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畜牧業的起源2
(四)起源時間
動物的馴化是何時完成的呢?這必須看氣候條件是否發生了有利于動物馴化方面的變化。在末次冰期之中,由于長期的拘系動物的機會不多,馴化就不能連續進行,馴服動物也就難以完成。到了全新世,局面完全改觀。大約在距今12 000年,氣溫變得比冰期之前還要溫暖。可供食用的植物多起來,人類采集生活比較寬裕,度過冰期的人們有條件從事種植和馴化的嘗試。由于采集和狩獵到的食物比較豐富,越冬到第二年有可能剩余,于是人們便把剩余的種子有意識地撒在居住地周圍或特定的區域;將一時吃不完的動物拘系起來,或者將幼小的動物養起來,以待將來再食用。更新世晚期采集和狩獵不足和全新世的采集和狩獵有余,可以通過一系列考古發現來證實。從新中國考古發現來看,我們會發現一個明顯的現象,即更新世末期的遺址中,除了吃剩的獸骨外,一般很難見到食物遺存,尤其炭化的糧食作物;而全新世的許多遺址,都有一些完整的炭化糧食遺存。說明氣候條件的適宜與否與食物的充足與不足直接相關;更新世由于氣候寒冷造成食物不足和全新世氣候溫暖造成糧食略有剩余這一結論是可靠的,更新世末期貯藏的不足限制了農業和畜牧業起源的實現,全新世的這種剩余,將使得人類具備產生原始農業和畜牧業的基本條件,即不像更新世末期的人類那樣僅僅偶爾從事類似于后來的種植和馴養活動,他們可以通過連續的貯藏、種植、收獲和飼養、馴服、馴化活動來走上農耕和畜牧的道路。由此可知全新世來臨的早晚直接決定農業和畜牧起源的早晚,這就為許多起源地點單獨產生了原始農業和畜牧業提供了關鍵的證明。那些農耕和畜牧業起源較遲的地區,并不都是由于傳播造成晚于西亞的,而是由于全新世來臨較遲導致相應的起源時間較遲。
[1]因此中國畜牧業的起源時間,如果從馴化行為開始,跨度的上限是距今12 000年,在這以后的某一個時間產生。但是由于馴化從開始到完成,不是一天二天之功,也不是在某一個動物身上就能實現的,必須以幾代人甚至幾百代人的努力才能實現,在這過程中不大可能找到一個動物能夠表明牲畜的馴化正是這時產生的。判斷家畜馴化始于何時,只能通過考古的方法和動物學知識,作出大致的判斷。
考古學上判別某遺址中的動物遺存是否家畜,一是從骨骼看這種動物是否發生了某種變化;二是看是否留下了不同于對野生動物的某種人工干預的痕跡。但動物馴化開始時并不會馬上引起動物自身的變化,必待馴化進行了很長時期后,動物的體型、體質才會發生明顯的變化并反映到骨骼上。現在,通過對動物骨骼自身的鑒別大體能對距今8 000年左右的遺址中動物的骨骼(如河北武安磁山文化遺址和河南新鄭裴李崗文化遺址)是否是家畜可以作出判斷,但是,更早的遺址就難以單純依據動物骨骼骨骼自身的變化作出準確的鑒定,而要考察是否有其他人工干預的特殊痕跡了。
現在考古界往往通過出土的動物的年齡結構來判斷其是否是家養動物。如果某一遺址的動物遺存的年齡組合中,幼年個體(對于豬來說即一歲以下的個體)的比例占多數的話,則表明該動物群的生活有人類干預過的,不大可能是狩獵打死的,應是經過人類圈養后宰殺所造成。李有恒等人首次運用這種方法鑒別廣西桂林甑皮巖遺址中的動物骨骼該遺址出土了相當數量的豬骨骼,其骨骼自身沒有明顯的被家養跡象,無法據此判斷其是否是家養動物。但該遺址發現的40余個豬骨的個體中,1歲以下的8個,占總數的20%,2歲以上的6個,占15%,1歲至2歲之間的個體共有26個,占總數的60%。在所觀察到的該遺址的全部標本中,尚未見到有一枚M2已經磨蝕得很重的標本。他們認為,甑皮巖遺址動物年齡的這種分布情況,不大可能是由人類狩獵后處理造成的,而可能是由于人類有意識飼養后,因某種原因如食物缺乏等而宰殺造成的,這些豬骨是人類吃完后的遺棄物。此外,還發現豬的牙齒標本中,犬齒的數量不多,較為長大粗壯的犬齒更少見,犬齒槽外突的程度很差,而門齒一般較細弱。這些情況顯示在人類的馴養條件下,豬的體質形態在發生變化。根據當時對甑皮巖遺址年代的測定,他們把家豬的馴養歷史上溯到距今9 000年以前。
