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接連寫了二篇側(cè)寫紅樓夢的文章,本文還是回到正寫紅樓夢的方式來寫,這篇文章名為《寶玉懺情錄》。(注:將分成幾篇相對獨立文章發(fā)表)
起意寫這篇研紅系列文章,主要還是受到了中外二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作品的啟示,而開始構(gòu)思寫作的。
這二部文學(xué)作品,一部是俄國文學(xué)大師的列夫·托爾斯泰的《復(fù)活》,一部是中國李歐梵的《范柳原懺情錄》。
《復(fù)活》是托爾斯泰依據(jù)一個真實的故事為原始素材,用了十一年寫出的一部長篇小說,是以一個貴族青年的情場懺悔,心靈凈化為主要內(nèi)容的道德教誨小說,小說用生動的文學(xué)語言,把人間的種種苦難和罪惡,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深刻揭露了沙皇專制官僚制度的反人民的本質(zhì)以及教會的丑惡罪行,因此,被譽為“19世紀俄國生活的百科全書”。
《復(fù)活》主要故事情節(jié):
一個貴族青年引誘奸污了他姑姑家的一個婢女,婢女懷孕后,被主人無情逐出,淪落為妓女,后又因偷竊被法庭審判,而在法庭上,一個陪審員正是這個貴族青年。法庭上貴族青年見到凄慘落魄的婢女,想起舊人舊情,良心受到深深譴責(zé),產(chǎn)生沉重的,無法排遣的負罪感,他為此愧疚,悔恨、而痛苦萬分。為贖罪,向法庭要求與婢女結(jié)婚,但已經(jīng)無法挽回婢女苦難凄慘的人生命運,造成了一個令人揮淚的悲劇。
托爾斯泰為什么對這個真實的人間悲慘故事,興趣如此強烈,并耗費十一年心血,寫出這部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是因為小說淋漓盡致地詮釋了托爾斯泰的道德宗教理想。他認為道德上的自我完善、與道德上的懺悔,是同世界邪惡斗爭的唯一方法。貴族青年痛悔自己犯下的罪惡,并為了改正它,準備犧牲自己的社會地位。還有什么比這更吸引托爾斯泰呢!
“心有靈犀一點通”,在人類文明史上,思想、文學(xué)大師們的心都是相通的。
我非常驚嘆: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作品產(chǎn)生于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歐洲,而在與歐洲遠隔萬里的東方中國,也誕生了一部在闡述人性情感方面,與《復(fù)活》有著驚人相似之處的,另一部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作品《紅樓夢》。
但《紅樓夢》比《復(fù)活》要早一百多年,論起寫作時的社會背景、政治環(huán)境,《紅樓夢》比《復(fù)活》更要嚴酷一些,所以說中國的紅樓夢實在是太偉大了。
《紅樓夢》中曹雪芹塑造的主要人物寶玉,也是一個貴族青年,他與大觀園中好些個才貌俱佳的青春少女之間,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發(fā)生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故事,或多或少地負情于這些可悲可憐的紅樓女子,對這些負情情感,他備受心靈的掙扎和煎熬,有著很沉重的負罪感,并屢屢為之而懺情不已。
托爾斯泰、曹雪芹在創(chuàng)作《復(fù)活》《紅樓夢》中,同樣都運用了高超的典型環(huán)境、典型人物性格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法,達到了作品思想性與藝術(shù)性的高度統(tǒng)一,具有深刻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同時,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真實而又矛盾的文學(xué)藝術(shù)世界里,響徹著人道主義洪亮的顫音,閃爍著人性的光輝,成為人類認識歷史,認識心靈發(fā)展史,弘揚人文主義、人道主義偉大精神的千古巨作。
下面就將寶玉與她們的懺情故事一一道來……。
古詩云:
人生有情,不知所起。何以致情,眼淚而已。
男女之愛,忠孝同旨。人而無情,不如犬琴。
女則必死,男則必憎。女而不死,何以為生。
男而不憎,盡失其情。癡男怨女,終古冥冥。
煉石補天,石化為玉。先天而生,智慧亦足。
斯人有憾,人世有情。一朝解脫,莫證三生.
