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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李氏藏本《淳化閣帖》之介紹與考證
【校讀者案】《臨川李氏藏本〈淳化閣帖〉之介紹與考證》,周伯鼎先生遺稿,凡七十五紙,原藏天津周叔弢先生處,現藏北京大學周景良先生寓齋。伯鼎先生諱震良,字伯鼎,以字行。身前為山東工學院電機系教授,是20世紀著名電機工程師及書法史名家。伯鼎先生祖籍安徽建德(今東至縣),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生于揚州,1981年病逝于濟南。曾祖周馥,以幕府起家,官至兩江總督、兩廣總督,為李鴻章推行北洋海防、洋務建設及諸端政要幕后最重要之助手,風雨龍門四十年,與李始終相與;同時也是晚清內政外史上一關鍵人物,國之干城。祖父周學海,光緒壬辰(1892年)進士,與蔡元培、張元濟、傅增湘、熊希齡同科,歷官內閣中書、揚州府河捕同知、知府、江蘇候補道、浙江候補道,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病卒。生平耽精醫術,闡發古籍靡遺,刻有《周氏醫學叢書》。父親周達,字梅泉(一作美泉),號今覺庵,民國蜚聲一時的詩人、數學研究先驅、“集郵大王”。今覺庵詩,鄭孝婿評許甚高,王揖唐《今傳是樓詩話》、錢鍾書《容安館札記》均有評述。民國人筆記稱周達,“性聰穎,博覽群書,尤精算學,無師承而一見驟解,蓋夙慧也。嘗游日本,彼國邃于此學者,咸欽服之,且邀入會,期時往來,共切磋云。近日學堂林立,算學尤為百學之宗,我國精此詣者尚不多覯,將來羽儀王國、甄陶多士,豈有出觀察之右者哉!” 伯鼎先生早年入上海同濟大學電機系,畢業后歷任秦皇島發電廠、青島華新紗廠、德國西門子、蘇州蘇綸紗廠電機工程師。抗戰勝利,受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派遣,赴臺工作,“二二八事件”后,返回大陸。1952年始,任山東工學院電機系教授。伯鼎先生終身兩大嗜好:一,喜誦佛經,終身信佛食素;二,喜好書法,尤精于鑑別古代法書,進行藝術史研究。周叔弢先生嘗語人曰:“伯鼎健談,是‘書學研究院’”,“所談運筆之法,非下苦工不能有所得也。”俞劍華《魯冀晉美術文物考察記》亦云:“周氏雖攻工學,對書畫極有研究,收藏頗多,惜不能盡覽,尤嗜端硯,收藏亦富。”概可見伯鼎先生之崖岸、旨趣。
伯鼎先生此文,寫好即呈三叔周叔弢先生審閱。弢翁1979年9月3日致周玨良先生函云:“紹良來,收到《閣帖》。適伯鼎的《閣帖》研究及考證寄到,可以參考對閱。許多玄妙處,我還不能領會也。” 1980年3月31日致玨良先生函,又云:“本月初伯鼎家三人煤氣中毒,大嫂已逝世,伯鼎仍未清醒,恐不易恢復。《論閣帖書》因罵人處太多,未能付印,是憾事也。”均可見周叔弢先生對伯鼎先生此文之推重。
此次整理,系受周景良先生委託。由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徐志超先生據手稿錄入整理,北京大學孟繁之先生復校,并呈周景良先生審定。文中附圖,由周景良先生提供。

我國書法之衍變由大小篆而漢隸章草,至漢末真行今草出。鍾張并極,弟子徧于兩晉,王羲之突出其間,于是集大成,膺書圣之稱,及今言書法,亦惟山陰是歸。顧代遠年演,蘭亭棐幾婿化云煙,而歷劫倖存之一鱗片爪,或出勾填,用工粗忽;或出于摹擬,形神俱非。欲窺廬山真面,輒有云迷霧合之感。至于《蘭亭》千百信如聚訟,《圣教》一序又屬集出,舉此未足饜學者之求。獨有宋初《淳化閣帖》褒集右軍書達一百五十五帖之多,可謂網羅宏富。惟棗木原刻世無傳本,且即當時各州之覆刻,如《潭》,如《絳》,如《二王府帖》,如《泉州》,如《臨江》,以至《大觀》、《太青樓》帖等原本,當南宋時已罕如星鳳。蓋時值靖康,戎馬倉黃,木石俱焚,何況紙素。以是后世書法名家鉅子,各是己是,此主彼奴,人寶家珍,莫衷于一,良無確鑿之標準耳。然則欲求王氏之真諦,豈亦言哉。
憶民國十四五年(案1925—1926年)間,侍家君于許漢卿姑丈處。 座次,丈出眎新得臨川李氏舊藏之《淳化閣帖》,倩家君就流傳諸本比勘。家君罄旬日之力,校出不同于眾本者若干條,并以小楷書跋于后(帖后許漢卿跋本朱君尊人代筆,作者注)。時不佞方研習金石碑版之學,丈目余從事考訂此本刻搨時代,蓋借以提絜勖勉也。乃就紙墨搨法,妄擬出于南宋名工之手以報命,實于此帖之確切時代以及其優異之處茫無所知,皮毛之論,實深愧炸。周君伯鼎畢生精研二王書法,腕下有羲之鬼,病世傳王跡之紛亂,慮后學研求之迷惑,于是廣聚流傳之二王墨跡影本及《淳化》諸本,旁及《十七》、《大觀》諸帖,詳加校讎,剖析毫芒,考定李藏之閣帖為南宋國子監本,實是《淳化》祖刻之嫡嗣。舉凡王虛舟《閣帖考證》所摘之訛誤脫失,此本一之完好,復從結體、筆法、風格各方面闡明二王書法之精髓,以證此本審為衡度山陰家法之玉尺,他本全屬土且,一掃前此之紛紜,樹今后之指歸。且欲于二王之外選魏晉六朝名家法書裒集成冊,以為學書者之范本。仰見周君宣揚祖國文化,繼往開來之苦心孤詣,某學殖淺薄,本不敢置一詞,乃君以某于李藏之帖具有因緣,宜有所言,遂勉綴此小文以奉教。
一九七九年初夏  南山陽朱鑄禹于小潛采堂

第一章  《淳化閣帖》與書跡流傳情況

宋太宗于淳化三年(案992年)出內府所藏歷代名書刻之棗木版,共十卷。其中王羲之書三卷,王獻之書兩卷,兩晉六朝人書二卷,歷代帝王書一卷,唐人及古法帖各一卷。民間及后世自此翻刻,子孫蕃衍,世之學書者乃得多見前代名跡。黃山谷嘗謂:“恨無二萬錢置一部。”二萬錢雖稍多,然比之唐鍾紹京毀家求書,僅得右軍草書十馀紙、行書三紙者,所省豈不已多。又比之借人家藏名帖,鉤摹而學者,所便豈不已多。吾人預知《淳化閣帖》對于書法之功,不能不先談一下歷代名書,特別是二王的書跡流傳存燬的情況。
漢末東西晉書才輩出,而最為人所稱頌的莫如二王。晉以后歷代帝王好書者,莫不窮極搜索。宋齊以降,梁武帝尤好書,搜羅尤力。六朝每代不過數十年,換代之季每遭散失焚燬,故帝王之好書無異聚而殲之。根據唐張懷瓘的《二王書錄》,梁元帝在魏師攻陷前,命人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并二王書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全部焚燬。后唐太宗特好羲之書,下令天下進呈,廣求書跡,僅得羲之草書九百馀紙,行書二百馀紙,真書數十紙,經武后之亂,亦多散失。幸太宗在世時曾令僧懷仁集右軍行書,有《圣教序》之刻,其原石今尚存,且今尚存宋拓本。但既是集書,只傳用筆與結字,不傳行間。草書則有《十七帖》之刻,原石早亡,今所傳宋拓本亦是幾經傳摹翻刻,無復右軍筆意。另外則有唐僧大雅所集右軍行書《興福寺碑》,又名《半截碑》,有《圣教序》以外之字,舊拓尚可求。
