上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2]501河決瓠子是漢代最大的一次水災,受災情況極為嚴重,洪水泛濫到淮泗流域,奪淮入海,十六郡被淹沒。此時武安侯田蚡為丞相,小人得志,目光如豆,只因他自己的封地未嘗受災,便極力勸阻武帝堵塞決口,“蚡言于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為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事復塞也。”[2]501造成瓠子決口長達二十多年沒有被堵上。
表1 西漢黃河決溢統計表
當時的大臣希風阿旨,不以治理水患為意,反而紛紛上言開漕運,興水利,著名的有鄭當時、番系、張湯、嚴熊等人。然而瓠子決口造成的災害卻無法長期忽視,“自河決瓠子后二十余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2]503終于,武帝在封禪的次年,不得不命汲仁、郭昌發卒數萬,堵上了瓠子的決口。漢武帝在堤防上筑建宮室,名曰宣防,總算求得暫時的安寧。
漢成帝建始四年(前29年),東郡河決,造成重大損失。東郡、平原、千乘、濟南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余萬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余所”[2]506。死者不可勝計,僅遷移出的居民即達九萬七千余人。此后兩年,即河平二年(前27 年),黃河又決于平原,再一次泛濫濟南、千乘,“所壞敗者半建始時”[2]506,損失差不多是建始四年決口時的一半。鴻嘉四年(前17 年),渤海、清河、信都三郡黃河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余所”[2]507,受災區域和損失,幾乎與建始四年相同。
西漢末期,自漢平帝元年(公元元年)開始,黃河河患更加嚴重。先是決泛汴渠,到王莽始建國三年(公元11 年),“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3]1574。一直到東漢前期,黃河一直不時泛濫,危害巨大。
漢武帝時期的黃河決口使水利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自是(堵塞瓠子決口)之后,用事者爭言水利。”[2]504從朔方、西河、河西、酒泉,到關中、汝南、九江、泰山,處處興修水利,穿渠灌田,形成一股熱潮,最出名的是關中的白公渠。
然而黃河的根本問題還是水害,它卻不因朝廷的忽視而消失。于是,在一片興水利的喧囂中,齊人延年上書提出了改變黃河水道從而根治黃河水患的主張:
是時,方事匈奴,興功利,言便宜者甚眾。齊人延年上書言:“河出昆侖,經中國,注勃海。是其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下也。可案圖書,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領,出之胡中,東注之海。如此,關東長無水災,北邊不憂匈奴,可以省堤防備塞,士卒轉輸,胡寇侵盜,覆軍殺將,暴骨原野之患。天下常備匈奴而不憂百越者,以其水絕壤斷也。此功一成,萬世大利。”[4]355
延年的治河理念在當時是很先進的:首先,他有一個宏觀全局的視野。他看到,中國地勢西高東低,因此可以通過研究地圖,實地考察地形,從黃河的上游開一條新的河道,使它從胡人的游牧之地流過,注入渤海。由于黃河上游和游牧之地的植被條件較好,黃河由此流過,不至于攜帶泥沙,也就沒有了下游令人頭疼的泥沙淤積問題。其次,這個方案是極為可行的。如果從上游末端的河口鎮開挖新河道的話,離它不遠就是桑干河,此河由山西北邊流入河北,匯入永定河,經北京、天津,流入渤海。將黃河與桑干河連起來是可行的。其三,這個方案帶來的長遠利益是極為巨大而深遠的。“如此,關東長無水災,北邊不憂匈奴,可以省堤防備塞,士卒轉輸,胡寇侵盜,覆軍殺將,暴骨原野之患。”它有可能一舉解決困擾中國歷史長達兩千多年的兩個重大問題:邊患與黃河水患(這二者也是導致歷代王朝覆滅的重要原因),使得華夏文明可以在一個相對穩定而和平的環境下逐步發展、進步,而不是像在現實中那樣,一次次地毀于外族的入侵及內部的災荒動亂。延年看出了大河對游牧勢力的阻擋作用遠勝過萬里關山,也看出了此舉對現實、對未來的重要意義,“此功一成,萬世大利。”
可惜,如此視野宏闊、深謀遠慮的治河主張被漢武帝一言否決,理由是,黃河乃圣人所做,不宜更改。不久后,黃河又在館陶決口改道向北流。
自塞宣房后,河復北決于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經魏郡、清河、信都、勃海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此開通后,館陶東北四五郡雖時小被水害,而兗州以南六郡無水憂。[2]505
屯氏河形成后,黃河的情況比較穩定,館陶以下的地區安全多了;歷經武帝、昭帝、宣帝時期,沒有出什么大問題,“百姓安之”[2]505。但好景不長,到了元帝永光五年,黃河又在清河靈鳴犢口決堤,又一次改道。從此屯氏河消失了,下游地區又不太平了。
到了成帝初年,清河都尉馮逡上奏,提出分疏治河的主張,要求開通屯氏河,以分流泄洪。他認為黃河的情況比較特殊,若無第二條備用河道以泄洪的話,“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高增堤防,終不能泄。”[2]505遇到發大水時候是極為危險的。“屯氏河不流行七十余年,新絕未久,其處易浚。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流殺水力,道里便宜,可復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備非常。”[2]505
