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香港才子、金庸友人、衛(wèi)斯理系列小說作者)在《我看金庸小說》中,曾對金庸筆下部分人物進行過評點、排名。
他采用的方法與金圣嘆評《水滸》一般——將人物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種。
不同的是,倪匡在這九種之上,又加一種:絕頂人物。
下面,且看他如何將金庸筆下部分男主人公進行排名和評價。
1.陳家洛——中下人物
“陳家洛性格模糊,甚至有不知所云之處。”
“陳家洛的私人生活,也莫名其妙,不愛翠羽黃衫霍青桐,而去愛香香公主。香香公主天真純情,但那和白癡也不過相隔一線。而且,陳家洛的愛情也不夠堅貞,為了不得罪乾隆,他就只好任由香香公主在宮中,這顯得他以后去哭墳,也有點假惺惺。”
“陳家洛是知識分子的典型,性情拖泥帶水,心中常存莫名其妙的觀念,如'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之類,以致將香香公主送去討好乾隆,實在不敢恭維。”
“陳家洛,只是中下人物。”
2.袁承志——中下人物
“袁承志比陳家洛更差勁,竟有不知他在《碧血劍》中有何作用之感。”
“盡管武功日高,但行事仍有點呆頭呆腦。可以忍受溫青青這樣的女人,真不知去到荒島之后怎么過日子,十分值得同情。”
“袁承志是中下人物。”
3.胡斐——中上人物
“胡斐在《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中,都是主要人物,但始終未能給人以酣暢淋漓之感。”
“金庸給了他'雪山飛狐’的外號,一再強調(diào)他行事'神出鬼沒’,但未見有什么具體例子。在《雪山飛狐》中遲遲不露面,也沒有什么神秘感。”
“可是和袁承志犯了同一個毛病,喜歡了袁紫衣。袁大姑娘可愛在何處,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胡斐是一個被浪費了的人物,豪情盛慨,只在隱約之中顯露,始終未能完整發(fā)揮,只好是中上人物。”
4.郭靖——“無可置評”
“郭靖是金庸小說中最出名的人物。”
“郭靖的一生,是毫無缺點的,極度完美。他對父母孝、對國家忠、對愛情貞、對朋友義、對子女愛,連楊康這樣的壞蛋死了,他也耿耿于懷。”
“郭靖是大俠,不但在江湖上稱俠,而且為國為民、俠之大者,萬民稱頌。”
“郭靖不但維護江湖法統(tǒng),而且也維護社會法統(tǒng)。楊過和小龍女要結(jié)為夫妻時,郭靖就差一點動手,要將楊、龍兩人打死,因為楊、龍兩人的行為,觸犯了他的完美。”
“郭靖是一個完人,但是太完美了,變成了一個偽人。”
“郭靖當(dāng)然是金庸小說中極其重要的一個人物,但不予評價,套一句慣用語:'無可置評。’”
5.楊過——絕頂人物
“楊過的一生,是對抗壓力的一生。”
“作為一個孤兒,和生活的壓力對抗,已足以養(yǎng)成他日后對抗其他壓力的本能。”
“楊過在被郭靖收留之后,日子不會比自己住窯洞更好。……楊過在全真教中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極慘痛的日子,一個生性高傲的少年,處身于一群不知所云的道士之中,受到歧視,其慘痛可知。”
“楊過一生之中,直到見到了孫婆婆,才知道什么叫著人類的溫情。……孫婆婆是一個極度熱心的人,小龍女是極度冰冷的人,但是楊過在她們處得到了溫暖。……楊過日后在神雕處得到了溫暖,在郭襄處又得到了溫暖。”
“終其一生,和小龍女是分不開的。小龍女的恬淡和楊過的激烈,恰成對比,小龍女的不通世務(wù)和楊過的洞察世情,也成對比。正因為兩人性格上有這樣大的距離,所以當(dāng)兩人攜手對抗社會壓迫勢力之際,也格外驚心動魄,精彩紛呈。”
“楊過和小龍女的名分是師徒,但他們硬是非結(jié)成夫妻不可。在楊過的心中是這樣想:你們不讓我這樣做,我偏要這樣做。……兩人要做一件事的目的相同,但是想法各異。小龍女只是迷惑,楊過卻是有意識的反抗,卻又配合無間,終于使得各色人等,全敗下陣來。”
“楊過是絕頂人物。”
6.張無忌——中中人物
“張無忌是怎樣的一個人,很有點說不上來之感,或許金庸有意塑造一個性格模糊的人,以達到他終于不能成大事的結(jié)局。”
“張無忌行事拖泥帶水,除了在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一役之中光彩畢露之外,其余所有情節(jié)中,總為他人掩蓋而不見其有任何特出之處。”
“只有他對謝遜的感情,極其真摯。做了明教教主,也不過是因為他的武功高,不是因為他才能好。”
“如果不是學(xué)會了超絕的武功,張無忌實在只是一個渾渾噩噩的普通人。”
“張無忌是中中人物。”
7.喬峰——絕頂人物
“金庸筆下的英雄人物極多,但若論意氣之豪邁、行事之光明、胸襟之開闊,唯有喬峰。”
“喬峰堪稱人中之龍,而且他和郭靖全然不同。郭靖完美,但看來看去是一個假人;喬峰完美,看來看去,總是一條凜凜大漢,就在你的面前。”
“喬峰一生悲苦,連一個他所愛的人都不能保留,身世的糾纏、江湖上對他的不諒解,逼得他在聚賢莊大開殺戒。”
“發(fā)生在喬峰身上的事,無一不是解不開的死結(jié)。這些死結(jié)一個連一個,終于令得英雄如喬峰,也不得不悲劇收場,天下人宜同聲一哭。”
“喬峰悲苦的一生,也有值得欣慰之處,他得到阿朱傾心的時間雖然短,但阿朱的柔順和喬峰的剛強,形成對比。喬峰在那段短暫的時間中,至少是快樂的,像這種快樂的日子,終喬峰一生,也只不過是如此一段而已,而且,快樂光陰的終結(jié),如此凄苦!”