《紅樓夢》第一回用了很多文字不厭其煩的來闡述紅樓夢全書主題;
“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tài)的一段故事?!?/span>
但為避封建專制文字之禍,躲“影射”之罪名,故書中所言,借“假語”、“荒唐言”隱晦描述手法,將含有政治背景的“真事隱去”。
“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將此來歷注明,方使閱者了然不惑。”
以致后人讀紅樓夢,各取所愛:
“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jīng)學(xué)家看見《易》,道學(xué)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魯迅《集外集拾遺·〈絳洞花主〉小引》
而在《中國小說史略》里,魯迅則將《紅樓夢》定義為是“清代人情小說”。
《紅樓夢》第五回為總綱,乃是透析《紅樓夢》主旨意的關(guān)鍵之處。
寶玉做夢神游太虛幻境,太虛幻境就是紅塵中情場的幻境。太虛幻境又是秘藏紅樓女子的命運圖冊《金陵十二釵》諸冊的地方,太虛幻境宮門的楹聯(lián)自然是紅樓女子命運的點睛之筆。
楹聯(lián)曰:“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fēng)月債難償”,橫批更是“孽海情天”!
掌管天下女子命運的女神警幻仙子接見了寶玉,用讖語的方式預(yù)示了《紅樓夢》中女子們的命運結(jié)局,其中演奏“紅樓夢曲”時的第一支是《紅樓夢引子》,引子唱道: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fēng)月情濃
“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fēng)月寶鑒》。”
很顯然,《紅樓夢》就是演繹“情種”們風(fēng)月情濃的小說。
以我讀《紅樓夢》的理解,其主題應(yīng)是一部以彰顯人性主義,追求自由平等,反抗封建專制為全書總綱,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創(chuàng)作基礎(chǔ),具有濃烈人文主義色彩的小說,而人性的核心就是這一個“情”字。
而其他構(gòu)思線索如封建大家族敗亡,反抗封建包辦婚姻,階級壓迫等等,都是屬于依附在表達人性人情主題上面的,豐富復(fù)雜的人生理念、感悟人生,剖析炎涼世態(tài)的次要層次,起襯托主題作用,決不可以取代主題。文革時期的紅樓夢研究,就是混淆了主次概念,將紅樓夢政治化了。
清代人涂瀛在他那篇著名的《紅樓夢論贊》中說“寶玉圣之情者也。
正如警幻仙姑所云,
“乃天下古今第一情種,第一淫人也”
情種也好,意淫也罷,在寶玉這里就是一種泛愛主義的表達:
“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
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
何謂“情”字?定義解釋:
因其含意太多太深,若精研細究,非本文所能承載,故簡釋:
董仲舒云:“情者,人之欲也 ”;
系人在物質(zhì)、精神、生理上正常的生存需求。
“情”即“人情”,泛指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情”的內(nèi)涵,有廣義狹義之區(qū)分,廣義包涵所有人之間的人際關(guān)系,如:愛情、親情、友情、師生同窗情等很多人性主義的要素,狹義僅僅指男女之間的愛情、性愛關(guān)系,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程度的提高,男女之間的情感升華到了一種純潔的精神思想上的交流,契合、相悅等多樣化的情感模式。