[2]李有恒等人的這一研究結論,在相當長的時期內被學術界所廣泛接受。到了二十一世紀初,袁靖提出了不同的鑒定意見
[3]。
袁靜提出判定考古遺址出土的豬是否為家豬的5條標準:1.形體特征。考古遺址出土家豬的體形一般比野豬要小。可以通過對牙齒和骨骼的測量,對家豬和野豬進行明確的區分。依據對出土豬臼齒的測量和研究,家豬牙齒平均值中的最大值大致如下:上頜第3臼齒的平均長度35毫米,平均寬度20毫米,下頜第3臼齒的平均長度40毫米,平均寬度17毫米。考古遺址出土家豬第3臼齒的平均值一般都小于這些數值,而野豬第3臼齒的平均值往往明顯大于這些數值。2.年齡結構。養豬主要是為了吃肉,考古遺址出土家豬的年齡結構以1—2歲左右的占據多數或絕大多數。而狩獵時殺死的野豬年齡大小不一。3.性別特征。考古遺址出土的家豬中性別比例不平衡,母豬或性別特征不明顯的豬占據明顯多數,可以確定為公豬的數量很少。4.數量比例。考古遺址出土的哺乳動物骨骼中家豬的骨骼占有相當的比例。如果是以狩獵為主,考古遺址出土的野生動物的種類和數量則依據它們的自然分布狀況和被人捕獲的難易程度。從中國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出土的動物種類和數量看,鹿科的骨骼明顯地占據首位。5.考古現象。在考古遺址中往往存在證明當時人有意識地處理過家豬的現象。一般把這些埋葬或隨葬現象認定是出現于飼養家豬起源以后。
根據袁靖等人測量的結果,甑皮巖遺址出土的豬的牙齒尺寸偏大。如2001年發掘出土的第三期1塊右上頜的第3臼齒長度為40毫米。1973年發掘出土的10個豬上頜的第3臼齒的標本,長度的平均值為37.53毫米,標準偏差為2.4。寬度的平均值為23.36毫米,標準偏差為2.64。10下頜第3臼齒的標本,長度的平均值為40.9毫米,標準偏差為3.65。寬度的平均值為19毫米,標準偏差為1.63。下頜第3臼齒的長度中超過40毫米的占據半數以上,其余的也沒有低于35毫米。袁靖將這些數據和可以鑒定為家豬的其他遺址出土的豬牙作了比較,甑皮巖遺址明顯偏大。雖有磁山遺址豬下頜的第3臼齒比甑皮巖遺址的要大0.5毫米,差別很不明顯。但是磁山遺址發現多個放置1頭或數頭完整的豬骨架的灰坑,骨架上還放置小米。可能與當時的祭祀行為相關。這是當時存在家豬的證據
[4]。袁靖對甑皮巖遺址中豬的年齡結構的分析不同于李有恒。袁靖依據牙齒的萌生和磨損級別,推測第一期3塊上頜分別為大于2.5歲的2塊和大于2歲的1塊。1973年發掘出土的豬的上頜為32塊,平均年齡為2.46歲,2.5歲以上的占60%以上。下頜為25塊,平均年齡為2.17歲,2.5歲以上的占42%左右。這種年齡結構也是比較特殊的。袁靖認為,從牙齒的尺寸和年齡結構等形態特征和生理現象看,甑皮巖遺址的豬屬于野豬的可能性很大。另外,甑皮巖遺址里豬在全部動物中所占的比例極小,其他各種野生動物較多。這種現象與新石器時代屬于農耕社會的遺址中出土的動物種類里,豬占據相當多的數量,其他動物比例不高的狀況也有很大的區別。故他們鑒定甑皮巖遺址出土的豬屬于野豬。
由于河北武安磁山文化遺址和河南新鄭裴李崗文化遺址所反映的發展水平相當高,不像是農耕和畜牧起源之初時的文化遺址,學者們傾向于它們是新石器時代早期的晚一階段的文化類型,在黃河流域的某一或某些地區,還有更早一些的文化遺址沒有被發現,或者曾經存在過一種尚未被發現的更為原始的文化。這一推斷在河北徐水得到可能的證實。徐水南莊頭遺址發現了一種早于裴李崗、磁山文化的新石器遺址,新石器文化層位于地表層下厚達2米左右的黑色和灰色的湖相沉積層下面,出土了大量的獸骨、禽骨、螺蚌殼、植物莖葉、種子和少量的夾沙陶、石片、石磨盤、石磨棒,其中豬狗可能為家畜。該遺址的年代為距今約10815±140~9690±95年。
[5]因而,可以證實,黃河流域的早期文化的農耕和畜牧,是在當地產生的。
