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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 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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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縱觀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最高法院對歷年民訴領域相關解釋、答復進行整理編纂,結合新形勢下民事案件審理作了較大幅度增補。下文圍繞訴訟標的這個核心概念,針對司法解釋體現的相關原則,重點討論容易混淆的九個問題,以期通過理論解讀、分析,加深對相關規定理解把握。今日推送問題之8。
1.處分權主義、辯論主義與訴訟標的的聯系
2.向集中審理主義與適時提出主義的努力
3.既判力客觀范圍的擴張與法官釋明范圍的擴大
4.共同訴訟的類型與認定
5.第三人參加訴訟
6.訴的變更與反訴
7.訴訟承繼
8.第三人撤銷之訴、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再審程序三者間的區別適用
9.第三人撤銷之訴適格原告的范圍界定
▽
八
第三人撤銷之訴、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與
再審程序三者間的區別適用
民訴法賦予第三人或者案外人針對錯誤生效裁判的三種救濟途徑,即第三人撤銷之訴、案外人異議之訴、提起再審程序。由于規定比較原則,導致實際運用中界限模糊,當事人錯誤選擇、法院錯誤適用的情況并不少見,三者之間如何準確適用有待明確。新民訴法司法解釋對三類訴訟程序區別適用進行了初步辨析和梳理,但有些問題仍然需要仔細探討,本文嘗試就三類訴訟的銜接問題再作較為深入的分析。
為論述方便,本文提及的再審程序專指案外人啟動的再審程序。
第一,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與第三人撤銷之訴、再審程序制度定位不同,區別明顯,混淆可能性不大。而后兩類程序也就是第三人撤銷之訴和再審程序,性質差異不大,區隔界線模糊,具體實踐如何正確選擇,還需結合案件情況深入剖析。
——制度目的方面
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是為了糾正執行行為所涉及標的物的權屬判斷錯誤而設立的一項救濟制度,系案外人就執行標的物享有足以排除強制執行之權利,請求法院停止對特定標的物的執行之訴訟。[1]其著眼于執行過程中執行標的物認定錯誤的救濟,指向的、針對的是特定標的物的執行行為,目的在于排除特定的執行行為,并非針對作為執行依據的生效裁判。
關于第三人撤銷之訴,則是為了保護受錯誤生效裁判損害的未參加原訴第三人的權益,[2]源于第三人因前訴裁判既判力對自己擴張導致權利受損,而該第三人又未參加訴訟行使訴訟權利的事實所提起的新訴訟。
至于再審程序,其制度目與再審程序差異不大,也在于否認生效裁判的效力,是定位于錯誤糾正,但性質上是屬于對原案件的繼續審理。
——程序安排方面
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強調要在執行過程中提起,且要求以執行異議被駁回為前置程序,具有即時性的特點,而后兩者是一種較全面的糾錯,其中,根據新民訴法司法解釋,第三人撤銷之訴要在自知道或應當知道民事權益受到損害之日起六個月內提起,而再審申請除了新證據足以推翻原裁判、原裁判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系偽造、據以作出裁判的法律文書被撤銷或變更、審判人員有貪污受賄、徇私舞弊、枉法裁判情形的,需在知道或應當知道上述事由起六個月內提出外,其他情況下應在原判決、裁定發生效力后六個月內提起。因此,后兩類程序不具有即時性的特點。
——啟動主體方面
有資格提起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的,是對法院在執行過程所確定的執行標的物享有實體權利之人,強調的是該案外人與執行標的物的聯系,而非與前訴的聯系。而能啟動第三人撤銷之訴和再審程序的,是應當參加而未參加前訴的當事人,包括必要共同訴訟的當事人與第三人。因此,從啟動程序的主體來看,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與其他兩類訴訟提起主體的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
有鑒于此,故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與另兩類訴訟界限還是比較清晰的。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是針對執行標的物錯誤而對案外人提供的救濟程序,后兩類訴訟的制度目的都在于糾正錯誤裁判,都是在事后向第三人(案外人)提供因生效裁判而受損權利的救濟手段,還需在制度層面之外找尋兩者的區別途徑。
第二,必要共同訴訟的當事人只能啟動再審程序,而不能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來獲得救濟。
首先,相關規定中,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再審程序的啟動主體存在交叉情況。
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普通再審程序的區分在于,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主體是未參加原審的案外第三人,而申請再審的主體是參加原審的當事人,存在模糊地界的是案外人申請再審程序與第三人撤銷之訴。前者源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審判監督程序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審監程序司法解釋)第5條的規定,其第一款規定“案外人對原判決、裁定、調解書發生法律效力后二年內,或者……,向作出原判決、裁定、調解書的人民法院的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第二款規定“在執行過程中,案外人對執行標的提出書面異議的,按照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現第227條)的規定處理”。
此條款,主要是保護沒有參加前案訴訟的案外人的實體權益,那么該案外人是否包括前訴中的第三人呢?
