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羅蘭在《米開朗基羅傳》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米開郎基羅,一個無與倫比的畫家、雕塑家、建筑設計師。他一生憂患愁苦,顛沛流離。“愈受苦愈使我喜歡”的他,在苦難中達成對藝術的無限追求。
如果說,《米開朗基羅》是一種崇高峻嶺之上無可企及的英雄主義,《人生海海》則講述了平原中可觸可摸的英雄主義。
上校,是故事主人公的綽號。這位人物的原型,是作者麥家老家浙江富陽的一位軍人。整個故事從“我”的視角,呈現了上校跌宕起伏的一生。
上校是個奇人。在村子里有著無人撼動的地位,同時又有另一個毫無尊嚴的綽號“太監”。太多的人和“我”一樣好奇他的經歷過往,他卻從不做過多的爭辯。
為了多救人,他從“神槍手”變為“金一刀”;為了黨國的情報,甘受女鬼佬女漢奸的摧殘。而這只是命運跟他開的小小玩笑。
那被刻在小腹上的兩行字,才成了他后半生解不開的魔咒。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他寧愿被叫做太監,寧愿打一輩子光棍兒,寧愿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解甲歸田。如果命運到此收手,他依然是那個眼睛發光溫和而有力的上校。
一場文化大革命又一次將他拉回苦難,把那原本應是恪盡職守,為國奉獻的軍功章,變成人人不恥的罪名狀。
作者麥家對上校寄予了深切的悲憫與同情。自始至終,他如上校所愿,沒有讓讀者親見那些刻在小腹上的字。
也許上校瘋掉、失憶,回歸童年的純真,是對那段悲情人生最好的祭奠,也是作者對心中悲憫的英雄最溫情的安排。或許這不是上校最想要的,卻是他樂于接受的。
生活如此令人絕望,但上校跟人們一樣,依然興高采烈地活著。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氣,活著才需要勇氣。”這是“我”前妻遭遇車禍,臨死前對“我”的囑咐。
如果說上校在時代中穿行纏斗的一生太過離奇曲折,那前妻的遭遇,讓我心里本來就要脹破的悲傷,終于破了。
“前妻”15歲時全家被紅衛兵打死,為了活命,她用年輕的身子抵出頭費,逃到西班牙 ,一個人面對龍頭的糾纏,當牛做馬的工作和支離破碎的生活。
她含著屈辱和仇恨生活在黑暗里,卻不忘尋找命運遺漏的一絲微光。深處泥潭中的她,不僅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更激發了“我”活著的勇氣。
有些人,為了活著已拼盡了全力。
作者麥家沒有對像上校一樣命苦的“前妻”過多著墨,卻賦予了她強大的感召力。
而正是這份力量,一直支撐著“我”,從一心求死到擺脫工廠及龍頭的壓榨,從露宿異國街頭的流浪漢到變成小有成就的生意人。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前妻”是“我”心中絕對的英雄,不亞于上校。
也正是這份力量,讓“我”有機會回到故鄉,與故鄉、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麥家說:人要學會放下,放下是一種饒人的善良,也是饒過自己的智慧。
這是說給《人生海海》中的人物的,相信也是說給他自己的。
麥家多次談到,小時候的經歷讓他對家鄉對父親有著解不開的芥蒂。隨著年歲漸長,他飽含遺憾。也許這本書,正是他與自己和解的見證。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
人生一世,總要經歷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氣,隨風飄散,不留痕跡;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時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
也許我們做不到“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豁達豪邁,但那些你認為過不去的坎,過幾年回頭看時,也不過如此。
苦難中不屈服,黑暗中不放棄,終將撥云見日,與現實和解,把自己活成自己的英雄。
羅曼·羅蘭說:
偉大的心魂有如崇山峻嶺。
我不說普通的人類都能在高峰上生存,但一年一度他們應上去頂禮。
在那里,他們可以變換一下肺中的呼吸,與脈管中的血流。在那里,他們將感到更迫近永恒。
以后,他們再回到人生的廣原,心中充滿了日常戰斗的勇氣。
的確,看別人的人生,過自己的人生。這,應該是英雄主義帶給我們的終極財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