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春,原本在青海湖一帶放牧的西羌各部進入金城郡,欲與西域的匈奴勢力聯合,發動叛亂,奪取金城與河西地區,于是該年四月,年近八旬的國寶級老將、后將軍趙充國主動請纓,領兵前往平亂,滿朝文武聞訊皆來送行。有幾個老友心中不舍,甚至一路送出長安四五十里,終至離別之際,有人就問趙充國:老爺子年紀這么大了,而且也功成名就,為何不好好在家頤養天年呢?就算還想為國效力,也可以只派你的兒子趙卬去嘛,何必親自出馬呢?
趙卬是趙充國的長子,時任右曹中郎將,他文武雙全,頗有韜略,此次也有隨父親出征。
這位趙卬,正是趙家未來的希望。
在宣帝之前,中郎將僅為高級郎官的虛職,并無兵權,如袁盎、蘇武等。但自宣帝始,中郎將成為了統率羽林軍的中央高級軍官,部下有數千宮廷禁衛、精銳騎士和武林高手。而右曹則為內朝加官,即在內廷又兼掌奏章秘書之工作。由此可見趙卬手握中樞,執掌重大,深受皇帝寵信。
然而,趙充國聞言卻拔刀出鞘,指天大笑道:“老夫雖老,然老夫之寶刀未老也!今西羌為亂,局勢甚是復雜,非持重之將毋能平之。而持重之將,天下無逾于老夫者矣!”
是啊,小將有小將的好處,老將有老將的好處。小將如十八歲之霍去病者,好處在于其輕銳;老將如七十六歲之趙充國者,好處在于其持重;二者雖相差六十歲,但都是國之名將。當然輕銳一不小心就可能轉化為冒進,持重則一不小心就可能轉化為保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關鍵就看個人的修行了。而趙充國對自己的修行,從來就很有信心。
于是帝國各路大軍源源不斷發往前線,趙充國坐鎮在金城郡慢慢等,等兵力達到一萬騎的時候,老趙終于決定動手了。老趙是不輕易動手的,一旦動手,則必有萬全之準備,其一招一式,都是大家風范。
金城郡位于涼州南部,被黃河一斷為二。東部的一小半,暫無漢人;西部的一大半,眼下多有羌人出沒,趙充國遂命令,先讓三校兵馬銜枚夜渡
(漢軍軍制一校為700至1000人),至羌人聚集的黃河西岸后立即在對岸安營扎寨。這是為了防止大軍貿然渡河被羌人半濟而擊之。
然后,趙充國等到天色已亮,對岸營寨已經扎穩,這才率領大軍依次渡過黃河。保險,非常之保險。
等到大軍全部順利渡過黃河,趙充國又四面派出偵騎,探查敵蹤。很快有人以旗語回報,說在附近發現了一支百余人的羌軍小部隊,貌似也是偵察兵,怎么辦,打不打?
有幾名校尉聞信立刻跳了起來:送上門的肉包子,干嘛不打?先打它個下馬威再說!
趙充國趕緊攔住他們,道:“吾士馬遠來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制,又恐其為誘兵也。我聞擊虜當以全殲為功,小利不足貪也!”
于是大家只好忍住貪念,老老實實坐下來接著等消息。
過了會兒,偵騎又來回報,羌軍百名偵騎自行退去,不見蹤影,又言前方四望峽內并無敵兵把守。趙充國聽罷,大喜狂笑,這次輪到他跳了起來:“哈哈哈,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若在此處設伏一軍,吾縱有百萬大軍又豈能通過?”
四望峽,就在青海省樂都縣與民和縣接壤之處,如今叫做老鴉峽,但見奔騰咆哮的湟水(黃河支流)正從中間穿過,兩壁懸崖陡峭無比,今日勉強尚可車行,從前傳說只容單騎通過,且不時有滑落的巨石砸死行人之虞,據說往年青海人多用毛驢馱運東西。凡趕驢穿越此峽者,必須在幾里之外大聲呼叫,看對面有無來人,如無回聲方敢前行。萬一兩驢在峽中對面相逢,雙方只有討價還價,將一方的毛驢推到懸崖下的湟水中去,否則誰也別想通過。
四望峽,真乃死亡峽也!
如果沒有慎密的偵查,以及超強的魄力,哪個指揮官敢率兵走這條路?
