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清帝國的兩代圣母皇太后，一個統治中國48年的女強人，一個被任意涂上愚昧、落后、陰狠、可惡色彩的失語者。晚清政局的風云變幻、權勢人物的起伏升降、政治態勢的忽明忽暗，都和她有關。有人因她登上高位，有人因她成為階下囚，沒有人忽視她的存在，無論是在遙遠的過去，還是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她是載灃的叔母兼姨母，也是醇親王一系命運的絕對掌控者，讓醇親王府兩度榮升潛龍之地。奕譞因她成為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載灃因她成為一代攝政王，載湉、溥儀更是因她成就帝業。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悲、一舉手一投足、一起心一動念，都可能給虛弱的老大帝國帶來震蕩，給醇親王一系帶來無法預測的興衰榮辱。不過，她的成長歷程并非一帆風順，后世常常不吝筆墨地描述她當政時的行為，而忽略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最高位的。慈禧太后，又稱葉赫那拉氏·杏貞，乳名“杏兒”，滿洲鑲藍旗人，后來因位尊太后，家族得以抬入上三旗的鑲黃旗。她生于1835年11月，比咸豐帝小4歲，是一位模樣俊俏的美人。以往筆記小說中總是把她演繹，甚至說她來自南方，擅唱各種南曲，因而撥動咸豐帝的心弦，成為紫禁城的妃嬪。還有稗官野史稱，葉赫部被努爾哈赤所滅，其首領曾發下毒誓，哪怕還剩下一個女人，也要覆滅努爾哈赤的天下，慈禧太后就是那個亡掉滿洲的葉赫那拉女人。這些謠傳經現代歷史學的剝筍抽絲，早已顯得無根無據，只是文人一廂情愿的演繹。當一切眼花繚亂的傳說被粉碎，慈禧太后的身份逐漸明朗。她只是一個標準的滿洲良家女子，住在北京城內的胡同，父祖皆為普通的中層官員。生于小康之家，未有饑餒之憂，也有一般官宦家庭的沉浮不定。按照清朝的祖制，八旗官員的成年女子都要參加選秀女，選不上秀女方可另嫁他人。1851年，年方20的咸豐帝剛剛登基，就為空虛的后宮填充妃嬪，命令內務府甄別和挑選秀女。葉赫那拉氏16歲，被鑲藍旗的官員們登錄在案。第二年的3月，被幸運挑選出來的葉赫那拉氏細心裝扮，乘著騾車來到紫禁城，從此與皇權相伴終生。她被封為蘭貴人，排在鈕皇后鈕鈷祿氏之后，麗貴人他他拉氏之前。1854年3月，蘭貴人晉升為懿嬪，成為入宮后除皇后之外第一個晉升的妃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更何況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自咸豐帝開始，清朝皇帝的生育能力就讓臣民擔憂。他們再也不像康雍乾諸帝那樣，具有旺盛的繁殖能力，留下眾多子嗣，甚至連順治帝、嘉慶帝、道光帝都比不上。順治帝去世時只有24歲，留下十幾個阿哥和格格。咸豐帝的妃嬪已經入宮好幾年，肚子還沒動靜，怎么不令人著急。1855年6月，他他拉氏終于生了一個女兒，母以子貴，被封為麗妃，排到了葉赫那拉氏之前。生性好強的葉赫那拉氏看到地位下降，絕不甘心，經過一番努力，不久也有了身孕。咸豐帝和宮內宮外的目光匯聚過來，懷著無限的渴盼，希望誕下一位健康的皇子。按照宮廷規定，妃嬪懷孕8個月左右，生母可以進宮陪伴，與待產的女兒同住一段時間。就這樣，葉赫那拉氏的母親也來到了紫禁城的儲秀宮。宮中也在為臨產做好充分的準備，太醫院的醫生整日整夜地守候，咸豐帝也時常到儲秀宮探望。1856年4月27日，一個喜訊傳遍了整個紫禁城，也傳到了朝堂，懿嬪生下了一個阿哥。咸豐帝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悅，心想終于可以對得起列祖列宗。