宋太宗所刻閣帖,其原帖一部分乃得之前朝,一部分亦搜之民間。由于是木板易壞,故甚矜重,大臣有拜相者乃賜一部,其后不復賜,蓋版已損壞。當時以初拓祖本翻刻者已有潭州石刻,甚至再翻本亦勝彼損壞之祖本,故不復賜。及至大觀(案宋徽宗年號,1107—1110年),去淳化已百二十年,版雖尚在,實已損壞不堪,當時原帖尚在,徽宗乃有《大觀》之刻。《大觀》所據帖完全相同,僅先后次序、行之長短,與每帖標題有所改易者。《大觀》未聞有知名之翻刻。根據情理而論,《淳化》與《大觀》但得初拓之祖本,精翻一傳甚至再傳,亦應離原跡不遠,而事實乃有大謬不然者,此其故后章再談。
此處自然應提出一個問題,閣帖諸原跡何在,豈兵亂遭焚燬耶?抑金人虜之俱北耶?據南宋以后種種情況推測,必是悉遭焚燬,人間無復馀蹤。或謂宣和(案1111—1117年)、政和(案1119—1125年)之書畫何以猶有存者,此當別貯一處。閣帖原跡則根據種種之記載,以及明代諸叢刻,后世從無閣帖中一帖重現于世,即有同名之帖,亦是另一摹本。所以二王以及魏晉名書經過三次大浩劫:第一次為梁元帝之有意焚燬,聚而殲之,此次損失最大。第二次為唐太宗所藏經武后之亂復散失民間,雖非聚而殲之,然聚而復散,散而復聚,千馀紙之右軍書至淳化已不足百帖矣。靖康之難,又付之一炬。二王書至宋本已無多,宋內府已是竭澤而漁,閣帖外今世所存二王書數不滿十。吾所謂真跡不必親筆,但得精心鉤摹不失筆意,即作真跡觀可耳。及至清乾隆帝好書,搜索一生,僅得右軍《平安》、《何如》、《奉橘》、《快雪》數帖,又《萬歲通天帖》中之《姨母》、《初月》二帖,草書僅《初月》一帖,堪稱真跡,但非其最佳者。故《淳化》之刻,與山陰書法之斷續,有莫大關系。
《閣帖》雖真偽雜糅,然根據米芾、黃長睿、王澍三家之鑒定,尚有:
羲之真跡          約七十三帖    三百馀行
獻之真跡          約卅馀帖      二百馀行
兩晉六朝人真跡    約五十馀帖    三百馀行
如此洋洋大觀,但使有一善刻本,能得其真,無論其為祖本或一傳再傳者,均為人間瑰寶。所惜者,據南宋人記載,當時已不易見善本,何況后世。及至清人王澍著《淳化閣帖考證》,其平〔生〕所見諸本,已無一能免卅處之失誤。今日影印諸本皆證實其言,且筆意以今世所存右軍真跡繩之,筆劃起轉止處,其形狀當圓者方,當方者圓,草書使轉處當肥處瘦,當瘦處肥,圓弧曲度全不合法,平直之劃多半變形,結體準繩規矩全不嚴格,此等本對于學書者不但無益,且又害之,蓋以為“書圣”之書即是爾爾,翻被引入歧途,引入魔道。《閣帖》之名過大,二王、晉人書跡其中最多,而諸本如此,清代書家乃有舍帖從碑之論(阮元有《北碑南帖論》)。然碑皆正體,《圣教序》亦行書,草書則非《閣帖》不可(《十七帖》亦無善本)。二王、六朝書跡既經靖康之難,無復馀蹤,欲學二王,乃唯寄望于《淳化閣帖》及其姊妹刻本《大觀帖》,而所傳諸本如此失真,今人慨歎。《閣帖》之子如《潭》、《絳》之舊本,南宋人有得一見,已引為平生幸事,何況今日。故在今日無論祖本之初拓,但得據祖本一傳再傳之本出現于世,亦為書法界之一大事,因今日有影印可以化身千百也。《閣帖》不得佳本,吾人曾寄望于《大觀》,下面談一談《閣帖》姊妹本《大觀帖》。
淳化后一百廿年,宋徽宗以淳化版已損壞,乃于大觀二年(案1108年)用《淳化》所據原跡摹勒上石,僅行間稍高,每帖標題有所改正,先后次序有所改易,帖之多寡無增減,又改木版為石本。靖康之禍,不但原墨跡付之一炬,即《大觀》之石,亦多半化為灰燼。然而究竟是石版,不致全燬。好事者攜石之殘存者俱北,即今所謂《榷場殘本》是也。故《大觀》十冊俱全者悉是偽作,惟殘卷間有真者,蓋靖康之禍去大觀才十馀年,世尚未聞有翻刻,如《潭帖》之翻《淳化》者。然所傳《榷場殘本》亦非無翻刻,但零星翻刻,工程不大,不見著錄。如后章所述,將翁覃溪所題亦臨川李氏所藏《大觀》殘本與李本《閣帖》較,亦有不可原宥之錯誤。徽宗既自《閣帖》原真跡上石,豈得有此種錯誤,故此殘本亦是翻刻無疑。
另外繼《大觀》之后,徽宗尚有《太清樓法帖》之刻。據宋人《法帖譜系》,用《淳化》真跡外增入奇跡甚多,中有《蘭亭》者是也。然《太清樓》之刻既在《大觀》之后,工程又如此浩大,想工成時更近靖康之難,祖搨必不多,原石亦罹金人之禍,而時間淘汰文物之迅猛有非人所能想像者,《閣帖》之子孫蕃衍尚且不存,豈尚能望《太清樓》之初拓本耶?今所傳者,悉是偽作或粗劣之翻刻本耳。
前云帝王之好書無異聚而殲之,至宋又竭澤而漁,然后付之靖康一炬,雖有彙帖之刻,而善本不可得。后世收藏家求《閣帖》以外之二王遺跡,僅存上述《快雪》等數帖,及日本所存之《孔侍中》、《喪亂》、《二謝》耳。其有與《閣帖》同名者,《閣帖》既無善本,人曾對之心生希冀,冀其或是可勝《閣帖》之另一摹本,及李氏本生出,乃證其失真,如:
獻之《鴨頭丸帖》,現藏上海博物館,即明末馀清齋所刻。《閣帖》所刻據為真,此為輾轉傳摹本耳,雖有南宋內府收藏章,亦不能掩真鑒之目。關于此帖,后章再詳談。羲之《袁生帖》,明真賞齋曾刻,此亦失真之摹本。羲之《十一月廿七日帖》,此亦臨摹本,見第四章之比較。宋人刻《寶晉齋帖》雖有經老米鑒藏之帖,然渙之一帖經與李本《閣帖》比較,亦僅較差之另一摹本耳。《閣帖》以外之二王帖,諸叢帖所刻,除羲之《快雪時晴帖》、《姨母貼》、《初月帖》為真,馀如快雪堂之《羊參軍》、馀清齋之《思想帖》,雖有真源,亦經傳摹,已失真意。寶晉齋之大令《十二月割帖》,雖經老米鑒藏,無大令逸氣,終疑六朝好手所臨,買王得羊則有之,但還不是真跡。三希堂所得小王《中秋帖》,亦唐宋名手所臨,或謂即米臨,亦有見地,終非晉筆也。獻之《送梨帖》,亦僅臨摹本耳。
晉人二王以外,只陸機《平復帖》、王珣《伯遠帖》是真跡,其他如快雪堂所刻晉人帖,如王廙、王洽等,皆非閣帖原物,而是另一失真之摹本耳。
以上所定真偽優劣,有些是見過李本《閣帖》后加以研究比較,始敢做斷言者。李本之出,使有志學二王、晉人者增加無限力量,而數百年來世人對《閣帖》之希望,得以滿足。下章即介紹臨川李氏藏本《淳化閣帖》。

第二章  臨川李氏藏本《閣帖》之介紹

清康、雍間王澍(字虛舟)著《淳化閣帖考證》十二卷,參考宋、元、明一些著作,詳載自宋以來種種翻刻本,以及畢生所見各種本,并所見明代號稱自祖本翻刻之泉州本(《考證》稱為《世綵堂帖》),及明末肅府本(虛舟不及見乾隆御刻本),總結出諸本之共同摹失處有卅處之多。在清代稍晚,臨川大收藏家李宗瀚忽得一部完整十冊的閣帖,不但得免那卅處缺畫缺字的失誤,并且筆意生動,拖絲轉折宛如親見晉人握管臨池。當得此帖時,惜精于考證、鑒賞之翁方綱已逝世,致李氏其他碑帖俱有翁之題跋,而此本獨無。李宗瀚不久亦逝世,以致亦少其一跋。李氏子孫經友好勸說公之于世,時已有石印,乃于宣統元年(案1909年)付印,并由宗瀚孫李翊煌加一題跋。 此外僅有明萬曆間潘祖純一跋,疑為南宋淳熙(案宋孝宗年號,1174—1189年)修內司本。另外僅有清康熙間查昇一跋,僅稱其為善本,未有考據。此本在民國十五年(案1926年)歸當時大陸銀行總經理許漢卿,許在民國廿四年(案1935年)以珂羅版影印,但當時只印百廿部,以贈友好之嗜此道者,且邀請上海諸名流、收藏家、考古家如龐萊臣、陶蘭泉、李平書、吳湖帆等各出所藏閣帖名本與之比較。不但此本無他本之摹失處,且筆意宛然如生,起止使轉皆合晉人筆法,如親見晉人運筆,皆讚歎不已。然莫測其為何種本,但亦非祖本,以其為南紙南拓也(按此乃當時諸家意見)。