從該條第二款看,是強調再審程序可作為執行異議之訴銜接,即法院駁回案外人執行異議申請后,案外人對裁定不服,認為原判決、裁定錯誤的,提起的審判監督程序。第一款是規定案外人可直接申請再審。[3]
在對該條的理解適用上,最高院對“案外人”的范圍舉了三個例子,包括了未參加訴訟的訴訟標的物的共有權人、標的物的所有權人、實體權利受到損害的其他人,[4]其中后兩個例子里面,案外人可作為有獨三或無獨三的。再結合民訴法第200條第八項關于“……應當參加訴訟的當事人,因不能歸責與本人或者訴訟代理人的事由,未參加訴訟的”法院應當再審,也并未對提起再審的案外人進行范圍限制。據此可見,此“案外人”是包括第三人在內的應參加而未參加訴訟的當事人。而民訴法第56條第三款中,又是明確將有獨三和無獨三都列為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格原告。
那么,在立法上,此兩類訴訟的適格原告存在交叉的情況,還需進行進一步區分。
其次,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只能通過再審程序獲得救濟。
新民訴法司法解釋第422條又規定“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因不能歸責與本人或者訴訟代理人的事由未參加訴訟的,可以根據民訴法第二百條第八項規定……申請再審”,該規定能否理解為是將審監程序司法解釋第5條、民訴法第200條第八項提及的“可啟動再審的案外人”限縮為“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呢?
答案是否定的。
最高院僅將該規定解讀是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主體,本應作為當事人參加訴訟而未參加訴訟,在裁判未進入執行程序或者不需強制執行時,也不能通過民訴法第227條在執行異議被駁回后申請再審的情況下,為解決被遺漏的必要共同訴訟救濟程序問題,才規定其可依據民訴法第200條第八項申請再審。[5]故第422條是就必要共同訴訟人可以提起再審程序尋求救濟的特別規定,對其他案外人沒有涉及,沒有限制除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之外的其他原審案外第三人,通過第三人撤銷之訴獲得救濟。
關于第422條的另一個問題是,該條規定“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可以……申請再審”中所謂“可以”是否意味著該類當事人是否也可選擇第三人撤銷之訴呢?
之前已經論及民訴法第56條明確規定可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格原告是第三人,必要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是指共同訴訟中的當事人,即共同原告或被告,不屬于第三人,因此不能選擇第三人撤銷之訴。故此條中的“可以”是指該類當事人可選擇的是是否通過啟動再審來救濟自身權利,而不是選擇具體的救濟途徑。而在執行異議被駁回后再提起再審的案外人,通常是指通過前訴生效裁判的執行,才就執行標的物與申請執行人產生爭議,并非應參加而未參加前訴的當事人、第三人。
就此可得出的相關結論是:
其一,案外人指向的是原審案件當事人以外的主體,包括應參加而未參加訴訟的第三人與必要共同訴訟當事人,以及其他案外人。
其二,必要共同訴訟當事人應理解為被遺漏的原審原告或被告,不屬于民訴法第56條規定的可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中的第三人,也不屬于可在執行異議駁回后提起再審程序的案外人,其只能通過直接啟動案外人再審程序。
此外,必要共同訴訟人在第422條中采用了“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的表述方式,考慮到類似必要共同訴訟中每個當事人可獨立起訴或被訴,只是在共同起訴或被訴時,才要求訴訟標的在當事人中合一確定,故“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是指固有必要共同訴訟中的當事人,以及已經提起訴訟但未合并審理的類似必要共同訴訟人。
第三,第三人可自主選擇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再審程序尋求權利救濟,兩類程序并行時,應優先適用再審程序,并吸收第三人撤銷之訴,但訴訟目的在于防止詐害訴訟的,則應優先適用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
第422條只是規定固有必要共同訴訟人只能通過再審程序尋求救濟,第424條第二款同時又規定“案外人不是必須共同進行訴訟的當事人的”也可啟動再審程序,據此可以申請再審的“案外人”是包括民訴法第56條規定的可啟動第三人撤銷之訴中的第三人。故上述提及的第三人可同時啟動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再審程序,依據當事人主義原則,當然應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
但是,雖然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再審程序都是針對前訴的糾錯程序,但每個程序的立法目的、制度特性各有不同,兩者不同的救濟方向也決定了不同的適用序位。
