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檢察院研究室主任 王 晶
文章來源：《人民檢察》2015年第4期
修改后刑訴法第八十六條第二款、第二百六十九條和第一百七十條規定了檢察機關應當或者可以聽取辯護律師意見，最高檢《關于依法保障律師執業權利的規定》中要求，人民檢察院應當依法保障律師在訴訟中提出意見的權利，應當主動聽取并高度重視律師意見。因此，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成為檢察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此，筆者擬對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進行探析，以期對提升刑事檢察工作水平和構建良好的控辯關系有所裨益。
一、更新觀念是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開展的前提
根據修改后刑訴法的規定，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發生在審查批準（決定）逮捕和審查起訴兩個訴訟階段，分為“可以聽取”和“應當聽取”兩種類型，涉及承辦案件的檢察官和參與刑事訴訟的辯護律師，即控辯雙方。因此，控辯雙方更新觀念成為檢察機關開展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順利開展的前提。
（一）牢固樹立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對檢察工作具有促進作用的司法理念。在刑事訴訟活動中，作為法律監督者和刑事訴訟的全程參與者，檢察機關及其檢察工作人員必須樹立正確的司法理念，方能保障行為的正確性，其中，應當樹立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對檢察工作具有促進作用的理念，不應將辯護律師當作為法庭上的“對頭”，訴訟活動過程中的“冤家”。因為，盡管檢察機關的法律職權與職責和辯護律師的權利和義務各不相同，但二者的終極目標是一致的，即控辯雙方都是為了查明案件事實，實現公平正義，從終極職業目標上講，均屬于法律職業共同體。因此，檢察機關要把辯護律師看作是刑事訴訟活動的合作者，而不是刑事訴訟活動的競爭對手。辯護律師向檢察機關提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的證據和表達辯護意見，有利于檢察機關客觀、全面、正確地認定案件事實和處理案件。因為受到執法觀念、人力、技術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檢察機關往往難以做到全面收集證據，辯護律師收集無罪、罪輕等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益的證據，對于刑事檢察工作具有補強功能，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對刑事檢察工作尚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同時，在證據規則面前，一旦指控方所構建的證據體系之中存在一個薄弱環節，就可能引發敗訴或者其他不利結果，而這個薄弱環節也是辯護律師辯護的重點：“經過辯護律師的調查取證，案件的關鍵證人突然推翻了原來向偵查機關所作的有罪證言，使得檢察機關精心組織的有罪證據體系受到削弱，整個指控存在被推翻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辯護律師的調查取證和證人的改變證言行為，就對偵查機關、檢察機關的偵查破案、公訴成功構成嚴重的威脅”。⑴相反地，檢察機關主動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可以盡早發現檢察工作中的不足，強化工作中的薄弱環節，避免刑事檢察工作陷入被動局面。
（二）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需要秉持客觀公正的立場。客觀公正的立場是指檢察機關在對刑事案件作出處理決定之前，必須堅持探求案件事實真相的立場，而不能僅僅把檢察機關定位于將犯罪嫌疑人入罪施罰的角色。需要強調的是，堅持客觀公正的原則立場與懲惡揚善的職業要求并無矛盾。懲惡揚善的任務意味著檢察機關在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有罪的訴訟過程中，要依法進行調查取證和運用證據，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到應有的刑事制裁，使無辜的公民盡早地擺脫刑事訴訟的羈絆。但懲惡的前提是查清案件事實，認定犯罪行為人，并依法形成科學合理的證據鏈體系，完成這些復雜艱難的訴訟活動，必須堅持客觀公正的立場，全面收集證據和聽取律師的辯護意見。因此，檢察機關只有將客觀公正的辦案原則與懲惡揚善的價值取向有機統一起來，才能依法實現修改后刑訴法所賦予的懲治犯罪和保障人權的任務。
