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無意看到一篇奇文,據說是一篇畢業論文,大家體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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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中國武俠小說在發展中不斷融合其他文學類型和創作方法而獨樹一幟,成為中國傳統文學的重要旁支。由于其獨特的立意和寫法,武俠小說的描寫藝術和文學地位長期不被主流價值文體所認可。因此,通過對武俠小說的靈魂——武功招式描寫的演進之路進行梳理,可以為重新甚是武俠小說的文學價值和地位提供一個新視角。武俠小說之“
武”
,顧名思義──
武術,乃最具中華特色的國粹之一,往往與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既然寫“
武”
就離不開武功招式與武斗,兩者猶如互相咬合的齒輪。武俠最大特色便是著重武斗場面,雙方各自竭盡平生絕學施展各式各樣的武功招式,氣勢磅礴、波蘭壯闊的轟烈決戰往往能使人津津樂道、熱血沸騰!武斗在武俠小說家生花妙筆之下可以掰得天花亂墜、精彩繽紛,尤其是金庸其筆下武斗場面的描寫水平幾可達到以假亂真的境界,經常是一拳一腳、刀來劍往的動作交代得清楚細致,虛幻中寫實性很強,細膩分明而又生動有趣,張弛有致而緊張激烈。武俠文化中現實與想象相結合的武功招式,大致經過了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神魔階段。遠古時代,有越女和白猿公的一戰,唐代有聶隱娘的飛劍殺人;《水滸》有入云龍和混世魔王的作法;平江不肖生筆下有崆峒派與昆侖派的大戰;還珠樓主筆下有蜀山大戰;等等。他們雖然也以現實中的武術作常規戰爭中的輕武器,卻更多地以神魔作重武器、秘密武器、戰略武器。打斗難分難解之時,就請出法寶來幫忙,雖然其中的許多東西近于荒誕,但表現出來的想象力卻十分可觀,對后來的武俠小說影響很大,許多人都談到他們曾受還珠樓主的影響,摒去神魔的怪誕,運用現代思維將其合理化,赫然是一個武俠武功的新境界。 第二個階段是詩意階段。從白羽到白羽的后繼者梁羽生。白羽用成語來命名武功,典雅而饒有詩意、文采飛揚。粱羽生再把這個傳統發展了一大步,形成詩與劍的結合。舉個例子,梁氏名作《冰川天女傳》中冰川天女桂冰娥的武功,她所用的兵器是“
冰魄寒光劍”
,暗器是“
冰魄神彈”
,劍招是“
冰川劍法”
,其中包括雪花六出、積水凝冰、春風解凍,“
達摩劍法”
中的一葦渡江、海上明霞、倒掛天虹等,這些都有一種空明靈動的詩意,和冰川天女玉潔冰清的氣質相融匯。才女、名士,詩劍風流,空明靈動,涓涓悠悠,以詩意的優美為武俠武功招式再開一新境界。 第三個階段是意境階段。代表人物是金庸。 金庸是以中國文化的深邃意蘊融于武功招式之中,“
創造出具有哲學意味、人生況昧。藝術詩味于一體的武功描寫,是為武功的“
意境”
。溫瑞安說:“
金庸的‘
意境打斗’
是運用渾厚的筆力,深入淺出地寫出‘
以弱勝強,以無勝有’
的意境,充滿哲學意味,卻能雅俗共賞,故深受大眾喜愛。”
。溫瑞安《七大寇》附錄《這一抹不滅的薪火》,長江文藝出版社.
在金庸的最后階段,還寫出武功不怎么樣的韋小寶在實際上勝過武功超一流的高手陳近南,這就又從武學的哲理意境上升到江湖和歷史的哲理意境。第四個階段是氣氛階段。金庸之后有古龍,如果說金庸還主要是在正面落筆,哲理意境而始終不離武打本身,古龍則完全突破了這種表現方法,古龍及其后繼者和變革者(超新武俠小說家溫瑞安開創了“
氣氛打斗”
的新局面。)古龍對于武功招式的描寫異常簡練,他書中人物的決戰往往只是“
刀光一閃。戰果立分,生死立判。”
完全摒棄傳統武俠小說的注重打斗描寫;但在決戰前,古龍已經成功營造出一種“
如箭在弦”
的緊張氣氛,使讀者的心神全被緊扣住,只等待剎那的抒泄。這一種“
氣氛打斗”
可謂開創了武俠小說先河。 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當然也是求新求變的結果,而更重要的是,因為武俠小說其實是一個“
可信而不存在的世界”
所謂可信,“
因為它具有‘
詩的真實’”
,一種“
超現實的真實”
那么,所謂“
武功”
,其實也不過是一種象征,一種文化符號。武俠小說一如人生,打斗只是個性,現實人生里根本充滿打斗,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只是采用的方式各異罷了。因此,武俠小說不過是采用象征手法來表現人生,它一直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基于這樣一種認識,武俠小說最重要的兩點,一點是要象征,一點是要好看。既然打斗并不是真的要去作現實武術的復現。不過是一種好看的象征,何妨大膽作合理的“
詩的真實”
的想象,在想象中表現出人格意志的特點。這樣,打斗的具體招式自然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一種氣勢,氛圍和結果。這使他們以一種超邁之筆,作武功之外的“
功夫在詩外”
的描寫,超越武功的本體,而更加顯示出武功的神奇。古龍寫小李飛刀、從來不寫它的鑄造有什么特別、形狀如何、如何出手、內功心法是什么,他只寫李尋歡常常以雕刻來使自己的手穩定,所造成的結果自然是“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這里的意義,一是留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和懸念空間,讓讀者跟著作者的思路走;二是李尋歡平凡中見神奇的武功,昭示和象征著平凡中見偉大的人格。這兩者結合起來,便賦予了對武學至道的一種新理解,也開拓了武功描寫的一片新天地。、 這四個階段,從神魔到詩意到意境到氣氛,俠文化的“
武功”
在想象和象征的基礎上,一步步遠離“
武術”
的現實,一步步走入更深的幻想層次,同時也是哲里和審美的層次。一、《水滸傳》與初期長篇武俠小說中武功描寫的特點
《水滸傳》是中國古代武俠小說史上承上啟下的重要一環,它沿襲自唐以來形成的"以武行俠"范式,采用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并重的手法,既上承唐代豪俠傳奇中奇幻武功之余續,又有寫實性的武打描寫,并開始注重武技和武打場面的美學效果,為后世武俠小說的發展拓寬了道路。
1.1 《水滸傳》對唐宋豪俠傳奇中奇幻武功的繼承
唐以前的俠義文學中,俠客行俠依靠的是重諾守信、救人于厄的氣節,而并非武力。隨著俠義文學的發展,讀者對行俠過程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俠客們的武功也逐漸高超起來。唐代豪俠傳奇的俠客作為幻設階段的俠形象①,小說家對其武功描寫也呈現浪漫主義的創作傾向。據統計,唐代成熟的武俠小說約有五十三篇,對于武功的描寫往往以輕功、劍術為主,其中夾雜著道術、神力。此外有特殊功能的藥物作為武功的補充開始被使用。
《水滸傳》也繼承了唐代豪俠傳奇中的這種奇幻武功。坐得第四把交椅的公孫勝,秉一柄“松紋古銅劍”,“學得一家道術,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云”。公孫勝在全書中使用道術在全書中有十余次之多,是梁山好漢及和宋軍克敵制勝、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水滸傳》中另外一個會使用道術的是神行太保戴宗。他“把兩個甲馬拴在兩只腿上,作起‘神行法’來,一日能行五百里;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這點類似于唐豪俠小說中的輕功,如紅線可在一夜之間往返七百里;空空兒不到一更時刻便可行千里。此外,混世魔王樊瑞亦使用道術,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