余于四十年前獲得一部石印本,彼時我早有一部有正書局印的張得天本,因我是學王右軍的,當時我早已熟悉右軍行書《圣教序》、《快雪》、《奉橘》,及日本所藏三帖,草書則以姜辰英本《十七帖》為主。我對張得天本之右軍帖本就不甚滿意,及得李本,與李本比較之下,覺其用筆可與《圣教序》及上述數真跡帖相印證,遠非張本之模棱。草書中與《十七帖》同名諸帖,與姜辰英本《十七帖》比較(姜本早歸日本,即今日本《書道全集》所載之“上野本”),始感姜本之失真。然限于當時之書法水平,亦不敢決其為天下第一。后十年復得一部珂羅版本,即許氏所印者,獲見許之題跋(在津門獲識朱鼎榮先生,乃知此跋即先生尊人為許氏代筆者),始進而研究《閣帖考證》。且經世既久,多見千百年來諸名家書,其依違晉人得失之處,以此本右軍諸真跡繩之,如燃犀照水,群邪無可逃。自家書詣亦因此長進,乃知此乃書法界之至寶,能滿足數百年來世人從《閣帖》學二王之希望。
時間淘汰文物之迅猛令人驚歎,時至今日,不但清末之石印本已罕有人知,老書家亦罕有一部在篋者。四十年前之珂羅版因所印甚少,益無人聞見。唯許家親友之好此道者,偶尚有一部未亡失耳。余乃因之發三愿:一、欲將此本重行影印,公之于世。原本未得前可以往日之影印本翻印,使吾國書法為之大振,一掃清人舍帖從碑之論,不但發揚此本之正宗書法,并通過比較將他本之謬誤,筆致偏離右軍筆意誤人不淺處一一指出,俾世人不但明白此本之為黃金,抑且明見他本之為糞土。二、考證出此為何種本,眾誤獨正之原因何在。三、《閣帖》為宋太宗命侍書王著所輯,由于王著學識荒謬,不知書法,其中真偽雜糅,雖經米元章、黃伯思、王虛舟先后鑒定,已得大部釐然明白。然其中仍有三人不同意見處,究竟以何人為準,且精真程度亦有等差,當與以公允之評價,在取為師范時便有選擇,選其真精者付印,將大大節省費用,利于學者。
日本書道源自我國,然其鉆研之功不可忽視,有《書道全集》之編輯,其在東晉冊中引諸《閣帖》亦無此本,顯然尚未獲見。吾年來嘗以此本示諸友好之好書法者,常遭淡漠,或有同意此本之稍勝他本,而無人同意他本之為土且,似乎書法可無嚴格之法度,似乎為了顯示此本之傳真且明見他本之失真,無可無不可。在后章吾將諸本與李本比較時,寫出我的見解,海內不乏高明之士,望進而教之。

第三章  李氏藏本《閣帖》之考證

帖學雖煩瑣,然若只求集中二王帖者,則唯有求之于《淳化閣帖》,及其姊妹本《大觀帖》與《太清樓帖》。前已說過,《太清樓帖》原拓本久寂無聞,亦未聞有翻刻本,所有傳世之本悉是偽作;《大觀》有十冊俱全者,皆是偽作。所傳《榷場殘本》尚有可觀,然細審亦有原本必無之摹失,想《榷場》亦是必無翻刻也。于是二王及晉人書之研究,乃集中希望于《淳化閣帖》,因其子孫繁多,一傳再傳之本或有歷劫經變倖存,逃災禍得傳于世者。王虛舟生于清康熙、雍正間,參考宋人之著述記載,下逮元、明之論述,并根據其平生所見各種本作《淳化閣帖考證》,實為此帖研究之大成。此書總結平生所見諸本,俱有共同,約卅處之摹失,且大部為失點失畫甚至失字。王澍沒后二百馀年,未聞有收藏家記述曾見一本能此卅處之摹失者,自有影印以來,吾國及影印諸本亦無一能免此病者,皆證實虛舟所考。直至李本以石印問世以來,仍未為世人所注意,仍繼續影印諸劣本。李氏本歸許時已為民國十五年(案1926年),海上諸名家亦未能定此為何種本。對于這個問題的解答,先要從祖本是木版還是石版談起。對此在宋時已有爭議,而主張木版者占勝。時至今日,種種跡象證明其為木版,所謂上石(《閣帖》每冊后有篆書“淳化三年奉旨摹勒上石”字樣),乃沿用古來慣用之詞。木刻可謂始于唐,廣用于宋,但無用“上木”字樣者。
再就木版之性質研究之,亦與所發生之現象符合。木版刻帖之利在柔,易于下刀,能纖毫畢肖。但此與印書不同,印書一時能印數百本,搨一份帖并非容易,因為陰文必須用布包的棉槌將噴濕之紙槌入凹處令其密合,然后復用另一棉槌蘸墨一徧徧加上。陰文之邊緣易受壓下陷,多拓使字漸肥。杜工部有句云:“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摹肥失真”,足見棗木刻書自唐已有,而偏肥是一特點。若一部《閣帖》近二百塊,拓一份并非易事,一時不能多拓,故甚矜貴,大臣入二府者乃賜一本。一時初拓不過數十本,過幾年再拓,木受天然乾濕之侵,或裂或腐,裂則拘以銀錠,腐則使帖失畫失字。吾人應更深入研究木版之特性,墨膠甚易沾塵垢,非若石刻可以洗剔;木版乾剔損木,濕洗腐木,所以墨膠沾垢漸積滿點畫中,則使帖或完全失去點畫,或部份掩沒,使畫短畫瘦。若一邊沾墨一邊內陷,則使點畫變形,或移易位置,使筆意失真,不復有傳真之價值,故不復賜大臣。歐陽修《集古錄》疑版已燬,蓋久不聞有搨帖之事也。其實版尚在,但已損壞,再拓本已不勝外間據初拓本之精翻本。歐陽公去淳化已六七十年,版豈有不壞之理。
直至元右(案宋哲宗年號,1086—1094年),去淳化已百年,版實損壞已甚,禁中久不拓,黃山谷乃云:“元右中,親賢宅從禁中借版墨百本,分貽群僚。” 又宋曹士冕《法帖譜系》云:“余觀近世所謂二王府帖者,蓋中原再刻石本,非禁中板本也,前有目錄,卷尾無篆文,蓋顯然二物矣。” 《閣帖考證》引孫承澤所見古本有紹圣三年(案1096年)宋人跋,謂:“御府法帖板本掌于御書院,歲久板有橫裂紋。魏王好書,嘗從先帝借歸邸中模(即拓)數百本,又刻板本藏之,模搨鐫刻,皆用國工,不復可辨。”魏王者即二王也。想此與山谷所說實是一事。明明版已壞,對所墨本不滿,故據初拓重刻。二王帖今無傳,今世所謂祖本,大都即此百年后版已損壞之拓本,或據此翻刻之本耳。元右去大觀不過二十年,此最后之墨本謬種流傳,坊間復據此粗率翻刻,但求工本廉賤,去真愈遠矣。
時間淘汰文物,不但初拓祖本后世不復得見,其據初拓祖本精翻之本,如《潭》、《絳》舊帖、《二王府帖》,亦不復得見。據南宋人記載,得見一舊拓《絳帖》,已為幸事。其得傳于后世者,乃百年版已損壞之后拓本耳。后世所稱祖本,想即此種本及其翻刻本,故卅處之錯誤為諸本共同,而李氏本獨能免此,故斷其必是根據初拓祖本精翻一傳之本。諸本之共同摹失曾使人疑為祖本不精,李本之出,不但打破祖本不精論,而且此本之精妙,甚至有人疑為淳化諸真跡未燬,南宋高宗依之重刻者。其出現之突然,究為何種本,則有明潘祖純之題跋疑為修內司本,雖未是,頗與人以啟發。據南宋人《法帖譜系》,淳熙十二年(案1185年)乙巳歲二月十五日修內司恭奉圣旨模勒上石,今此本無之,足見非修內司本,而很可能為高宗國子監本。查《考證》引《法帖譜系》云:“紹興中,以內府所藏《淳化閣帖》刻板置之國子監,其首尾與《淳化》略無少異。”明明說是翻《淳化》舊帖。蓋靖康之禍雖盡燬原跡,而帝王之力,或能致一初拓《淳化》初拓祖本。或高宗在外時曾攜初拓精本自隨,為欲加惠學書之士,故精心摹勒,其必為木而非石,蓋淳熙去紹興才四十馀年,若石本未經變故,何須重刻耶!
