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異獸鈕印章
美國 波士頓美術館
如果沒有以石入印,壽山石大約不會和文人創作聯系在一起。
雖然早在唐代,就有了第一枚文人齋館印“端居室”,然而,無論是官印還是私章,早期印章所選用的材質,以銅、玉、金為主,或鑄或刻,其中的工藝和難度,都非“外行”的文人所能掌握。堅硬的玉,需要以鋒利的昆吾刀一點一點地碾就,平日里撫卷執筆的文人,哪有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力量與時間?因此囿于印材之特質,文人所用玉印,往往托與工匠們雕琢,不曾親自參與篆刻,自然有些不得趣了。
可見,文人想要親力為篆,則必須尋找到合適的印材——
怎樣是“合適”的?
柔而易攻,卻又不易破碎,同時具有審美趣味,又不能過于罕有……
明 壽山石“玄谷帝君金丹之璽”
故宮博物院
石,就這樣進入了文人的視線。
關于“以石入印”,流傳最廣的當屬王冕以花乳石入印的故事。
明代劉績的《霏雪錄》里寫道:
“初無人,以花藥石刻印者,自山農始也。山農用漢制刻圖書印甚古,江右熊囗巾笥所蓄頗夥,然文皆陋俗,見山農印始大嘆服,且曰:‘天與一出,萬馬皆喑。’于是盡棄所有。”
文中提及的“山農”,指的就是號“煮石山農”的元代大畫家王冕。
明“感慈報恩”龍紐花乳石長方章
首都博物館
因為劉績生活于元末明初,又與元末諸遺老交游,故而歷來認為他對于王冕的說法頗為可信,后世的文人們在撰寫篆刻論著的時候,便常常引用劉績的觀點,認為“以石入印”自王冕始,也就把石章出現的年代定在了元代。在記述這件事的時候,文人們還不免暗搓搓地推一把自己偏愛的石頭,比如明人郎锳《七修類稿》,就說“至元末,會稽王冕以花乳石刻之,今天下盡崇處州燈明石,果溫潤可愛也”,單推“燈明石”;而《清稗類鈔》則說“花乳石為圖書石之一種,天臺寶華山所產,色如瑇瑁,瑩潤堅潔,可作圖書”,則青睞天臺寶華山的石頭,并說這就是花乳石。
南宋 鹿鈕凍石印
新昌博物館
不過,從目前的出土文物來看,也許“以石入印”的歷史,還要往前推進一些。1972年浙江新昌的南宋淳熙元年(1174)墓中,出土了一枚方錐形的米黃色石印,其質地瑩潤,印紐雕刻為一只昂首的臥鹿,印面乃是陰文篆體的“盧淵”二字,刀法古樸筆力雄厚,無論從鈕雕還是篆刻來看,其功力都較為成熟,可見至少在南宋時期,就已經有了“以石入印”之例。巧的是,宋人梁克家也幾乎就是在淳熙年間所撰寫的《淳熙三山志》中,首度以文獻記載的方式,提及了壽山石的存在——
壽山石:潔凈如玉。大者可一、二尺。柔而易攻,蓋珉類也。五花石坑,相距十數里,紅者,髹者,緗者,紫者,惟艾綠者難得。
這大約是個美麗的巧合,卻也不免令人猜測:是不是從宋代開始,這些天然的、瑩潔的、繽紛的石頭,已經吸引了文人的注意力了呢?
或者這真的是一個“巧合”嗎?已經注意到石材“柔而易攻”、“潔凈如玉”的特質了,文人真的不曾想過將它們作為印章篆刻嗎?
一切只有等待更多的考古材料給我們以解答了。
無論“以石入印”為何人在何時首開先河,但各式各樣的佳石被廣泛地運用于印章篆刻中,應該是明代的事了。明代文人沈野在他所撰寫的《印談》感慨道:“以篆刻為游戲,如作士夫畫,山情水意,聊寫其胸中之致。”一旦找到了可以輕松入刀的印材,過去繁雜的篆刻便不再困難,文人不但能夠自己設計印面,更可以親自執刀。
明 壽山石盤龍紐“成化御書之寶”
故宮博物院
“石刀易入,舒展隨我”——篆刻逐漸成為了文人日常藝術生活的一部分,他們在篆刻中抒胸中感慨、寫個人志趣,信手拈來之間,展現出詩、文、書、畫多方面美學趣味。正如周亮工在《因樹屋書影》中所說的那樣“古人如顏魯公輩,自書碑,間自鐫之,故神采不失……自書自鐫者,獨印章一道耳。”自己寫自己篆,最大程度地保有了作品的藝術感,印章本就是日常的實用物,又平添了藝術創作的趣味,且小巧的石印章比起書畫更便于攜帶,在文人們的交游中共同品賞,又促成了更多文人藝術家參與其中,印章的內容越來越豐富,更加強調意趣,強調章法、篆法之美,并出現了如文彭、何震、蘇宣、朱簡等篆刻名家,也逐漸有了雄健、猛利、俊爽、渾穆、工穩、秀逸等等諸多個人篆刻面貌的細分。
可以說,“以石入印”,不僅是石的“藝術成長”,也是文人的“藝術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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