除使用道術之外,還有渲染梁山好漢神力的,如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并將自己的六十二的水磨禪杖,“一似捻草一般使起來”;又如武松將那三五百斤的石墩“輕輕地抱將起來,雙手把石墩只一撤,撲地打下地里一尺來深”。
雖然,在《水滸傳》中,會使奇幻武功的或天生神力的不過寥寥數人,這類武功也不是《水滸傳》所描寫的主流,但仍能從中看到《水滸傳》在武術技擊的描寫上一定程度地繼承了唐豪俠傳奇中的浪漫主義手法,在之后的武俠小說中,道術及奇幻武功仍是武打描寫的重要組成部分。
1.2 《水滸傳》中回歸現實的武技
梁山好漢幾乎都是靠自小習得的槍棒本領行走江湖,并有自己擅長的技擊本領和專用的武器。于志均《中國傳統武術史》②中講到:“中國拳術是宋以后興起的。”既然如此,小說中最能反映當時武術的自然就是拳術了。拳術屬于徒手技擊術的范圍,以手腳為主要攻防手段,即以拳打、腳踢為主要攻擊方法,講求用意不用力,重術輕力,重智輕勇,上輕下實等。
在全書二百多場的打斗中,拳腳功夫體現的最為淋漓盡致的是對武松醉打蔣門神的描寫。“用意不用力”曰:“彼不動,我不動,彼微動,我先動。” ③蔣門神欺武松醉了,只顧趕將過來,豈不知正犯了拳術大忌,武松后發制人,彼未出手便占據上風。重術輕力,即重巧取、輕硬拼,武松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并非一開始就和蔣門神硬拼,而是虛晃一拳,轉身便走。重智輕勇,即“拳打不知”,武松出拳為虛,出腿為實,專制蔣門神這類的“匹夫之勇”,一腳踢中蔣門神小腹,而這一招更有名為“玉環步,鴛鴦腳”。上輕下實是指身法要靈活,出拳要直擊要害。這段武打描寫中用了“飛”“踅”“追”來形容武松的身法靈活,在“踏住胸脯”后直擊要害,“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望蔣門神頭上便打。”武松與醉打蔣門神的過程,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拳術的這些特點。清代武俠小說《兒女英雄傳》中十三妹的看家本領是“連環并步鴛鴦拐”,招式與武松如出一轍,可見其受《水滸傳》之影響。
此外,在《水滸傳》之前的俠義文學中,兵器的使用以劍最為廣泛。《水滸傳》中出現的兵器品類繁多,也更民間化。梁山好漢中大多數來自三教九流,使用的兵器也顯得不入流,好使用槍棒,并隨身攜帶樸刀。如魯智深輪鐵禪杖、李逵持兩柄板斧、武松掣雙戒刀、林沖橫丈八蛇矛、徐寧使鉤鐮長槍等等。雖然這些民間兵器的使用,使得梁山好漢的形象不似劍仙般瀟灑風流,但是更加符合人物的性格,更凸顯出梁山好漢的豪俠之氣。正如王資鑫講“武器一亮出,人物就帶著他的歷史、地位、脾性、癖好、體質、形象、職業、身份一齊顯現在讀者眼前”。④
寫實性的武技描寫,較為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武藝狀況,一招一式都交代的清楚,這使得梁山好漢的武打技擊本領自然真實。這樣的內容既不見于之前的武俠小說,也不見于之前的水滸文學。可知,將現實中的武術引入武俠小說領域,并進行如此細致刻畫,是水滸傳對之前武俠小說的突破。
1.3 武功招式描寫對美感的注重
《水滸傳》中的寫實性武功并不是“古樸簡略”⑤的,而是運用多種藝術手法,在合理的想象中進行夸大,以滿足人們的審美樂趣。
注重感受的描寫。全書中最為人稱道的是魯智深拳打鎮關西的描寫,除了對動作鏡頭的特寫,還突出了人的感受,挨在鼻子上是味覺感受:“似開了個油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打在眼上是視覺感受:“似開了個彩帛鋪似的: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著在太陽穴上是聽覺感受:“卻似做了一全堂水陸的道場∶磐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通過感官上的描寫,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使讀者能親身體會到那種逼人的力量,比單純語言上的描述都更加直接、生動。
對稱或對比的描寫。如寫小溫后呂方和賽仁貴郭勝在對影山比并戟法,一邊是紅衣紅甲,一邊是白衣白甲,二人都使方天畫戟,在氣勢上二人不分上下,這樣描寫的作用是引出二人大戰十余日卻不分勝負的結果。運用對比的手法,如寫黑旋風大戰浪里白條,二人一黑一白,正所謂“黑與白相比益見其黑”,一個是陸上英雄,一個是水中好漢,二者這種鮮明的對照,也增強了文學形象的藝術表現力。
以詩詞補充武打的效果。在唐代游俠詩中,涉及到武功的詩句往往是抽象的、概念化的,如“少年學擊刺,妙伎過曲城”(阮籍《詠懷》),“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李白《贈從兄襄陽少府皓》)。在《水滸傳》中,詩詞一方面用來對好漢一身本領進行藝術概括,如用“腳尖起處,山前猛虎心驚;拳頭落時,海內蛟龍喪膽”來形容魯智深神力;另一方面用來描寫打斗的過程,如索超和楊志北京斗武的詩詞描寫。《水滸傳》以詩詞來配合補充具體白描手法,克服了概念化、程式化的武術文藝通病,增強了武打的美學效果。
1.4 《水滸傳》對后世武功招式描寫的意義
俠客以武行俠,經歷了一個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過程,《水滸傳》是這個過程中重要的轉折點,使得俠客的形象從神秘莫測回歸現實世界,為后來的俠義文學發展拓寬了道路。之后的武俠小說大多受到《水滸傳》的影響,清代武俠小說中的武打描寫在其基礎上,更加注重對美感的追求,在現實的武學基礎上,合理夸大武功的作用和效果。因此,雖然《水滸傳》并不是我們嚴格意義上的武俠小說,但是僅從這一點就可看出它在中國古代武俠小說發展史上承上啟下的作用。
參考文獻:①陳平原在《千古文人俠客夢》一書中,將中國古代俠客形象的變化過程分為實錄階段、抒情階段及幻設階段。其中中晚唐豪俠小說是幻設階段的代表。②③于志均.中國傳統武術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④王資鑫.水滸與武打藝術.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⑤王海林在《中國武俠小說史略》中的觀點。北岳文藝出版社,1988作者簡介侯曉靜,河北大學文學院 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水滸傳》中武打描寫與中國古代武俠小說的發展侯曉靜 (河北大學文學院 河北保定 075100)文史哲序言
二、 梁羽生與武俠小說武功招式描寫的新發展
梁羽生是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師,當然練的是新派武功。非但如此,由于他“武學”廣博(通覽過各類武俠小說,還研究過人體經絡),他的“功力”還相當深厚,幾乎可達爐火純青之境界。另一方面,梁羽生武功描述也有其弊,如打斗場面的過于頻繁,打斗招式的雷同、單調和缺少變化,打斗氣氛的沉悶等。這些都是“梁派武功”的薄弱環節,是其易于為人所乘的“空門”,這便決定了“梁派武功”雖為正宗,雖然極具威力(能廣泛而有效地吸引讀者),卻終究不夠完善,沒有達到登峰造極之境界。