“人情”者何?人是以感情而相互交際的“萬物之靈”。故人之情,貴在有情,情即“通靈”的靈性,所謂“靈心慧性”,是為人的精神方面的精華表現(xiàn)。
若把“情”再放大一些,從哲學(xué)的高深層次來闡釋,紅樓夢中的“情”,幾乎就是囊括宇宙萬物的思想感情與態(tài)度,即“世界觀”與“人生觀”范疇。
本系列文章主要討論的則是紅樓夢中描寫塑造的,男女兩性之間的,狹義的人性人情關(guān)系,即通過剖析賈寶玉豐富內(nèi)心情感世界,解讀賈寶玉的人生精神追求,從而更加深刻地理解曹雪芹筆下塑造的賈寶玉,“情癡情種”這一藝術(shù)典型人物形象。
《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塑造最成功、最具有藝術(shù)魅力的一個千古情癡的典型形象。
他情感細膩豐富,心地純真,行為脫俗,追求的最高的人生精神價值是“情”,與世俗男人迥然不同。所以他落胎時就口銜美玉“通靈寶玉”。
《紅樓夢》判詞“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可憐金玉質(zhì),落陷污泥中”、“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誰是惜花人……”
詩詞里又“憐”又“嘆”,從中讀出寶玉的一片憐憫、痛惜、仁慈、牽掛……之心,“憐”和“嘆”,就是曹雪芹書中“大旨談情”時的真實感情之盡情宣泄也。
寶玉無疑是天底下最富有感情的人,而就是這樣的有情之人,卻讓他或親歷、或見證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情悲?。合仁乔乜汕渲?,繼之是秦鐘之死,后有金釧投井,尤二姐吞金,尤三姐自刎,還有晴雯之死、襲人嫁人等等,但最令他刻骨銘心,傷痛欲絕的,斷骨銷魂的,還是他與黛玉、寶釵三者之間的愛情悲劇。
故有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云:
“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lǐng)會之者,獨寶玉而已”
寶玉對生活的感受,對悲涼的領(lǐng)會,是別人無法理解的,這使得寶玉的悲劇更為加重。
“人之生也,與憂俱在?!?/span>
寶玉是來歷情劫的,他以為情是永恒的,為可恃之物。可是在現(xiàn)世中,他卻總是深深感到:不但事物無常,人生易老,就是感情也不能永久保存。
而當他終于連戀愛、結(jié)婚的自由都被剝奪時,他只能是在出家的空幻中,完成了悲劇人格的一貫性,而且他的出家,也不是一時感情的沖動,而是根植于對整個人生感到幻滅而悲憫,所作的一種清醒的抉擇,最后賈寶玉遁入空門便是悲劇世界觀最好的詮釋。
曹雪芹苦心塑造的賈寶玉這個藝術(shù)典型,不僅極深極廣地,開拓了“兒女真情”的境界,還遠遠超越了男女愛情的狹小天地,不懈地追求人類自由平等,以情待人的人文思想。
賈寶玉“情不情”做何解?
賈寶玉“情不情”出自紅樓夢古版己卯本、庚辰本第19回脂批:
“后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
“情不情”,囫圇語的重要內(nèi)涵之一,為寶玉所獨有,“移之他人不可”。
關(guān)于“情不情”的釋義,從原著探尋,感到非常模糊虛幻,后人又有多種釋讀說法:
紅學(xué)家梁歸智對“情不情”做了極為精辟的解釋:
“賈寶玉的“情不情”就是“用情于無情的對象”。他讓生氣的晴雯撕扇子就是“情不情”,他要去安慰畫上的美人更是“情不情”?!?/span>
——梁歸智《曹雪芹思想的超前性》
“情不情”泛指寶玉本人,以及和寶玉有著情感關(guān)系的,幾個紅樓女兒的愛情悲劇總稱。
除了“情不情”,書中對賈寶玉的情感世界,還有一個重要定性論斷“意淫”
那賈寶玉的“意淫”又做何解?
