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號打算以連載的形式,從大宋的人和事入手,以史料為基礎,用通俗語言、清晰邏輯再現北宋100多年政權的跌宕起伏,姑且起名《宋史筆談:北宋王朝盛世夢》。此為第122篇。
在趙光義生命的最后兩年里,劇烈的宮廷內斗仍在發生,所幸他用人歪打正著,保持了帝國權力的平穩傳承。
996年七月,太子趙恒最大的支持者寇準,被罷去參知政事的職務。
1.容易得罪人
剛立太子時,寇準有大功,呂端又處處讓著他,張洎本來又是他舉薦的,加上趙光義授予了他“分日押班知印,同升政事堂視事”的特權,使得寇準名為參政、實為宰相。
這一切,加上寇準這個行事素無忌憚的風格,時間一長,必然會引起眾怒。
果不其然,這還不到一年就出事了。
996年的正月,趙光義祭祀天地、大赦天下,完了以后,按慣例官員們該升職的升職、該加工資的加工資。
這中間,由于寇準性情剛烈,不大考慮別人感受,也不會搞一下利益平衡的事,所以他覺得好的人,就不吝提拔,調去中央位高權重卻清閑的部門;他覺得不好的人,就按部就班甚至原地踏步。
由此就得罪了人,其中一個就是馮拯。
馮拯在中央的關系盤根錯節。他是胡旦、趙昌言、李昌齡等人的同年進士,而且是最年輕的一位,父親又是趙普府中門吏。
興許是與趙普的淵源,當年和宋沆一起求立趙元僖為太子的五人當中就有他,結果被貶為知端州。為重返京城,他做了不少努力。
時過境遷,趙光義開始想把他召回。寇準素來看不慣他,就把他調往知朗州,半路又改為廣州左通判。
這次按慣例加官進爵,馮拯被調為虞部員外郎。這本來也沒什么,關鍵是寇準又將右通判彭惟節調為屯田員外郎。這彭惟節的職位一直比馮拯低,這次提拔到馮拯前面后,他沒有感激寇準,反而一如既往地尊重馮拯,不管什么簽字、排位,他都自動照舊地排到馮拯后面。
寇準一看,這不行,成何體統!于是他出了份中書劄子,專門令馮拯排在彭惟節之下,別搞亂規矩。
2.被人投訴了
馮拯知道這是寇準搞的鬼,就上書投訴寇準弄權。
接下來,嶺南東路轉運使康戩也跟進上奏。這康戩是蘇易簡所舉薦的,而蘇易簡的位置正是被寇準舉薦的張洎所取代。張洎素來與蘇易簡不和,這一下弄得康戩朝中無人了。歸根溯源,責任在寇準。
康戩火力很猛。他說,中書的呂端、張洎、李昌齡(剛任參知政事不久)都是寇準推薦之人,呂端太過老實厚道、張洎曲意逢迎寇準、李昌齡則懦弱畏怯,使得寇準肆無忌憚,擅權謀私。
趙光義頓時大怒。自己對寇準如此信任,結果卻換來他擅權誤國,天怒人怨,這是最讓他難以容忍的事。就此下去,如何能制住擁有舉薦太子之功的寇準?
當年趙匡胤信任趙普時,趙普就曾經用中書堂帖行政,趙光義對此深惡痛絕,因為這等于變相削了皇帝的權?,F在,寇準也來這一套,趙光義怎能不警惕?
寇準此時正在祭祀太廟,沒法當面解釋。趙光義立即召來其他幾位重臣對質。
呂端這次再也沒有辦法和稀泥、做老好人了,否則就是整個中書與皇帝對著干。他只好說,寇準剛愎自用,我們不愿意與他發生爭執,怕的是有傷國體。
責任就全到寇準自己頭上了。
張洎呢,義正辭嚴地站出來,落井下石、檢舉揭發恩人寇準,說他退朝后曾經誹謗皇帝。
這還了得?趙光義知道,寇準老婆就是宋皇后的妹妹,難道他對之前宋皇后的喪事表示不滿?
