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之眼:迷幻的西域〈之十一〉
中國到羅馬的道路
公元1世紀末期,在漫長的東方到西方的道路上,聳立著輝煌的四大帝國。羅馬帝國統治了歐洲南部、北非埃及、地中海東岸和小亞細亞。安息帝國占據了幼發拉底、底格里斯兩河流域;中亞和印度的地域歸屬貴霜帝國。亞洲的東部和蒙古高原是強盛的東漢帝國的版圖。
就在這個時期,東漢王朝傳奇式的軍人班超率領其西域邊疆區的地方武裝擊敗了貴霜帝國副王謝所率七萬大軍越過帕米爾高原向東的入侵,使東漢的聲威得了前所未有的傳播。這兩大強國的較量使當時世界的政治格局更趨穩定。班超的傳奇性包括他具有老虎般的脖子和燕子般的下頜骨,中國的史書上說他具有萬里封侯的相貌。班超從一介書生,到擔任反擊匈奴的野戰部隊的代理參謀長,直至率領僅有36人的中央政府代表團獨自在塔里木盆地開展政治和軍事活動,取得了近乎奇跡般的成功。一直把博望侯張騫當作自己人生偶像的班超是中國在中古世界具有世界眼光的軍事家和外交家。公元95年,已升任東漢政府西域都護的班超派遣他的最能干的軍官甘英以他個人的名義出訪三大帝國,此行的最大目的是到達羅馬帝國的都城。有什么力量能夠阻擋東方強大帝國最具傳奇色彩的的軍人所派遣的使者的馬蹄呢?而且,穩定的四大帝國格局使中國到羅馬的漫長道路的秩序得到很好的維護。也許,這是世界的東方與西方實現第一次直接接觸的最佳時機。
中國與羅馬在此之前一直存在著關于對方的最美好的想象。中國人認為,大秦人〈羅馬〉長得端端正正,高大漂亮,性情平和,社會制度極佳。羅馬人認為,塞里斯人〈中國人〉遵守禮儀道德,全國沒有罪犯,出產的絲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羅馬人為得到中國的絲綢,可謂煞費苦心,由于中途販運的壟斷,絲綢到了羅馬人的手里,簡直貴比黃金。而安息人早在公元前2世紀的時候就首次迎接了中國官方的正式使節——著名的博望侯張騫的副使。壟斷絲綢貿易大得其利的安息人為了鞏固壟斷地位,當時動用了萬人的盛大儀仗隊到國境的東部邊界迎接西漢王朝使節。
直到公元前100年左右,希臘航海家希帕魯斯發現了季風,絲綢的海上貿易才開始大幅度增長起來。不久,羅馬人便開辟了羅馬城至亞歷山大港的地中海航線及埃及至印度的紅海航線,其目的顯而易見的,主要是打破安息帝國對絲綢貿易的壟斷。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即使挾帶著剛擊敗貴霜帝國的聲威而出使羅馬帝國的甘英的使命也變得復雜而困難起來。
《后漢書 西域傳》中載有甘英的旅行路線,甘英造訪了貴霜帝國首都藍氏城后,經木鹿城進入安息境內,“自安息〈國都和櫝城〉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蠻國,從阿蠻國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賓國,從斯賓國南行渡河〈幼發拉抵河〉,又東南行至于羅國〈條支城〉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極矣。由此〈波斯灣〉南乘海,乃通大秦國〈羅馬城〉。”比定現代地名如下:甘英從阿富汗北境的馬扎里沙里夫,經土庫曼斯坦南境馬里進入伊朗,再經伊朗北部達姆甘,至伊朗西部的哈馬丹,西南行至伊拉克巴格達南底格里斯河河畔的泰息豐,然后東南行至幼發拉底與底格里斯河匯流后下游河口地區。
