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剛因《平凡的世界》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路遙，突然一病不起，再也沒能走出醫院的病房。他住了3個多月的院，還是以42歲的年齡，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但讓人奇怪的是，在他彌留的最后3個多月里，結婚14年的妻子林達，僅來探望了1次。這僅有的1次，她手握離婚協議書，強令丈夫在上面簽字。
病重的路遙明白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他看著妻子眼中的決絕，眼眶紅紅的，幾次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最后，他嘆息一聲，在指定位置顫抖地簽下了名字。簽完字后，路遙背過身去，淚如雨下。
林達見狀，抿了抿唇，最后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了醫院。
這一年，她和路遙的女兒路茗茗，已經13歲了。但她沒去看女兒，干脆利落地回了北京。
而簽下離婚協議后不久，路遙就撒手人寰了。
一時之間，所有的攻擊、謾罵都涌向了前妻林達，可林達對此從未回應。
5年后，18歲的女兒路茗茗，一紙訴狀將母親告上法庭，可路遙的親弟弟王天樂卻站出來說：“我并不怪嫂子，不恨她，她很不容易。”
一家人，就算沒有感情，也不至于鬧到如此地步。
人之將死，親人會為他送上最后一程，為何路遙的妻子卻選擇在最后關頭離婚？
母女情深，就算相互憎惡，也不至于對簿公堂。
而身為外人卻又是路遙親弟弟的王天樂，又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要弄清這件事背后的隱情，我們還得從路遙的婚姻入手。
妻子林達，曾經是路遙生命里的救贖。
路遙出生于陜北農村，家境貧寒，窮苦萬分。
他如《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安一樣，四五歲就開始幫著家里分擔壓力。7歲那年，為了兒子的前程，路遙的父親將他過繼給了自家大哥，由大哥送兒子去讀書。
認識林達時，路遙21歲，正在經歷人生最艱難的日子。
當時，他愛上了北京下鄉的女青年林虹，兩人如膠似漆。恰逢這時，路遙有了一個去銅川縣當工人的機會。
在那個年代，能進工廠當工人，幾乎等于現在考入985名牌大學，又找到一份鐵飯碗的工作。
這是一躍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但單純的路遙，為了愛情，把資格讓給了女友林虹。
他的真心遭到了踐踏。
在成為工人的當天，林虹就和“農民身份”的路遙分手，開始和一名軍官交往。
農民和工人，在當時就仿佛豪門和寒門的鴻溝。
路遙心灰意冷，第一次對人性有了沉痛的拷問。
所幸，命運沒有虧待他。
同樣是北京來到延川縣擔任通訊干事的林達，對路遙的純天然文學風格欣賞。
林達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她對文學也有自己獨特的思考。
路遙和她相談甚歡，漸漸墜入愛河。
24歲這年，路遙獲得了一個機會，可以工農兵學員的身份去就讀延安大學中文系。可家里太窮了，他根本拿不出來學費，也不敢離開家外出求學。
這時，身為女友的林達站了出來：“去讀，學費我出，我給你養家。”
就這樣，路遙去讀了中文系，而女友林達則無怨無悔拿出微薄工資中的絕大多數，供養路遙求學，幫他撫養他的弟弟們。
兩人以書信為媒介，感情卻越來越好。
1978年，28歲路遙畢業了。
他沒有辜負女友，以盛大的婚禮將這個不求回報的姑娘娶回家。
可才子佳人步入婚姻之后，不全是幸福和美滿，還有一地雞毛。
路遙需要創作，沒有靈感時，他常常把自己關在家中，晝夜顛倒。而林達在雜志社工作，需要正常上下班。
兩人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仿佛有時差，有時候忙起來，夫妻倆都說不上幾句話。
生了女兒之后，家中瑣碎事情越來越多，可路遙卻不懂得如何處理家務，家中大小事全部由妻子林達一個人負責。
如果林達不在家，路遙就呼呼大睡，肚子餓了，就隨便找一個剩下的油條、黃瓜、西紅柿對付一口，或者去樓下買個煎餅，或者去鄰居家蹭飯。
至于女兒的上學問題，他幾乎也不過問。
更要命的是，當時的生活條件還沒有這么好，還有搬蜂窩煤、搬煤氣這種重活。可每一次，路遙不是在呼呼大睡，就是關著門獨自搞創作。
夫妻倆開始有了爭吵，互相埋怨，再也沒有了戀愛時的風花雪月。
對于林達而言，路遙是自己年輕時愛著的少年，后來日子越來越好，她卻找不到當時悸動的內心了。
路遙因為創作，嚴重脫離家庭，而林達有時候想要找他說話，也聊不到一起去。
她不知道怎么了，但，她也不想放棄這段感情。