按虛舟在“右軍部”《旦反帖》下注云:“此帖修內司本闕十一字。”此非引南宋人語,乃虛舟謂自家所見修內司本如此,可見彼所見修內司本亦未免卅處之摹失,明明翻已損祖本而妄加淳熙款耳。世所謂祖本或有名翻刻,大抵作偽託名,而卅處之失誤乃“照妖鏡”也。
李氏本或有疑為石本者,吾未見原本,僅憑影印,未能十分決定。倘是木版,更可能為國子監本。從書法之精細程度觀,非有深于書者為之監督主持,為鉤摹鐫刻者決疑改正,不為功。此本“二王部”最精,蓋高宗雖善書,萬幾之暇,亦只能擇其最高者多留意耳。在下章,與諸本詳細比較時,乃益見其精矣。
今將諸本卅處摹失,列之如下:
第一卷  《梁武帝帖》,“謝”字失筆。
      《唐太宗卿與道宗帖》,后少一“卿”字。
        《太宗八柱承天帖》,“川岳之靈”,“之”字下少一波。
      《太宗門下中書帖》,“一二里”,誤作“三里”。
第二卷  《桓溫帖》,“馀所”,“所”字摹失。
        《謝安頓首帖》,“君”字有失筆,“奈何”二字少一折。
        王洽《感塞帖》,“承”字、“拜”字,皆摹失。(按:此二字《大觀》亦不誤。)
第三卷  《劉懷之帖》,“秋末陽遠”,少一“秋”字。
第四卷  《徐嶠之帖》,“動止”二字上多一橫,成“正”。(按:張得天本不多此橫。)
      《薄紹之帖》,“多當”,“當”字摹失。
第六卷  羲之《省別具帖》,“宦”字、“祖”字,皆摹失。
       羲之《袁生帖》,“未”字長豎不出頭,成“”
第七卷  羲之《桓公當陽帖》,“蔡工”上多一橫,想由板裂,李氏本僅一細線。
        羲之《省飛白帖》,“省”字闕筆。
        羲之《敬豫帖》,“敬”字少左邊之繞畫。
羲之《清宴歲半帖》,“”字誤作“”。(按:張得天本此字不誤,而《十七帖》則誤;又同帖“”,誤成“”。)
《向亦得萬書帖》,“備悉”,“”字誤成“”,下少一橫。
《當力東帖》,“”字誤成“”。(按:張得天本有一折痕)
《舍子帖》,“舍”字失去第二小橫,李氏本有第二小橫,證明虛舟釋“舍”字之正。
《昨見君帖》,“寫”字摹失,而李本小折甚清。按此折甚輕,自非至精之摹本,不能傳真。
《同上帖》,“德周”,“德”字作“”,虛舟釋作“德”,亦由李本證之,蓋李本作“”,中間不作兩點,而作“四”字之橫畫也。
《雪候帖》,“患”字之中點與豎連,使人疑為泐痕。
《弘遠帖》,“須遲見此子”,“須”字少一點,虛舟釋作“頃”,謂“須”字應有一點,李本正有一點。按文義,“須”勝“頃”。
《深以自慰帖》“,大斷”,“大”字起筆過重,致虛舟與顧從義皆疑作他字,李本甚輕,決不致誤為他字,足見顧在中明時代,亦未得見佳本。
《愛為上帖》,前面缺“吾服食久……”廿一字,而在卷尾重出“愛為上”兩行。(按:乾隆御刻移《十七帖》本補之。)
〔第八卷〕  羲之《多日不知君問帖》,“觀望”,“望”字有失筆。(卷八)
《賢內妹帖》,“賢”字缺一點,致有誤釋作“知”者。(卷八)
《伏想清和帖》,第三行“荒”字缺下波。(卷八)
《此郡帖》,“自非常才”,“非”字缺右彎。(卷八)
第九卷  獻之《奉對帖》,“姊”字缺中豎。
《冠軍帖》,“燋悚”,“悚”字誤作“”。按:此帖重見第十卷者乃偽作,而“悚”字則不誤。
第十卷  獻之《昨日諸愿帖》,“昨”字“日”旁誤作“目”。按:李本亦有此失誤,則此失恐在祖本。
上面所列約卅處之摹失,乃王虛舟根據其平生所見諸本之共同失誤處,且虛舟曾見號稱自祖本翻刻之明初泉州本(按:《考證》稱為《世綵堂帖》,“世綵堂”為賈似道門客廖瑩中堂名,或其所祖本乃廖曾藏者),及明末之肅府本。肅府本自易見。泉州本虛舟在《辯馬蹄帖》下云“泉州帖拓本往往見之”,虛〔舟〕唯不及見乾隆御刻本,所謂淳化四年(案993年)賜畢士安本,然據曾見畢本者言,摹失處亦同他本。當許氏于民國十五年(案1926年)購李本時,集海上諸名公于一堂,亦無人能舉一本能免此卅處之摹失者。且二百馀年來清人欲舍帖從碑,實由帖之失真,蓋隨卅處俱來,乃整個帖之失筆意也。
此問題之解答乃所謂傳世之祖本,乃某一時期以后所拓之祖本,甚至是百年后之拓本。而后世所傳之宋拓本,皆是此等祖本之子孫。乾隆御刻所據之畢士安本,亦是偽託名,豈有一年后之搨本已摹失至此者?

第四章  從書法方面之鑒定

鑒定李本《閣帖》之為紹興國子監本,非有確證,而是半考據半推斷,定其此本較為合理。最重要者,為從其書法之精微傳真程度推斷,非有深于書法者主持摹勒,為之正誤決疑不為功,此則非高宗莫屬。至《大觀》之刻,主其事者為蔡京,書法水平去高宗遠甚。徽宗雖好書,其瘦金體實非書法正宗,故《大觀》雖改正《淳化》一些錯誤,僅關于書家之朝代、官銜方面,而未必以書法勝《淳化》。高宗之時,未必無《大觀》初拓本,紹興之不覆《大觀》而覆《淳化》,必有見地。下面取幾種本與李本比較時,中即有所謂《大觀榷場殘本》。是否為《大觀》原本非無問題,果為真本,則《淳化》、《大觀》優劣顯然矣。
前章以諸本共同之卅處摹失,推考出諸本同為自某一時期以后板已壞之祖本翻出;而以李本之獨能免此卅處摹失,推斷其為自初拓祖本精翻一傳之本。實則其為何種本,固無足重輕,卅處之失誤本無足重輕,在十卷中卅字之有無本于學書無足重輕,足重者隨此卅處俱來之各種失誤,雖不完全失去點畫,其點畫方向位置之偏移,長短肥瘦變易,拖絲鋒鋩失去起止,轉折變形,每帖每行幾乎每字俱有,使晉人、二王筆意完全失去,清人故有“舍帖從碑”之論。此等失誤不僅由于祖本版已壞,且由輾轉翻刻誤差積累,或粗濫翻刻摹鎸,方至此極。如果根據板已壞之祖本精翻一傳,某些錯誤是不會有的,例如草書之右繞,右軍是圓的,其他名書家也是圓滿的,李本都是圓滿,諸本常誤為扁,此非所源祖本版壞之咎,而是誤差積累或粗濫翻刻所致,或是所謂自祖本實僅自版已壞之祖本子孫再翻者,此最后之翻刻縱精亦復何用。例如肅府本號稱自祖本出,并非鉤摹鐫刻不精,而某些錯誤證明其所翻刻不惟不夠版已壞之祖本,且僅為其不肖之子孫耳,溫、張二士之用力亦復何用。乾隆御刻本所稱淳化四年(案993年)賜畢士安本,既是偽託初拓祖本而亦有卅處之摹失,安能決其即板已壞之祖本而非更劣之物。總之,劣至一定程度,雖謂之板壞祖本,尤為過譽,而精至一定程度如李氏本,竟能使人疑為南宋人從原跡上石,此雖決不是,其為初拓祖本精翻一傳之本,則決然無疑。諸本之失真,使學書者誤入歧途,已有清人許多書家定論,非吾一人強為軒輊。右軍真跡尚有《快雪》、《奉橘》等帖,及《圣教序》千馀言集書,皆前人所及見。《閣帖》諸本之為土且,自是曾經比較后之結論。今擇數帖,將李氏本與其他諸本比較,但每帖只取數字,以概其馀。
