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三年(978年)吳越國和平海軍(漳州、泉州一帶)主動歸順后,趙光義在翌年對北漢發動了入侵戰役。遼派兵南下,但是被郭進指揮的宋軍在白馬嶺擊退。經過慘烈的太原攻防戰,北漢滅亡。
太祖英年早逝,當時自己在場;越過兩個名正言順的皇子而繼位,皇位可以說是來得不明不白,那些早年追隨太祖的老部下也一定心懷不滿。平定北漢、收復燕云十六州、從而證明自己比哥哥強的心態,也不能說是沒有吧。況且祖父趙敬以上三世祖宗的陵墓也在幽州地區。
宋太宗趙光義
懷著這樣的心情,在平定北漢之后,趙光義親自統帥軍隊,從已經被毀為平地的太原城出發,穿過太行山東進,展開了對遼的進攻。一路上,頗多守城的遼將向宋軍投降,總管南京(幽州)的總督耶律學古向內陸求援。當年七月初六,宋軍和遼軍在幽州城北邊的高梁河,也就是今天的紫竹院、北京動物園一帶展開激戰,遼軍敗退。黃昏的時候,遼國北院大王耶律休哥帶領增援部隊趕到,宋軍停止追擊,在高梁河畔列陣。接下來的混戰中,宋軍慘敗,連趙光義都在大腿上中了兩箭,沒有辦法騎馬,只好坐驢車落荒而逃。
亂陣之中,趙光義有一陣行蹤不明。外征之際,不能片刻無主,眾人有了擁立隨軍從征的武功郡王的想法。武功郡王就是太祖的長子德昭。雖然不久趙光義露面,此事不了了之,但是擁立之事還是傳到了皇帝耳朵里。趙光義知道,只要哥哥的兩個兒子還活在世間,他繼承皇位的正統性就一定會受到質疑。
回到東京之后,光義心中不快,遲遲沒有犒賞攻漢的有功將士。趙德昭受大家的托付,在皇上面前提到封賞這件事,光義怒氣沖沖地說:“要封賞士兵嗎?等你自己當了皇帝再去辦吧!”這話很重,等于公然說自己有推倒叔叔的野心,說不定哪天腦袋就要搬家。與其讓叔叔來砍自己腦袋,不如自己死了痛快,所以趙德昭回去之后就自殺了。一年半之后,德芳也突然死去。接著,趙光義又想法治死了弟弟廷美,名正言順地把帝位傳給了自己的后代。這事連趙光義自己的長子德崇(元佐)都看不過去,廷美死訊傳來后,元佐竟然瘋掉了。
天日昭昭。靖康之變,趙光義的后代基本上被金軍一網打盡,統統運到了凄苦寒冷的北方;德昭和德芳的后代反而因禍得福,在南宋相繼成為皇帝。德芳的第六世孫成為宋孝宗,德昭的九世孫成為宋理宗。
第一次攻遼失敗八年后的雍熙三年(983年)正月,以曹彬、田重進、潘美三個人為主要統帥,宋又發起了對北方大國的進攻。這時候的大遼帝國,已經將國號重新更改為大契丹,國主是15歲的耶律隆緒,也就是后來在位五十年、英武過人的遼圣宗,當時的實際統治者則是太后蕭燕燕一族。
由契丹而遼、再由遼而契丹,國號的更改,似乎反映了契丹貴族內部“民族國家”派和“天下國家”派的對立抗衡。根據宋國邊將賀懷浦的報告,契丹的國內狀況似乎是主少國疑,母后專政,任用佞臣,政局不穩。這時候似乎是出兵收復幽、薊的最好時機。
三月,曹彬統領的部隊占領了涿州,田重進在飛狐嶺(今天河北淶源的黑石嶺)打敗了契丹守軍,潘美占領了寰、朔、應、云四州。攻契丹一戰似乎很順利。但是在五月,作為主力的曹彬部隊孤軍深入,在涿州西北的岐溝關敗于耶律休哥統帥的契丹精銳部隊,一直退到宋本國的領土雄州才站住腳,正在進攻的田重進、潘美部隊也不得不從契丹領土上退兵。潘美的副將楊業在掩護當地漢人撤退到宋帝國時,在山西朔州附近的陳家峪被契丹軍隊孚虜,三天三夜不食而亡。