縱觀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武功描寫,大致可表現為四個方面:
1.注重表演;
2.重視道德;
3.蘊含哲理;
4.雷同單調。
下面我們就從這四個方面來談。
1. 注重表演
注重武功打斗場面的表演化,追求武功打斗的“舞臺效果”,這是新派武功的十分重要的特征。
新派武功的這一特征的產生,直接受惠于中華武術文化。中華武術的一大特色,就是在追求武術的克敵、養生的同時,也努力追求其藝術表演的一面,即要求武術中的每一招一式都能勢正神圓,看著漂亮,用著厲害。中華武術的這一特色,為小說家描寫武功提供了自由馳騁的廣闊天地,使小說家筆下生花,自創奇招,看得讀者驚心動魄,如醉如癡。
新派武功的追求表演化的特征的形成,在文學發展中亦有淵源可尋。文學中描寫“武舞”,在漢代就已出現。《史記?項羽本紀》寫項羽設鴻門宴招待劉邦,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劍器表演中含有殺機。唐代詩圣杜甫觀看公孫大娘的劍器表演,寫下了千古絕唱《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對劍舞進行了具體形象而又生動的描述: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出手不凡的起勢,輕捷飄逸的身法,剛柔相濟的劍勢,驚心動魄的效果,表現出一種雄闊而優美的意境。
短篇文言小說中也有具備表演性質的武功描寫。《酉陽雜俎》中有一篇《蘭陵老人》,寫一位隱居的老人手執“長劍七口,舞于中庭,迭躍揮霍,擬光電激,或橫若掣帛,旋若炊火。……擲劍于地,如北斗狀”,可以說是一種融匯了雜技藝術的劍術表演,且在表演中寶劍時時接近目標,剃落對方的胡須,而對方竟然沒有察覺,可見這種劍術表演還帶有攻擊性質。
到了白話小說中,這種在打斗中追求表演觀賞效果的傾向越來越明顯。《宋太祖千里送京娘》里趙匡胤與周進、張廣的兩段打斗,《水滸傳》中武松醉打蔣門神,寫得不但驚險、逼真,而且招式分明,活潑靈動,很有觀賞價值。《兒女英雄傳》里十三妹在能仁寺中大戰虎面行者,《三俠五義》中錦毛鼠白玉堂和北俠歐陽春比武逞技,都于刀光劍影中表現出相當的表演成分,打斗中雙方的形體動作和神情意態,一一躍然紙上,令人賞心悅目。
現代武俠小說中的武功描寫的表演成分更加濃厚。以白羽為例。白羽在現代武俠小說家中極享盛名,對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創作也很有影響,他的武俠小說中武打場面緊張、熱鬧、驚險、精采,尤其是打斗雙方的身形動作,舉手投足,無不歷歷如畫,生動逼真,令人目不暇接。試看《武林爭雄記》中俞劍平的一段飛鏢表演:
只見俞振綱(即俞劍平)腳下一停,右腳趨前,向左一搶步,側身斜轉,“葉底偷桃”,左掌橫于胸前,右手運用陽把,將拇指捻動錢鏢;擰指力,攢腕力,往外作勁。錚的一聲微嘯,一枚銅錢脫手出去,就原式不動,錚、錚、錚連發三鏢;當、當、當,鏢擋粉圈中,錢唇橫嵌,連中三下。發鏢自有先后,中的卻在同時。闔座突然的喝起了一片采聲道:“好!”余音未歇,俞振綱身形陡轉,左腳尖趨向左向后一劃地,“鷂子翻身”,左掌隨身勢一翻,唰、唰、唰,又是三鏢。這三鏢卻下打鏢擋最末的三個粉圈;打的是豎鋒,錢唇直立,嵌入木板中。指力腕力暗暗加重,鏢擋被震得札札有聲。闔座群雄不覺得又喝采一聲!俞振綱又一換式,“跨虎登山”,右手甩腕發鏢,這一次卻是一發雙錢。跟著往右一個敗勢,反手捻鏢,左手下穿右腕底,唰的又連打出兩鏢。這時候左右掌心尚還各扣著一枚錢鏢,卻又從右往左一換,換成太極拳“野馬分鬃”、“玉女穿梭”兩式,把雙掌的鏢一攢力,唰的齊打出去。鏢擋上當當的連響了最后的兩響,俞振綱早已收招還式,又回為太極拳“攬雀尾”的原樣。
這一段文字,將俞劍平幾次發鏢的手法、身法、步法都詳細繪出,寫得細膩、逼真,寫得精采絕倫,看得人眉飛色舞。
梁羽生受中華武術文化和文學本身發展的影響,在寫“武”的同時,更寫出了“舞”的表演,并使這種“舞”的表演成為武功打斗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方面。
《萍蹤俠影錄》第一回,寫女俠云蕾在桃林中練武:
再過些時,陽光已射入桃林,方慶眼睛又是一亮,忽見繁花如海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飄飄,雅麗如仙,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那少女向著陽光,彎腰伸手,做了幾個動作,突然繞樹而跑,越跑越疾,把方慶看得眼花繚亂,雖然身子局促在石隙之中,也好似要跟著她旋轉似的。方慶正自感到暈眩,那少女忽然停下步來,緩緩行了一匝,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棵樹梢,又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
那少女在樹上奔騰跳躍,滿樹桃花竟無一朵落下!方慶看得矯舌難下。
這一段文字,與其說是在寫云蕾練武,不如說是在寫云蕾“獨舞”,而且寫得流金溢彩,充滿了詩情畫意,于“武”中體現出“舞”的神韻。
旭日的陽光,繁花如海的桃林,再配上白衣少女的優美舞姿,難怪令方慶“眼睛又是一亮”,“看得眼花繚亂”,“看得矯舌難下”。這段“武舞”
的確寫得耐看,能讓讀者大飽眼福。
以上是女俠云蕾的“獨舞”表演,我們再來看第十八回中的一段“雙人舞”:
只見張丹楓與那少女,身形一晃,已闖入陣圖。兩人在石陣中左穿右插,儼如蜻蜓掠水,彩蝶穿花,雙劍揮舞,劍光繚繞之中,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張、云二人的身影,石陣之中,青白兩色劍光,翩若驚鴻,宛如游龍,忽東忽西,忽散忽聚..
這一段雖是打斗攻殺,但作者寫來卻猶如輕歌曼舞,兩人的身形是“左穿右插”,如蜻蜓,如彩蝶,兩人的劍光是“忽東忽西,忽散忽聚”,如驚鴻,如游龍,舞姿是這般俊雅,劍光是這般奪目,怎會不令人賞心悅目!
我們不妨再來看一段二人比劍的場面(第二十四回):
辛龍子橫劍當胸,與凌未風相對而立,雙目凝視,久久不動。眾人方覺奇怪,忽然辛龍子往地上一坐,劍尖倏地上挑。凌未風沉劍一引,辛龍子閃電般的在地上打了幾個盤旋……再看斗場時,形勢又變。辛龍子活像一個醉漢,腳步蹌蹌踉踉,時而縱高,宛如鷹隼凌空;時而撲低,宛如蝶舞花影;一把寶劍東指西劃,看來不成章法,其實每一招都暗藏好幾個變化。凌未風展開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法”,攻守兼備,一柄青鋼劍飄忽如風,意在劍先,悠然而來,寂然而去,使到緊處,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達摩劍法雖然怪絕,卻是傷不了凌未風分毫。辛龍子斗到酣處,忽然一聲怪叫,劍法再變,斗場中四面八方都是辛龍子的影子,那柄寶劍寒光電射,劍花錯落,猶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
二人雖是大打出手,性命相搏,但作者在描敘中卻沒有帶上絲毫血腥氣味,而是以生花妙筆,濃墨重彩地描繪出辛龍子的各種打斗姿式和幾種劍勢變化,以及凌未風沉著、鎮定和不凡的劍術,錯落有致,使人神怡目奪,極具審美效果。
梁羽生不僅注重武功打斗本身的“舞臺效果”,而且有意識地通過書中人物來加強這種效果。小說中凡是高手比試,往往觀者如堵,看到精采處全場歡聲雷動,旁觀者驚奇、感慨,贊嘆不已。《七劍下天山》第十一回,一邊是凌未風與申家兄弟比劍,一邊是桂仲明與王剛對掌,兩個戰場都值得一看,于是,盧大楞子嘆道:“這樣的比劍真是人生難得幾回看!