（三）需要充分認識到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具有調適控辯關系的司法功能。在強調檢察機關職責的同時，辯護律師也應調整職業觀念，筆者認為，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要求：一是依法提出辯護意見。修改后刑訴法第三十五條規定，辯護人的責任是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二是必須客觀公正地提出辯護意見。應當如實提出自己的辯護意見，尤其是要及時提供足以影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定罪量刑的證據，這樣訴訟活動不僅有利于及時終結訴訟，使無罪之人盡快脫離訴訟之苦，又節省了訴訟和司法資源。三是需要全面地提出辯護意見。辯護律師向檢察機關提出的辯護意見應當具有全面性，不是根據部分案件事實和證據得出的結論。因此，辯護律師應充分認識到提出辯護意見的正效應，尤其是在控辯雙方意見相左的情況下，辯護權可能存在虛化的危險，從而導致刑事案件中存在的問題或者矛盾被掩蓋，一旦被順延至之后的訴訟程序中，增大了訴訟成本和案件風險，從終極訴訟目標上講，對控辯雙方而言都不會實現最佳的訴訟效果。
二、細化規則是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的關鍵
為了更好地執行修改后刑訴法的規定，保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的順利開展，檢察機關應當根據修改后刑訴法的規定，結合刑事檢察工作和刑事辯護工作的實際情況，進一步細化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對此，筆者認為，目前應當做好以下四項工作：
（一）盡快使檢察法律文書成為體現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內容的具體載體。作為檢察工作和刑事訴訟活動的載體，檢察法律文書中應當體現不同訴訟階段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的內容，發揮檢察工作載體的作用，當前，主要涉及以下幾種檢察法律文書：一是在審查逮捕階段的法律文書中體現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內容。例如，在批準（決定）逮捕決定書、不批捕（決定）逮捕決定書增加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內容，尤其是在闡明逮捕理由或者不逮捕理由時，釋法說理應當記載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提出辯護意見的情況。二是在審查起訴環節的法律文書應當體現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內容。例如，在審查起訴報告中應當記載“辯護律師提出的意見及其審查情況”的內容，在不起訴決定書中應當闡明辯護律師的意見。三是公訴階段檢察文書中應當體現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內容。因此，檢察法律文書中增設聽取和采納律師辯護意見的內容有利于提高辯護律師向檢察機關提出辯護意見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進而推動控辯雙方逐漸形成相互信任與合作的良性訴訟心理，有利于培養良好的控辯關系。
（二）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方式的合適選擇應兼顧控辯雙方的實際情況。司法實踐中，在如何提出書面辯護意見的問題上，有的地方檢察機關采取了限制性的聽取工作方式。因此，需要對限制性聽取工作方式進行綜合評價。首先，限制性聽取工作方式便于檢察機關辦理案件和管理案件。因為如果辯護律師在檢察人員已經形成辦案結論之后再發表辯護意見，容易導致檢察工作的被動。其次，限制性聽取工作方式的缺陷是修改后刑訴法對聽取律師辯護意見的方式并未規定，法無明文禁止則意味允許，即辯護律師無論采用口頭或者書面形式、也無論在何處、在辦案期限內何時發表辯護意見，檢察機關均應聽取。再次，檢察機關對聽取律師辯護意見的形式和時點進行限制，只能對檢察人員產生強制力；如果辯護律師掌握了無罪、罪輕的證據，僅因其未在規定時點內以書面方式提出意見，檢察人員就不安排聽取，則無疑增大了錯案風險；而且當辯護律師提出當面表達辯護意見時，要求辯護律師一律在限定時點到辦案場所提交書面意見，并不符合辯護律師的工作規律，沒有兼顧辯護工作的實際情況，比如犯罪嫌疑人聘請的是外地律師，正在異地辦案無法回本地提出辯護意見。