在距今8 000年前左右,可以比較明顯地判斷出動物的骨骼是否是家養動物,而時代更早一些的遺址的動物骨骼就無法判斷,這就表
明,距今大約八千年以前,動物的馴化正處在一種拘系和馴養階段,有一部分的動物正在馴養,但是其骨骼等特征并沒有出現實質性變化,屬于一種無法確認的馴化狀態。從現有的考古發現所透露的信息和從畜牧起源機制來看,動物馴化的開始時間應是距今大約一萬年左右,家畜的起源即出現了馴化動物的時間則可能要稍晚一些。
(五)起源地點
動物馴化開始的時間是在距今大約一萬年左右,那么具體馴化地點應在什么地方呢?即什么地方最有可能成為最早的動物馴化地區呢?如果從現有的考古發掘的情況來看,只能是從比河北武安磁山文化遺址和河南新鄭裴李崗文化遺址更早一些的遺址中去找,但是難度較大,具體方法只能從動物骨骼的年齡組合來判斷,這還必須結合考古發現來進行。而從畜牧起源的內因和外因等條件來看,答案就比較容易得出。只要是第四紀冰期產生較大影響的地區,都存在著促使當時的人們拘系和飼養一些野生動物的動力。地質學、氣候學的研究表明,晚更新世冰期對中國南北各地都有很大影響,都存在著氣溫大幅度下降的情形,和采集和狩獵出現困境的局面。各地都在全新世來臨以后氣溫出現大幅度上升,由此人們有條件從事拘系動物,繼而逐漸飼養并馴化它們,而以后由于各地的自然條件的不同,采集和狩獵所能夠提供的食物的數量有所區別,農耕和畜牧業的發展水平,出現了參差不齊的狀況,那是以后的事情。
[6]因此中國各地區都可能是動物馴化的起源地。我們相信,將會有更多的發現證實這一點。
(六)草原地區的畜牧業——游牧的起源
草原地區的畜牧業有兩種內涵,其一是指定居式的畜牧業,它的產生過程與農耕地區的畜牧業沒有什么兩樣,無需再作敘述。下面要敘述的是年代大大晚于定居式畜牧業的即游牧的生產方式是如何的產生的。
我們認為,游牧民族的產生,是從農耕民族中分化而來的。這一結論,可以在先秦時期的一些游牧民族生活的地區的新石器時代的發展歷程中,找到依據。
首先,我們對曾經是游牧民族的生活舞臺的西北地區的甘肅和青海等地區的古代文化發展系列進行考察和分析。《說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西戎活動在今天甘肅、青海、四川及其以西的廣大地區,漢代應劭《風俗通》也說:“羌,本西戎卑賤者也,主牧羊。故羌字從羊、人,因以為號。”
[7]范曄的《后漢書·西域傳》則云羌人“所居無常,依隨水草,地少五谷,以產牧為業。”說明漢魏時期的學者所見聞的羌人是以畜牧為主的游牧民族。但考古發現羌人活動地區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的經濟內涵并非游牧經濟,即使到了青銅時代以后的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仍然如此。羌人活動的甘青地區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包括馬家窯、半山、馬廠三個互相連接的發展階段的甘肅仰韶文化,其經濟面貌與中原仰韶文化基本相同,是一種以農業為主,農牧結合的綜合經濟類型。例如馬家窯文化時代的人們居住圓形和方形的半地穴式房子,后來又有打基筑墻的地面建筑,遺址中有些袋形窖穴尚藏有已經炭化的粟粒和穗。居址中常有集中的陶窯,居址旁有公共墓地。半山和馬廠期遺址也有與此類似的發現。這些遺址都發現大量的陶器,出土的工具以農具為主,有石鏟、石刀、石鐮、石磨谷器、陶刀、骨鏟等,也有細石器和骨梗刀,常見豬和羊的骨骼。與甘肅仰韶文化相銜接的、或與甘肅仰韶文化晚期馬廠期相并行的是齊家文化,與中原的龍山文化相當,工具依然主要是石器,但普遍發現了少許的由紅銅或青銅制造的斧、刀、匕、鐮、錐等器物,表明齊家文化已進入到了青銅時代,這里的人們仍然過著以農業為主的定居生活,農具和農作物種子多有發現,但從農具的數量來看,其農業的發展程度不如中原地區的龍山文化發達,標志是盛行以豬的下顎骨隨葬,少則一、二件,多則幾十件;出土的羊骨也為數不少,且多以羊骨占卜。