于是，大筆一揮晉封懿嬪為懿妃，不久又晉封為懿貴妃。母以子貴，更何況生下咸豐帝的皇長子，葉赫那拉氏的地位再次排在了麗妃前面，成為宮中排序第二的妃嬪。1858年3月，又有一位貴人為咸豐帝生了阿哥，可是不幸于當天夭折。葉赫那拉氏的兒子成為唯一的皇子，將來要繼承帝位，成為皇帝，這讓朝堂和宮中的很多人對她敬重三分。連皇后鈕鈷祿氏也感謝葉赫那拉氏，為皇家添續了僅有的一點香火，二人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在此期間，葉赫那拉氏還把妹妹引入皇宮，讓咸豐帝下了一道圣旨，把另一位葉赫那拉氏嫁給了醇郡王奕譞。姐倆嫁哥倆，一個貴為皇帝的懿貴妃，一個貴為王爺的嫡福晉，讓人羨慕不已。宮中一片祥和，宮外卻一片混亂。此時的大清已經內憂外患，搞得苦命天子咸豐帝焦頭爛額。農民起義遍地開花，此伏彼起，已成烽火燎原之勢。太平軍突破了圍堵，攻占武漢三鎮，一路東下占領了南京，建立起與清朝對峙的政權。外國侵略者也沒閑著，再次用堅船利炮轟開了古老中國的大門。英法聯軍一路北上，來到渤海灣，要求清朝開放的程度更大些。在咸豐帝看來，朝堂上的大臣們昏聵不堪，無事時喊的萬歲一個比一個震天響，臨到朝廷有難卻拿不出一個退敵之策。六弟恭親王奕訢有能力，但爭奪皇位時的裂痕還在，彼此之間的不自在讓兄弟倆無法同舟共濟。五弟惇親王奕誴暴躁易怒、不識大體，六弟醇郡王奕譞性情柔弱、難堪大任，其他弟弟還太小，至親之中竟挑選不出一個能力挽狂瀾的人物。這時的葉赫那拉氏還沒有機會走向前臺，但政治的紛紛擾擾已經讓她有所警醒。大清的江山注定風雨飄搖，更加糜爛。兩個老六成為咸豐帝生命中不可忽視的人物，也進入葉赫那拉氏的視野里。一個是后來被稱為“鬼子六”的恭親王奕訢，一個是當時被稱為“肅老六”的肅順。大清天子擇臣，首重軍機大臣、御前大臣和大學士。眾多大臣中，誰能成為中興的柱石呢？咸豐帝把目光投向了能臣肅順。肅順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八世孫，比咸豐帝大15歲，按照輩分卻是咸豐帝的侄子。因為三哥端華繼承了世襲罔替的鄭親王，肅順與王爵無緣，只能靠精明能干獲得賞識。肅順倡導亂世用重典，通過戊午科場案、戶部寶鈔案整肅異己，樹立威嚴。奕訢與他斗爭一番也敗下陣來，毫無親王的尊嚴。此時的咸豐帝消極怠政，亟須能臣干將的輔佐。與那些世故圓滑、見風使舵、爭功諉過的老官僚相比，肅順敢怒敢言、作風強硬、勤于治事、勇于任事，在主子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肅順得到了皇帝寵信，成為政治暴發戶。趨炎附勢的官員紛紛投到肅順門下，互相保舉、推薦、扶持、援引。到1860年，朝堂上形成了以肅順為核心，載垣、端華、杜翰、匡源、焦佑瀛等為爪牙的政治派系。他們或為軍機大臣，或為部院堂官，或為御前大臣，是當之無愧的天子近臣。與咸豐帝血緣最近的恭親王奕訢、惇親王奕誴、醇郡王奕譞皆無法進入決策圈，之前得勢的官員也被排擠出權力核心，從而激起了各派的反感與憤恨。這種不滿隨著咸豐帝逃離京城而增加，肅順本人也因為極力諫言北狩，成為清流派口誅筆伐的對象。當然，因為有咸豐帝的寵信，肅順的權勢和地位暫時不受影響。1860年9月22日，咸豐帝逃離北京的那一天，英法聯軍快要攻進紫禁城，八旗綠營的長矛和蒙古馬隊的馬刀既無招架之功，又無還手之力。帶著皇后鈕鈷祿氏、懿貴妃葉赫那拉氏、年幼的小皇子載淳、一班朝臣和無盡的恥辱，咸豐帝離開了京師。宗廟社稷在他的心中漸漸遠去，逃生成為一種本能。臨行時，咸豐帝啟用了賦閑許久的恭親王奕訢，任命他全權處理與英法聯軍的議和。從后來的歷史來看，這不能不說是英明之舉。經過奕訢的討價還價，大清被迫割地、賠款、開放口岸，終于與英法等國簽訂了和約，中外再次出現短暫的和平。