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是漢武帝時期著名酷吏張湯之子,他得父親庇蔭,少年時代即在宮中做郎官。由于他做事謹慎、聰明能干,武帝派他到尚書令手下做事。但武帝待下十分嚴苛,張安世不敢怠慢,甚至連放假也從未休息過。如此勤勉,再加上父親位高權重,張安世的仕途前景本是不可限量的。
漢武帝劇照
不幸的是,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他父親遭到幾個大臣誣陷,被武帝處死。張安世也受到了牽連。可追贓的時候,張湯的家產還不超過500金,且都是朝廷過去賞給他的,不存在所謂違法斂財的問題。武帝意識到是有人刻意誣陷張湯,于是將誣陷之人全部誅殺。
為了彌補錯殺張湯的過失,武帝決定找個合適機會提拔其子張安世。有一年,武帝外出巡察,丟失了三箱書,問遍群臣,無人知曉。張安世卻能把內容一一謄寫下來,供漢武帝閱覽。武帝懸賞得到原書之后,拿來與張安世寫的仔細對比,竟然沒有絲毫差錯。武帝大大驚嘆了一把,于是提拔張安世為尚書令,后來又升他為光祿大夫。
按這勢頭,到武帝去世前,張安世說不定也能成為欽定的輔政大臣,可他的運氣實在糟糕,又一次受到親人的牽連。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太子因遭人誣陷,出于自保,與父親武帝兵戎相見。事后,凡與太子有瓜葛的人都被武帝處死。張安世的哥哥張賀是太子身邊的紅人,也被逮捕治罪。為救兄長,張安世冒著生命危險給武帝上書,請求網開一面。武帝看在其父被冤殺的份上,答應放張賀一馬,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張賀被處以宮刑。
四年后,武帝去世。算起來,張安世已經在漢武帝身邊呆了三十多年,資歷可謂深矣。但父親做了刀下冤魂,哥哥受下奇恥大辱,誰也不能保證張安世的心中沒有復仇的火焰。如果讓張安世輔政,難保他內心的積怨不會發泄在即位的小皇帝身上,因此,武帝并未將他列入托孤大臣的名單。
漢昭帝劇照
武帝死后,年僅八歲的幼子即位,是為漢昭帝。輔政的大將軍霍光認為張安世忠誠謹慎,有意重用他。但霍光雖是漢武帝欽點的首席輔政大臣,卻并非唯一的托孤大臣,另兩位托孤大臣為與霍光爭權,企圖殺掉霍光。霍光得知后,搶先下手,將參與之人一網打盡,隨后任命張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勛。右將軍名號代表他已進入輔政大臣的行列,張安世四十年左右的仕途終于邁上了一大臺階,他決定誓死維護昭帝的利益。
可輔佐昭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代有“立子以嫡不以長,立嫡以長不以賢”的傳統,昭帝在武帝的子嗣中既非嫡也非長,他的帝位除了面臨兩個兄長的挑戰外,還有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素:昭帝的太子大哥雖然已死,卻留下了唯一的孫子劉病已。因為故太子是冤死的,宮廷內、社會上都彌漫著對故太子的同情之心,劉病已也得到很多人明里暗里的護佑,張安世的哥哥張賀作為故太子的老部下,就是其中一位。
劉病已因受祖父一案牽連在獄中時,張賀正在后宮中擔任掖庭令,他不僅待年幼的劉病已如同己出,還拿出自己的俸祿供他讀書。張安世得知后,嚴肅告誡兄長:“不要忘了當今皇帝是昭帝,別做那些無用的了。”
后來,劉病已到了娶妻的年紀,張賀想把自己女兒嫁給他,便去征求弟弟的意見。張安世怒氣沖沖地說:“劉病已是故太子的后代,作為罪人的孫子,他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掖庭長大已經是最大的福分了,你竟然還打算把閨女嫁給他,我堅決不同意!”