現選取李本中以下數帖,與他本比較之:
一、《七十帖》。李本與宋拓《十七帖》及肅府本《閣帖》之比較。
李本
宋拓《十七帖》
肅府本
關于此帖,先錄王虛舟《考證》一段如下:
按《十七帖》一卷皆右軍真跡,所謂鳳翥龍翔,左規右矩之妙,具于此帖見之。不知王侍書當年何所見,遂生去取其間,且不過數帖,已半脫誤乖舛。及其存者,又復鉤摹失真,比之唐模,相去千里,不謂草率,一至于此,可惜。
讀此段議論,足見虛舟平生所見《閣帖》本,與所謂唐模本《十七帖》即今宋拓館本《十七帖》(姜辰英本亦是此類)比較,遠不能及。今以肅府本代表一般《閣帖》本,誠不及《十七帖》,從下面的比較看來,李氏本則有遠勝《十七帖》矣。
(一)“今”與下“年”之首小撇反豎畫之起筆勢為右按,左撇,復右按,后垂直下行。《十七帖》之豎起筆不明顯,遂失此味,豎畫亦以微偏之方向失其意。“年”字,李本三橫近于齊長,《十七帖》則第一橫長得多,第二橫縮,此處非右軍筆意。肅府本以及其他《閣帖》本則偏扭不成話矣。
(二)“政”字磔筆,李本為出鋒之捺,古味盎然;《十七帖》猶存磔意,肅府本則成長點矣。
(三)“七十”字,李本“七”字迴鋒而出甚清晰,《十七帖》及肅府本均失此筆意。“十”字,李本平直凝正,《十七帖》與肅府本均偏扭不成話矣。
(四)“知體氣”三字,《十七帖》大體尚存李本形象,惟“體”字左右聯畫太重,此草書聯筆,肥瘦失度,為諸本通病。“氣”字,中豎失直垂意,肅府本則不成形矣。(按:當趯垂而偏扭失直氣,亦諸本通病,此虛舟所以呵《閣帖》也。)
(五)第二行末“懃加”二字,十七帖“懃”字左上橫嫌長,使全字有左傾之勢;“加”字與李本較,便知右軍此處筆意是“力”橫不太長,豎大方向是趯垂的,而撇則長至矩形另一角,若《十七帖》及肅府本,均失此古味矣。
(六)“慶”,《十七帖》上二橫不平行,肅府本中橫斷。
(七)《十七帖》“復”字似是而非,李本此字左撇雖接版壞處,猶可察見彎兜之象,右長點下段有下垂之象,是內史筆意,使全字穩立;《十七帖》則感筆勢不足,肅府本則不堪比擬矣。
(八)“養”字,《十七帖》末點過輕,是墨掩之象,肅府首二點全失李本及《十七帖》筆意。
(九)第五行“耳”字有頓筆,《十七帖》失去,肅府本猶存此一頓,但寫法應為“”而非“”。《十七帖》及李本皆同,另一“耳”字亦然。按此在草法似無不可,然三卷右軍草書凡真跡“耳”字,下橫無向右伸出豎畫之右者,實因嚴守草源,固當為“”而非“”。唯《此郡帖》為“”,而《此郡帖》雖諸家未貶,吾在羲之書法研究文中曾疑之,其“及”、“耳”等數字當是臨仿。此外則《承足下還來》及《吾昨得一日一起》二帖“耳”字如此寫,一則偽劣,一則米以為張旭亦非右軍。
(十)第五行末“一”字,《十七帖》與李本皆短平,而肅府本特長而向右下宕,非右軍原筆意。肅府本距李本及《十七帖》均過遠。
(十一)第七行“護”字,李本與十七帖相近,似欹卻公成方矩,而肅府本則絞繞偏扭,惡劣已甚。
(十二)“想”字,左右聯畫應有橫掃氣,李本及《十七帖》皆然,肅府本則無橫氣。
(十三)“當”字大彎,李本及《十七帖》皆圓,肅府本不圓,此亦諸閣帖本所共同者。
二、《七兒一女帖》。此亦《十七帖》中同名帖,試比較之。
李本
《十七帖》
肅府本
(一)“吾”字,李本橫豎嚴整,《十七帖》及肅府本均斜。
(二)“有”字末彎,李本甚圓滿,《十七帖》及肅府本均不圓。
(三)“七”字,李本凝正,《十七帖》及肅府本均欹側不成書。
(四)“娶”字中部,李本極清晰,《十七帖》雖不誤而不清晰,肅府本則摹失矣。
(五)“畢”字長豎,李本趯垂,《十七帖》斜偏左,肅府本則向右偏。而“唯”字豎則斜向左,筆勢不協調。
(六)“尚”字末小橫,李本甚平,《十七帖》則向右下宕,不合筆勢,肅府本則作大圓兜,聯而不斷,去真逾遠。
(七)“耳”字,李本末有垂鉤,《十七》及肅府本均失之。
(八)“同”字,李本亦兩邊對稱平衡,《十七帖》及肅府本均欹側不成字。
(九)第二“有”及“情”字下面圓繞處,《十七帖》及肅府本皆不圓。
(十)“內”字,李本及《十七帖》均方折,肅府本改為純圓筆。
(十一)“外孫”二字之出鋒點,李本進出鋒對稱,為右軍慣用手法,如《平安帖》“來”字右點狀。草書名家如明末傅青主輩率能效之。《十七帖》及肅府本均失之。
(十二)“足”字,肅府本上翹過甚,成怪狀。
三、《太常司州帖》。李本與《大觀貼》、《澄清堂帖》及肅府帖之比較。
李本
《大觀帖》
肅府帖
首先發現末行“冀或”二字唯李本清晰,見到“冀”字尾拖絲是接到“或”字上橫左起處,不過拖絲方向與橫相近,故有重疊之象,但仍清楚分得開,不似他本拖絲從上橫尾部入。《大觀》此帖猶接此橫上線,而橫末與戈畫聯絡僅馀一平長點,唯李本存其真,此為此帖之最要點。
次為“妙”字長撇繞轉處,唯李本圓潤,三本皆有一折痕。
次為“冀”字長橫下,李本明明是一小橫,他本此處泐成一團,按二王草法,一橫二橫均可。
四、《追尋傷悼帖》。李本與肅府本比較。
李 本
肅府本
肅府本“尋”字及“得”字,豎均嫌偏斜,“昨”字右豎更斜,甚使全字不穩。“自”字亦偏斜,“便”字左豎亦偏斜,且磔筆李本有波,形成短捺狀,肅府本則成長點。
此帖“哭”字,李本長撇彎長直至與中橫左端齊長,唯近梢分許處有一黑點,蓋他本此撇之短乃由版被墨污塞故少去一段,而此本僅有一墨點,尚存原形。按筆意,此撇應長與橫齊,如《旦極寒帖》之“大”字意,而不應似《快雪晴帖》“山陰張侯”之“侯”字撇狀。
五、《鴨頭丸帖》。李本與今存墨蹟即“馀清齋”曾刻之原跡之比較。
              李本                             摹本
如前已說過,《閣帖》所據為真本,而馀清齋所刻為另一失真之摹本,試比較之。
李本“甲”旁“田”近方,馀清齋本則二豎皆內斜,右“鳥”上面較窄,而下面之彎不圓。三小橫無論“鳥”內者,無論下“頭”字內者,李本均極清晰,另本有凌亂之象。“丸”字橫畫起處,運筆逆入極清晰,另本則模糊。“與”字彎畫橫段,李本平,與《奉對帖》“與”字同。另本橫段向上微揚然后圓兜下,此雖在書法上無不可,然失大令之真,蓋大令此處手法乃承上面小橫以及前字二小橫之平勢而來。“君”字二橫均甚平,斜豎收筆甚壯,與右邊出鋒之點及上二平橫成穩重安立之形,另帖則欹側不夠名書矣。
大令書雖行筆多瘦,然“相”右邊牽掣之點及“見”字末筆,則用重磔。右軍凡“見”字草書,末筆亦然。另本則徇俗,用輕筆矣。
上面的比較揭示吾人一種情況,即摹本若是源真本精心鉤摹者,縱令一再轉,亦不致有某種差誤,獨有一種以舊紙略鉤輪廓然后俾能書者以手書之,欲充真跡作偽者,乃有此種“毫釐之差,千里之失”也。
