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要做“福文化”的研究，想請我談談關于這方面的話題。我想，既然要做“福文化”，無疑應該先搞清楚什么是“福”了。
1 “福”的漢字字義
甲骨文中的“福”字，是一個人雙手捧著一個酉（酒壇子），另一人正在行示禮，即祭祀上天。造字的本義大致是表達通過祭天拜神來祈求富足安康。
有些甲骨文省去了人的手，直接在壇子旁邊加祭天符號，表達的意思相同，只不過把祭祀活動中的人省去了，或許表明祭天活動沒有巫師也行，亦或表明后來的祭天祈福不再是巫師的專利，而是逐漸走向了民間。
古人造“福”字，為什么用的是酉而不是鬲或鼎之類的東西，或者說古人祭天祈福為什么是用酒，這恐怕無從考證，但有三點可以肯定：其一，甲骨文時代就有酒出現；其二，有多余的糧食用來釀酒意味著生活富足；其三，古人是用酒來祭天的。這一點從另一個甲骨文字“富”也可得到印證，“富”字明確地表明家里有酒才是“富”。
依據這三點，我們理解“福”字的本義，應該有三個不可忽視的內涵，一是向誰祈禱，二是用什么祈禱，三是祈禱什么。因此，對“福”字的本義，我們可以理解為古人用酒向上天祈禱有酒的生活，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用代表富足的財富祈禱上天賜予更豐盛的物質財富或者富足的生活。由此可見，福字的本義主要是與上天和財富相關。
2 “幸”與“福”的不同
我們今天理解“福”字，恐怕最好的詞匯是幸福二字，因為隨著漢文化的興起與發展，人們對“福”字的理解已經包羅萬象，既有物質財富的滿足，也有生命和身體上的健康平安，還有精神上的慰藉。
如果從遠古時代看幸福二字，“幸”與“福”是有很大區別的。甲骨文的“幸”字，本義是指對囚犯從頭到腳加上鎖鏈一類的刑具。后來逐漸引申出了帝王特赦囚犯的意思，再進一步引申為幸運的意思。
可見“幸”字與“福”字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字，這兩個字為什么被扯到了一起？或許在古人看來，百姓能否富足安康取決于兩個要素，一是帝王的恩賜，二是上天的恩賜。可見中國人對富足安康的追求，自古就把希望寄托于帝王和上天，這不能不說是很悲催的事。
當然，拿到現代語境中來理解，我們可以說，“福”代表對財富的追求，“幸”代表對自由的渴望，這樣理解，幸福自然就可以代表從物質到精神全方位的訴求了。
3 “快樂”與“幸福”的不同
西方文化中快樂與幸福是同一個詞Happiness，或者說只有快樂一詞，沒有幸福一詞。
漢語中快樂與幸福的意思也完全不同。甲骨文“快”字應該是“心”和“夬”的組合，是心中有美玉的意思，代表心中想著美好事物。“樂”是和琴而歌的意思。這“快”與“樂”放到一起，就應該是心想美事，高興地歌唱。可見，與西方的Happiness意義接近的應該是快樂而非幸福。
英語中表達快樂的還有另一個詞匯Wellbeing，意思是一種良好的狀態，近代英語中又多指福利，所以西方經濟學中Wellbeing 出現的頻率非常高。
與漢語中的“快”“樂”“幸”“福”相比，Happiness應該更接近“樂”或者“快樂”，Wellbeing 則更按近“福”或者“幸福”。
我在寫《西方幸福經濟學理論研究》一書時，還不懂甲骨文，也沒有研究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福或幸福思想。在該書中，我將快樂定義為欲望滿足的愉悅，將幸福定義為快樂的加總求和，現在看來，這未必是正確的。
從漢語語義出發，快樂應該是情緒化的愉悅，而幸福則是理性化的追求。
4 “福”如果文化，應該文化什么？
文化在本質上就是現象。中國社會到底有沒有所謂“福文化”呢？幾千年來，中國人都存在各種祈福的行為和現象，從這個意義上講，“福文化”當然是存在的。
中國人在祈福時，到底在祈什么樣的“福”呢？如果遠古時代的“福”主要是追求物質財富，那么經過了幾千年的引申與演繹之后，今天的中國人又如何理解“福”字？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釋道對“福”都有研究與闡釋，其核心思想應該是一種“德福報應”思想。儒家講德福一致，德福一體，忠、孝、仁、義、禮、智、信多德修身，才能有齊家、治國、平天下之福。佛教講行善與福報，這福報之“福”大致也就是“五福臨門”之“福”，即長壽、富貴、無病、子孫滿堂、善終。道教則講求清靜無為、見素抱樸、坐忘守一的修煉和養生，以求長生不老和得道成仙。從儒釋道對“福”的理解與追求看，“福”應該就是所謂的幸福。不管他們理解的“福”是現世的物質和精神回報，還是開悟成佛亦或得道成仙，總之“福”之獲得要靠“德”之積累。所以，儒釋道眼中的“福”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德性幸福思想。
在經過了西方文化的沖擊與融合之后，今天中國人眼中的“福”又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在現實生活中，從人們祈福的舉動和企圖看，人們的祈禱和愿望當然是千奇百怪的，總體上講，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不外乎這兩個方面。如果這么籠統地看問題，一個“福”字就應該與“幸福”同義，既有物質財富的追求，又有自由的渴望，是從物質到精神的全方位的追求。
那么，所謂“福文化”就應該是“幸福文化”。
5 “福文化”的內核
如果我們明確界定“福”就是“幸福”，那么，關于福就有一個回避不了的首要問題，“幸”是誰的“幸”，“福”是誰的“福”？
幸福是人類的終極訴求，是全人類共同追求的終極目標。今天的世界，人們又是如何追求幸福的呢？
快樂也好，幸福也罷，都是針對每一個個體的人才存在的概念，無論是情緒愉悅的快樂還是理性化的幸福訴求，都是以個體的物質和精神滿足為標桿的。只有針對個體的人才存在快樂與幸福的問題，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集體、社會或者人類普遍的幸福，因為集體、社會和人類都是抽象的概念，并沒有統一的情緒或者統一的物質和精神滿足的主觀感受。
所謂普世價值或共同價值的提出，為什么目標直指個體的人的權利保障？因為這正是實現人類每一個個體幸福的唯一路徑。
今天，當我們開始講“福文化”的時候，“福”之所指應該就是普世價值或共同價值，即對人權的基本訴求和保障，這應該是“福文化”的內核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