李昌齡則默然不語。
等寇準回朝,他還不知道自己已是眾目睽睽。等趙光義問起馮拯的事,他侃侃而談,說官員升降是中書共同的決定。
有了先入為主的判斷,寇準的辯解只會讓人越發厭惡,越發可憐。
趙光義說,不用爭了,再爭就全沒有體統了。
按寇準的性格,怎么可能吃個啞巴虧?所以,他還把中書的文件抱來,想討論個明明白白。
在趙光義眼里,厭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更何況中書已經把寇準推出來作為責任人,皇帝也把你列為錯誤對象了。你還這么不明事理,在這做蒼白的辯解,有用嗎?你除了默認,還能反抗嗎?
趙光義嘆了口氣,說,鼠雀都知道人意,何況人呢?意思是說,小動物都知道察言觀色,你卻不知揣摩人意,實在太不會為人處世,不會收斂了。
結果是,寇準被罷參知政事一職,調往知鄧州,遠離了中樞。這正是趙普第二次罷相后任職的地方。
趙光義還規定,今后所有大事必須要有皇帝敕命,其他小事如需用到中書劄子,也需請示后方可施行;同時規定,今后中書只能由宰相押班、知印。
當時誰都不能預計趙光義的生命只剩下八個多月。所以,寇準外調,損失最大的莫過于趙元侃了。這位好運太子的命運開始前途難測。
此時內宮中,勢力最大的莫過于趙光義的李皇后。前面講過,李皇后非常鐘愛趙元佐。她自己的兒子早夭,就干脆把趙元佐之子趙允升養在宮中,其樂融融。
李皇后還有個哥哥李繼隆,這位軍中名將就是趙光義都難以控制;而且,李皇后與趙光義寵信的大宦官王繼恩緊密聯系。
二十一年前,王繼恩做了人生最大的投機,這次投機保證了他二十一年的富貴,使他達到了一個宦官所能達到的最高點?,F在,他要延續這種輝煌。
在他看來,如果趙恒順利繼位,那他是沒有絲毫功勞的;如果是完全意料之外的趙元佐繼位,那王繼恩的擁戴之功堪比當年。
之前,王繼恩審訊過趙元僖被毒一案,又推薦過民間術士為趙光義療傷,他都趁機求立趙元佐為太子。
還陸續有人加入這個小集團。在朝中,李皇后的勢力加速形成,宣政使王繼恩、參知政事李昌齡、知制誥都加入進來了。
當年十二月,曾被趙普貶往外地數年的胡旦歸來了,官復原職,再次出任知制誥。當年的科舉狀元,兩次因趙普所貶,兩次再回中央。他的目標更加明顯,再做一次政治投機,從而成為帝國的宰相。
現在一見趙光義身體有變,他們就開始在趙光義面前傳遞趙恒的負面信息了。
一個月后,即997年正月,事情繼續朝著他們想要的方向發展。趙光義罷免了張洎的參知政事,提拔溫仲舒、王化基為參知政事。
溫仲舒在中樞一直沒有太大作為,加上寬厚的王化基、年老力衰的呂端,三人都低調得幾乎可以讓人忽略。
這兩年邊境事多,而呂端除了無為而治外,基本沒有影響力。趙光義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人,動了撤換托孤大臣的心思。
無奈,他身體日漸不行,這才作罷。正是因為趙光義沒有撤換呂端這位關鍵人物,趙恒才能堅持到最后。
失去寇準的趙恒,面對朝中、宮中的冷槍暗箭,只能低調做人,聽天由命。
二月初六,趙光義病情加劇,無法上殿,只得改在便殿決事。三月二十八日,趙光義再也無法上朝。
事情就要脫離原本的軌道,而改變這一切的人,正是誰都沒注意、連趙光義都準備撤換的呂端。
當天,呂端向往常一樣,前往禁中看望問候趙光義?;实鄣纳眢w日益不行了,看來事情就在這一兩天。但呂端仍顯得心平氣和,直到他一眼發現太子趙恒(趙元侃)不在趙光義身邊。
平日里慢慢悠悠的呂端,這次迅速做出了政治判斷,事情可能正在生變。他馬上在上朝用的笏上面寫上“大漸”兩字,命令心腹趕緊去通知太子,以早做準備。
次日,趙光義崩于萬歲殿,終年58歲。
王繼恩與李皇后聞訊而至。商議妥當后,王繼恩過來對呂端說,李皇后已經到了中書,你過去商議立新皇帝吧。
呂端實際上對什么都一清二楚,問題的關鍵就在李皇后。他口上應答著,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說,皇帝已經擬好了遺詔,就在書房里,咱們一起進去拿上吧。
王繼恩一是做夢都沒想過老實人呂端居然還會用計,二是自己居然不知道已經有遺詔了,所以心中毫不懷疑就進了書房。
夜路走多了的王繼恩,這次終于失算了。
呂端連忙把門給鎖了個嚴嚴實實,安排左右好好看護,獨自入宮。
果然,李皇后一見呂端,馬上把自己意見擺出來,說,皇帝駕崩了,按慣例是“立嗣以長”,你認為如何?
