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也就是大概二十年前,我幺姨家算是所有親戚之中較為富裕的一個了,因為他們屬于較早的打工一族。外公外婆和他們住在一起,以前是泥瓦房,關于這個泥瓦房,我現在只有一個很模糊的記憶,因為很快一棟三層小洋樓就在原來老屋的地基上拔地而起了,很是氣派。
印象最深的是幺姨他們家的臥室,里面不僅有著數十英寸的長虹大彩電,看著就沉重有分量,還有漂亮的梳妝臺,上面有假花和裝飾燈,以及近乎與天花板齊平的六門大衣柜。在那時的農村景觀里,這些陳設無疑很城市,也很現代。
相較于農業生產的微博收入,打工雖然辛苦,但收入卻是可觀的,至少遠比挖土地強。幺姨也曾拉我媽和鄰家一位嬸嬸去打工,不過,想不到只是一場騙局,表面上是介紹工作,實際上卻是搞傳銷,把身份證扣住后,就把我媽軟禁了。同行的鄰家嬸嬸不知如何尋得了機會得以逃了出來,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爸。
打了幾次電話要求放人無果后,我爸只能“威脅”道:“不放人,我就和你的兩個孩子同歸于盡!”這樣他們才把我媽放了回來。那時候,我過不三四歲。從此,我們家再沒了打工的打算。母親在家操持家務農活,爸由于哮喘病干不了重活,就在一旁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沒有農活時,父親就發揮其經商的天賦,做一些能勉強糊口的生意。
后來表哥初中還沒上完,也和幺姨父他們一起打工去了,偌大的三層小洋樓只剩外公外婆和我表弟三個人。光鮮的生活至此開始了暗淡。表弟剛開始是在村小上學,幺姨夫他們后來為了讓表弟接受更好的教育條件,于是便在鎮上租了房子,讓外婆帶著表弟上學。表弟是外婆看著長大的,因此格外溺愛,凡是表弟開口的要求,外婆幾乎沒有不滿足的。
外公一個人在家,無人照料,自己一個人生活,也就得過且過,并不注重飲食的規律和健康,饑一頓飽一頓,終究拖垮了身體。那年春節時,我們一起去外公家拜年,我至今只記得一個畫面,那時外公坐在板凳上,兩只手放在裝著木炭和草木灰的火盆上取暖,卻似乎總有一種驅不走的寒意,因而他的手一直放在火盆上。當時何人與外公發生了怎樣的交談我已經忘了,但我清楚地記得外公掉了眼淚。那是外公生命里程中的最后一個春節,第二年,外公去世了,埋在了一個長滿松樹與茅草的山坡上。
于是,堅固的三層小樓,只剩下了外婆和表弟兩個人。幺姨父三人依舊在溫州皮革倉打工。同鄉的人曾去過他們那個廠子,里面濃烈刺鼻的味道讓人近乎窒息,不過據說只要待過幾天后,也就自然習慣了。而這樣的環境,也導致幺姨的哮喘病更嚴重,只能勉強依靠激素藥維持。表弟進入初中后,由于無人管教便逐漸叛逆、并走向歧途,本該用在讀書上的聰明,開始用在了歪門邪路上,年邁的外婆對此無能為力,遠在溫州的幺姨他們也同樣無能為力。
幾年后,幺姨父和幺姨不知因為何事發生了爭執,幺姨一氣之下,跳河自盡了。早已放棄學習并習慣于混社會的表弟也輟學了,在外打工,多年難回。剛開始幾年他還回老家過年,不過也只是為了向外婆要錢。再往后,便難見其人了。我幾乎也十來年沒見過他了,現如今我對他的印象依舊停留在他小時候的樣子。于是三層樓的房子,只剩下了我外婆一個人。
在幺姨去世后,幺姨父很快找了新歡,那個女人我沒見過,但據說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不知與多少男人有染。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幺姨父自己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如今都已經三十多了,卻依舊沒對象沒結婚。他曾經相過幾次親,但都沒成,哪怕是已經有了孩子的離異女子也看不上他,嫌他太木訥。給大表哥找個對象,已經成了外婆最憂心的事情。自己的兒子能不能成家,幺姨父是不操心的,自己可以享樂就行了,甚至還誆騙過老實大表哥的存款,讓自己揮霍。
如今,原本高大亮麗的三層小樓早就陳舊了,甚至有的墻壁都已經開始掉灰和發霉。一個本來光鮮的家庭,一個大有希望的家庭,從最紅火到最冷寂,也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而已。有人投河自盡,有人埋骨荒坡,有人不知流浪何處,也有人自顧自的享樂,而所謂的血濃于水的親情,在自私和疏遠中也只不過是一灘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