只可惜今日好戲連臺,那邊的比掌,更是武林的奇跡,真恨不能生多一對眼睛!”
2.重視道德
梁羽生是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熏染的作家。他的小說,無論是人物塑造、情節布局,抑或武打設計,都受到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制約。他的武俠小說中,武功可以完全虛構,但其中所體現的精神和意境,卻始終沒有超越倫理政治教化和道德理性價值判斷范圍,于是,重視武功修煉的理性道德,就成為梁羽生小說中武功描寫的一個重要方面。
中國傳統文化的實質是倫理本位的文化。這種文化思想,不僅深深地影響了中國小說家的思維定勢和審美創造,也滲透于對中國武俠小說有巨大影響的中華武術文化之中。在中國武林中,許多拳派都有自己的門規戒律。少林《拳經拳法備要》強調“道勿濫傳”,應傳“賢良之人”。《少林短打十戒》中亦強調“強橫不義者不傳,強橫則為亂,不義則負恩”。《峨眉槍法》云:“不知者不與言,不仁者不與傳,談元授道,貴乎擇人。”少林《羅漢行動短打》則說:點穴法是“圣人不得已而為之”,是仁者精神的體現。這表明中華武術不僅僅是一種格斗技術,還體現了我們中華民族是仁義之邦、禮義之邦的民族特征,含蘊著豐富的民族傳統綱常倫理。
中華武術文化的這一倫理特征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倫理本位思想,對中國武俠小說家的文學創作產生了很強的制約力和吸附力,小說中的武功描寫具有十分鮮明的倫理色彩。受上述文化思想的制約,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武功描寫,倫理色彩十分濃重。“梁氏武功”基本上分兩大陣營,即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
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征著善良、仁慈和正義,既利于攻敵防衛,又有益于修心養性。
邪派武功非常霸道,歹毒殘忍,意味著邪惡,一旦沾上,害人害已。
正派武功修煉起來循序漸進,發展緩慢,但根基扎實,一步一個腳印,一旦練成,威力不可思議。
邪派武功的修煉,進展神速,易于小成,再繼續練下去,卻容易走火入魔,輕則致殘,重則廢命,貽害終身。
正派武功有天山劍法、冰川劍法、少林武功、武當派武功、邙山派武功等。
邪派武功則有修羅陰煞掌、雷神掌、化血刀、腐骨掌、陰陽劈風掌以及天魔解體大FA等等。
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的最根本的差別,是在兩類武功的“精髓”——
內功的修行上。這一點,《云海玉弓緣》第四回講得非常明確:
原來正邪的分別,固然是由于行為的判斷,但在內功的修習上,兩派所走的路子也極不相同。正派的內功,講究的是純正和平,內功越深,對自己的益處越大。邪派的內功講究的是兇殘猛厲,所謂“殘”,乃是一動便能令人傷殘;所謂“厲”,乃是傷人于無聲無息之間,有如鬼魅附身,無法解脫。所以邪派的內功常比正派的內功易于速成,但內功越練得高深,對自己便越有害,所謂“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
在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練邪派武功而“走火入魔”的不乏其人,如《云海玉弓緣》中的厲勝男、《冰川天女傳》中的毒龍尊者、《狂俠?天驕?魔女》中的公孫奇等。《云海玉弓緣》中的金世遺,是毒龍尊者的徒弟,本來也應“走火入魔”的,但是,天山派內功卻救了他的性命。小說第四回中是這樣描寫的:
金世遺所練的本來也是屬于邪派的內功,幸虧他在“走火入魔”之時,恰巧得唐曉瀾以天山的正宗內功救了他,并且給他服下了五粒碧靈丹。那時,他正昏倒在珠峰腳下,醒來之后,雖然知道是唐曉瀾救了他,卻并不知道曾服下了他的五粒碧靈丹,所以,這幾年來,他不但完全沒有再發覺“走火入魔”的跡象,而且覺得內功好像一天比一天精純,連自己也暗暗有點奇怪。
正派武功與邪派武功的另一重要差別,在于有沒有“毒”。
正派武功與人交手,是以功力取勝,決不投機取巧,暗箭傷人,更不會用毒。
邪派武功則往往與“毒物”合為一體,功力越深,毒性越大,如修羅陰煞功的寒毒,雷神掌的熱毒,還有化血刀、腐骨掌等歹毒武功,都具有傷人性命的毒。此外,練邪派武功的人,其兵器也往往淬有巨毒,如毒針、毒鏢、毒刀、毒劍之類。這類歹毒兵器,練正派武功的俠義道是不屑使用的。
3. 蘊含哲理
“梁氏武功”除了上述的“武舞表演”和“倫理色彩”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蘊含著東方文化的深奧哲理。
中國的哲學,從早期的陰陽、五行、道、氣等哲學名題,到魏晉玄學、宋明理學、陸王心學,以及道教的神仙養生理論、佛家的禪意識,都體現了東方文明的深奧和神秘。受中國哲學精神影響的中國歷史學、四裔學、宗教學、中醫學、氣功學、武術文化等,無一不具有一種神秘色彩,這種神秘色彩在中國武俠小說的武功描寫中尤為突出。幻奇派武功是以神秘莫測的“劍術”和匪夷所思的法術活躍在文壇上的。身懷“劍術”絕技的劍俠,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劍術”。功夫的修煉和“劍器”的鑄造更加神秘,必須在深山野林、荒無人煙之處,決不容許外人窺視。
務實派武功雖以力、勇和打斗技巧為主要描寫對象,但仍然不時地涉及這種神秘范圍。《蕩寇志》中陳麗卿在千軍萬馬之中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對方雖萬箭齊發,她也能來去自如,毫發不傷。《三俠五義》中蔣平能在水面上坐臥行走,又能在水中潛伏七日七夜。此外,還有登高履險如走平地的輕功描寫、太極拳“四兩撥千斤”的拳理敘述、內家拳法以靜制動的運用、點穴法的神奇功能等。
新派武功中,這類體現中國哲學的深奧神秘的描寫亦十分普遍。在新派武俠小說中,江湖上的武林各派都有本門派不可向外人泄露的內功心法和練功口訣、秘籍。新派武功的修煉,往往偏重一個“悟”字,要參透武功的最高境界,必須具備超人的天賦和悟性。新派武功之中,最令人驚異、最不可思議、且又最具有神秘威力的,是近乎荒誕的“內功”,它是一切武功的基礎,也是新派武功的靈魂。
“梁派武功”是新派武功的一大門類,其中自然也在許多地方表現出東方哲學的神秘與深奧。活躍于“天山系列”中的女俠馮琳,內功精純,擅長“飛花摘葉”。在她的內力催使之下,一朵小花,一片樹葉,均可成為殺人的利器,中者非死即傷。冰魄寒光劍和修羅陰熬功,一旦使出來,均可形成使人致命的寒流;被擊中者,輕則留下寒疾,重則血液凝固,活活凍死。雷神掌、化血刀、腐骨掌等邪派功夫,一經使出,立刻會自體內散發出大量的腥風毒氣,迫使對手運功抵御或屏住呼吸。
正宗內功有成者,無論是生病或是重傷,均可默運玄功,運氣三轉,打通周身經脈,用本身功力來治病或療傷。內功練至上乘境界者,還可以通過自身的功力為他人療傷治病,甚至可以阻止別人因練功出現偏差而造成的“走火入魔”。
至于輕功的神出鬼沒、飄然無痕,同樣令人目瞪口呆,請看:
白發魔女忽地冷笑一聲,凌未風桂仲明冒浣蓮張華昭四人,同時覺得一陣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閃了開去,耳邊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好!”