被認為是在以養豬為主的同時,形成了適于放牧的羊群。這是一種值得注意的趨勢。在甘肅相當于齊家文化晚期以后的火燒溝類型文化,上述趨勢更為明顯,其遺址的農業遺存大量出土的同時,與畜牧有關的隨葬品數量大量增加,且尤以羊骨出土量多,而且普遍。在羌人活動的青海湟水流域,比齊家文化晚的辛店文化上孫類型遺址,出土的遺物未見有典型的農業工具,但牛、馬、羊、狗等的骨骼大量發現。此后的青海柴達木盆地都蘭縣諾木洪文化,相當于中原地區的殷周時期,發現了畜欄,表明畜牧業在其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上述各遺址的文化遺存,從其生產結構的變化來看,可以發現一個明顯的趨勢,即從以農業為主、農牧結合的經濟,逐漸發展成為一個畜牧業比重緩慢上升,乃至占了重要地位,農業的比重則相對下降的經濟類型。在黃河中上游的廣闊的草原上,到處都有豐美的水草,發展畜牧業條件優越,因此循著上述經濟發展的趨勢和慣性,就會有一部分的居民放棄農業定居生活,逐水草而居,形成游牧的部落。由此可知,作為游牧民族的羌族是從定居的農業民族群體中分化而來的。
[8]其次,我們再對游牧民族生活舞臺的華北的內蒙古自治區的遠古文化發展系列進行考察和分析。考古發現表明,內蒙古自治區早在舊石器時代就有人類生存,1973年在呼和浩特市東郊,發現了兩處舊石器制造場,一處是在保和少公社的大窯村;另一處是在榆林公社前乃莫板村腦包梁。兩處石器制造場同時又是人類的生活和勞動的場所。新石器時代遺址更是廣泛分布在這一地區。以海拉爾西沙崗為代表的原始文化,分布于呼倫貝爾草原的海拉爾、札賚諾爾和阿木古郎一帶,出土的石器以細石器為主。石器均為打制的,未發現有原始農業所使用的大型石器。反映了當時的人們過著一種狩獵畜牧為主的生活。在昭烏達盟北部西喇木倫河流域以及哲里木盟西遼河及新開河流域發現了大批原始文化遺址。這些遺址中的石器以打制為主,有石斧、刮削器、石手鐮、石鎬、石鋤、砍伐器、石錘、石鑿等等,并有很多打制精細的細石器。陶器以褐色的粗陶為主。當時的人們過著農牧業為主的定居生活。狩獵退居到次要位置。
[9]1983~1988年發掘的赤峰市敖漢旗東部的興隆洼遺址,是一個保存較完整的聚落遺址,遺址內有約12排房子,每排約10座房子,房子為半地穴式。打制石器以有肩石鋤為代表,還有少量的石鏟及盤狀器、敲砸器等。磨制石器有磨盤、磨棒、斧、錛、鑿形器、餅形器等。還有少量的細石器。該遺址的年代距今約8 000年,相當于中原地區的裴李崗、老官臺、磁山、大地灣等文化的階段。在各房址居住面上,房址、灰坑、和圍溝廢棄后的堆積中,都有較多的豬骨,以及鹿、狍的骨骼。
[10]該遺址出土了胡桃,這是一種需要土質肥沃、氣候濕潤的環境才能生長的喬木,說明當時比現在溫暖濕潤,完全適合于從事農業生產活動。從遺址的文化面貌來看,當時的人們過的是一種農業和畜牧業兼營并輔以采集和狩獵的生活方式,并且其中出土了豬的骨骼,說明當時人們的經濟生活和中原農業民族沒有什么區別,并非像當地后來的居民那樣以游牧為特征。在內蒙古自治區中南部的黃河沿岸地區,分布著眾多的原始文化遺址,有的屬于仰韶文化類型,有的屬于龍山文化類型,有的屬于當地特有的文化類型。以清水河縣白泥窯子為代表的仰韶文化,各遺址中都發現有大量的原始農業所用的石器,有石斧、石手鐮、石鏟、盤狀器、砍伐器、石磨盤、石磨棒等,有的石斧、石手鐮和石鏟多經磨光,而打制石器比重頗大。內蒙古自治區涼城王墓山坡上遺址,出土的農業工具占生產工具的一半以上,經濟形態以農業為主,狩獵工具和大量的動物骨骼及魚骨出現,表明狩獵、捕撈也是重要的輔助經濟活動,而動物骨骼中,豬骨占有大量的比重,反映當時的養豬業有較大的發展。該遺址屬于仰韶文化的廟底溝類型。
