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湯是漢代張仲景創制的名方,由茯苓、芍藥、生姜(切) 各三兩,白術二兩,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所組成,主要功效是溫陽化水,故以北方水神真武名之。本方在《傷寒論》中凡兩見,一是第82條云: “太陽病,發汗,汗出不解,其人仍發熱,心下悸,頭眩,身瞤動,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湯主之。”二是第316條云: “少陰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為有水氣。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嘔者,真武湯主之。”就這兩個條文中所敘述的內容來看,真武湯臨床應用的證治范圍是相當廣泛的,在六經中涉及到兩經,五臟中幾乎全部涉及。
1 應用于六經病變
1.1 應用于太陽經病變
在六經病變中,真武湯首先可用于太陽經的病變。足太陽膀胱經起于目內眥,上額交巔,入絡腦,下項循背至足,與少陰經相接,為少陰之表,兩經中一經發病,很有可能影響到另一經,古人云: “實則太陽,虛則少陰”之說。《傷寒論》第7條云: “病有發熱惡寒者,發于陽也; 無熱惡寒者,發于陰也。”發于陽,即病發于太陽; 發于陰,謂病發于少陰。病發太陽者,多為外感,治之應予發汗,但發汗時,一應注意的是“遍身漐漐微似汗出,不可如水流離”; 二應注意的是,若太陽外感而兼見少陰虛者,則應兼顧少陰。若汗之不當,則不惟太陽之表不解,且會損傷正氣而引發少陰病變,《傷寒論》中第82條所述,即屬此例。
病在表而汗出不解,發熱頭痛諸癥未退,且又增加了心下悸動不安,頭目眩暈,全身抖動,更嚴重的會抖動到病人難以自持,幾乎摔倒在地,這些證候的發生皆因少陰之氣不用,心腎之陽被傷,水氣不化,泛濫成災而導致。水氣上逆,上凌于心則心下悸,上蒙清竅則頭眩; 水氣外泛,經氣受抑,風生水蕩則身瞤動,振振欲擗地。真武湯之用,全在附子振奮陽氣,白術培土制水,茯苓導水下行,芍藥斂肝熄風,生姜溫通內外經絡,發越遺表之風寒,一舉而兩得,用之得當,如響之應聲。
1.2 應用于少陰經病變
少陰居太陽之里,主心腎而宅陽氣。心腎陽氣旺盛,則上以治天,下以治地,五臟行健,六腑承順,若元陽衰微不振,則天地渾沌,四維大亂。傷寒病一旦至少陰,說明邪氣已穿越數道屏障,可見其陽氣之備受戕伐,于是陰寒凝慘,陰水浸淫,內外泛濫,上下波蕩,則五臟何安,六腑何寧。陰寒內凝則腹必痛,氣化失司則尿不利,水氣浸淫則四肢沉重疼痛,寒水下趨則大便下利,寒水上干則或咳或嘔,故以真武湯溫心腎之陽,化陰寒之氣,所謂“治病必求于本”者如斯。
2 應用于臟腑病變
從雜病證治的角度分析,真武湯之應用甚為廣泛,各個臟腑病變幾乎皆可涉及。
2.1 應用于心系疾病
心系疾病常以“心悸”為主證。《傷寒論》第82條之云“心下悸”,實為“心悸”之另一種表現形式。“心下”在《傷寒論》里所指的部位是胃之上脘接“虛里”處,《素問·平人氣象論篇》: “胃之大絡,名曰虛里,貫膈絡肺,出于左乳下,其動應衣,脈宗氣也。”心臟有病,悸動不安,輕則僅覺心悸,重則波及虛里,故心下悸,乃心陽虛不能自持,陽不化水,水氣上凌于心而致,故凡心腎陽虛之心悸、心下悸者,皆可用真武湯以治之。
2.2 應用于肝系病變
《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 “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是謂凡眩暈振抖顫之類病變,皆與肝臟相關。《傷寒論》第82條所言“頭眩,身瞤動,振振欲擗地。”雖水氣波蕩為患,但水必借風氣之鼓蕩,風水相激而后方為病,真武湯之芍藥正所以斂肝以熄風也。
2.3 應用于肺系病變
肺居上焦,嬌嫩而清虛,主宣發肅降,通調水道,肺之所有功能,亦皆陽氣之所為,陽不用事,則宣不能宣,發不能發,肅不得肅,降無以降,水氣不化,水道何通。病至少陰,陰盛陽衰,水氣因而不化,水道因而不通,濁陰寒水,逆而上沖,故《難經·四十九難》云: “形寒飲冷則傷肺”,于是肺失宣降,氣逆而上,發為咳喘。此等病例臨床十分多見,不辨陽虛不化者,每治不愈,若知真武湯之用者,則效如桴鼓。
2.4 應用于脾系病變
脾者,后天之本,人賴以生,司水谷而主運化,清濁之升降,精微之轉輸,皆脾胃之專主。然脾之所以能具此等功能,又須賴陽氣以為施化,此陽氣者,本于命門,源于腎也,故腎陽虛則脾陽虛,脾陽虛則諸病生。《傷寒論》第316條之少陰病而見腹痛,四肢沉重疼痛,即脾腎陽虛之所為。脾為至陰之臟,無陽則無以化,陽不化則陰寒凝滯,陰寒凝滯則氣機不通,故腹痛; 脾又主肌肉及四肢,脾無陽氣之運,則水谷精微不能四達,寒濕之陰不得宣化,故而四肢沉重疼痛,用真武湯振復命門火,溫陽化氣,則脾土得溫,溫則通,通則樞機利而諸證可愈。
2.5 應用于胃腸病變
胃主納谷,以降為常; 大腸者,傳導之官,通降有節。若見“下利”或“嘔吐”,則為胃腸功能失司。少陰病之見下利,一因寒盛不化,二因水氣下漬腸道; 少陰病見嘔,亦為胃中寒氣不降,反而上逆所使,皆因腎陽虛引起。腎陽旺盛則陰寒能化,何致殃及池魚? 所以用真武湯溫陽化水,暖胃煦脾,脾胃溫則腸道和,故少陰病之下利或嘔者,當選真武湯治之。