張賀畏懼弟弟,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說服手下將其女兒許配給了劉病已。
其實張安世這樣做也是為哥哥著想,但張賀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把張安世說的話都告訴了劉病已,導致張世安在后來的宣帝(劉病已)時期備受煎熬。不過在昭帝時期,由于張世安竭力維護昭帝的正統地位,深得昭帝與霍光的賞識。元鳳六年(公元前86年),昭帝下詔封張安世為富平侯。
張安世封侯次年,21歲的昭帝暴病身亡。在這非常時期,為加強宮廷防衛,霍光請求太后任命張安世為車騎將軍,并改立劉病已為帝,是為漢宣帝。
劉病已即位后,盡管他很討厭張安世等人,表面上還是對擁立他的功臣們畢恭畢敬,一上臺就大加封賞—張安世的功勞僅次于霍光,被增封了一萬零六百戶的租稅。
但好景不長,大將軍霍光于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去世。御史大夫認為車騎將軍張安世是當之無愧的大將軍人選。宣帝也正有此意,準備接納御史大夫的建議。張安世知道自己得罪過宣帝,哪里敢擔此重任!他跪著向宣帝請辭,宣帝沒有應允。幾天后,張安世被任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不久又改任大司馬衛將軍,獲得了首輔的地位。
霍光死后,宣帝開始壓制霍氏的權力,招致霍家謀反,結果被宣帝鎮壓了下去。霍氏之亂令張安世方寸大亂,因為他就是霍光提拔的,難免會受到清算。為避免這樣的結局,他開始以自己特殊的處事方式隱于朝廷。
一是力避給宣帝留下結黨營私的印象。西漢的大政方針大都是由皇帝與身邊的大臣討論確定的,這些人包括輔政的將軍;商定后再由皇帝身邊人寫成詔書,然后發到丞相、御史大夫府中安排執行。
張安世每次參與商討之后都向皇帝請病假,要求回家休息。如果此后不久有人告訴他朝廷又發布了新詔令,他都做出很吃驚的樣子,假裝自己壓根不知道這回事,還派人到丞相府詢問詳情。張安世這么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讓朝臣都以為他已經沒有實權,不用白費力氣地來巴結他,他也就不會受到結黨營私的指責,從而避免自己的光芒遮蔽皇帝了。
張安世曾經舉薦過一個人,為表示感激,那個人登門道謝。張安世覺得為朝廷薦舉賢良本是國家賦予他的分內之事,他來謝我,那就是把國家的恩典當成了我個人施予的恩惠,太不合適了。萬一被皇帝知道,可如何得了!張安世便交代下人以后再也不允許此人踏進張家半步。
二是突出宣帝的天子地位。有一位郎官仕途不順,對張安世發牢騷。張安世批評他道:“你勞苦功高,皇上自然一清二楚,升遷與否由皇上做主。作為人臣,你怎么好意思自賣自夸?”表面上看,張安世拒絕為郎官說話,可他卻通過私下運作,成功地給郎官升了職。他之所以明里拒絕郎官,就是不想讓人抓住接受請托的把柄,從而損害自己秉持公心的正直形象。
他手下的衛將軍長史曾對他說:“將軍輔佐明主,卻不大引薦士人,朝中對此頗有非議。”張安世回答:“明主在上,群臣賢能與否自然是黑白分明。臣下做好自己就行啦,沒必要也沒資格向朝廷薦士。”可以說,隱藏自己的鋒芒,而把宣帝置于絕對第一的位置,這是張安世求得安全的關鍵一招。
漢宣帝劇照
張安世在宣帝時期想盡各種辦法隱藏自己的鋒芒,這當然與他自己小心謹慎的性格有關,但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宣帝迫使他不得不如此。
宣帝雖是西漢一朝的中興名君,但他最受人詬病的就是心胸不夠開闊,對他本人當皇帝之前的坎坷經歷耿耿于懷。即位后,他是有恩必報,但同時也對那些曾經壓抑過他的人懷恨在心。宣帝曾對張安世說:“我沒有當皇帝的時候,你的哥哥張賀常常對你談到我,你卻不讓他說。做得太對了!”這聽起來絕非表揚的話,而是充滿了報復、挖苦。
口頭譏諷還不算,宣帝因為張安世在昭帝時期壓制自己的聲名,曾對手下愛將流露過想要殺掉張安世的意思,但因張安世是三朝老臣,為人也不張揚,朝廷內外對他的評價比較高,殺他難以服眾,宣帝這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已親政四年、大權在握的宣帝打算回報過去的恩人,但掖庭令張賀已死,宣帝只好把褒獎的對象轉為張賀之子張彭祖。再加上張彭祖小時候曾經和年幼的宣帝一起讀書,宣帝當然要大加封賞他了。然而,張彭祖并非張賀的親生兒子,而是張安世的小兒子,只因張賀的獨子死得早,過繼給張賀了。
張安世坐不住了,自己已受封富平侯,如果再封張彭祖,他們張家就是一門兩侯。常言道,月盈則虧,極盛而衰,張安世深諳此道,為家族長遠計,他請求不要封張彭祖。
宣帝不耐煩地說:“我是為報答掖庭令才這么做的,并不是因為你。”張安世就此閉嘴,再也不敢說張彭祖的事情,宣帝遂封張彭祖為陽都侯。張安世因為父子俱為列侯,家族勢力太盛,上書自減俸祿。宣帝下詔將張安世辭掉的俸祿另行貯存,兩三年間即積累了數百萬錢。
元康四年春,張安世身體欠佳,請求退休。宣帝說:“將軍老成持重,又是三朝舊臣,朕甚為依賴。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你產生了退休的念頭呢?朕若準了,天下人都會譏諷朕遺棄老臣,讓朕情何以堪?希望將軍注意飲食,及時用藥,養好精神,以輔天年。”
這一次,張安世似乎誤會宣帝了,宣帝并非懷疑他裝病,而是讓他趕緊養病,養好了繼續出來做事。但由于他們君臣二人之間的關系過于緊張,張安世不免多想,他認為宣帝是責怪他故意偷懶,也不敢休養了,強撐病體處理政務,一直堅持到秋天病逝。
宣帝以很高的規格操辦張安世的喪事,在距離自己的皇陵不遠處特賜予他墳地,并賜謚號為“敬”,為富平敬侯。張安世的后嗣將富平侯爵位傳東漢建武年間,由光武帝劉秀改封為武始侯,一直到永初三年(109),張吉死后無子,除爵,前后共歷經張氏九代人,這就是所謂的“九世封侯”。
不得不說,張安世一輩子走來如履薄冰、膽戰心驚,但最終也算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春風十里,不如讀史。
關注微信公眾號淘歷史(taohistory),和T君一起讀歷史。
本文作者|崔建華
文章來源|《百家講壇》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