六、《十一月廿七日帖》(《寒切帖》)。李本與今傳世有紹興小印墨蹟本之比較。
                  李 本                            唐摹本
墨蹟本乃唐人臨摹本耳,所用筆為一種健心筆,唐宋人習用易得肥。凡聯絡之畫嫌肥,“寒”字上橫過肥,“懸”字下面是三過之“心”而非橫狀。“少”字中豎,李本趯垂而不斜,墨本則偏斜,且長撇作偏垂露,不似刀狀之掠意,非右軍筆。右軍在《閣帖》中,“少”字凡數見,均作斜懸針(刀頭狀),無作近似垂露回收者。“謝”,左豎尚未挑出,已與右繞畫遇,李本則分清。李氏本此帖筆致如生,使轉絞繞處有兔毫過折之痕。吾人若習見右軍并慣用兔毫,則不必比較,亦可見墨本之非右軍筆。
以上的比較僅取數帖,每帖僅取數字,然已足概其馀。俗語說:“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在符合一般直覺美感時,似乎對比之下即能分別,然書道深微,并非僅憑直覺一見便能分別優劣高下。隨吾人習尚嗜好之迎逆,常將婉弱以為秀逸,僵硬以為質樸,粗獷以為雄強,欹側以為生動,狂縱以為神奇,又豈言語之所能辯。然則此章之從書法鑒定李本之為至善,反對者必無而認為他本之為土且,則抱之不放者必尚有人在,豈知道之與魔之不能并存哉。

第五章  《閣帖》中諸帖之鑒定及選擇

關于《閣帖》中諸帖之真偽評定,宋代有米芾之《法帖題跋》、黃長睿之《法帖刊誤》,入清有王澍之《閣帖考證》。黃已糾米,王復糾正米、黃之失。老米雖深于書,且曾見內府原跡,然仍不免失誤。黃長睿糾王著之外,復糾老米之失,然仍不免失誤遺漏處。虛舟雖晚出,且未得見佳本,其所評論,大都公允;又其釋文亦能糾正劉次莊、顧從義之誤,亦可謂好學深思之士矣。然其未得見佳本,終是一種障礙,其偶有失誤處,或由于此。今有李氏本在手,可進一步糾正虛舟。虛舟既未得見佳本,不但只知詬病王著之真偽雜糅,且以輾轉傳摹之失悉歸之王侍書,于《閣帖》鉤摹鐫刻之精妙傳真乃毫無體會,豈知此帖雖真偽參半,其真跡諸帖,自李氏本觀之,乃宛若手書,克傳晉人筆法。最重要者,乃二王書,而右軍三卷其昭示后世以書法正宗者,尤較大令為可寶。如前已說過,右軍書除《圣教序》集書外,唐摹真跡不過十帖,其他彙帖所刻《閣帖》以外右軍書,大都或是偽作,或經傳摹失真,不堪深究推敲。獨此三卷中有七八十帖之多,不但如見內史揮毫,且多晚年最精最妙之作,山陰棐幾之秘,得此方揭露無馀。羲之草書尚推《十七帖》,及李本出,以《閣帖》與《十七帖》同名帖較之(如前章),便見世傳《十七帖》諸本之失真所在。今日所傳草書墨跡僅《萬歲通天帖》中之《初月帖》,雖晚年,并非甚精者,蓋受兔毫浸墨過深之影響,腰弱生奇怪,右軍雖善控此等筆,“月”字即生奇怪矣。此本既出,乃復見山陰真面目,蓋唐內府諸帖流入民間,復歸宋內府。《十七帖》乃有其半,且《十七帖》雖右軍晚年妙跡,每偏于文靜一類風格,右軍本有一種雄強咨肆者,在《閣帖》中始得見,然非此本不足以表出之。
大令書世間本稀,如前章已論,宣和后得之《鴨頭丸帖》并非真跡,真者乃《淳化》原帖。《閣帖》中《廿九日帖》非《萬歲通天帖》中原物,乃另一摹本,況原帖雖因王氏家傳人不敢議。然此或是大令早年書,總非大令佳跡。當知王方慶去其遠祖已二百馀年,所進呈諸帖未必悉是家傳遺物,或有外購求者。此帖用筆雖近晉人筆致,鈍滯豈足當逸氣,蓋世之子敬,謂之早年,尚是保守之詞耳。老米謂此帖為偽,但以帖語非晉人文字,不足服人,然其不滿于此帖之書法亦可知矣。《閣帖》所據即老米所見,非《萬歲通天帖》原物。《閣帖》大令諸帖如《奉對》、《思戀無往》、《鄱陽一行》諸帖,始足表大令逸氣雄奇,《閣帖》以外,固無一帖能及之也。(按:《閣帖》以外,固無一帖真大令行草書。)
此外,晉人書如王廙、王洽、王珉、庾亮等,亦皆入妙品。然非得此真本,不能見其妙。劣本多違背晉人筆法,萬不能學,則此本關系晉人與二王書法之斷續又是淺鮮,豈可不表而出之乎。
今擬將《閣帖》中諸帖加以選擇,以便影印時可以取其最精者,不必用全部,乃可節省學者費用。由于諸本歪曲真象已甚,《閣帖》中本來是真跡者,亦近于偽,使人益難判斷。有此傳真之本,方能進行選擇工作。選擇的原則是從嚴,寧缺毋濫。
按《閣帖》所刻諸跡,其中偽而劣,諸家并棄者,當然不選。其真而精,諸家公認者,自在選採之列。獨有一種真偽精粗尚有爭議者,應提出討論,在此先定出去取,并寫出理由。
真跡有兩種:一種親筆,一種是精心鉤摹者,所謂唐摹,下真跡一等。此兩種不能從拓本分,皆應在選取之列。一種雖從真跡鉤摹而出,但或鉤摹欠精,或再三轉,故筆致稍欠,如大令《相過帖》,米以為偽,黃以為“借非獻之,韻自可賞”,王虛舟則以為大令存意書。此帖非無缺點,致來老米之譏疑,缺點即在點畫筆致稍差,且結字亦稍鬆。又如右軍《朱處仁》、《清宴歲半》、《吾服食久》、《龍保》、《離不可居》等帖,雖為《十七帖》中帖,但不能與其他“七十”帖,《游目帖》等比。蓋傳摹失真,或在筆意,或在行間,但以第七卷末之“愛為上”兩行比之,可見矣。此數帖不選。
傳摹中或有缺行缺字,為人填補者,大瑜小疵尚可取,如《此郡帖》,頗疑第二行非右軍筆,但他處尚可。此帖為右軍辭郡時書,故仍選錄。
想《小大》皆佳帖,雖有真字,唯后四行為原行,想帖已殘甚,為人描補拼湊成行,復經一次傳摹,令人不可耐。此則瑕多于瑜,不選。
有疑為代筆人書者,如《夫人遂善平康帖》及《敬豫帖》,米以為代筆人書,王虛舟則云米常以《閣帖》中較大之字為非右軍,意似不以為然。愚以為《夫人帖》“夫”字極似《旦極寒》,“平”字極似《平安帖》結體而神韻稍差。《敬豫帖》“委”字不穩,俱非右軍,米鑒良是。是否代筆人書或名手臨摹,尚難決定,總不在選取之列。
《雪候帖》,米以為偽,黃、王不為之辯,是亦以為不佳。查姜白石《絳帖評》,則以為右軍書之平平者。吾以此帖法度精嚴,縱乏右軍一種嶲韻,應在可取之列。《考證》謂“患”字劉釋作“苦”,諸本竟作“在”,李本正作“患”。足見諸本之失誤。
一種為重出之帖,一真一偽者,三家均已鑒定無誤,即依之作去取。又如《鄱陽歸鄉帖》,重見于第五卷及第十卷,皆臨摹本,老米于第五卷則注為子敬,第十卷則注為羊欣,其實第五卷固非子敬,第十卷者亦不夠羊欣,無論子敬,應以虛舟為是,俱不選。
《敬祖帖》,亦重見于第五卷“古法帖”及第十卷“子敬部”,米老定為子敬,長睿既考出《敬祖》較早,與子敬不同時,明明學大令書者書前人帖語,字勢鬆弛,豈足當大令。虛舟謂其神駿,神駿安在?