馮逡的這個想法是極為明智的,而且話說得極為懇切,“不豫修治,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余郡,然后憂之,晚矣。”[2]506然而,“事下丞相、御史,白博士許商治”[2]506之后,武帝以“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2]506為由否決之。結果,“后三歲,河果決于館陶及東郡金堤,泛濫兗、豫,入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余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2]506為了救災,朝廷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調集大船五百多艘,被遷徙的災民有九萬七千余口。河堤使者王延世用四丈長、幾圍粗的大竹簍,盛滿石頭,投入決口,歷時36 天,才堵住了決口。事后,王延世因堵河有功,升官受賞,“其以延世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2]506水災所損,與救災所費,不知道高出馮逡的工程費用多少倍。
正如馮逡所料,暫時堵塞決口并不能解決問題,“后二歲,河復決平原,流入濟南、千乘,所壞敗者半建始時。”[2]507此后黃河又多次決口。鴻嘉四年(公元前17年),丞相史孫禁提出解決方案:開掘金堤,讓黃河流入古道篤馬河,“至海五百余里,水道浚利,又干三郡水地,得美田且二十余萬頃,足以償所開傷民田廬處,又省吏卒治堤救水,歲三萬人以上。”[2]507
不出意外,此議又未通過,且又是許商出來反對,“公卿皆從商言”[2]507,紛紛附和。谷永提出災異感應說,認為黃河泛濫是由于王朝失德造成的,應“修政以應之,災變自除。”[2]507李尋、解光歸因于天道陰陽的變化,主張治河應當無為而治,“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河欲居之,當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后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2]508朝廷聽信他們的話,不去堵塞決口,導致災民長期受困,苦不堪言。“滿昌、師丹等數言百姓可哀,上數遣使者處業振贍之。”[2]508
西漢后期,黃河頻繁決溢,災患嚴重,朝廷多次下詔征集治河方案。哀帝時,大臣平當擔任河堤管理的職務,他憑借豐富的實踐經驗認為修筑堤防的方法是錯誤的,提出疏浚黃河的建議:“九河今皆寘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雍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北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2]508-509奏議提交到朝廷,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等不能決斷,讓各部刺史、三輔、三河、弘農太守推舉有治水才能的進行評議。
綏和二年(公元前7 年),哀帝下詔“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待詔賈讓應詔上書,提出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治河三策:
治河有上、中、下策。古首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污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近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里。近黎陽南故大金堤,從河西西北行,至西山南頭,乃折東,與東山相屬。民居金堤東,為廬舍,往十余歲更起堤,從東山南頭直南與故大堤會。又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堤,往十余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東郡白馬故大堤亦復數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堤去河遠者數十里,內亦數重,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堤,激使東抵東郡平剛;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堤;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堤,激使東北。百余里間,河再西三東,迫厄如此,不得安息。[2]509
賈讓首先指出,古代君主治理土地,一定要給水留出寬緩的余地,使水多的時候,有地方可以停留。“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明確治水的根本原則是順從流水的自然之性,反對人為地控制河流。他反對建造堤防,指出“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建堤防不是一種好的做法,但由于當時齊、魏、趙三國筑造的堤防距離河邊較遠,有25里左右,給河流留下了泛濫的余地,因而沒有造成什么危害。但如今人與水爭地,近水而居,將新建堤防推進到距河幾里甚至幾百步的位置;而且由于新修的堤防人為地控制河流的方向,導致黃河的某段河流在一百多里的距離內居然五次改變流向,兩度向西,三次向東,為黃河制造了巨大的隱患。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以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2]509-510
賈讓認為,最上的策略,是遷走這些居住在黃河泛濫區的百姓,決開黎陽的遮害亭,使黃河北流入海。這樣一來,“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至于反對者提出這將會破壞人民現有的生活環境,招致百姓的怨恨,賈讓以非凡的氣魄指出,“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大有佛阻殺佛、神阻殺神的氣勢。他指出,歷年治河花費上億的金錢,不能解決問題,一旦決口,死傷與損失無數;而現在,只需拿出幾年的治水費用,來安置被遷徙的百姓,便可以“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大漢國土如此廣大,難道還要與水爭奪尺寸之地?賈讓總結,“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