生活就這樣維系下來，林達想：不能再糟糕了吧。
可命運從來不遂人意。
最開始，路遙賺的稿費并不多，家里的支出全靠林達的工資撐著。對此，林達沒有怨言，畢竟，她本就不是沖著錢和路遙在一起的。
漸漸地，路遙有了稿費收入，可他埋頭創作，對家里的事情不聞不問，林達心里開始有了不滿。
兩人的矛盾爆發于路遙創作《平凡的世界》之際。
為了獻給養育自己的陜北大地，路遙為了這本書，幾乎耗盡了生命。
他投入了自己的時間、金錢，乃至家庭。
他變得比以前還要瘋狂，從白天到黑夜，他“閉關”創作，起床吃過中飯，連話都不會對妻子說一句，就到書桌前開始創作。
林達知道丈夫的心愿，可作為妻子，就算她再懂事，也無法接受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交流的丈夫。
更何況，她也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家境優渥從未受過什么苦，為了路遙，她已經吃了無數生活的苦了。
而最要命的，還是路遙花錢的大手大腳。
他賺的稿費本來就不多，而林達的工資也不高，既要養育女兒，又要照顧丈夫。
如果路遙心里有一點裝著家庭，林達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比如，他《人生》共13萬字，合計獲得稿費1300塊，在當時已經算很多很多的錢了。
可他的性格豪邁，不講究吃，也不講究穿，唯獨愛好抽煙和喝咖啡。
他不抽普通煙，一定要好煙；也不喝普通咖啡，一定要好咖啡。要知道，在當時，煙和咖啡都是稀罕物，一包好煙3塊錢，路遙一天要抽3包，咖啡更是昂貴。
因為花錢大手大腳，路遙根本存不下來什么錢，到后來，家里拮據到還需要借錢度日。路遙去世后，到《平凡的世界》稿費發下來之際，他的手上，也只有一堆借條可以留給女兒。
可憐林達頂著“路遙夫人”的名義，等到了丈夫功成名就，帶著女兒，日子過得還不如自己獨身之際。
她開始想著離婚，而路遙創作《平凡的世界》時的瘋狂，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想，真正傷到林達的，是路遙的態度。
他沒有真的想過她的處境，這才是讓林達最無法接受的地方。
但她還是愛著路遙的。
她沒有打擾他的創作，數著日子，等著路遙寫完《平凡的世界》。
這本影響幾代人的著作，路遙足足寫了3年，這3年，他幾乎全身心投入創作，沒有其他收入，而林達則咬著牙，撐起了整個家。
等路遙交稿之后，林達提出了離婚，回到了北京。
林達提了離婚。
她什么都不要，連女兒的撫養權也不要，她只想要離開這個讓自己窒息的家。
路遙堅決不同意離婚。
他不是對妻子沒有感情，他只是……沉醉在創作之中，忘記了妻子也是需要照顧的女人。
而他，其實也沒有能力去照顧家庭了。
為了寫好《平凡的世界》，路遙準備了3年，又寫了3年。
那時沒有電腦，文字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用手寫出來的，而路遙寫到連手指的指紋都磨沒了。
為了感受煤礦工人的生活，他親自下井挖礦，越累越好，他還規定了嚴苛的寫作任務，不寫完就不許吃飯。
交稿之后的路遙，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而因為抽煙太多，他胸口隱隱作痛，右眼也患上了炎癥。
到寫作的最后交稿階段，路遙甚至開始大口大口吐血。
弟弟王天樂把哥哥送去醫院，回憶往昔，他說：
“第二天，我們去醫院查出了他吐血的病因，結果十分可怕。路遙必須停止工作，才能延續生命。但路遙是不惜生命也要完成《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我能理解他的這一選擇。路遙讓我永遠也不能給任何人說他的病因，我痛苦地在他面前放聲大哭。”
他讓弟弟隱瞞了病情，甚至連妻子都不知道他的身體情況。
而此時，林達已經回了老家，她被最愛的人傷到遍體鱗傷，可路遙卻也無法為自己辯解什么。
林達不想回頭了，她鐵了心要離婚。
這么多年，她從未索要什么，如今，她也不愿讓婚姻把自己變成面目全非的人。
她什么都不要，那些“可能的”巨額稿費，她一點都不想沾染。
她只想要離開。
但路遙不同意離婚，因此，他們的婚姻一直延續。
但林達沒想到，丈夫路遙居然病倒了。
路遙病倒之后，林達還想要離婚，可輿論卻朝著她洶涌而來。
她之所以選擇回北京，連女兒的撫養權都不要，是因為，女兒對她的選擇也表現出無比的怨恨。
這件事藏在一封告別信中，這是林達回到北京老家之前，寫給陜西出版社編輯陳澤順的信。
手書如下：
這封信的部分內容，如今讀起來，我仍然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痛楚。
“我不能再無謂的等待，徒然消耗生命不說，家中女兒對我的蠻橫和辱罵，也使我忍不可忍，我不再欠任何人的債，何苦仍要為這兩個對我已無情義的人再活呢？”