羲之有一種集書,如《昨見君帖》、《十月七日帖》,既是草書集成者,無行間法,恐誤人觀賞學習,可以不選。
又《適欲遣書帖》,米以為智永,黃以為偽,王以為“字勢圓遒,非右軍不能”。吾以用筆、結字俱佳,但草書字與字之間如此之密,而行間如此之疏,實與集字無殊,不可取。
今選羲之書如下:
《省別具帖》六行。
《旦夕帖》五行。
《諸從帖》五行。
《此諸賢帖》三行。
《旃剡胡桃帖》六行。
《秋中感懷帖》三行。
《七兒一女帖》五行。
《游目帖》十一行。
《譙周帖》四行。
《知足下連不快帖》四行。
《旦極寒帖》六行。
《建安靈柩帖》四行。
《追尋傷悼帖》十一行。
《袁生帖》三行。
《適太常司州帖》五行。
《司州供給帖》六行。
《適重熙書帖》八行。(首行。“如”字極生硬,疑有摹失。)
《二謝帖》三行。
《七月一日帖》六行。
《桓公當陽帖》八行。
《謝光祿帖》三行。
《徂暑感懷帖》三行。
《知念帖》六行。(虛舟以為非右軍,想未見佳本。)
《長風帖》四行。
《寒切帖》五行。
《皇象帖》二行。
《遠婦帖》二行。
《足下小大佳也帖》四行。
《大常患胛帖》五行。
《向亦得萬書帖》四行。
《熱日更甚帖》三行。
《賢室委頓帖》六行。
《七月六日帖》三行。
《當力東帖》三行。
《四紙飛白帖》二行。(按:《飛白帖》可併在《賢室委頓帖》為一帖。)
《月末帖》二行。
《鄉里人擇藥帖》五行。
《雪候帖》三行。
《愛為上帖》第七卷末二行。
《鹽井火井帖》二行。
《政七十帖》九行。
《伏想清和帖》七行。
《運民帖》二行。
《足勞人意帖》一行。
《多日不知君問帖》六行。
《不得西問耿耿帖》一行。
《周常侍帖》二行。
《鄉里人樂著縣帖》十一行。
《不大思其方帖》三行。
《吾唯辨之帖》四行。
《中郎女帖》四行。
《得西問帖》三行。
《淡悶乾嘔帖》四行。
《發瘧帖》三行。
《江狼帖》三行。
《賢內妹帖》二行。
《安西帖》三行。
《夜來腹痛帖》七行。
《冬中感懷帖》五行。
《闊轉久帖》三行。
《不得執手帖》三行。
《邛竹杖帖》二行。
《上虞妹帖》二行。
《阮郎帖》七行。
《丘令送此宅圖帖》四行。
《不得西問帖》一行。
《飛白帖》三行。
《謝生在山帖》六行。
《採菊帖》五行。
《昨故遣書帖》七行。
《雨快帖》七行。
《黃甘帖》四行。
《取鄉女聲帖》二行。
《此郡帖》八行。
計七十三帖,三百廿五行。
在選獻之帖以前,先略談一談情況。獻之書遠較羲之為少,在六朝已有“買王得羊,不失所望”之語,唐人書勢漸趨狂縱,偽作大令者尤多,或有集書,亦非悉從真跡來,或有從傳摹失真之本拼湊而成者。米、黃、王三家皆失之過寬。我有專論《閣帖》中子敬書一文,詳論其書法,其中只選廿三帖,分完善無疵者十五帖、大瑜小疵者八帖。其為三家所選而吾不取者十馀帖,以與海內深于書法者共商之。
獻之書:
《思戀觸事帖》六行。
《愿馀帖》七行。
《思戀無往帖》五行。
《阮新婦帖》三行。
《奉對帖》九行。
《腎氣丸帖》三行。
《先夜帖》五行。
《承冠軍》三行。
《可必不帖》三行。
《鴨頭丸帖》二行。
《不審疾損帖》五行。
《服油帖》五行。
《昨日諸愿帖》十一行。
《不審尊體帖》五行。
《鄱陽一行帖》六行。
以下諸帖稍有疵瑕,仍在選取之列:
《永嘉帖》九行。
《諸舍帖》二行。
《節過歲終帖》八行。  
《授衣帖》十二行。
《姑比日帖》六行。
《安和帖》十三行。
共廿一帖,一百廿八行。
今列違三家之意,不取之帖如下:
一、《發吳興帖》。米、黃定為真跡,無異議。然虛舟指出“五”乃“吾”之誤、“與”乃草書“興”之誤、“后”乃草書“復”之誤,似對此帖不能無疑。此等錯誤不能歸咎鉤摹鐫刻者,而是原帖之咎,此帖決非真跡,而是拼湊作偽之鉤摹本。蓋唐宋人購晉帖已不求其必為真跡,即鉤摹本已甚寶貴,作偽者因而幾種法:一是自真跡精心鉤摹,此在學書,即作真跡觀可也;二是臨摹本,雖出名手,點畫、用筆、結字必多不合;三是集成鉤摹,若字有真源,點畫、結字雖無病,行間則易覺察。字有真源,亦足觀玩,舍其行間而賞其字可也。若原帖殘損已甚,或僅知帖語而欲作偽,就帖語拼湊鉤摹,而來源真偽雜糅,當真源較多時最不易辨。大令書多蟬聯,作偽者就帖語拼湊,常截取數字一筆成書者,其不可得真源之字,則臨仿拼湊,故一帖之中行間或貫或不貫,用筆、結字或是或不是。例如《承冠軍帖》第九卷者為真跡,而重出第十卷者,并非自真跡鉤摹或臨摹下,而是依此帖語自他帖鉤摹或臨摹拼湊而成。有真跡在傍,尚能鑒別,設無真跡在傍,幾何而不受其蒙哉。此《發吳興帖》字頗多真源,勝《靜息》、《白東》等帖,然自行間論固多不合,結字、用筆亦能覺察其不合處,蓋集字亦有自偽帖中來或竟偽造者,因僅二三字,人或諒之,而鑒定應從行間、結字、用筆三方面嚴格要求明矣。大令之盛名豈易得,有些書家或賞鑒家一方面高視大令,甚至謂超過右軍,一方面將偽作真,不啻在虛名上肯定,在實際上否定之。試觀所選確真完善之十五帖,上列不取諸帖之病,何處放得進耶。
二、《靜息帖》。此帖三家均以為真,細查點畫,既未能宛若手書,雖得李本,尤未能令人滿意。行間尤劣,明系集成或作偽。其個別字之優劣,亦隨其所取字之來源,其稍佳者,乃有真源也。若行間大都甚劣,其稍有略順適者,或是截取原帖數字蟬聯者。以此不顧三家之鑒而棄之。
三《姊性纏綿帖》。二行書絞繞瘦勁有真源,然似是而非,乃有真源而傳摹多轉,遠失真筆,看去頗不順眼,如“事”字上橫左邊嫌短:“不可”,“可”字橫畫下搭,與上“不”字不能融洽;帖末“耳”字,末筆不頓而飄,非山陰家法,此傳摹之失也。此帖雖無集字之雜亂,然虯繞飄浮,恐誤后學,故舍之。
四、《夏節近帖》。前三行尚可入選,后面行間雜亂不貫氣,亦是拼湊作偽之書,不足取作師范。
五、《歲盡帖》。此帖雖有真源,恐是輾轉傳摹之本,點畫不能宛若手書,行間既不貫,結字有不甚緊者。總之此帖使人有不融洽感,借非摹失,恐是一種拼湊之書,故亦有佳字,拼湊之集書再經傳摹乃如此。作偽者眩離婁信然。
六、《衛軍帖》。此帖行間雖無大病,除后數字,亦多不融洽。點畫稍僵,恐經傳摹失真。末行有可取處,從嚴可舍。
七、《白東帖》。此帖雖有真源,有佳字,然頗多缺點,首行尤劣。第三行“豈”字下“謂”字有猥瑣之狀。第四行“惻”字右豎偏斜失度。第六行“悲”字二豎均不佳,右豎之斜無補償。后三行有佳字,然如“積”字、“愿”字,不穩而氣弱,有誤后學,精選時可棄之。
八、《舍內帖》。首“白”字前,顯然缺“獻之”二字。首行末“遂”字,本屬第二行首。行間之挪移在《閣帖》本屬常事,然此帖“舍”字中豎之斜,全字拘謹,則咎不在《閣帖》,可舍之。
九、《得西問帖》。草書平靜,是早年學右軍書,然怯嫩,若《還此帖》,則并此不如矣,可不取。
十、《月終帖》。米以為偽,王以為真,吾以為有真源,但傳摹失真。“終伏惟”三字,甚怯嫩。“不審”,“審”字中豎斜得無理,與上“不”字中豎不接氣,試比較《不審尊體帖》中此二字,便見優劣,可棄。