一封封奏折從京師送到承德，信使在承德與京師之間穿梭，懇請咸豐帝回到京城。肅順不希望權力中樞移回京師，讓立下不世之功的奕訢再次上位，極力勸阻班師回京。咸豐帝已經沒有興趣回鑾，愧對列祖列宗，無顏見江東父老，只好窩在一片蕭瑟的避暑山莊，怡情于戲曲書畫，縱欲于聲色犬馬。但他無論是多么怠惰政務，多么不想成為臣民心目中的明君，每天還是會有大量的奏折擺到案上。按照制度，皇帝必須親自拆閱和批示，不然軍機大臣無從請旨，上傳下達的使命無法完成。奏折是一種直白的文言文，文辭淺顯，卻也要求具備一定的閱讀能力。葉赫那拉氏從小讀過經史，會斷句也會寫字，這在幾乎是一片文盲的旗籍女子中屬鳳毛麟角，雖然錯別字很多。皇后鈕鈷祿氏端莊賢惠，沒有閱讀奏折的能力，斷句都很困難。有時，咸豐帝實在不想批閱奏折，會讓葉赫那拉氏從旁協助，閱讀完略作劃痕、折角，好讓軍機大臣心領神會。葉赫那拉氏對政務有了初步了解，朝中大臣的派系組合、政治勢力的此消彼長盡在掌握之中。當然，這時承擔的角色還是贊畫政務的幕僚或奴仆，談不上擅權。咸豐帝再衰弱再無能，也不會違背祖制，允許一個女人對朝政指手畫腳。塞外的冷風無法撫慰內心的創傷，咸豐帝的精神最終垮下去，與有為之君和中興之主徹底絕緣，甚至到了飲鹿血、喝醇酒、玩女人的荒唐程度，沉疴難救，于1861年8月死在避暑山莊。臨死時，咸豐帝宣諭載淳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為了防止八大臣擅權專斷，咸豐帝給了皇后鈕鈷祿氏一方印章“御賞”，給了皇太子一方印章“同道堂”。皇太子年幼，“同道堂”由生母葉赫那拉氏代管。按照既定方針，諭旨由八大臣代擬，蓋上兩方印章方才有效。不過，設計周詳的政治安排，并沒有換來政治的寧靜。此時的葉赫那拉氏看到丈夫的無助無能、自暴自棄、直到死亡，心中作何感想，已經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樣，咸豐帝的去世帶給她的絕不是美好的希望，而是無限的傷感。青年喪夫，成為小寡婦，對任何女人而言都是人生一大不幸。與鈕鈷祿氏對影自憐、悲悲啼啼、長吁短嘆，自不可免。被尊奉為太后，卻沒有多少快樂。孤兒寡母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缺乏安全感。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皇家，均是如此。她對肅順等人的不滿也達到臨界點，一觸即發。在她看來，正是因為這些無能且專斷的近臣，才讓大清遭受恥辱，讓年輕的咸豐帝早早駕崩。于是有了兩宮太后堅持閱看奏折，咸豐帝死后的第一場政治沖突爆發。八大臣堅決反對，重申咸豐帝的旨意只是讓兩宮太后蓋印章，并無閱看奏折、更改諭旨的權力。兩宮太后表示不看奏折無法蓋印章，八大臣只好妥協。第一回合中，兩宮太后占據上風，但矛盾沒有解決，反而更加激化。奕訢千里迢迢來到承德，與兩宮太后密謀政變，準備回京后一舉扳倒八大臣。奕訢赴熱河期間，在京的官員們也開始串聯，最活躍的是受肅順欺辱的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他慫恿門生御史董元醇上奏，恭請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另簡親王賢王輔政。八大臣堅決抵制。載垣明言，八大臣是奉旨贊襄幼主，不能聽命于皇太后，請皇太后看折子都屬多事。肅順更是與兩宮太后直接對沖，聲嘶力竭地辯爭，垂簾聽政違背祖制，斷不可行。盡管怒不可遏，兩宮太后還是將奏折下發，讓八大臣擬旨。當日遞交的旨稿不假辭色地批評了董元醇及其諫言的垂簾聽政，順帶影射了奕訢。這讓兩宮太后更加不能容忍，堅決不下發這道諭旨，雙方陷入僵持。第二天上午，又是一陣爭吵，八大臣決定“擱車”，即停止辦公以促使兩宮就范。