轉瞬微風颯然,白發魔女已在場中站定。..凌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白發魔女竟于瞬息之間連襲他們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給她收去。(《七劍下天山》第二十一回)
這類近似神話的武功描述,閱讀起來自然非常過癮,而重要的是,這種武功的神秘性,在深層意義上更蘊含著對傳統文化的認同和對東方文明的推崇,是文化積累的寓意象征,是一種符號化了的中國哲學精神。
更值得提出的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武功描寫,乃是用具象化的手段來體現中國哲學的高深境界。
《萍蹤俠影錄》中張丹楓和云蕾的劍法,一剛一柔,互為補充,相反相成,對敵時,雙劍合璧,立刻劍光暴漲,威力倍增。這正是形象地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一陰一陽之謂道”的思想,最為簡明形象地體現了東方文化要求對立面的和諧統一觀念。
《彈指驚雷》中迦象禪師向齊世杰講述桂華生夫婦所創的“冰川劍法”時說:冰川劍法“總共只有十八個式子,比起其他門派的劍法,顯得雖然似乎比較簡單一些,但冰川劍法的奧妙之處,并不在于表面上復雜的變化,它的‘劍理’乃是別出心裁,另辟蹊徑的。你瞧這條冰川,上面冰川凝結,幾乎看不出它的移動,實則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涌的。冰川劍法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孕育極動。倘若懂得其中道理,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便可從十八招基本劍法之中,演變出無窮變化,極盡輕靈翔動之妙!”
這種冰川劍法取法于大自然,又很有哲理意蘊。
此書第十八回孟華也有一段論劍名言:“劍術不應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隨心所欲。舉重固然可以若輕,舉輕亦可以若重。大須彌劍式重拙,追風劍式輕靈,兩者本來不容易配合得宜的,但若練到我所說的這個境界,輕靈重拙也何嘗不可同冶一爐?”這段劍論很符合中國哲學倡導的順應自然規律、融匯對立的矛盾體而謀求統一的深刻的辯證法。
《幻劍靈旗》中反復寫出上官家的“幻劍”不是劍器,不是劍招,而是一種劍意,是一種全無章法而又能有效地克敵制勝的劍法。這種劍法反映出的是一種“得意忘形”、“有”“無”相通的意境。“梁派武功”的上述招式套路,表明梁羽生在寫武功修煉中,是力圖通過有限的具體的“跡”去尋覓中國哲學精神中無限的抽象的“道”,遠勝于一般武俠小說的武功描寫。
4. 雷同單調
“梁派武功”極具功力,自成一家,在整個新派武功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從總體上看,“梁派武功”內功純正,套路精采,招式分明,既具備巨大的威力,又很有審美效果,而且能在刀光劍影中表達豐富的中國文化精神。
另一方面,“梁派武功”又有著一些明顯的不足。其武功打斗場面重復雷同之處太多,缺少必要的詼諧逗趣,如此一來,未免顯得單調、呆板,打斗場面過長,讓人有時難以保持“觀賞”興趣。
“梁派武功”的獲得者,其武功的修煉過程,書中往往不予介紹,或只是簡單地予以描述,缺乏其他新派武功大家(如金庸)那種細細敘述主人公的練功成長的經歷段落。其實,這類主人公練功成長的經歷是不應忽視和遺漏的,因為在這類練功過程中,往往包含了對主人公慘痛經歷的敘述和人物本身的堅韌性格的表達,同時,還蘊含了那種因禍得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哲理意境。缺少了這一點,勢必影響在武功描寫中發掘人性,開闊意境,從而減弱了“梁派武功”震撼人心的吸引力。
三、 金庸與武功招式描寫的現代化轉型
金庸小說風靡大陸、港臺,影響遍及海外,已成大家的共識,真可謂老少咸宜,雅俗共賞,經久不衰。金庸小說究竟妙在何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筆者認為,金庸小說的妙處,在于小說中所展示的人情、人性、人生。當然,金庸小說武打描寫中人生境界的集中體現,更是金庸小說獨特風格完美展現。對于習武者而言,在欣賞金庸小說中精妙絕倫的武打描寫感同身受的同時,更能領略武打描寫所展現的人生境界。
3.1 從“有劍”到“無劍”
翻開金庸小說,他筆下的武功描寫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如:“百花錯拳”、“唐詩劍法”、“紫陽神功”、“乾坤大挪移”、“逍遙掌”等等,簡直令人目不暇接,但又絕不是單純指武功本身,它其實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多重人生境界的體現。
這些武功招式,是詩意的、哲學的、性格化的,而最重要的還是人生哲學化的。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武功,使用不同的兵刃,他們便有著不同的武功境界,同時也有著不同的人生境界。黃孝光談到金庸小說劍的使用時引了這樣一段話:“弱冠前使青鋒寶劍、三十歲前擁紫薇軟劍、四十歲前恃玄鐵重劍、四十歲之后用木劍,直到后來無劍。”而這一段話正好描述了從“有劍”到“無劍”的過程,也正說明了武功境界提升的必然結果。而武功漸進的過程,就如同一塊璞,它得要經過千萬次的打磨,才能成為美玉一樣。金庸的武俠小說向人們展示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將璞打磨成美玉的過程,而最終成為一塊晶瑩剔透,似有若無的寶玉。
比如金庸筆下有個李莫愁,手里拿著一柄拂塵,武功很厲害,她這個拂塵,不是掃地用的,不是撣沙發上的灰用的,你讓她拂一下,就沒命了。但是她也不是最高級的武俠人物,不是一流高手,她只是一個襯托性的人物。而最能體現武功最高境界的武林高手,這個人叫獨孤求敗,在他的身上既包含了武功的幾層境界,也證明了體現武功最高境界的武林高手:一定是從“有劍”到“無劍”的發展過程,最后達到武學巔峰。表現的層次是這樣的:
第一層,他年輕的時候,使用一把非常銳利的寶劍。這個劍所向披靡,可以斬銅斷鐵。那么這代表一種少年氣盛的境界,年少嘛,所向披靡,見誰跟誰辯論,都把人打敗。那是一個幼稚的階段。而超越這個階段之后,他第二個階段用的是一把輕劍,比較輕的寶劍。這時候功夫長了,能夠舉重若輕,這個時候能夠干一番大事業。這是第二個階段。第三個階段,他改用一把重劍,重劍無鋒,我們常說,能夠舉重若輕,舉重若輕是一個很好的境界。比這個更深,是舉輕若重,舉輕若重是更進一步。那么到了最后,他用一把木劍,這個木劍其實只是一個代表,說明他已經可以達到不用兵刃了,達到無劍的程度了。也就是說,他最后武功練到大成,是不依賴于外物。這個時候,他可以沒有兵刃,也可以說,“不滯于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什么東西都是他的兵刃。
這里還有一個很好的例證:《倚天屠龍記》第二十四章《太極初傳柔克剛》中描寫了張無忌在武當山紫宵宮三清殿上以一把木劍用新學的太極劍與以真正的倚天劍“八臂神劍”方東白過招,一柄木劍卻戰勝了鋒銳利劍,堪稱奇絕。
再如《笑傲江湖》中的“獨孤九劍”獨孤求敗創立的無敵劍法。分為九個部分,即:總訣式、破劍式、破刀式、破槍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氣式。修習此劍,要旨在“悟”,雖一劍一式亦可變幻無窮,臨敵之際將招數忘得越干凈越好。而忘得越干凈越好正是從“有劍”到“無劍”的最高境界了。