上列十帖,除《姊性纏綿帖》從寬尚可取,馀併應棄。另有第九卷末之《諸舍》二帖,雖無大病,亦是后人臨仿,庸俗之氣盛使人不可耐。又《仲宗》、《黃門》二帖,米以為偽,黃以為亦王氏書,非大令。王則以為是真大令,有自在游行之致。吾以為自在安在,乃拘澀耳,不取。右軍第七卷后《小園子帖》,米以為前三行偽,后皆子敬書;王虛舟以為狂縱不夠子敬。虛舟論子敬本寬,于此帖獨嚴。然此中非無真源之字,遠較第九卷末之《諸舍帖》為佳,故能惑老米,然亦拼湊之書,或再經傳摹,故不選。又,虛舟以第四至第八行為一帖,第九至末為一帖,吾以為然,且后一帖為佳。
從上述諸帖之評語,可明二事:一者,偽帖之來源甚多,集字之來源本有真偽,傳摹之精粗亦有等差,集字作偽復與傳摹結合,非以書法從嚴要求不能辨。二者,對獻之書法認識,應從所選諸標準帖求之,然后通過比較方知優劣之分。若從未研究《閣帖》,而以為可以望氣而知者,吾不信也。
選擇獻之帖之工作,非得善本如李氏本者實無從進行,因真帖受歪曲亦失其真。獻之《閣帖》以外之真跡幾于絕無,不似羲之猶有《圣教序》以及《快雪時晴》等約十帖以為標準衡量,故必從李氏本參考三家之鑒定,更加從嚴。今選出廿馀帖,此方是真獻之。若胸中未嫺熟此廿馀帖,認識其他似是而非之帖,而議二王優劣,豈能有當。
魏晉六朝人書:
選帖宗旨是為學書,是以書法衡量為準,書衡各家不盡相同,是以米、黃、王三家亦有互異。魏晉六朝人多有僅存一帖者,不似二王書可以從多帖求準,而只能從本帖書法優劣定真偽高下。三家所見皆同,余亦同者則定之,其有不同者則提出去取理由。
一、張芝書只晉宣名下兩行堪當“絕倫多奇”之讚,若《秋涼平善帖》,雖古雅專謹,不足當之。學章草者,若學此等書,必流入平庸一路,皇象《文武帖》亦然。學章草者應學索靖《七月廿六日帖》、王廙后二帖,不應學此等拘謹之書,更不應學世俗所傳之《急就章》與《出師頌》之類。
二、張華書虛舟以為多俗筆,《考證》又引姜白石《絳帖評語》非之。吾以為此帖遒勁,大部字皆有法度,“反”特古,署名亦好,應取。
三、蕭子云小楷帖,從此帖觀之,“凍蠅”之譏不虛,而虛舟稱頌之,殊可怪。余以為子云書未必爾爾,“凍蠅”之譏正根據此等帖,而此帖是否即能代表子云書則是一個問題,甚至此帖之真偽亦大有問題,六朝書名豈易得哉!
四、沉約書雖有清致,然書法絞繞,無可師法處。真偽既無可定,此選又只重書法,舍之可也。
五、鍾繇《宣示帖》原本亦經傳摹,亦未能勝《閣帖》外他本,亦同右軍《黃庭》、《樂毅》之類,可不選。
六、古法帖中宋儋書,米謂儋為唐明皇時人,學鍾書專取側勢;虛舟則以為一正一偏,清思迥迥。吾以二公之語皆不恰當,儋書有鍾法,但又不甘拘守法度成“凍蠅”,欲取側勢生妙態而學力未足,故一篇之中忽縱忽謹,不融洽,蓋有志未成者。其書將今人迷惑,故雖佳不可學。
魏晉六朝人無不學鍾、張,與二王同源。吾人學二王外,宜從魏晉諸家學得其變化、風格、體態,而不變根本處,并研究右軍書法何以在書才輩出之東晉獨冠儕輩,更進一步研究二王優劣。書道深遠,淺嘗輒止者終不得入耳。
今選帖如下:
張芝《之白阿史帖》二行。(此帖在晉宣名下,首有“之白”字,高古精妙,前人定為伯英,信非伯英不能。)
桓溫《大事帖》五行。
王導《省事帖》八行,《改朔帖》五行。
王敦《蠟節帖》六行,《十八女帖》四行,《何如帖》四行,《今欲出帖》四行。
王廙《祥除帖》六行,《奉賜帖》四行,《七月十三日帖》九行。
郗鑒《災禍帖》五行。
謝安《念君帖》四行。
庾亮《書箱帖》五行。
杜預《歲忽已終帖》五行。
王徽之《得信帖》七行。
王洽《尋告帖》三行,《不孝帖》七行,《兄子帖》三行,《感寒帖》二行。
王珣《三月四日帖》四行。
郗愔《九月七日帖》三行,《廿四日帖》九行。
衛瓘《故州帖》六行。
謝萬《七月十日帖》六行。
庾翼《故吏帖》七行。
謝璠伯《比計帖》四行。
謝莊《弟昨還帖》七行。
王煥之《二嫂帖》八行。
王坦之《謝郎帖》四行。
王凝之《庾氏女帖》七行。
王操之《識婢帖》三行。
王邃《始事帖》三行。
索靖《七月廿六日帖》四行。
王曇首《昨服散帖》五行。
王恬《得示帖》二行。
孔琳之《日月帖》十一行。
王筠《節過帖》六行。
陳逵《歲終帖》三行。
王僧虔《劉伯寵帖》十三行,《南臺帖》六行。
蕭思話《節近帖》四行。
薄紹之《知弟帖》六行。
東晉元帝《忽中秋帖》五行。
東晉明帝《墓次帖》二行。
東晉哀帝《承中書郎帖》四行。
東晉簡文帝《慶賜事帖》六行。
東晉康帝《陸女郎帖》二行。
東晉文孝王《異暑帖》三行。
宋明帝《鄭脩容帖》四行。
共五十一帖,二百五十五行。
選魏晉六朝后,便當選唐人書,我以為書法盛于晉,極于二王,始衰于唐。初唐三家及唐文皇尤有六朝風味,然亦只部分書能及格。虞書《廟堂碑》為唐碑第一,堪入晉人之室。《閣帖》中虞書唯《左腳帖》堪入選。率更正楷,我同意明王世貞“幸幸寒儉殊不足觀”之評,《九成宮》尤劣。其行書似欲法古得奇而褊隘已甚,去魏晉風度遠矣。唯草書二帖(在獻之部中)法度精嚴,前人謂“難與競爽”者是也。褚河南諸碑均不佳。《閣帖》中《家姪帖》有六朝柬札之風。薛稷、褚庭誨各一帖,皆佳,有晉人自在游行之致。唐文皇《溫泉銘》等并不佳,求奇反生扭戾。唯《閣帖》中《兩度帖》直逼右軍,取此帖以代表其書。
以上對唐人書的評論,并非我故作高論。如果吾人根據李本《閣帖》,用力學習上面所選的二王、魏晉六朝人書,以及北碑中如《張猛龍碑》等幾種較完善之碑,就能發現南帖、北碑的統一的書法,要求便高高。書法可以有千殊萬別的風格,但法度準繩是一致的。

附錄  周伯鼎《題臨川李氏本〈淳化閣帖〉》

文皇下詔褚繼虞。弘文館內校王書。君臣書法堪知圣。千二百紙間言無。至宋所存不什一。竭澤而索源終枯。百五十帖真僅半。中多魚目混驪珠。米黃校讎猶有失。虛舟晚出將奈何。八百年間一四顧。卅處摹失如燃犀。所見諸本并如此。誰能解此千古謎。考證考古不見古。想像祖本徒紛拏。絳潭舊拓空著錄。二王府帖魂夢紆。考出魏王借舊版。曾墨百本散中都。坊間據此復輾轉。粗濫製造多差訛。託名舊本況作祖。并是此等譸張徒。清代書家真有識。捨帖從碑論未拘。臨川忽出李氏本。四寶失色光陸離。山陰書法斷復續,一線賴此齊歡呼。懸揣高宗曾在外。祖本初拓應自隨。鐫摹一時皆國手。君王善書能決疑。此本一出如杲日。拖絲轉折復其初。夜光闇投遭控劍。伯樂無力仍鹽車。憶昔清末曾影印。化身千萬慶群迷。許氏刊此太珍祕。百二十部得者稀。我學此本四十載。欲報師恩傳鉢盂。真經有法難如此。嗚呼吾意其終幸。
右題臨川李氏本閣帖有感。東至周伯鼎未定稿,時年七十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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