首先,案外人啟動再審程序的事由既包含實體錯誤也包括程序錯誤,第三人撤銷之訴主要是針對前案裁判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錯誤。民訴法第200條明確規定啟動再審的事由包括原審存在實體錯誤與程序錯誤,案外人啟動的再審程序也應包含上述兩類的申請事由。但新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92條規定的第三人撤銷之訴起訴條件是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內容錯誤,且損害了第三人的民事權益,既然是裁判內容應不涉及程序錯誤,主要是指因為法律適用或事實認定錯誤導致的實體處理錯誤。[6]這是這兩種程序最重要之區別。
其次,在同時符合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案外人提起再審條件時,當事人有權選擇其一,如果出現兩類程序并行的情況,再審程序應吸收第三人撤銷之訴。
對此需從啟動與實質審理兩個階段來理解,啟動階段是指第三人撤銷之訴提起與申請再審,按照當事人主義,上述兩類程序各有其利弊,當事人可按照自身情況進行程序選擇權來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故最高院在對新民訴法司法解釋第301條解讀中特別指出,兩種程序可依法分別啟動,相互之間并不影響。
然而,一旦進入實質審理階段,即案件進行再審或第三人撤銷之訴案件開始審理之后,兩類訴訟審理范圍存在交叉,如完全獨立進行,裁判結果可能產生矛盾,司法資源可能產生浪費,就需對兩類訴訟的性質進行分析,在制度選擇上決定孰先孰后的問題。在實踐層面上,第三人撤銷之訴在對第三人合法權益予以救濟后,還需為前訴當事人間的權利義務再作處理,而再審程序對第三人與原審當事人間法律關系一并作出處理,各方權利均獲充分救濟,簡單明了,既符合訴訟經濟原則,又符合糾紛一次性全面解決糾紛之要求,故應優先適用再審程序。
在理論層面上,再審既是糾正錯誤,也是對原案的繼續審理,第三人撤銷之訴是基于新的事實撤銷原生效判決,是個新訴。[7]在窮盡原有所有程序,再啟動新訴應也為當然之理,且在新舊兩個程序上對于前案相關訴訟資料的采信上,新訴限制較多。為此,第301條規定了兩類訴訟并行時,將第三人撤銷之訴并入案外人再審程序進行處理理由就在于此。
還需注意的,是新民訴司法解釋第303條第一款規定,其明確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后,第三人不服駁回執行異議裁定,申請再審的,法院不予受理。
該條款是將執行異議被駁回作為申請此類再審案件的前置程序,既然第三人撤銷之訴案件受理后訴訟系屬已被確定,進入實質審理階段,不允許再行啟動再審程序也在情理之中。但該條第二款又規定,案外人在執行異議駁回后只能申請再審,而不能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但執行異議只是申請再審的前置程序,被駁回之后才能申請再審,再審理由成立后才能固定再審系屬,同時第二款又是以當事人啟動程序的先后來決定具體適用何種程序,此與最高院在第301條所體現的啟動階段尊重當事人程序選擇權的原則相悖,應如何解讀值得進一步思考。
最后,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案外人再審程序并行時,存在原審當事人詐害第三人訴訟情形的,應例外優先適用第三人撤銷之訴。2008年民訴法修訂中創設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初衷,是通過第56條第三款的增設,與第112條、第113條、第115條形成治理詐害訴訟的制度,[8]這也決定了其對詐害訴訟打擊的“穩、準、狠”,省卻了再審申請、再審審理的多重步驟。而且,第三人撤銷之訴僅針對原審中對第三人的詐害部分進行糾正,是精確打擊而非全部糾錯。故在詐害訴訟范圍中有其優勢,故應優先適用。
新民訴法司法解釋從有利于案外人權益保障的角度進行適用序位上的安排,同時為了防止訴訟間的沖突與節省司法資源,故序位的安排是吸收性的,由先序位程序吸收后序位程序。
此外,審監程序司法解釋第5條還明確,案外人只有在無法提起新的訴訟解決爭議時,才可申請再審,此與新民訴法司法解釋第301、303條所體現的案外人可自主選擇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案外人再審程序,兩者并行是以第三人撤銷之訴優先適用為原則存在沖突。按新法優于舊法進行法律適用的原則,新民訴法司法解釋也實質否定了“以案外人無法提起新的訴訟解決爭議”為提起再審程序前提條件的規定,需引起注意。
[1]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813頁。
[2]上引書,,第755頁。
[3]江必新主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審判監督程序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8年版,第65頁。
[4]上引書,第56-57頁。
[5]前引[1],參見沈德詠主編,第1118-1119頁。
[6]前引[1],參見沈德詠主編,第779頁。
[7]前引[1],參見沈德詠主編,第776頁。
[8]王福華:“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制度邏輯”,載《環球法律評論》2014年第4期。
核校:璐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