首先必須要明確一點,曹雪芹講的“意淫”一詞并非貶義。讀者不要一見到“淫”字就大驚失色,想當然的理解為:“意淫”就是一個人要起意做淫穢之事。”
這個“意淫”詞是警幻仙姑對寶玉的一個褒獎評語。
因此,正確理解研究賈寶玉的“意淫”問題,對賈寶玉的“意淫”作正確辨析,對分析賈寶玉的“行為偏僻”的“乖張”性格,把握《紅樓夢》“大旨談情”的內(nèi)涵主題,都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成為把握賈寶玉整個形象以至領(lǐng)悟小說的關(guān)鍵線索。
而吳宓先生對“意淫”也作過精辟定義,他說意淫指的是“想象中的愛;審美的或藝術(shù)的愛”,這種理解我認為是太理想化了,將其義用脫俗易懂,不加修飾和夸張的語言讀成:
“意淫”是一種近似“癡情”的感情,其內(nèi)涵至為豐富而復(fù)雜。
這種解讀可能比較得體,也易被讀者閱讀接受。
但不管做何種解讀,“意淫”有別于“皮膚濫淫”這一定論是毋容置疑的。
“意淫”是一種近似“癡情”的感情,其內(nèi)涵至為豐富而復(fù)雜。
警幻所說的皮膚濫淫是指只專注于肉體上滿足,追求生理感官上的刺激,賈璉、賈赦等就屬于此類好淫者。
賈寶玉的“意淫”和“世之好淫者”的區(qū)別,在于并不“云雨無時,恨不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
他同樣“悅?cè)菝?span lang="EN-US" xml:lang="EN-US">,喜歌舞,調(diào)笑無厭”,同樣覬覦“天下之美女”,只不過所要的不是“片時”而是男女兩情相悅,體現(xiàn)了一種純潔的,率真的,永恒的,高級的精神情感范疇內(nèi)的唯美境界。
“意淫”雖然與皮膚濫淫有區(qū)別,但并不排斥情欲。
警幻仙子之所以欣賞寶玉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敢于向色袒露真性情的人,第一個敢于顯示健康、正常的基本人性的人。書中對寶玉愛“美色”有不少描述。這種愛是一種泛化的模糊的愛,是青春期的純情,帶著詩意的意蘊,而并非對異性的玩弄?!扒榈缴钐幈刂饕?span lang="EN-US" xml:lang="EN-US">(第五回),但這種淫必須以愛為基礎(chǔ),以情為先導(dǎo)。它既不同于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更不同于世上只專注于肌膚之親的庸俗之輩,而是以情為鋪墊的靈與肉的統(tǒng)一。這也即是警幻仙子所說的“淫雖一理,意則有別”的真正含義。
在意淫中,“情”的狀態(tài)占了很大的比重,而皮膚濫淫(生理上的性欲望)退居次要。
《紅樓夢》有好幾個情節(jié)描寫和脂批,精準生動地體現(xiàn)了這一思想:
“意綿綿靜目玉生香”描寫寶玉因怕黛玉睡出病來,一進她的房間就將其喚醒。脂批曰:“若是別部書中寫此時之寶玉,一進來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茍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丑態(tài)邪言矣。此卻反推喚醒他,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也?!?/span>
當寶玉聞到黛玉袖中的一股香味,就“醉魂酥骨”,脂批曰:“卻像似淫極,然究竟不犯一些淫意。”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對寶黛之間的戲語,脂評:“兒女情態(tài),毫無淫念,韻雅之至!”