兩次攻遼失敗,腿上的箭傷長年不愈,磨滅了趙光義收復燕云的銳氣。從此宋帝國對北方專守防御,在邊境地區種植樹木,開挖河渠,以限制契丹騎兵的活動。1004年,三十三歲的耶律隆緒親自帶領軍隊對宋展開報復性進攻,一直打到黃河邊的澶州(河南濮陽),在那里和宋簽訂城下之盟,宋帝國從法律意義上正式放棄對燕云地區的領土要求,宋遼兩國的東部邊界從此也就穩定在今天河北省境內的白溝河一帶。
神宗和哲宗父子二人,是要說到的第三和第四個人。之所以把他們放在一起,是因為父子二人都牽涉到一樁劇烈而深遠地影響宋帝國政界的事件中,這件事就是王安石變法。
澶州的和約,改善了北部邊境的狀況,西北邊境卻又發生事端。黨項族的定難節度使最終脫離與宋的臣屬關系,自立為大夏皇帝。除了以前歸定難軍管轄的夏州、銀州、綏州、靜州、宥州等五個州以外,連宋朝的重要軍事基地靈州也被奪去。幽、薊之外,宋朝的失地又加上了靈、夏。
對夏戰爭讓宋損失慘重,連遼也趁機要求重新審議澶州和約,每年宋交給遼、用干購買和平的十萬兩白銀和二十四萬匹絲綢被加碼到銀二十萬兩、綢緞三十萬匹。簽訂對夏和約后,每年交給西夏政權的還有綢緞十五萬三千匹、銀七萬二千兩、茶葉三萬斤——宋帝國的龐大財政經濟,不但養活著本國的國民,還養活了對手遼和夏的國民。
白銀和絲綢買來的和平并不安定,宋帝國在軍備上還是不得疏慢。
開寶九年(976年),趙匡胤巡幸西京洛陽的時候,曾經想把首都從地處平原、無險可守的東京遷到這里,同時避開在東京根基深厚的趙光義派勢力。大臣們對此紛紛反對,趙匡胤則置之不理,說洛陽可以據山河之險,裁去冗兵。這時晉王趙光義來了一句“在德不在險”的話。趙匡胤默然良久,無話可說,最后幽幽地丟出一句“不出百年,天下的民力必然因此而耗盡啊”,然后返回了東京,幾個月后就辭世了。此后,由于東京四周無險可守,宋帝國不得不在首都的周圍布置了號稱八十萬的禁軍,國力也果真為此耗盡。
實施文官治國戰略的宋,養活著一支龐大的文官隊伍。到趙光義的兒子真宗時代,無所事事的冗官已經達二十萬之多。這些人不僅在位時領取優厚的俸祿,而且退休之后也繼續從國家領取薪酬。此外,由于優秀的人才都成了文官,武將和軍官的素質相對降低。為彌補這一點,也要花費巨額費用。太祖時代,全國兵額為三十七萬,到仁宗時期竟增加至一百二十五萬,每年的軍費支竟達歲入的六分之五。此外,除了每年要向遼和夏輸出大批歲幣之外,皇室也日漸奢靡,仁宗祭祀一次天地祖宗,花費竟達一千二百萬貫。
國家預算開支增加,只有靠增加稅收來彌補,代價是庶民受苦。為了逃避稅收,不少農民拋棄土地,從自耕農變成佃農。自耕農擁有自己的土地,繳納完稅收后,剩下的收成都屬于自己,因此對土地甚為愛惜,披星戴月地在土地上精耕細作。佃農是為別人打工、領取工資的勞動者,在耕作效率上自然比自耕農大大降低,產量也下降。此外,兼并大量土地的士大夫階層,在朝廷中是文官,在民間則是地主豪族。他們享有種種特權,以占全國人口百分之三四的人數,竟壟斷了全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財富。