這一天中午，奏折和諭旨終于下發。八大臣彈冠相慶，一起嘲笑宮中的兩個年輕女人只會無助地哭泣。八大臣高興得太早了，誰能笑到最后，此時未見分曉。兩宮太后只是隱忍，并未就范。只要懷抱著小皇帝，諭旨隨時可以擬定。大臣們終于看清了一個現實，兩宮太后才是扳倒八大臣的唯一力量，恭親王又與之結盟。1861年11月初，兩宮太后與皇帝到達北京，馬上召見奕訢、桂良、周祖培等在京大臣。慈禧太后拿出自己早已擬好的圣旨，將載垣、端華、肅順等人革職問罪，同時授奕訢為議政王，組建新的軍機處，兩宮太后垂簾、親王領政的體制建立起來。接下來的事情是給政敵安插莫須有的罪名，載垣、端華自盡，肅順斬立決，其他人免官流放。押送刑場時，肅順面無懼色，大罵不止，據聞者言不堪入耳。臨刑時又不跪，被鐵柄打碎了脛骨，一道白光結束了性命。這場內部斗爭被稱為“辛酉政變”，也稱“祺祥政變”，改變了咸豐帝臨終時的政治設計。載淳的年號由祺祥改為同治，意為兩宮共治天下，確定太后至高無上的地位。贊襄體制僅維持了70多天，就被推翻。慈禧太后與慈安太后在簾幔后并排而坐，成為笑到最后的人。相比而言，慈禧太后為政作風強硬，慈安太后為政相對平和，二者是統一戰線，卻也有明顯的不同，有時也存在矛盾。政治事件中，很少看見慈安太后的身影，多半都是工于心計的慈禧太后在掌控一切。肅順當政時，重用漢人平叛。慈禧太后當政后延續這個政策，沒有因為最高決策者的改變而有所不同。八旗和綠營已經衰朽不堪，成了老爺兵。消滅太平天國只能依靠湘軍、淮軍，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位列督撫，曾國藩甚至被授為兩江總督，總攬四省軍務。曾、左、李果然不負眾望，沒幾年就消滅了太平天國，其他的叛亂和起義也被漸次平定。同治中興，興辦洋務，師夷長技以制夷，成為新時代的最強音。在中央，兩宮太后與奕訢三人構成政治上的三駕馬車，共同執掌權柄。只是這種格局沒有持續多久，一國三公讓王公大臣無所適從。奕訢貴為議政王、首席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宗人府宗令、內務府大臣，權勢熏天，讓專制獨裁的慈禧太后無法忍受。辛酉事變后的政治架構慢慢出現變化，嗅覺靈敏的臺諫官聞到這股味道。1865年，翰林院編修蔡壽祺彈劾奕訢，說他攬權納賄，徇私驕盈。慈禧太后趁機命令軍機處草擬諭旨，罷免奕訢的全部職務。朝堂眾臣一片嘩然，竟然沒有人敢擬旨。慈禧一怒之下，自己草擬了一份帶著錯別字的諭旨，強令軍機大臣稍加修飾發下去。奕訢趕緊進宮，磕頭請罪，痛哭流涕，伏地不起。最終還是失去了議政王的稱號，其他職位依舊。通過這次教訓，奕訢失去了以往的銳氣，更多地表現為多磕頭、少說話、常請旨。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名位再高，終究是個奴才，端坐在紫禁城內的慈禧太后才是真正的主子。慈禧太后政治手腕了得，政治上的絕殺讓群臣瞠目結舌。只是這種強硬的為政作風用在家庭卻不適合，用在培養政治接班人也不適合。作為一個單親母親，對兒子有特殊的期待，所以會在放縱和強硬之間轉變。無論是前期嬌慣同治帝，還是后期苛責光緒帝，都是她人生的敗筆。最后，大清直接亡在了他的侄女兼兒媳隆裕太后手里，也間接亡在了她的侄子兼外甥載灃手里。隆裕太后和載灃這對叔嫂組合，作為慈禧太后刻意扶植起來的接班人，能力有限，歷練缺乏，無法擔當大任，依然是她政治操作和培養接班人的一大敗筆。之后，中國陷入長時間的混亂和混戰。孰令為之，孰令致之，慈禧太后難辭其咎！文章來源：《文史天地》第270期，作者劉大勝【北京化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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