用金庸的原話講,武功練到這個程度,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他隨便拿一個東西就是兵刃,就練到這個程度。就是說,這其實是莊子講的“不役于物”,不為外物所奴役,外物完全被我所控制,所以你看上去他是兩手空空,其實他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了。而這個論述寫的絕不僅僅是打架的境界,搏斗的境界,其實它是人生的境界。
這種對人生境界的描述,中國人經常是用比喻的方式來寫的。
3.2 從“有招”到“無招”
金庸筆下的種種武功描寫,非常獨特,同時并不離譜,各有一定的道理可講。比如說,《書劍恩仇錄》里的“百花錯拳”:三招一拆,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只見陳家洛擒拿術中夾著鷹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綿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時已是太極拳,諸家雜陳,亂七八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這時他拳勢手法已全然難以看清,至于是何門何派招數,更是分辨不出了。……這拳法不但無所不包,其妙處猶在一個“錯”字。……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為全部打錯,對方才防不勝防。須知既是武學高手,見聞必博,所學不精。
陳家洛打的這套“百花錯拳”,這個名字很有意思,百花,好像是色彩繽紛,但是是錯的,但是錯中又有不錯,這個很奧妙,每一拳打出來似乎不對,但是加起來又是絕對正確的。“百花錯拳”中所表現出來的“似是而非,出其不意”之妙,又似“出神入化,合節合拍”的神功,猶如《莊子?庖丁解牛》般神奇。優秀的庖丁,他在君王前的表演。在表演的時候,他的手臂抵著,膝蓋倚著,人整個動作像舞蹈一樣解剖一頭牛。整個過程中,覺得他下刀姿勢,他的節奏,合乎古代的很多樂章,既合桑林之舞,又合經首之樂,這簡直就是一場表演,而且他拿著的那個刀呢,是能夠叮當響著,完全合著樂章的節拍,表演得非常從容漂亮,那頭牛稀里嘩啦揭開了以后,如一攤泥委地,骨骼清晰,牛肉全部剝下去了。庖丁自我解釋說:“臣之所好者,在乎道也,而進乎技矣。”他說人如果有一雙更高明的眼睛,我們能夠從道上去推導,而不僅僅依憑技巧的話,三年以后我就不見全牛了,在我的眼中就是它的骨骼了,是透過厚厚的牛皮和牛毛,我能夠看到骨骼機理的走向,這個時候我就可以用刀子準確地進入它骨骼的縫隙,而不再去硬碰,我就可以讓它在我游刃有余的過程中,如泥委地,所以整整19 年拿在手中的一把刀,還像新的一樣。庖丁解牛般的神奇,如同金庸筆下高明的武者在武打中所表現出的出神入化,如入無人之境。
當然最能體現武學至尊的還是那套《笑傲江湖》中的“獨孤九劍”。武當派兩位高手積數十年之力所創,(兩儀劍法) 劍法中有陰有陽,亦剛亦柔。出招時,一人遲緩,一人迅捷,姿勢雖不雅觀,但劍招古樸渾厚,破綻之處實所罕見。斗到緊要處,一人長劍大開大闔、勢道雄渾;一人疾趨疾退、劍尖上幻出點點寒星。清虛、成高兩位道長曾以此劍法刁難令狐沖,因不能陰陽混而為一,還是敗在令狐沖的獨孤九劍之下。尤其是《笑傲江湖》中風清揚在傳給令狐沖那套“獨孤劍法”時,對令狐沖教誨和對話中我們才了解這是一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是神妙無比的劍術。從這番話語中既讓我們領略到高深的武學道理,更領略到精深無比的人生哲學精神。風清揚道:“五岳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材,以為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的詩句,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抒,能成大詩人么?”風清揚道:“活學活使,只是笫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循,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并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令狐沖一顆心怦怦亂跳,手心發熱,喃喃的道:“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根本無招,如何可破?”陡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新天地。……風清揚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獨孤大俠是絕頂聰明之人,學他的劍法,要旨在一個‘悟’字,絕不在死記硬背。等到通曉這九劍的建議,則所施而無不可,便是將全部變化盡數忘記,也不相干,臨敵之際,更是忘記得越干凈徹底,越不受原來劍法的拘束。你資質甚好,正是學練這套劍法的材料。何況當今之世,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嘿嘿,只怕也未必。以后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令狐沖學會了這獨孤求敗所創、風清揚所傳的“獨孤九劍”,果然無往而不利。而這套“獨孤九劍”好象正是為令狐沖所專門準備的武功。風清揚之所以傳這套劍法給他,正是因為他不但“資質聰明,正是練這套劍法的材料”,而更主要的原因乃是因為他的“人品”正與這套劍法相適。所以,習武與人品,與人生之境界不無關系。
金庸小說中所描寫的“出手無招”、“行云流水”、“任意所之”恰似武術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也正是中國哲學上恰到好處的崇高境界。“獨孤九劍”,講究以快制慢,先發制人,太極劍講究以慢打快,后發制人,在劍意上可謂背道而馳,南轅北轍。但是,二者也有殊途同歸之處,那就是“無招”勝“有招”。風清揚在向令狐沖解釋劍理時說:“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根本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無招”是指“根本無招式”,因而無跡可循,敵手也就無從來破你招,那樣你在比劍時就占盡先機,立于不敗之地。這也就是需要習武者的悟性了,而這悟性在其他領域也莫不如是,當然,人生悟性更是如此。這是一種高明的境界,一般人難以達到。
在眾多的金庸小說研究者的評述中不難發現一個共同點,金庸小說中武打描寫已上升到了人生哲學的層面。而張三豐教太極劍時說要“得其劍意而忘其劍招”與風清揚的“獨孤九劍”的“活學活用,根本無招”及其“順其自然,隨心所欲”等等,無不帶有一種人生哲學的意味。從金庸小說中所描寫的從“有招”到“無招”;再從“有劍”到“無劍”,從到“打”到“不打”,這也就達到了武學巔峰了,“真正的武學巔峰,是要能妙參造化,到無環忘我,環我兩忘,那才是無所不至,無堅不摧。”這早已是一種超越,是人生境界的超越,也是哲學層面的超越。
3.3 武學境界與人生境界
武學與人生是何等相象。武學是永遠沒有止境的,“武術之道體現為技藝的最高境界,更表現為通過習武練拳而獲得的一種超越性生命體驗和人生價值,以及對天道自然宇宙的生化之理的體悟和體驗。”通過習練武術而獲得對人生大道的體認,使得習練武術成為一種修身養性的重要手段。從這個意義上講,習練武術與人生境界的習得便具有了一致性。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里用幾句詞,論述人生的三種境界。所謂:“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人生的第一種境界,爬上高樓,居高臨下,高瞻遠矚,看到遠方看到天盡頭,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說明他能排除干擾,不為暫時的煙霧所迷惑。他能看到形勢發展的主要方向,能抓住斗爭的主要矛盾。這是能取得成功的基礎。這一境界是立志、是下決心,只有具備了這個條件才會有第二、第三境界。這和習武之人下決心學習武術是一樣的。