2.6 應用于膀胱病變
膀胱者,州都之官,職司氣化,小便之利與不利,皆由膀胱主使。然膀胱之功能,又必借腎陽以主持,腎陽旺盛則膀胱氣化可行,腎陽式微則膀胱貶而無功。少陰病出現“小便不利”“或小便利”,皆為膀胱病變。“小便不利”是尿不出來或尿不暢; “小便利”是有尿即尿,尿不自禁(這里的“小便利”不是說小便正常) ,此病證截然不同,而病因病機皆腎陽虛,使膀胱氣化失司而致。所以都應用真武湯溫陽以化氣。
3 臨床應用與鑒別
真武湯之應用,以上幾個方面已基本論述清楚。臨床掌握要點全在陽虛之見,尤須注意的是: 必是腎陽之虛。腎陽是一身陽氣之本,是生命之根。《素問·生氣通天論》篇曰:“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是故陽因而上,衛外者也。”明代大醫家張景岳說: “天之大寶,只此一丸紅日; 人之大寶,只此一息真陽。”所以,必須要固護并守持住這輪真陽。真陽者,即腎陽是也。腎陽一旦虛衰,諸經、諸臟及諸身之陽皆虛,陽氣一虛,諸病皆生。因此,凡真陽之虛者,皆可選用真武湯以治之。
《傷寒論》中之治陽虛水泛者,惟真武湯一方而已。但又有與真武湯之治療作用相似或相近者,如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需與真武湯進行比較與鑒別。《傷寒論》第67條云: “傷寒,若吐若下后,心下逆滿,氣上沖胸,起則頭眩,脈沉緊,發汗則動經,身為振振搖者,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主之。”本條所言病證,與真武湯之所主治者,非常相似,但若詳加分析,則病因病機不同。
首先,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的形成原因,是傷寒表證誤用吐、下而致,吐、下之后損傷的是脾胃之氣,脾胃氣傷則不能運化水谷,土虧則不能制水,水飲停蓄中焦,不能氣化而發病; 其病機是土不制水,水氣上沖; 臨床證候表現為“心下逆滿,氣上沖胸,起則頭眩,脈沉緊。”這與真武湯之汗傷真元或邪害少陰之元陽虛衰者大相徑庭。本證雖復經發汗而損傷經脈,證見“身為振振搖”,類似真武湯證之“身瞤動,振振欲擗地”,但病因病機不同。真武湯證之病變部位在腎,在腎陽虛耗; 而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之病變部位在脾,在脾陽損傷。真武湯證病在少陰,病勢沉重; 而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病在太陰,病勢輕淺。真武湯證是陽虛水泛,重點在寒,故心下悸,頭眩,身動,振振欲擗地,腹痛,小便不利,或小便不禁,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或咳,或嘔,或遍身水腫; 而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證是脾不運水,重點在水氣上沖,故不見心下悸,而見心下逆滿,氣上沖胸,不是頭眩,而是起則頭眩,不動則不眩,亦不見身瞤動,振振欲擗地,而只見身為振振搖,因非陰凝寒冽,所以更無腹痛,四肢沉重疼痛,以及咳、利、嘔、腫、尿不利或尿不禁之癥。此則兩方同與不同之處,需在臨床應用時加以詳辨。
另外,尚有《傷寒論》第305條之附子湯證,原文為: “少陰病,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者,附子湯主之。”本條所述的病證,與真武湯之“四肢沉重疼痛”頗為相似,臨床往往難分其“身體痛,骨節痛”與“四肢沉重疼痛”之孰是孰非,再則附子湯之藥物組成與真武湯之藥物組成僅有一味之差,附子湯有人參二兩而無生姜,真武湯則有生姜三兩而無人參;其余藥物皆同,惟附子湯之附子用二枚,真武湯之附子用一枚; 附子湯之白術用四兩,真武湯之白術則用二兩; 故在臨床應用方面亦當斟別。
附子湯與真武湯所治相同之處都是在少陰病,都為少陰腎陽虛、陰寒盛; 而所治異同之處,則附子湯在寒與濕,重點是濕,此由方中白術用至四兩可以測知,其病變部位偏重在骨節,故臨床證候特征是周身之骨關節冷痛; 而真武湯在寒與水,重點是水,此由方中生姜用至三兩可以測知,其病變部位偏重在五臟及全身經脈,故臨床證候特征是心下悸,頭眩,腹痛,小便不利或小便不禁,自下利,或咳,或嘔,身瞤動,振振欲擗地,以及四肢沉重疼痛。其中“四肢沉重疼痛”是指經脈、肌肉沉重疼痛,疼痛不在骨節是其明顯特征。再則就是真武湯之所治多以“水腫”為特征,張仲景只言水氣為患( 此為有水氣) ,省略水氣為患之見證,后人多有不明,久經臨床者自知分曉。故附子湯之用與真武湯之用,在此稍加留心思索,即可明了無誤。
以上是對真武湯臨床證治中的一些探討,該方所治范圍甚廣,且療效頗著,關健是運用得當與否,所以,研究《傷寒論》者,必潛心細研張仲景的字句,方能獲其真諦。
【本文來源:柴瑞震.《傷寒論》真武湯證治研究[J].河南中醫.2011,31(10):1085-1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