[11]以托克托縣海生不浪遺址代表的另一原始文化類型,其農業工具與上述的仰韶文化較為接近,其時代稍晚于仰韶文化。內蒙古自治區的龍山文化遺址,已經發掘的有包頭轉龍藏遺址、準格爾旗二里半遺址,在這一類遺址中,出土的農業工具很多,有石斧、石錛、多孔石手鐮等磨光石器,也有亞腰石斧、束腰石鏟、敲砸器等打制石器,并有一些打制精巧的尖狀器、刮削器、石片和石核等細石器。
[12]屬于龍山文化至早商時期的內蒙古自治區伊克昭盟伊金霍洛旗納林塔鄉的朱開溝遺址,發現了大量的動物骨骼,計有1 002件。這些出土的骨骼主要屬于家畜的骨骼,野生動物的骨骼較少,其種類有豬、綿羊、牛、狗、馬鹿、狍、青羊、雙峰駝、獾、豹等,其中可以被認定為家畜的有豬骨252件,代表7個個體;綿羊骨406件,代表56個個體;牛骨39件,代表24個個體;狗骨22件,代表7個個體。
[13]該遺址還出土了石斧、石刀、石鐮、石鏟和骨鏟等農業工具,畜牧業也相當重要,從豬骨占到總動物骨骼的1/3看,當時的經濟仍以農業生產為主。總之,屬于華北的內蒙古自治區的新石器時代的文化,和中原地區的幾乎沒有什么兩樣,經濟類型主要以農業為主,所以考古學上沒有將其命名為一個新的系統,而是和中原地區的文化類型對應,分別歸屬于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的范疇。
由此可知,現今的西北地區和北方地區新石器時代的生產方式并不是以游牧為主要特征的,其經濟類型和中原地區一樣,是一種以農業為主兼營畜牧的生產類型,這就充分地說明,后來這一地區的游牧的生產方式,是在農業的基礎上逐漸產生的。
一般而言,越是單純的經濟類型,其出現的時代越晚。在早期,由于生產力的水平有限,單純依靠某一種謀生手段難以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只能是通過多種謀生手段才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隨著生產力的進步,社會物質財富的增加,才會出現分工和交換,比較單一的生產方式才可能產生。游牧生活是一種比較單純的經濟生活,其產生的時代應該是比較晚的。
生活在新石器時代的從事農耕的早期居民們,為什么要放棄農耕,而去選擇游牧的生活方式生活呢?我們認為可能與環境變遷有關。
是適應環境變化的不得已的選擇。我們推測,生活在甘肅和青海以及蒙古高原一帶的早期農牧兼營的定居的古居民,由于氣候的變化,種植變得比較艱難,而收獲較少,于是不得不逐漸減少對種植的依賴,食物的來源轉而主要依靠養殖,畜養方式則越來越多地依靠在草場上放牧。這樣,食性比較單一的草食動物——牛、馬和羊等成為主要的飼養對象,而雜食的、不適合在草原上單純以草為飼料的放牧生活的豬,逐漸放棄飼養。這種主要依靠天然草場飼養草食家畜的生產方式一旦確立,當某一地區的牧草被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勢必要轉移至另外一些草料豐富的地區繼續放牧。開始,只是轉移放牧地,并不改變居住地。后來,在各種條件進一步配備的情況下(如逐漸擁有移動的房子――帳篷等),人們就隨同牲畜一起轉移了,真正的游牧生活便開始了。這個巨大的轉變不是很短的時間能夠完成的,而應該經歷反反復復的長過程。種植的比重只能是逐漸地減少,其減少的程度與遷徙的程度成正比,由于從事農業時,地上的莊稼無法移動,所以,一旦開始游牧,就意味著基本上放棄農耕。而一旦放棄農耕,就只能是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了。
導致游牧民族產生的氣候方面的因素,在內蒙古自治區的新石器文化的演進中,確實可以找到其蹤跡。以內蒙古自治區中南部為例,氣候的變化直接決定著本地區的早期農業和畜牧業發展的比例關系,并導致游牧民族的出現。該地區距今7 000~5 000年的“仰韶適宜期”,先后有仰韶文化半坡類型、后崗一期文化、仰韶文化半坡-廟底溝過渡類型文化進入了內蒙古中南部。而發生在距今6 000年左右的突然降溫,使岱海地區距今6 000~5 800年之間出現了文化空缺現象。