綜上所述，需要綜合考慮控辯雙方的法定職責和工作規律，使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方式進一步合理化：一是聽取辯護意見的次數不能過密。辯護律師與檢察人員的聯系不能過密，否則容易引發被害人方和社會的誤解。二是聽取辯護意見的方式不能限制得過于苛刻。過于苛刻的限制方式可能挫傷辯護律師提出辯護意見的積極性。三是聽取辯護意見的方式不能過寬。如果對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不作規定，將不利于規范檢察工作和檢察人員的行為，不利于辯護工作效果的增強，因此，聽取意見工作方式需要作出適當限制。
（三）聽取辯護律師意見時間和場所的適當安排可以在訴訟期間內協商解決。筆者認為，由控辯雙方確定聽取辯護意見的時間比較合適，主要理由是基于控辯雙方在訴訟中各自處于相應的訴訟地位，辯護律師何時表達意見是律師的權利，檢察機關與律師協商確定時間體現了對辯護律師訴訟地位的尊重，將聽取意見的時間問題交由檢察人員和律師協商解決，有利于控辯雙方進行溝通和交換意見。因此，建議在要求檢察人員履行告知辯護律師訴訟進程義務的同時，應當主動詢問律師是否準備提出辯護意見，并可與律師就提出辯護意見的時點進行溝通，根據不同的訴訟階段安排不同的時間確定：在審查批捕環節，可以商定在審查結案之前二日聽取；在審查起訴環節，可以商定在審查終結之前五日聽??；對于檢察人員向律師告知訴訟進程并溝通了聽取意見的時點后，辯護律師一直沒有提出辯護意見的，應當要求審查起訴的檢察人員在案件預計審結日的前五日再次聯系辯護律師，提示辯護律師及時提出不辯護意見。同時，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場所的明確應因案而異。檢察機關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場所需要根據辯護律師提出意見的形式予以確定，如果辯護律師口頭提出辯護意見的，檢察人員必須安排在辦案場所內聽取；如果辯護律師提出書面辯護意見的，不必要求在檢察機關的辦案場所。
三、完善程序是聽取辯護律師意見工作的保障
首先，檢察機關應向辯護律師提供了解訴訟進程和案件情況的便利條件。修改后刑訴法加強了辯護權的立法完善，解決了辯護律師會見難、調查難和取證難的問題，而且最高檢要求各級檢察機關建立規范、公開的律師交流機制，嚴禁濫用“特別重大賄賂案件”條款限制律師會見，保障辯護律師的訴訟進程知情權是保障律師權利的應有之義，是檢察人員應該承擔的法律義務，而且律師行使訴訟權利的前提條件就是必須全面了解案情。同時，一旦案件進入到審判階段，辯護律師才了解到全部案情，增大了控辯雙方的工作風險。
其次，檢察機關應積極拓寬告知辯護律師案件情況的渠道。根據新一輪司法改革的要求，拓展渠道有以下途徑可供選擇：一是由最高檢與司法部共同構建全國統一的案件信息查詢平臺，作為保障律師知悉案件訴訟進程的基本途徑，并避免檢察機關和司法行政機關分別構建信息平臺導致司法資源的浪費。二是對審查批捕環節的案件，鑒于辦案法定期限較短，建議《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規定，檢察機關應當在受理案件次日起二日之內以合適的方式告知辯護律師案件訴訟進程和有關情況。三是針對不同訴訟環節，配置相應的措施保障辯護律師知曉案情。最高檢《關于進一步加強律師執業權利保障工作的通知》規定中指出，將加強與司法部、公安部的協調配合，積極參與研究制定偵查階段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的有關規定。
再次，檢察機關可以督促辯護律師遵循依法合理表達辯護意見的職業要求。檢察機關應當與司法行政機關密切配合，加強對辯護律師的執業要求，對怠于履行辯護義務的行為或者違法辯護行為，應當建議有權機關給予相應的懲戒。具體而言可以區分兩種類型：一是在刑事辯護工作中，對具有律師法第四十八條規定情形的，建議由設區的市級或者直轄市的區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對律師給予相應處分。二是根據修改后刑訴法第四十二條的規定，辯護律師實施幫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隱匿、毀滅、偽造證據或者串供，或者威脅、引誘證人作偽證以及進行其他干擾司法機關訴訟活動的行為，涉嫌犯罪的，應當移交偵查機關追究刑事責任，并通知其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或者所屬的律師協會，剝奪繼續執業的資格。
【注釋與參考文獻】
⑴陳瑞華：《法律職業共同體形成了嗎？——以辯護律師調查權問題為切入點的分析》，載《中國司法》2008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