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圣人法,然亦救敗術也。難者將曰:“河水高于平地,歲增堤防,猶尚決溢,不可以開渠。”臣竊按視遮害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乃月金堤,高一丈。自是東,地稍下,堤稍高,至遮害亭,高四五丈。往六七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入至堤下。水未逾堤二尺所,從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水留十三日,堤潰,吏民塞之。臣循堤上,行視水勢,南七十余里,至淇口,水適至堤半,計出地上五尺所。今可從淇口以東為石堤,多張水門。初元中,遮害亭下河去堤足數十步,至今四十余歲,適至堤足。由是言之,其地堅矣。恐議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其水門但用木與土耳,今據堅地作石堤,勢必完安。冀州渠首盡當此水門。治渠非穿地也,但為東方一堤,北行三百余里,入漳水中,其西因山足高地,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不通有三害。民常罷于救水,半失作業;水行地上,湊潤上徹,民則病濕氣,木皆立枯,鹵不生谷;決溢有敗,為魚鱉食:此三害也。若有渠溉,則鹽鹵下濕,填淤加肥;故種禾麥,更為粳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轉漕舟船之便:此三利也。今瀕河堤吏卒郡數千人,伐買薪石之費歲數千萬,足以通渠成水門;又民利其溉灌,相率治渠,雖勞不罷。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2]510
中策,是在黃河水道的河北一側,多開一些渠道,一方面灌溉,一方面減弱黃河干流的水勢。賈讓經過實地考察發現,遮害亭西邊十八里的淇水口,堤防高一丈;到了遮害亭,已高四五丈。漲水時節,水面距離壩頂僅僅二尺多。他在堤上巡視,發現河水高于屋頂,百姓紛紛逃到山上,景象觸目驚心。有大臣認為在黃河堤壩上開口會使河水失控,賈讓提出可在那里設水門。在黃河邊側開漕分流,建一條堅固的石堤,北行三百多里,導入漳河之中,就能解決問題。這有三個好處:一是灌溉增加土地肥力;二是改種稻谷,可增加糧食收入;三是增加水運的便利。
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2]510
至于不斷修繕舊堤壩,加高加厚,只能是消耗勞力和費用,仍然會不斷受害,這是最下等的策略。
賈讓的治河三策是歷史上第一次全面地對治理黃河進行的方案論證,較完整地概括了西漢治黃的基本主張和措施;首次明確提出在黃河下游設置滯洪區的思想,強調滯洪區的作用是“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論證規劃方案時首次提出經濟補償的概念,提出綜合利用黃河水利資源。而且他的主張建立在實際考察的基礎之上,具有極大的可行性,可惜未被朝廷接受。
到了王莽的新朝,始建國三年(公元11 年)黃河再次決口,是為清人胡渭所謂“黃河五大改道”之一。王莽召集學者數百人共商治河方略,較為著名的有“水猥”說、“以水刷沙”說等。
長水校尉關并提出“水猥”說,即建立滯洪區。他認為黃河下游的平原、東郡地區經常遭水災,“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以為水猥”,本來就不適合人民居住,“近察秦、漢以來,河決曹、衛之域,其南北不過百八十里者,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而已。”把豫北、魯西的黃泛區空出來作水的居留地,這一方略爭議很大,但不失為一個很有見地的意見。
大司馬史張戎提出“以水刷沙”之策:
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今西方諸郡,以至京師東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干燥,少水時也,故使河流遲,貯淤而稍淺;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堤塞之,稍益高于平地,猶筑垣而居水也。可各順從其性,毋復灌溉,則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無溢決之害矣。[2]510
張戎指出,本來黃河的流水很急,能夠沖刮泥土而加深河床,造成河水重濁;由于黃河水渾濁,多泥沙,沿河百姓又多引河流灌溉,導致黃河下游的水流速度變慢,泥沙沉淀,抬高了河床,暴雨來臨時,就會溢出堤壩而決口。每次決堤,國家都要堵住決口、加高堤壩,弄得河流比地面還高。百姓簡直成了在水中筑墻而居,這樣怎么可以?希望能順從黃河的水性,不要用它灌溉,那么自然水道暢通,不會再有溢出決口的禍害。張戎這種主張跟賈讓的中策正相反,反對分流黃河用于灌溉。雖然不太可行,但他看到了黃河最大的問題是泥沙的問題,治水先治沙,倒也是明見。
這些學說頗有見地,但在當時卻遭到只知經義訓詁的迂腐官員的反對,如御史韓牧提出“可略于《禹貢》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為九,但為四五宜有益。”[2]510結果這些建議大多都成了紙上談兵,最終沒有一種能夠得以實施。
受時代所限,延年、賈讓等布局宏大、綜合治理的治河思想未能付諸實施,但在中華治水史上卻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為后世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東漢直到清末,歷代的治水人士,盡管在治理黃河的具體辦法上取得過一定的成效,但只是在具體的技術操作層面上有所發展,而沒有形成完整的治水思想。正如明人邱浚所言,“古今言治河者,皆莫出賈讓三策”[5]201。清康熙時河道總督勒輔在治河上取得很大建樹,雖然認為賈讓的治河方案不切實際,但也說:“(賈讓)所云疆理土田,必遺川澤之分,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坡,寬緩而不迫數語,則善矣”[6]2487,對賈讓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治河思想予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