以上脂批清晰道明:賈寶玉的意淫是純潔自然的人性之愛情的流露,是對黛玉人性、人體之美的欣賞和憐惜。它超越了“淫”的低俗,顯得那么純情、雅致、脫俗,崇高。
更可貴的是,寶玉的“意淫”并不只對自己所愛女性,他認為女子匯聚山川日月之精秀,幾乎對大觀園中的女孩,包括丫鬟,都莫不如此,視如親姐妹般的體貼、呵護,愛惜、照顧,并樂此不疲。(如對平兒、香菱、鴛鴦等)
賈寶玉的這些所謂“意淫”行為,體現(xiàn)的是人與人之間平等、自由、博愛的進步價值觀,是對中國儒家文化精髓“真善美“仁愛之心”的完美詮釋和身體力行。
確實也并非曹雪芹自己創(chuàng)造出“意淫”這一概念。他是受到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啟發(fā)以后才用“意淫”來區(qū)別于通常貶義的“淫”(吳宓稱之為“體淫”)的。
《管錐編》《全漢文》卷五六“飛燕外傳”寫道:“樊通德語;‘夫淫于色,非慧男子不至也?;蹌t通,通則流,流而不得其防,則百物變態(tài),為溝為壑,無所不往焉?!?/span>
還有好些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也引用了“意淫”概念:《詩經(jīng)》的“兼茵”,《 離騷》 ,《 洛神賦》 ,李商隱《無題》詩,《西廂記》、蘇東坡、李清照等人悼念亡妻亡夫的詞等等。
其共同特征都是“你撇下半天風(fēng)韻,我拾得萬種思量” ( 西廂記唱詞)
所以,現(xiàn)代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傅雷先生所說的“真實的藝術(shù)家,名符其實的藝術(shù)家,多半是在回想中和想象中過他的感情生活的”,這段話乃是對廣義上的“意淫”意義最到位的闡釋。
撲朔迷離的“情榜”之考:
說到寶玉的“情不情”,就必然要牽扯到情榜,因為情榜中對寶玉人格人性的考語正是“情不情”。
古本《石頭記》第十七、十八回講到妙玉的時候,有一條署名“畸笏”的提示批語,“叫“至末回《情榜》”。紅學(xué)家們從中考出,在雪芹流失殘稿里,原本應(yīng)該有一張“情榜”,類似明清小說的傳統(tǒng)形式,如《封神演義》有封神榜,《水滸傳》有忠義榜等。
這個“榜”之存在,有何根據(jù)?
曰:有脂硯之批為證。一次是說估量正、副釵等的名姓、數(shù)目;
又一次是說寶玉雖歷經(jīng)各種“警教”、“覺悟”,而終不能跳出“情榜” ,他生死忠于“情”,是謂“情圣”。
“情榜”列出了全體諸釵名單,每個人名下給予一個“考語”(上字一律是“情”,下字配以各人的“特征”。)每人給一個“情×”的定品考語,這種筆法明顯借鑒了明代馮夢龍《情史》,又名《情天寶鑒》,這就是“情榜”所仿照的“范本”:
在《紅樓夢》真本中,寶玉看到的記錄金陵十二釵女性的冊子中,讀者能夠見到的,確證無疑問的只有這三本,它們分別是正冊、副冊和又副冊。在這些冊子中,曹雪芹為主要人物寫下的判詞和曲子為后人研究他們的命運結(jié)局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但是據(jù)考證,曹雪芹在全本《紅樓夢》中構(gòu)思的冊子遠不止這三本,(有人臆猜共有九冊)而這些冊子最終組成了完整的紅樓《情榜》。
那么,再看看曹雪芹究竟是只給正冊的女子加了考語,還是給副冊、又副冊的女子全加了考語?
后來,研究者們通過對古本中批語的仔細研究后發(fā)現(xiàn):
曹雪芹不但在全書結(jié)束時排出了《情榜》,而且還給上榜的角色加了考語,寶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等等……。
《情榜》匯集了所有冊子中的紅樓女性;記載并加考語的年輕女性多達一百零八位。
若這個所謂“情榜”果真成立存在,那么就隨之產(chǎn)生了一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為什么在這個《情榜》中,除了惟一一位男性——賈寶玉外,其他人上到皇妃,下至低位低下的丫鬟,全都是女性?且這個惟一男性居然還名列“十二釵之首”,令人費解?