第二種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描述如何為此決心而努力奮斗。人瘦了、憔悴了,但仍“終不悔”。就是說盡管遇到各式各樣的困難,還要堅持奮斗,繼續前進,為了事業一切在所不惜。在這個世界上干什么都沒有平坦大道,要敢于創新,也要善于等待。這是執著的追求,忘我的奮斗。這如同習武之人通過努力終于掌握了獨門絕技一般。
第三種境界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指在經過多次周折,經過多年的磨煉之后,就會逐漸成熟起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能明察秋毫,別人不理解的事物他能豁然領悟貫通。這就像武學中進入了最高境界。再不用靠兵刃,更喜歡赤手空拳,因為武林高手早已進入“物我兩忘”、隨心所欲的超然境界了。孔子也曾經講的人生境界:“吾十五志于學,二十而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他講最后的這個境界“從心所欲不逾矩”,就像獨孤求敗最后那個無劍的階段一樣,做起事情來隨心所欲。但是,隨心所欲做的事情,全是合乎規矩的,你隨便一做,就合乎規矩了。這和孔子所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隨心所欲做事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兩者也都是一種超越,是人生境界的超越,也是哲學層面的超越。閱讀金庸小說中這些武打場面,我們在得到審美享受的同時,獲得更多的應該是人生方面的啟悟。可以說,“習武是一種修行,一種領悟,追求的是一種人生境界,這種境界需要一生的時間去體認與參悟”。
四、新派武俠革命家,古龍筆下的武打設計與概念
古龍在《浣花洗劍錄》中首次將日本小說中所述東瀛各武功流派、刀法特性及武道精神引介于其作品中。一般而言,古龍便是在這時從日本吉川英治的“一刀流”中吸取精髓,將《宮本武藏》的“劍道參悟人生真諦”理論與日本武士道的“必殺之劍”結合,而形成其“新武學”的基礎,即不再描寫冗長繁復的過招枝節,而是著重刻劃戰前氣氛、精神意志,以倭人一流太刀的“迎風一刀斬”為依歸,成為古龍小說簡化繁復的武斗過招、一刀而決的開端──看似風平浪靜、不動聲色,其實比的是技術、心態、眼光與經驗的判斷,捉準那一霎時的空隙以便一擊致命。所以高手之間的決斗,講究的是意在行先,一劍封喉,沒有拖泥帶水的惡戰N盞茶或者N柱香甚至N日夜,瀟瀟灑灑而驚心動魄地瞬息定勝負、判生死。
這種寫法若要吸引讀者,必須在對戰前氣氛、雙方的心理和意志等等渲染和刻畫一番,清新簡潔的描寫是古龍突破武俠傳統之處,也符合古龍創作的主旨:刻畫人性和情感。既可以避免再走金庸、粱羽生的老路,又可以在武打中表達出行云流水又深沉驚艷的美感,并騰出筆墨來寫人情心態,把男女之情、朋友之義寫得淋漓盡致...最經典的一場決斗當是其巔峰代表作之一的《多情劍客無情劍》李尋歡對郭嵩陽,雙方對峙的心理與戰場氣氛的醞釀、英雄本色與武俠精神的相襯相映而呈現出無可比擬的文學意象之美。
古龍偶爾借用了若干佛偈之類的禪理妙語來闡述武學巔峰境界,例如《多情劍客無情劍》的天機老人道出比上官金虹之“手中無環,心中有環”更高一籌的“無環無我,環我兩忘”,此后的《三少爺的劍》、《圓月灣刀》、《陸小鳳》皆有相關敘述(畫眉個人倒是認為《三少爺的劍》對于劍道的哲理闡述最可觀)。其實,無論金庸筆下的“無招勝有招”或者古龍筆下的“手中無劍,心中無劍,無劍無我,劍我兩忘”,都是殊途同歸的武學巔峰之造詣。所謂“手中無劍”可以理解為不滯于物,草木竹石皆劍,譬如溫瑞安筆下的冷血駁斥注重名劍的賀靜波:
“沒有好劍就不配論劍,那么,豈不是劍用人,而不是人用劍?……真正的劍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劍或是名劍,而是能把天地萬物無一不可作劍。”
而更高層次的“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無劍無我,劍我兩忘”,依我拙見,便是對敵方的體察忘我和物我合一,因而消除認識的局限性始能迅速準確地體察對方的破綻,宛如金庸筆下的“無招勝有招”之妙詣。
整個社會其實還存在著教條主義,什么都有某某主義,都喜歡說“毛澤東講過”、“孫中山講過”、“馬克思講過”,這些招數都已經固定,其實社會千變萬化,很多事情是古人想不到的,像現代科技的電腦網路,恐怕連列寧、孫中山都想不到吧!教條不適用,正如無招,沒有固定的信念,發生什么事情,就用實際的方法解決!又如比武,看對方出了什么招,找出他的缺點,一劍便刺死,這就是無招!
以上乃是金大蝦當年在時報廣場對于“無招勝有招”的解說,而古龍之“無劍無我,劍我兩忘”與獨孤九劍在戰局中淡化自己的行為,并且將自身意識對主觀行為的影響消除以致“沒有固定的信念”乃是如出一轍之理。實際上,古龍寫決斗的勝負關鍵,往往取決于以下幾點“顛撲不破”的因素,也就是高手在生死搏斗中的作戰法則:
氣勢──自古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絕。”人的精神狀態是很難一直維持的,而精神狀態的盛衰好壞直接影響武功發揮。古龍筆下的描寫正是依據這種事實,在氣勢上就壓倒了對方,如《多情劍客無情劍》的上官金虹對呂鳳先...人與人之間的生死決斗,并非是看你擁有什么神兵利器或者靠蠻勁比力氣,而是看你的斗心,否則大家都找塊巨頭粗木比賽砍劈就完事了。所以古龍粉注重彼此的心理、精神層面,勝負關鍵往往轉為個人的氣勢強弱,“不戰而屈人之兵”正是古今以來兵家的最高境界。
破綻──招式、破綻、要害的關系是“要害-招式=破綻”,不論是誰被打中百會穴都無法再反擊,這便是要害;而能在對方防御的許多動作變化(招式)里,從空隙中突破并且擊中百會穴,對方那個動作的空隙則是破綻。破綻不是說身上有幾處無形的靶標著我是破綻云云,只要是在比武的一舉一動之際,必然會因為這個動作影響到其它的動作,也就是必然有防守的漏洞,也就是破綻...想像一下兩人對戰的畫面,比武可不是計算出招威力強大、變化多端就可以勝負立判滴,甲挺劍直刺,乙也是挺劍直刺,那么甲要刺什么方位?要擋格他的劍?或者挑刺他的手腕?或者搠穿他的咽喉?此時判斷的依據是什么?這便是“無招”的概念所在──沒有繁雜瑣碎的招數變化,只有對峙著的兩位高手以及微妙的心理搏動,尤其是那種審視對方企圖洞悉對方破綻的冷靜眼光。
效率──一個人的習武過程從胡打的無招到有招數再歸于無招勝有招,正是“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過程...胡亂出手,只會徒增笑柄,沒有任何招式,只不過憑一股蠻勁動手,也就是市井痞子的打法。之所以會有招數的存在,就是要讓胡亂揮舞手腳的攻守更有效率,而形成一連串的動作變化,為了移動時能占到更有利的方位以便掌握主動權,為了攻擊對手時的方位能拿捏得更準,為了出手時能造成有效的破壞。然而,這些教條式的有限招數是即定固有了,只算是死招數罷了,如金庸在《笑傲江湖》寫風清揚言道“人使劍法,不是劍法使人,活人不可給死劍法所拘”...引述溫瑞安的《少年冷血》一段關于冷血學劍的自白:
“沒有什么所謂絕招,”……“能打敗對手的招式都是絕招。要擊敗人,就得要快、準、狠,只要能把握契機予以對方致命的一擊,就是絕招。對敵的時候,瞬息萬變,所以應變得當的招式就是絕招,要不是有什么秘傳的絕招,只要練了它就可以無敵天下?”