[14]不過,這種空缺可能只是考古發現上的空缺,這一地區的人類,可能以另外的生活方式繼續存在。而在鄂爾多斯東部和包頭山前地帶的氣溫比海岱地區高,故在鄂爾多斯東部黃河兩岸和包頭山前地帶,出現了由喇叭口尖底瓶向喇叭口高領尖底籃紋罐發展過渡性遺存,加上紅山文化,特別是受常山下層文化影響而出現的“阿善文化”,開始與岱海地區發展起來的老虎文化分道揚鑣。在距今4 800年前后,由冀中北上經張家口地區西進的“午方類型”與黃河兩岸小口尖底瓶系文化撞擊以后,在涼濕環境中發展起來了老虎山文化,并出現了劃時代的變革。到了距今4 300年,發生了氣溫大幅度下降事件,老虎山文化開始東進和南下,向南形成了朱開溝文化的主體。距今4 000年開始,受干冷氣候的影響,鄂爾多斯的生態環境逐漸向草原環境發展,朱開溝文化也經歷了由農業向半農半牧型經濟的發展過程。
[15]在經過四次發掘共分五個階段的朱開溝遺址中,從第三階段開始,其隨葬物普遍出現裝飾品,如銅臂釧、銅環、戒指等,第四階段的大墓中,出現隨身佩戴的飾品如蚌串珠、綠松石串珠和骨柄石刀等,至第五階段,隨葬品中除隨身佩戴的品外,還有隨葬的兵器和工具,如劍、銅刀、銅鍪、石刀和石斧等,這種隨身佩戴的兵器、工具和裝飾品的習俗,與鄂爾多斯式的青銅器墓的葬俗相同。其殉牲的習慣,在一至四階段均很流行,從第三階段開始,在一些比較講究的墓葬中,還殉葬有數量較多的羊下
[u1] 骨。說明鄂爾多斯地區從第三階段開始,畜牧經濟已經比較發達,至第五階段,游牧經濟可能已經產生。
[16]在距今3 500年前,由于氣候的持續干冷,鄂爾多斯地區已經不適合于農耕了,朱開溝遺址所代表的文化南下到了晉、陜北的黃河兩岸發展成為李家崖方國文化。在李家崖發現了石頭建筑的古城址,從中還可以看到當時主要是定居的方式,人們從事半農半牧的經濟生活。從晉、陜黃河兩岸地區的石樓、柳林、綏德等地出土的青銅器組合來看,既有北方民族的工具,也有中原的禮器。說明他們既適應了牧業生產的短劍、銅刀、銅斧等維系自己生存的需要,也以中原的禮器維持社會的等級制度。由于生活方式的不同,且由于不斷地為爭奪生存空間而向農業民族發動戰爭、侵擾,被中原地區的農耕民族視為異族,所以商代甲骨文中常常有土方、鬼方等方國出現。這些北方民族在經歷商、西周、春秋戰國以后,經過長期發展,形成了諸部落聯盟的匈奴聯合體。司馬遷在追溯匈奴族的起源時曾經說:“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
[17]在早期的文化發展過程中,由于人類抗御自然的能力有限,受自然環境特別是氣候因素的影響很大,中國北部的鄂爾多斯高原這塊曾經適合于農耕的土地,在新石器時代晚期變得不適合于農耕了,而游牧民族得以在此產生。
[18]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游牧民族的形成,是由于生態環境發展的必然結果。
單純的考古學視野下的朱開溝文化遺址,是一種靜態的文化面貌。我們可以看到由于氣候因素的影響,其文化的面貌發生變化,人群向南遷徙,文化向南擴展。但是我們可能看不到由于氣候方面的原因,從事農耕已十分艱難,憑借著畜牧業的發達,另外的一部分居民向干涼草原深處或就在當地從事游牧的生活方式。由于是這一部分人群,逐水草而居,不像農耕民族的居住地容易留下遺址,所以我們可以通過考古發現只能跟蹤到其向農耕地區遷徙的過程。實際上,在氣候發生變化的朱開溝遺址文化人群中,還存在著向北方的更深處以游牧方式遷徙擴展的過程。這一過程由于沒有相應的考古發現作為事實依據,容易被忽視。從這一角度來看,游牧民族的形成,可能比朱開溝遺址第五段的時間要早。