“金庸對這個豪俠,幾乎一字也沒有寫過他內(nèi)心之苦!只是寫他的豪俠之處,但是一件事又一件事緊逼過來,在豪俠氣概之下的內(nèi)心凄苦,卻又表露無遺。”
“喬峰終于將斷箭插入自己心口,結(jié)束了他的一生,就是內(nèi)心深處無數(shù)凄苦積累的結(jié)果。”
“喬峰是絕頂人物。”
8.段譽——上上人物
“和喬峰喝酒相交,這位大理國的王子,是一個極度的喜劇人物。”
“段譽也有身世上的隱秘,但是他的身世秘密,卻使得他可以娶他所愛的人為妻。喬峰一生之中,只有一段戀情,段譽卻極多,苦戀王語嫣的過程,實在令人忍俊不住。”
“段譽有絕頂武功,北冥神功好像沒有怎么用過;六脈神劍要緊時用不出,斗酒時卻大派用場;凌波微步要來作逃命之用,倒十分實在。”
“段譽戲劇的一生,可稱無往而不利,金庸反而用了不少筆墨去形容他心中的凄苦,主要是相思之苦,但他的凄苦,也是充滿戲劇性的。”
“段譽是一個可愛的上上人物。”
9.虛竹——上上人物
“他的一生,就是一部'奇遇記’。他糊里糊涂,解開了棋局,得了逍遙派掌門人七十年的北冥真氣。糊里糊涂,救了天山童姥,學(xué)會了'天山折梅手’,做了靈鷲宮的主人。再糊里糊涂,在冰窖里和西夏公主成就了一段良緣。”
“虛竹是身不由己的典型,一生至高無上的目的,不過是想在少林寺中當(dāng)個普通的僧人,命運卻安排他成了靈鷲宮的主人,不但統(tǒng)率數(shù)百名女人,而且也成了三十六島、七十二洞的主人,其地位和少林寺的一個普通僧人,完全無法比較。”
“看完《天龍八部》之后,常常問:虛竹如果可以自己選擇的話,他會選擇什么呢?沒有答案。”
“虛竹是上上人物。”
10.令狐沖——絕頂人物
“令狐沖的際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幾次皆是如此……他自認(rèn)必死,義助向問天,是死而復(fù)生。被囚在西湖底,忽然又學(xué)會了吸星大法,是死而復(fù)生。苦戀岳靈珊不遂,忽然又有任盈盈,也是死而復(fù)生。”
“在武俠小說中,男主角幾乎全部在戀愛上無往而不利,像令狐沖那樣,居然失戀,可說絕無僅有。”
“令狐沖性格最可愛處在于不羈,名門正派的戒律能使他在思想上有一定的約束,在行為上,他卻處處在突破折中約束。在自然而然之中,流露他的真性情。他不執(zhí)著,不在乎,瀟灑浪漫之處,在金庸筆下所有男主角之上,允稱第一。”
“令狐沖接近神仙境界,是絕頂人物。”
11.韋小寶——絕頂人物
“韋小寶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郭靖是一個假人,是兩個絕對的對比。”
“韋小寶幾乎什么壞事都做,從賭錢騙人、酒不厭詐,到撒石灰迷人眼,偷、拐、騙,無所不精,而且做得心安理得。但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偏偏又被金庸寫得如此可愛。”
“韋小寶有千百般壞處,全是人的壞處,在你和我身上都可以找得到,誰要譴責(zé)韋小寶的不是,請先在發(fā)言之前,捫心自問: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會怎么做?”
“韋小寶這個人物,是完全反英雄的。……然而,他是眾人心目中的英雄,這樣的人物,以前未曾在任何小說中出現(xiàn)過,以后只怕也不會有了。”
“韋小寶頗受'婦解分子’的詬病:娶了七個老婆,真不像話。說這話的女權(quán)先鋒,不妨熟看《鹿鼎記》,然后掩卷、發(fā)問:'我的床頭人,是不是有韋小寶七分之一的可愛?’”
“很難有男人有韋小寶七分之一的可愛,那么,做韋小寶七個妻子之一,就比別的女人幸福快樂得多。”
“韋小寶是自由自在的典型,是至情至性的典型,是絕不虛偽的典型。韋小寶撕破了許多假面具,破壞了許多假道學(xué),揚棄了許多假仁義。韋小寶是真。”
“韋小寶是金庸筆下在成功的一個人物。韋小寶是絕頂人物。”
好了,總結(jié)一下倪匡對這十一個男主角的評判,可做如下排名——
絕頂人物:楊過,喬峰,令狐沖,韋小寶;
上上人物:段譽,虛竹;
中上人物:胡斐;
中中人物:張無忌;
中下人物:陳家洛,袁承志;
“無可置評”:郭靖。
另外,除了這十一個人物,金庸主要的十四部小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中(不包括《越女劍》),還有兩個男主角沒有被倪匡評判、排名:《連城訣》狄云,《俠客行》石破天;而《白馬嘯西風(fēng)》《鴛鴦刀》,可以說沒有男主角。
(整理:飛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