國家稅收來源逐漸下降,支出卻不斷增加;享有特權的官員階層占有大量土地財富,逃亡農民不斷增加。自太祖和太宗時代起蓄積多年的膿汁,在仁宗、英宗時代終于潰破。英宗的兒子、19歲時即位的神宗皇帝趙頊,決定實行變法。
宋神宗趙頊
推行變法的主要人物是王安石。他所推行的新法,包括國家向農民提供春耕貸款、清查漏稅耕地、確立預算制度、建立平抑物價制度和不分貧富的公平勞役制度等等,此外還針對當時同西夏之間迫在眉睫的邊境危機,加強國防軍訓練、淘汰老弱殘兵,建立兵工廠、研制新武器,準備實現國防現代化。
因為祖宗制度而富得流油的士大夫階層,對如此劇烈的變法自然心懷不滿。其中,以國家提供春耕貸款的青苗法遭到最多的攻擊。向農民提供高利貸,本來就是士大夫豪族兼并土地的重要手段,如今被國家剝奪,怎么能不心生怨恨呢?就連較為清廉的士大夫,比如司馬光等人,也從“祖宗之法不可變”和“國家怎么可以違反堯舜之道,做貸款業務、向農民收取利息呢”的角度,對新法進行了猛烈攻擊。
這些人,還有他們的親戚和朋友,以及一些只是因為對王安石本人有反感而處處與他對立的人,組成了號稱“舊黨”的集團。這些人中的著名人物,有司馬光、韓倚、富弼等元老重臣。
另一方面,王安石受到趙頊的堅定支持,一些認識到國家危機的人聚集到他的周圍,組成了“新黨”。還有一些喜歡做政治投機的人,看到攀附王安石會給自己帶來向上爬的機會,也加入了“新黨”。
新黨和舊黨的政治爭斗,從此成為使宋帝國政界紛擾不寧的禍端。本來是要使國家恢復活力的變法,卻導致了使國家喪失活力的黨爭。中國歷史上的激進改革,結果往往如此。
趙頊被新舊黨爭攪得心力交瘁,對西夏的戰爭也因為太祖時代傳下來的“文人領兵”方略而遭到慘敗。元豐五年(1082年),幾十萬宋朝軍民在陜西米脂北邊的永樂城被夏軍殺死。趙頊在深夜得到消息,十分震驚,在床前轉來轉去,直到天明。受了這場驚悸,趙頊一病不起,38歲時就早早離開了人世。
舊黨的影響力,最后甚至滲透到皇宮中。趙頊死后,10歲的皇子趙煦即位,也就是宋朝第七位皇帝哲宗。此后趙頊的母親高太皇太后垂簾攝政達八年之久。高太后被后人稱為”女中堯舜”,實在是名不副實的溢美之辭。她任用年老后變得偏狹固執的司馬光為宰相,舊黨得勢,新黨被流竄一空。此后新舊兩黨互相打擊報復的手法上了一個新的層次,神宗時期的黨爭和這比起來,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溫良平和了。
令高太后憂郁的是,趙煦在少年時代就十分推崇他父親的變法事業,太后為此在舊黨大臣的配合下遲遲不肯撤簾還政,這又反過來刺激了趙煦對舊黨的怨恨心理。元佑八年(1093年),高太后去世,臨終時對舊黨領袖范純仁和呂大防說:“老身沒后,肯定有人調戲官家。你們也該早早退休,讓官家任命新人。”趙煦親政后,果然把舊黨官員全部清除罷免,新黨的章惇、蔡卞等人被召回朝中,擔任要職。
這些新黨在遭到舊黨殘酷迫害的時候產生了扭曲變態的報復心理,甚至要挖開司馬光等人的墳墓、把已故的高太后廢為庶人。到徽宗年間,主持朝政的新黨成員蔡京甚至把哲宗元佑年間當政的司馬光、文彥博、呂大防、蘇軾、秦觀、黃庭堅等120人列為黑名單,由徽宗親自撰寫人名,刻成”元佑黨人碑”,立于皇宮端禮門和全國各地。在這個過程中,新黨官員不斷把自己的私敵加進去,最后名單竟達309人之多。凡是名字刻在黨人碑上的,本人及其子孫永遠不得為官。