林達把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奉獻給了丈夫路遙，生育了女兒，又在丈夫當甩手掌柜之際，被女兒怨恨。
這種傷害，或許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承受吧。
“因為路遙的病情，離異手續只能擱淺，即便手續齊全，辦事處也會被壓下來……”
她想要逃離婚姻，可因為丈夫的特殊身份、特殊情況，手續被壓了下來。
她只能在窒息的婚姻中等待著最后的結果，可丈夫卻依舊念著昔日的感情不肯離婚。
林達感受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她似乎什么也沒做錯，可因為丈夫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她就被迫要變成格局更大的女人，去包容這些傷害，可她做不到。
“這塊土地給予我的苦痛和傷害遠遠超過它給予我的關切，我已無留意，心如止水。”
對于路遙而言，陜北是生養他的地方，可對于林達而言，這里只是一個傷心地。
她要走了。
她實在住不下來了。
或許，遠嫁的女兒，都希望得到丈夫的守護，但林達只有付出，沒有得到。
她累了，也倦了，再也不想停留了。
“我別無選擇，只有對家人先斬后奏地不辭而別。”
這是第一次，林達展現出她的小女兒任性，可如她包容路遙那樣包容她的家人，卻沒有出現。
我想，林達可能是抑郁了。
在那個還掙扎在小康線的地方，無人去關注林達的心理狀況，但我想，她肯定是病了。
否則，當年那個明媚的拍著胸脯對路遙說“放心求學，有我呢”的女孩子，怎么會變成如今備受傷害的婦人模樣？
1991年，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斬獲中國文學最高獎——茅盾文學獎。可沒多久，路遙就病倒了。
他住進了醫院，照顧他的只有親弟弟天王樂。
在生命的最后3個月里，妻子林達只來探望了一次，目的是讓他簽下離婚協議。
這一次，路遙沒有拒絕。
他飽含歉意地看著妻子，最后忍痛簽下了名字。
這是他最后能給妻子的東西——自由。
她不必頂著路遙夫人的名義生活，不必和自己有所糾葛，也不必被路遙夫人四個字禁錮住人生。
這是路遙能給妻子最后的溫柔。
簽字后沒多久，路遙就去世了，他的病情太嚴重了，嚴重到幾個醫院的專家聯手也無法從死神手里撈回他的性命。
他永遠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而中國文壇也自此失去了一顆逐漸上升的明星。
路遙去世后，林達回來了，她在葬禮上，喃喃道：“路遙，你可否聽聽我們的哭訴？”
她應該還愛著他，可她卻無法忍受和他再在一起了。
路遙去世后，林達接回了女兒，將她的名字從路遠，改成了路茗茗。
后來，林達在北京嫁給了一位教授，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可女兒18歲那年，她卻坐上了被告席，理由是：女兒起訴她和兩家出版社，侵犯了父親的著作權。
原來，18歲的路茗茗發現，父親路遙的作品暢銷，好幾家出版社超過授權時效，還在印刷父親的作品。
她想要保護父親，而當年父親去世時，留下遺言，版權由母親林達和自己一起繼承。
她只有一半的版權，如果想要維權，必須把母親也告了上去。
這個案子，維系3年，最后以路茗茗的敗訴告終。
但據說，母女倆私底下達成了協議：由女兒路茗茗繼承父親路遙的全部版權。
有人說，林達這么做，是出于對女兒的愧疚。
但我總覺得，她或許是真的不想再要路遙的東西了，昔日深厚的感情，如今已經滿目蒼涼，她不忍心回頭看，便干脆什么都不要了。
——
因為在彌留之際，堅決和丈夫路遙離婚，林達受到了很多人的攻擊。
很多人說她絕情，說她狠辣，甚至認為她可能婚內就已經移情別戀，但對于這些指責，林達都沒有回應，實在被逼急了，也只說是不實消息。
路遙去世后的第7年，路遙的親弟弟王天樂站了出來，用他的視角回顧了當年的脈絡。
他說：“我十分理解林達，她不知道多少次要離婚了。當一名作家的夫人是十分不容易的。天下女子就是找一個農民也不要找一個作家當丈夫。”
王天樂是哥哥路遙創作《平凡的世界》的見證者，也見證了他在婚姻里的缺席。
他理解林達的離婚請求，恰如他也理解路遙的選擇。
“當作家可能獻出生命，但當作家的夫人同樣要經受普通女人無法容忍的各種心靈災難。在這一點上我不恨林達，也不恨路遙。”
每一個偉大的英雄背后，都有無數家人承擔起了本該他們承擔的責任、義務。
路遙是偉大的。
他用生命創造出的《平凡的世界》，確實稱得上鴻篇巨著，也影響了千萬中國人。
可在婚姻中，他也是缺位的。
他把自己短暫的一生，都獻給了讀者，而生活中細碎又疼痛的現實，則交給了家人。
我想，我也能理解林達的選擇，你們怎么看？歡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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