游牧民族產生并與農耕民族發生分野以后,兩種生產方式并不是相互隔絕,由于單純的游牧生活不能提供全部的生活資料,因此游牧社會與農耕社會密切相聯,最早的游牧部落應是出現在與農耕相距不遠的地區。通過交換,從其他社會中彌補物質資料某些不足。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可能就是依靠農業和游牧兩種方式生活的一個結合點。火燒溝遺址發現有石鋤和石磨盤,墓葬中經常出現石刀、銅刀,并伴有銅鐮,青銅工具眾多,還有陶紡輪。飾品較多,金銀已開始作為裝飾品。出土二十多個陶器。在有的墓出土的大陶罐中,貯有粟粒,說明種植業在當地居民的生活中占有一定的地位。隨葬的家畜有狗、豬、牛、馬、羊等,其中羊骨多而普遍。彩繪的狗、馬,雕塑的羊頭和狗,形態逼真。從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出土情況可以看出,當時的從事農業的地區和從事非農業的畜牧地區的交流活動也是十分普遍的,如墓葬中普遍出現的松綠石珠、瑪瑙珠、海貝和蚌飾,就應是交換而來的。說明當時的各地物質交換活動比較的頻繁,尤其是與外部世界的交換活動。
[1] 徐旺生:《中國原始畜牧的萌芽與產生》,《農業考古》,1983,1期;徐旺生:《中國農業本土起源新論》,《中國農史》,1994年1期
[2] 李有恒、韓德芬:《廣西桂林甑皮巖遺址動物群》,《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1978年4期
[3] 《甑皮巖遺址》
[4] 另外,雖然磁山遺址豬下頜第3臼齒長度的尺寸比甑皮巖遺址的要大O.5毫米,但寬度要比甑皮巖遺址的小0.7毫米,磁山遺址豬上頜第3臼齒的長度比甑皮巖遺址的要小1.53毫米,寬度要小5.06毫米。另外,磁山遺址還存在半數以上未成年的幼小個體,豬在全部動物中占有相當大的比例。這些特征都是和甑皮巖遺址有明顯區別的。
[5] 《中國文物報》,1992,12,20
[6] 徐旺生:《中國原始畜牧的萌芽與產生》,《農業考古》,1983,1期;徐旺生:《中國農業本土起源新論》,《中國農史》,1994年1期
[7] 《太平御覽》,卷749
[8] 張波:《西北農牧史》,p30,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89年;李根蟠,盧勛:《我國古代農業民族與游牧民族關系中的若干問題探討》,《中國民族關系史研究》,翁獨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p194;李根蟠、黃崇岳、盧勛:《中國原始社會經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P160--166
[9] 文物編輯委員會編輯:《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1979年
[1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5,10期。
[11] 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日本京都中國考古學研究會,中日岱海地區考察隊:《內蒙古涼城縣王墓山坡上遺址發掘紀要》,《考古》,1997年4期
[12] 文物編輯委員會編輯:《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1979年
[13] 黃蘊平:《內蒙古朱開溝遺址獸骨的鑒定與研究》,《考古學報》,1996年6期
[14] 田廣金:《論內蒙古中南部史前考古》,《考古學報》,1997年2期
[15] 田廣金:《論內蒙古中南部史前考古》,《考古學報》,1997年2期
[16] 田廣金:《鄂爾多斯式青銅器的淵源》,《考古學報》,1988年3期
[17] 史記·匈奴列傳》
[18] 田廣金:《論內蒙古中南部史前考古》,《考古學報》,199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