從原著中可以淺解曹雪芹在書中封寶玉為“絳洞花王”的寓意:
《紅樓夢》37回寫賈寶玉與眾姊妹結(jié)社做詩,先起雅號,如“蘅蕪君”、“瀟湘妃子”、“枕霞舊友”、“稻香老農(nóng)”等等。寶玉要大家替他想一個,寶釵笑道:“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 得很。”李紈道:“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好。
這就是寶玉“絳洞花王”名號的來歷。
和警幻所說的“意淫”概念一樣,把寶玉寫入情榜,說明寶玉這個男性的地位與書中的女性是何等關(guān)系密切,這個總花神“絳洞花王”就是統(tǒng)領(lǐng)情榜的“情圣”。
為了充分表達作者的這個創(chuàng)作思路,作者特意安排了幾回篇幅來描寫: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描寫:尚古風(fēng)俗芒種節(jié)祭餞花神,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fēng)俗,大觀園中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滿園里繡帶飄飖,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所以大觀園中女孩子們,個個都是美麗無比的花神。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參加夜宴的紅樓夢女兒們皆稱“群芳”,行的酒令是“花名簽”,唱的曲子又叫“賞花時”,“群芳”所抽到的花簽都是對每個人自己的“判詞”,其深意大都隱藏在其前后未引出來的詩句中(參見《花名簽酒令》的注釋和評述)。而意味深長的是“怡紅公子寶玉沒有抽花簽。因為他身為管理眾花神的總花神,名分已定,無須抽花簽卜花名,只要在一旁賞花品花即可。
第七十八回癡公子杜撰芙蓉誄,寶玉祭晴雯時與小丫頭的一番對話,他對小丫頭說:“不但花有一個神,一樣花一位神之外還有總花神?!八敝盖琏┚褪枪?/span>芙蓉花的化神”,在這里,作者明白地告訴了讀者,寶玉與大觀園中眾女兒們情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即: 情榜對應(yīng)大觀園;
情榜中唯一男性人物寶玉為統(tǒng)領(lǐng)眾花神的總花神。
情榜六十名女子,而以寶玉為首,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的道理。
我想,這就是紅樓情榜中,寶玉成為“獨一無二的”,“移之他人不可”的,獲得“情不情”“情圣”考語的一條重要依據(jù)。
以上關(guān)于“情”“情不情”“意淫”“ 情榜”幾點論述,都是為后面進入《寶玉懺情錄》正文論述部分,做一些預(yù)先引導(dǎo)功課而已。
除此,還有一個重要的“色空”思想與寶玉懺情行為也是息息相關(guān)的,(見第一回“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其意義深邃難懂,須要花很大精力方可解悟釋讀,這里就不做集中闡述了,留待后面幾篇文章里,做一些旁征博引。
寫到結(jié)尾處,一定會有人要問,寶玉既然對這些紅樓女子那么有情,那么憐愛,那他為什么要負情于她們,傷害了她們對他的情感,向她們懺情呢?
附錄《情榜》資料:
古本《石頭記》第十八回批語,:“妙卿出現(xiàn)。至此細數(shù)十二釵,以賈家四艷再加薛、林二冠有六,添秦可卿有七,再鳳有八,李紈有九,今又加妙玉,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與熙鳳之女巧姐兒者共十二人。雪芹題曰金陵十二釵,蓋本宗紅樓夢十二曲之義。后寶琴、岫煙、李紋、李綺皆陪客也,紅樓夢中所謂副十二釵是也。又有又副冊三斷詞,乃晴雯、襲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為金釧、玉釧、鴛鴦、素云、平兒等人無疑矣,觀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費筆墨。”
又有一條批語說:“前處引十二釵,總未的確,皆系漫擬也。至末回《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諱。壬午季春?!?/span>
點評:
這個壬午年,應(yīng)該是乾隆二十七年,即一七六二年,那一年春天,曹雪芹可能還在世,并且完成了最后一回的《情榜》。曹雪芹因為在設(shè)計金陵十二釵冊子的名單上殫精竭慮,來回來去地調(diào)整,他甚至一度主張把所寫的書就叫做《金陵十二釵》?;穗m然跟他關(guān)系很密切,但是直到看見他寫出的《情榜》,才終于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書中眾多的女子分成幾組排列起來的。那么,已經(jīng)看到了《情榜》的批書人,就說曹雪芹所排出的金陵十二釵除了正冊、副冊、又副冊以外,還有三副、四副。這不是批書人的猜測,是看到了《情榜》以后的一個說法,因此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