按照對呂端的正常判斷,李皇后正等著他附和呢。
沒想到,她只聽到了呂端不容置疑的聲音,先帝立太子,正是為了今日之事,怎能另有異議?!
李皇后慌了,事情不對,最不可能反對的呂端居然成了一個障礙。再一細看,王繼恩居然沒回來。沒有王繼恩來安排部署,事情就變成了李皇后和呂端兩人之間的對決。
她看著眼前這個向來和氣的老頭,一臉正氣、氣定神篤地站著,好似一切都在掌握。
宮外發生了什么事、王繼恩去哪了、李昌齡和胡旦在做什么,李皇后一無所知,身邊又沒有親信??粗鴧味撕敛恢钡臉幼樱男囊稽c點沉下去了,理智權衡之下,她選擇了沉默。
呂端見她屈服了,馬上命人請太子入宮繼位。
按程序,溫仲舒在趙光義靈柩前宣讀遺詔,然后大家拜呼萬歲,就基本宣告結束了。
但呂端很謹慎,仍怕有變。之前,按照趙光義的交代,他曾經每天“與太子問起居”,極為熟悉趙恒。
作為宰相,他不行參拜大禮,大家也不好拜。他提出要求,請宮中的內侍卷起珠簾,他要仔細審視。大家沒想到呂端還有這一招,托孤大臣果然沒有白托。
等他走到龍榻上,解開趙恒的衣物仔細查看,確定這是如假包換的趙恒時,才退下來,率領文武百官拜見新君,山呼萬歲。
趙光義之前沒有看走眼,呂端確實“大事不糊涂”,在暗流涌動的深宮大院,完成了先皇交代的艱巨任務,呂端也因此名垂青史。
趙恒就此登基為帝,史稱宋真宗,開始了他二十六年的統治。
新皇帝繼位,有些事是例行公事,比如安排趙光義的喪事,發布大赦,普施恩惠,立皇后等等,不值一提。有些事就比較關鍵。
四月,趙恒下令,尊李皇后為皇太后。擁立新君失敗的她,自此只能深居宮內了。正在西北領兵的其兄李繼隆,則被解兵權,派往地方任節度使。
隨后,趙恒再加封呂端為右仆射,提拔太子賓客李至為工部尚書、李沆為戶部侍郎,并為參知政事;將老將曹彬復為樞密使。
按常理接下來是要封賞百官,不會那么快大動干戈的。沒想到,他命胡旦起草個詔書,就逼得他不得不動手了。
原來這胡旦雖然文才很高,但確實是沒有什么干才和眼力。寫個詔書這種簡單的工作,他還絲毫不收斂,借此機會為王繼恩大唱贊歌。
真的是反了!把皇帝和眾位大臣當傻子來耍。趙恒正好就先把胡旦貶為安遠節度行軍司馬。
幾天后,再將戶部侍郎、參知政事李昌齡貶為忠武節度行軍司馬;宣政使、桂州觀察使王繼恩貶為右監門衛將軍,赴均州(正是當初趙元佐被安置的地方)安置,兩年后死于均州;剛被貶職的胡旦,則開除公職,流放潯州(今廣西桂平)。
處理完這些事,趙恒不禁想起了大哥趙元佐、想起了叔叔趙光美、想起了這些年圍繞權力而發生的宮中劇斗。
是該做個了結了。
趙元佐雖然不再見他了,但兄弟感情仍在,而且宮廷政變中,他壓根不知情、不在乎,就復封他為楚王吧。
叔叔趙光美也該恢復名譽了,追認他為西京留守兼中書令、秦王;追認堂哥趙德昭為太傅,趙德芳為太保。
這也算是達成了大哥趙元佐曾經的心愿,彌補父皇既往的過錯,不再兄弟相殘,不再家族傾軋。
這既是一個舊時代的了結,也是一個新時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