武功,動武之功效──古龍要的不是好看,而是實效,真正的武功!決斗的對峙空間瞬息萬變,最有效率的打法,莫過于能隨機而變并捉準契機的隨手克敵,因此不需要任何固定格式,出手舍棄招式的章法理路而動作至簡,所以劍勢在這交會的瞬息里,既不用去費時轉折多余變化,又省去任何多余空隙,縮短攻擊線而迅捷直接朝對方難以防范的破綻揮劍直入而已,所以古龍如是說:“天下最高的武功,是無招式可尋的。因為沒有招式,別人也就無法抵御。無招即有招,無招之式更叫對手寒心。”
速度──由于破綻的辨證性,金庸在《笑傲江湖》做出最實際的回應:“任何招數中必有破綻,但教能夠搶先,早一步攻擊對方的要害,那么自己的破綻便不成破綻,縱有千百處破綻,亦是無妨。”在古龍筆下的決斗之間,速度超越了一切變化,一切神圣與渺小在時間面前都變得不值一屑。既然打個千百招最后結果都一樣,何必再啰哩叭嗦的我丟出一個招換你接一個招呢?何不讓千百招的精彩融在一招之中淋漓盡致的爆發出來?在他而言,招數種種變化只是唬人的障眼法、無意義的拖時間在自我重復,所以他力求簡潔卻又簡短有力:手中之劍,是為了什么?是要擊中敵人,還是賣藝給人欣賞呢?所以不難理解啰,何以古龍特別強調速度的作用,劍在比武中,當然是要用劍捅在敵人的要害咯!阿飛的劍為什么難防哩?因為他的劍──快。只要你所使用的劍尖劍身,可以比你的對敵者更早一步插入其身上,便是屢試不爽的致勝手段。
總而言之,愚見認為古龍在武斗的描寫大致有兩項特點:
其一,古龍完全摒棄傳統武斗注重過招動作的描寫,但在決戰前已經成功營造出一種“如箭在弦”的緊張氣氛、肅殺的氣氛,用氣氛來烘托動作的刺激,使讀者的心神全被緊扣住,只等待剎那的抒泄。這一種超邁之筆被溫瑞安譽為“氣氛打斗”,而古龍便是因此開創了武俠小說先河。他開始用散文詩的寫法營造意境,雙方一剎的心理、形態、表情乃至于一個眼神、一絲顫抖、一陣清風拂過、一片楓葉墜落都是烘托描寫的對象,真正的刀光劍影反而一閃即逝。他要給讀者的就是這種味道,借語言感受氣氛、享受氛圍,而不是那一拳一腳的具體動作怎么變化,武俠小說畢竟不是國術指導,更不是教咱們如何去打人、殺人。
其二,《多情劍客無情劍》的小李飛刀,讀者只知道李尋歡經常以雕刻來使自己的手穩定。古龍寫小李飛刀,從來不寫其構造形狀有何特別之處,李尋歡的飛刀絕技其源流何方,如何練成,如何出手,為何例無虛發...一切都是迷。除了可以留給讀者更多的想像空間和懸念之外,便是為了說明每一件兵器或武功是它每個主人的象征、感情的象征、品質的象征,小李飛刀之所以百發百中,并不是由于飛刀的玄奧奇異,然而它卻不僅是一把普通的飛刀,而是因為那是刀主的情感、信心、信仰都注入飛刀之中,以全部的精力和精神發出來滴──平凡中見神奇的飛刀,昭示以及象征著主人公平凡中見偉大的人格。古龍不寫以暴制暴的辦法,因此無論是李尋歡、花滿樓、陸小鳳、楚留香等主人公,他們沒有一個是用拳頭來說話滴,他們之所以能勝利,除了本身的高深武功造詣之外,更重要的是智慧、信心、勇氣、微笑以及寬容──這就是古龍筆下的“俠之大者”。
兩者相輔而行的結合,從此開拓武斗描寫的一片新天地,賦予對武學至道的一種新理解!
結 語
中國武功招式的描寫歷程大概經歷了虛化——寫實——詩化——再虛化的過程。中國武俠小說在發展中不斷融合其他文學類型和創作方法而獨樹一幟,成為中國傳統文學的重要旁支。由于其獨特的立意和寫法,武俠小說的描寫藝術和文學地位長期不被主流價值文體所認可。因此,通過對武俠小說的靈魂——武功招式描寫的演進之路進行梳理,可以為重新甚是武俠小說的文學價值和地位提供一個新視角。
注釋:
①陳平原在《千古文人俠客夢》一書中,將中國古代俠客形象的變化過程分為實錄階段、抒情階段及幻設階段。其中中晚唐豪俠小說是幻設階段的代表。
②③于志均.中國傳統武術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④王資鑫.水滸與武打藝術.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⑤王海林在《中國武俠小說史略》中的觀點。北岳文藝出版社,1988作者簡介侯曉靜,河北大學文學院 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水滸傳》中武打描寫與中國古代武俠小說的發展侯曉靜 (河北大學文學院 河北保定 075100)文史哲序言
⑥丁錫根. 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Z〕.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6.
⑦葉洪生.中國武俠小說史論[M].上海:上海文匯出版社,2001.
⑧丁錫根. 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Z〕.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6.
⑨陳墨.金庸小說賞析[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1.
⑩王崗.中國武術文化要義[M].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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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陳墨.金庸小說賞析[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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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崗.中國武術文化要義[M].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
后記
總覺得學位論文是自己大學本科階段的一個總結,所以很認真的對待。
在大外的四年,經歷了很多事情,讓我體會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我想,生命的價值在于創造,生活的意義在于體驗。有了這些體驗,生活才有意味。對于大外本身,我也是既愛又很,也許這正是大外的魅力所在。鴛鴦湖,圖書館,是校園之美;大師林立,是學術之美;意氣風發,博學多才,是學子之美。大外在精神上的魅力,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這篇論文的完成,首先要感謝李大博老師。他為我的論文做了大量的指導工作。從最初的選題,到后來的分析討論,再到最終的修改定稿,無不傾注了李老師的心血。在這一過程之中,李老師體現出作為一個學者的嚴謹、認真和執著。李老師本人以及在李老師課題組的研究經歷對我影響甚大,這些對我將來無論是從事學術研究或是從事其他事業都是一生中一筆十分寶貴的財富。
感謝與我一起完成論文的同窗張東昀,以及室友林南。沒有他們指導和協助,這篇文章也是難以順利完成的。歷盡寒暑的無數個的日日夜夜,我們三個人擠在315那個小屋子里,面對冷冰冰的電腦,面對枯燥無味的資料,一絲不茍的分析、辯論。雖然很辛苦,但也苦中有樂。偶爾出去小聚,三兩盞濁酒,數碟小菜,縱論天下人,笑談天下事,其情也切切,其樂也融融。
2012是個不平凡的年份,也許注定了這一年要發生很多事情。我將告別自己在大外的本科生活。我很喜歡一句話,“人生能有幾回搏”。在有限的人生之中,我要做一個斗士,挑戰自我。
本科論文的完成既是一個階段的完結,也是另一個新的階段的開始。在今后人生的道路上,我會盡力做好每一件事,我知道,在我身后,有很多愛我、關心我的人在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