哲宗推行新法僅僅七年,除了打擊報復舊黨外,沒有來得及取得任何值得一提的政治成果,就去世了。當時他的年齡是25歲,唯一的兒子趙茂在他死前夭折了,沒有留下其他兒子。
神宗有十四個兒子,頭五個和第七、第八、第十子幼年夭折。老六是哲宗,他死時有六個弟弟在世,分別是神宗的第九子申王趙佖(后來改封吳王)、十一子端王趙佶、十二子莘王趙俁(后改封燕王,靖康北上時餓死)、十三子簡王趙似和幼子睦王趙偲(后改封越王,靖康北上時病死)。
哲宗去世當天,向太后在內宮召見大臣。
“國家不幸,皇帝無子。必須立皇弟為帝。天下事需要早做定奪,不知選擇何人為宜?”簾子后面的太后哭著說。雖然哭,臉上卻不見得有眼淚。皇帝不是太后的親生兒子,哭是禮法制度的要求。
“按照母以子貴的原則,應該立先帝的同母弟簡王”,宰相章惇說道。年輕的簡王為人中平端正,是個適合做君主的人選。
話剛一出口,章惇就知道事情不好。哲宗的母親是朱太妃,如今說出“母以子貴”這句話,豈不是等于要搬出太紀來壓制太后么?
“宰相豈可說出‘同母弟’這樣的話?”隔著簾子,向太后果然目光炯炯地瞪著章惇。
“臣不勝惶恐。”宰相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神宗諸子,不都是哀家的兒子嗎?”倘若向太后當初生有兒子,那么自然無論排行第幾都是要被立為皇帝的,可是神宗的孩子全是皇后以外的其他側室所生,所以在向太后看來并沒有區別。、
“太后所言一點不差!”章惇說,“既然不能立簡王,那么按照長幼順序,應該立歲數最大的申王。”
但是申王有眼疾,雙目失明。選擇一個連奏章都沒法看的盲人做皇帝,在中國歷史上還是沒有過的事。宰相的這個意見馬上被太后否決了。
按照長幼順序,接下來就該是19歲的端王了。不好不好不好,章惇在心里嘀咕著。
傳說在這位十一皇子出生之前,神宗曾經到秘書省觀看南唐后主李煜的畫像,看到畫中的這位人物風流儒雅,“再三嘆訝”。當天晚上,神宗夢見李煜來拜謁他,隨后趙佶就出生了。口后,其風流文采,“超過李后主百倍”,筆墨丹青、騎馬射箭、踢球召妓無不擅長,一副輕佻放浪的花花公子習性,大臣們無人不知。在向太后眼里,趙潔卻是既聰明又孝順的好孩子。
“那么就應該立端王了。”太后在簾子后面說道。
“端王輕佻!不可以君臨天下!”章惇急得連宮廷禮儀都顧不上了,大聲同太后爭辯。
話音還未落,同僚曾布就連忙插嘴:“宰相這番話并沒有與微臣們商量。太后的圣諭極為妥當。”尚書左丞蔡卞、中書門下侍郎許將也說“應當依圣旨辦”,向太后這才平息怒氣,讓人把端王趙佶傳進來,就在靈柩前即了位。這就是宋徽宗。
簡王后來被趙佶借“謀反”的誣告交給大理寺審判,雖然沒有證據,但最后還是輾轉發配到荊南、武寧,郁郁而死。章惇那句“端王輕佻”的話也成為禍根,這位宰相最后被貶死在離首都千里之遙的睦州。
趙佶的即位,是宋帝國及其子民的不幸,是趙氏皇族和他自己的不幸,也是遼帝國的不幸,但卻是新興的金帝國的大幸。宋的第一次亡國慘禍,就是在這一聲“端王輕佻”的斷喝中拉開序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