然而,趙充國這些都具備,所以他根本無需長途繞道,與羌兵一路糾纏,只直接挺進就好。
于是漢軍將士們飽餐戰飯,靜候天晚,這才潛師夜進,順利穿越了四望峽。然后一路遠布斥候,行必有備,止必堅營,終以無懈可擊之超強行軍,成功南抵“剿羌總指揮部”西部都尉府(在今青海民和南,屬金城郡)。
兵法曰:“兵家之有采探,猶人身之有耳目也。耳目不具,則為廢人;采探不設,則為廢軍耳。一身之聾瞽,徒能廢吾之四體;而三軍之聾瞽,則其所廢者可勝計哉?故候吏不嚴,君子以為無耳目之軍。”反之,一支軍隊如果擁有完備的斥候偵查系統,那么它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當然,這些只算是趙充國用兵之嚴;而作為一個不世出的百戰名將,不僅要會嚴,而且還要會寬,即適度放松以激勵士氣。
于是趙充國又學起了戰國時的王翦、李牧。他命令軍廚今天殺羊,明天殺牛,總之天天給士兵們好酒好肉伺候著,搞得大家全都精力過剩而又無從發泄,士氣沖到破表。同時不管城外的羌人們怎么挑戰,城內的將士們又如何請戰,趙充國只是堅守不出。漢軍的后路與后勤已由其愛子趙卬率羽林軍大包大攬,這個他完全不用擔心。
范曄《后漢書》嘗言:“羌兵長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他們最怕的就是打持久戰,趙充國“急進緩戰”的戰略正是命中了敵人的三寸。果然,時間一長,羌軍師老兵疲,各部首領之間就開始互相埋怨了,說:“語汝毋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西羌畢竟是個松散的聯盟,且平日積怨甚深,只不過因為共同的利益才暫且聚在一起,時間一長,熱乎勁兒一過,形勢又不利,不等漢軍動手,他們自己都得打起來。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便是老將軍趙充國的強大之處。
第一,能持重;第二,愛士卒;第三,先計而后戰。光這三點,趙充國就已具備了古之名將的所有優點。當然,他還有其他很多優點,我們慢慢來講。現在我們先來說說第三點,趙充國“先計而后戰”,他遲遲不開戰,究竟是“先”的是什么“計”?
答曰:離間計。
羌人本來是一盤散沙,后來被匈奴澆了盆水變成泥塊,又讓義渠安國一把火燒成了陶瓷。但是,再硬的陶瓷也有細縫,它不是鐵板一塊。趙充國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細縫,想辦法讓它越裂越大,裂成碎片,一碎再碎,碎成無數片,重新變成散沙。
但要做到這一點,只能用熱脹冷縮的辦法跟它慢慢熬,千萬不能用拳頭硬打,硬打或許也可以把陶瓷敲碎,但陶瓷最多只能碎成幾片,且將比從前更鋒利,同時自己的手還會傷痕累累,這是自己找罪受,萬萬不可取。
總之,西羌與匈奴不同。匈奴已成氣候,驕悍難制,乃大漢之死敵;而西羌則賊性方起,各懷其心,且大多是被威逼利誘上的賊船,真正堅決反漢的沒有幾個。既然羌人有可能變成大漢的順民,趙充國為何要將他們一把推開,讓它變成第二個匈奴呢?如今一個匈奴就折騰了漢朝百余年,兩個那還得了?
戰爭的終極目標是和平,而不是拼個兩敗俱傷。特別是民族糾紛與矛盾,遠非純軍事手段可以解決,必須政治軍事雙管齊下,爭取西羌群眾,孤立混在群眾中的一小撮野心家、陰謀家與反動派,重在平息事端,而非擴大問題,否則漢朝將陷入對羌作戰的泥潭中不可自拔。
在戰爭之外,還擁有清醒的政治頭腦,這就是所謂戰略高度。沒有這種高度,再能打仗的將軍也只是個“兵頭”;有了這種高度,這個將軍才能被稱作“兵家”。
顯然,趙充國就是這樣一個兵家。他很快便發現了西羌中的一條細縫,而且還得來全不費工夫,因為這條細縫就來自西部都尉府牢房里一個名字很酷的羌人俘虜,他叫雕庫。
雕庫不僅名字酷,身份也很酷,他是西羌中罕、幵二部中一名首領靡當兒的親弟弟。當初先零部落在楊玉的鼓動下準備起兵造反的時候,靡當兒作為堅定的親漢派,便讓雕庫跑去都尉府告密。沒想到后來事發,靡當兒等人因實力落小,竟被先零部落給脅迫著也參與了叛亂,這下子反賊親屬雕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最后被西部都尉扣下來當了人質。
趙充國聽完雕庫的哭訴,心中大喜:此真天助我也!
于是趙充國立刻將雕庫請出釋放,并設宴為他壓驚,要他回去轉告西羌部落中的親漢派與搖擺派,說:“大軍唯誅有罪,附從者毋自取滅亡。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各級首領以下有罪者皆以差次受賞金,賜錢一千至四十萬不等;叛亂者之土地、人口、妻子、財物亦盡與之。”
孫子曰:“取敵之利者,貨也。”我們知道,羌人居處貧瘠,個個都是窮鬼,現在趙充國提出高額獎金,重賞之下,自有勇夫,大家造反不就是為了搶些東西、占些地盤吃飽飯嗎?現在既有賞金,又能戴罪立功還可以名正言順的互搶互殺,豈不快哉!
趙充國誘惑羌人自相殘殺,說實話這計策有點毒,但比起義渠安國不分好壞一體殺光,那還是很仁慈的。在目前情況下,這也是平定叛亂的最好辦法。
計策已定,漢軍剩下的就只有等了。大軍按兵不動,天天吃好喝好,坐等羌人瓦解,坐收漁翁之利,然后一舉平之,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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