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同治帝:小混子的“作業詩”
清同治帝,一向給人以“天下第一紈绔”、“風流敗家子兒”的印象,他和他媽慈禧太后的明爭暗斗、他的嫖娼冶游、他的神秘死因,等等等等,都是帝王宮闈內幕的“富礦”,每每被人翻著花樣兒的扯來扯去。這么一個皇上,他會寫詩嗎?
同治帝愛新覺羅·載淳,咸豐六年(1856年)三月二十三日生于儲秀宮,是清文宗咸豐帝的長子,生母葉赫那拉氏,也就是慈禧太后。同治帝是清朝是第十位皇帝,也是滿清入關后的第八位皇帝,1861年即位,時年6歲。他在位13年,期間,清廷平定太平天國與“捻亂”,解決了陜西、甘肅的“回變”,興辦洋務新政,史稱“同治中興”。但這些與同治帝并無直接關系,因為他在同治十二年才親政,此前的國事政務靠“兩宮垂簾”、恭親王輔政,朝政主要由慈禧太后把持。而他在親政的第二年,即同治十三年一月十二日,就崩于養心殿,終年僅19歲。廟號穆宗,謚號繼天開運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誠孝信敏恭寬明肅毅皇帝,葬于河北遵化清東陵之惠陵。
同治帝真的寫過詩,留有《穆宗御制詩集》6卷,存詩320首。《愛新覺羅家族全書》評他的詩“大部分是讀書詠史、四時風月之作。因為他長于深宮,與社會接觸絕少,所以他的詩沒有深切的社會內容。但清代諸帝沖齡時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其讀書的功力和文學修養還是較為深厚的。所以載淳的詩雖然題材狹窄,但寫身邊瑣事、眼前景物,還是清暢可讀的,絕少郊廟八股之氣,這也是他別于先祖圣制之處。”
這樣的評論,真是很“厚道”了。
先讓我們看看他怎么“受”的“良好教育”。他的老師自然都是飽學之士,前后有禮部尚書祁寯藻、管理工部事務前大學士翁心存、工部尚書倭仁、翰林院編修李鴻均、編修李鴻藻、禮部尚書倭拾琿部、左侍郎伊精阿臣、兵部尚書愛仁均,此外還有專人教他射箭、騎馬、放洋槍。從同治四年十一月十一日開始,咸豐朝的狀元、詹事府右中允翁同龢“蒙恩命在弘德殿行走”,教同治帝讀書。這個師資陣容不可謂不強大,但依我看,大多思想陳腐保守,教育方法枯燥乏味,因襲了承平時代皇家教育的規矩,對風雷震撼、變動不居的時世,既不銜接,也不適應,更無應變的自覺。按此師資力量和教育方法,怎么能打造出一個挽狂瀾于即倒的治世明君?
更要命的是,這個處于“見習期”內的少年天子,不但資質非常平庸,而且性格非常頑劣,對自己肩負的王朝使命與歷史責任,毫無體會、毫不關心。他似乎是個有“多動癥”的孩子,讀書時的輕佻頑劣、懶惰荒嬉都記載在《翁同龢日記》中,如“晨讀浮甚,頗費唇舌,竟日如此,無一用心者”、“講書費力,且有嬉笑”、“講摺、讀古文皆不佳,嬉笑意氣皆全”、“晨讀澀不可言,百方鼓舞,毫不能動”、“晨讀又不用心,講說如隔數層云霧”、“神思不屬,每講論如未聞”、“精神恍惚,全無振作之意”……類似記載,屢見不鮮。以致到了16歲,他對讀書仍不上心、不用功:“晨讀極散,因極陳光陰可惜,當求日進之方,上頷之而已,照常退。”“讀甚散,敷衍而已。”而且,他也許脾胃不夠健強,每次用膳之后,都顯倦怠,昏昏欲睡,這在細心的翁師傅的日記中也是有記載的。
至于他的“詩才”,翁師傅這樣描述:
同治十年二月初八的日記:“課題‘重農貴粟’;詩題‘東風已綠瀛洲草’,得洲字。文思極澀,初稿幾無一字可留,且虛字亦不順,復逐字拆開講過,仍湊泊而成數段,未畢退。午正再入,坐四刻而不成一字。遂作詩,詩亦不佳。如此光景,奈何奈何!”還有“詩題‘鄒子吹律’,大致尚可,惟一韻湊耳。”“未初一作詩,‘山意沖寒欲放梅’,不甚佳,僅調平仄耳。”“詩題‘山水有清音’,不能妥愜,筆致稍呆也。”“詩題‘柳塘春水漫’,則極澀滯,改幾次不就。”“詩題‘花發上林’,亦平鈍。”有時同治帝發神經,偶爾做出一首順暢的,翁師傅就像得了意外之喜,如他寫了“只因新水長,便覺舊痕迷。碧浪三篙活,紅橋數寸齊”,翁師傅直夸“甚細切”!又如他寫出“風吹香暗度,日映影頻移”,翁師傅連呼“甚細膩”、“詩筆大進”。
前文說過,作為清代帝王,按祖宗傳統,是必須要過“寫詩”這一關的。那么這個“必修課”,翁師傅是怎么教的呢?起手,還是傳統的方法——“對對子”。其實同治帝這小子并不傻,若稍稍用心,還是能以“大寶箴”對“中興頌”、以“寒山紅葉”對“秋圃黃花”、以“細柳屯兵”對“長楊校獵”、以“星共北辰明”對“天臨南極近”。為了讓他繼承皇家的“帝王詩”傳統,寫出直追乃祖乃父的像模像樣的“御制詩”,也為了讓他“涵養性情”,翁師傅主張讓他讀唐詩,先從康熙帝《御選唐詩》中摘錄了30多首五言詩,以此為教材,漸次啟蒙,然后由淺入深,由五言而增至七言,耐心教導,循循善誘,到16歲,同治帝才開始習作七言律詩。
但做詩這個東東,不全是靠“教”的,詩自心靈出,心靈的空洞、平庸、俗氣、麻木,是任何“詩的教育”也無可補救的。讓我們看看同治帝的幾首詩,很可能都是翁師傅出題,他寫的“作業”。
其一、《瓊島春蔭》:“樓閣層云里,春光一片陰。遠看瓊島上,樹杪入煙深。”
其二、《湖光山色共一樓》:“湖山佳勝處,中有最高樓。秀色千重入,波光一望收。當窗痕滴翠,卷幔影含秋。不盡登臨興,憑將妙句酬。”
其三、《冬日書齋即事》:“寸陰愛惜到三余,講幄深嚴日讀書。晴旭烘窗爐火暖,一編靜對樂何如。”
縱觀以上詩作,句句皆是言前人之所言,見他人之所見,詩思局促,語言平庸,陷于窠臼,毫無新意,即沒有“文人氣”,也沒有“帝王氣”,這個水平的詩作,舊時文人大多熟門熟路熟褲襠,三杯村酒下喉,一腔酸氣上涌,唱和之間可信手拈來,庸常的很。
而這還是同治帝詩作中比較好的,且未必沒有經過翁師傅的修改潤色——翁師傅為皇帝學生改詩,這在他的日記中屢有記載,如同治九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日記中就有“詩題‘世家清景在新春’,大致平穩,改筆‘乾坤清氣在,助我筆如神’,尚切。”又如同治十年三月初八有一首詩:“昨宵霑霢霂,余潤田郊畬。為念三農苦,還祈一雨甘。天心應早格,云意已全酣。蒼璧明朝薦,精禋闿澤覃。”但翁師傅也有明文記載說:“詩題‘以祈甘雨’,將及申時脫稿,余改數聯……”
網上傳一首同治帝《歌風臺》詩,有人覺得還不錯嗎,詩中寫道:“
作為一個皇家少年、一個王朝危難中的帝王,即將接管整個風雨飄搖的王朝,必須延續祖上金戈鐵馬打下來的江山,他的使命感、責任感應該是與生俱來、無可推卸的,他可以不會寫詩,但不能不努力治理這個國家,可惜,他兩個都不會,做得都不好。
幸虧他十九歲就死了,他也解脫了,一個危機中的王朝也可以重新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