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的老人(圖文無關)
冬天的太陽不是太暖。吃完中飯,太爺爺坐在堂屋正門的西側曬暖。
太爺爺戴著卷邊黑線帽,頭頂帶著纓穗的那種。他雙手交互插在棉袖筒里,懷里抱著紫桐色的手杖。太陽一照,太爺爺打起了盹,他半瞇著眼,似睡非睡。那只大灰貓依舊臥在他的腳邊。
太爺爺不一會瞌頭打盹,似要進入夢鄉;老邁的大灰貓打著呼嚕陪著太爺爺一直在身旁。眼瞅著太爺爺瞌睡,快入夢鄉,爺爺說:'爹,起來咱去屋里睡吧,甭凍著。'太爺爺清醒了,抬頭看了看西斜的太陽說:'不咋的。'爺爺又勸'咱還是去屋里睡里睡吧!'爺爺說著,就要扶太爺爺起來。太爺爺不同意,他說:'不睡了,一會還得回家。'
爺爺笑了。問他:'回哪個家?這就是咱家啊!'太爺爺不滿爺爺的話,道:'你盡胡扯,這哪是咱家?咱家在正南,遠著呢。'爺爺嘆息:'唉,糊涂了,糊涂了。'
連續兩天中午,吃完中飯曬太陽的當兒,太爺爺都對爺爺絮叨:'
我得回家了,不能老在這。'爺爺以為太爺爺這是上了年歲的正常說胡話,沒當回事。到了第三天午后,太爺爺再沒說'要回家'的話。那天晌午太爺爺吃了很少一點飯,爺爺再勸也不吃了。飯后,爺爺照例扶他坐門口曬太陽。爺爺發現,這會太爺爺的那只大灰貓不見了。爺爺嘀咕:'大灰呢?跑哪啦。'太爺爺咕噥著'甭管了,它回家了,快到家啦。'爺爺只當太爺爺又說胡說,并不在意。
坐在門口曬了約半小時太陽的太爺爺,似睡非睡中,忽然睜開眼,對坐在一旁的爺爺說:'扶我起來,我要走了;到床上去。'爺爺心想太爺爺又在說胡話,好好的,往哪走?自然,爺爺順著太爺爺的要求,扶他到里間臥到床上,替他蓋上了棉被。太爺爺卻要坐起來,爺爺照辦扶他坐起,后背替他墊上了枕頭。爺爺對太爺爺說:'去把我的老衣拿來,這會真得走了。'爺爺以為太爺爺還在犯糊涂。心想,好好的人穿壽衣多不吉利,只當未聽見,沒理會太爺爺。太爺爺急了,他對爺爺生氣了:'叫你拿來,沒聽見嗎?我心里明著呢,沒糊涂,快拿來,免我多受罪。'聽見太爺爺這樣說話,爺爺臉上有些吃驚。
一旁的奶奶說:'爹要老衣就給他拿吧,甭讓他生氣。'爺爺沒再反對。奶奶很快從一口舊木箱中,翻出幾年前就給太爺爺備好的壽衣。爺爺將壽衣遞給了太爺爺。太爺爺這時和氣地對奶奶說:'蘭芝,你出去吧。'奶奶明白太爺爺要她走開,好換衣服。奶奶遂聽話的出了堂屋。奶奶前腳剛離屋,太爺爺催著爺爺快給他換壽衣。
看爺爺有些為難猶豫,太爺爺說'緊著換,等我身上涼了你就作難了。'爺爺的眼淚出來了。他流著淚替太爺爺換起了老衣。費了好大會功夫,爺爺才為他收拾妥當。最終,太爺爺總算滿意了。他長出一口氣,倦態畢現。臥下的太爺爺,不一會半睜半閉著眼對爺爺說:'都妥啦,我走了,甭難過,總有這一天……'說著,太爺爺合了眼。
爺爺以為他是累了,打個盹,一會就能緩過來。沒想到,太爺爺這一合眼,再沒有睜開。一直守候太爺爺身旁的爺爺只當他是睡著了。到了傍晚,將要吃晚飯的當口,爺爺同往日一樣,上前去問'爹,晚黑你還吃點啥不?'連問兩遍,太爺爺沒有應聲。不祥的預感涌向爺爺的心頭。他去拉太爺爺的手,發覺手冰涼了。爺爺頓時扶床大哭:'爹啊,你咋真走啦……'。
黃昏時分,聞得哭聲的爺爺的兩個弟弟,二爺爺三爺爺也都趕來了。三兄弟扶床傷心痛哭了一陣,發覺太爺爺的遺容是安祥的,沒有絲毫痛苦。
太爺爺去世時,終年九十一,時在一九八一年冬臘月。太爺爺歸西的次日,忙著給太爺爺下葬的爺爺,在院墻東側的小巷里發現了大灰貓的尸體,爺爺發現時,大灰早已梆梆硬。大灰貓這是為了不讓主人家穢氣,早升天一步,陪太爺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