甘英在這里正要乘船經海上商道到羅馬城,卻被安息水手極盡夸張海途危險所勸阻,也許還有安息官方阻撓的因素等等。因為他們是極不愿意東漢與羅馬直接接觸,使他們失去絲綢貿易的壟斷地位的。這位東漢帝國西域總督的特使就此返程。
甘英不曾進入羅馬境內,但他遠行而來的目的和消息顯然引起了羅馬的注意。羅馬帝國東方行省馬其頓和推羅城的長官緊接著也向東漢派遣了使節,在公元100年冬來到東漢首都洛陽,受到東漢朝庭的隆重接待,得到了“金印紫綬“的賞賜。與馬其頓和推羅城長官使節同行的羅馬商隊記錄了羅馬到中國的行程及見聞,由羅馬當時的地理學家馬利努斯記述了下來,后由另一位同時代羅馬地理學家托勒密修正轉述。接照馬利努斯的敘述,這條道路從馬其頓出發,經赫勒斯滂海峽,進入安息西境阿蠻城、里海之門、安息東境亞里城,然后北上安息東北邊境木鹿城,再西行至貴霜首都藍氏城。比定現代地理,即從希臘半島經達達尼爾海峽,到敘利亞北境門比季;東向行至伊朗西部哈馬丹、里海南岸、伊朗北部達姆甘,直至阿富汗西境赫拉特,接著北上土庫曼斯坦南境馬里,東行至阿富汗北境的馬扎里沙里夫。
由此,馬其頓和推羅城的行政長官的使節和商隊沿噴赤河上源行至帕米爾高原休密人的居地,下山進入瓦罕谷地,進入中國境內。沿塔什庫爾干河谷北折至無雷,在此順河轉向東行,也許這里就是馬利努斯記載的“石塔”,后來的玄奘稱之為“大石崖”。到達蒲犁后,沿葉爾羌河再度東行,經德若、西夜,到莎車。經于闐、精絕,穿大沙漠到樓蘭、敦煌,最后抵達洛陽。
由于這次尋找東漢帝國的活動,使得羅馬世界對中國的地理情況有了最初的印象。馬利努斯在記述中寫道:“由大夏首都折向北轉一直抵達休密人的山區最高處,然后翻越高山折而向南直達向平原敞開的岬谷……這條路似乎是長50波斯里,由此直達石塔,向北兜了一個大圈。……在東部與帕米爾山相接壤的山脈〈指喀喇昆侖山〉即由石塔開始。這一山谷從華氏城開始,一直伸向北部。”馬利努斯接著又說:“在賽里斯國,最北部的民族是食人生番〈也許指的是匈奴人。匈奴人曾把大月氏的王的頭骨當作飲酒器,此事傳遍了中亞地區〉,在他們以南的阿巴尼人〈Anniboi〉居住在同名山脈以南,在這些與烏萇人之間是西夜人;再往南是德若人,然后是蒲犁人,他們一直分布到烏鎩河河畔,其南面則是與該河同名的烏鎩人。”這段話大致是塔里木盆地的地理輪廓,后面的話雖然一直敘述到了洛陽,但極不準確,大概是以訛傳訛。因為馬利努斯本人并未來過中國,他是轉自派遣商隊的馬其頓巨商馬埃斯的述說,而馬埃斯本人也是聽他的商隊代理人的敘述,而托勒密在修正馬利努斯著作的過程中,也會出現偏差。
甘英的出使雖未達目的,但東羅馬帝國官方正式使節的到來使東漢朝庭十分興奮,東漢史官記下了這一盛事。《后漢書 西域傳》中說,永元十二年,“冬十二月,西域蒙奇、兜勒遣使內附,賜其王金印紫綬。”“蒙奇”、“兜勒”據學者考證,系馬其頓和推羅的音譯。
《后漢書 西域傳》中平淡而冷靜地敘述了蒙奇、兜勒“遣使內附”的前提,“班超遣掾甘英窮臨西海〈波斯灣〉而還”,才引來沿途諸國的回訪使節。
《后漢書 西域傳》描述的中國到羅馬的道路基本上是甘英的記錄,自然也代表了甘英個人的觀察和看法,或是親身經歷,從中我們可以知道甘英不能到達羅馬帝國的原因,“其王〈大秦王〉常欲遣使漢,而安息欲以漢繒 與之交市,故遮閡不得自達”。
東漢永元年間,正值羅馬帝國安東尼王朝,《后漢書 西域傳》引用甘英的話稱之為“大秦王安敦”。當時的羅馬皇帝為圖拉真,他在位期間一方面在萊茵河國境線上修筑羅馬邊墻,另一方面積極進行對多瑙河北岸達西亞王國的擴張部署。因此,不太可能由他親自派遣赴東漢的使節。由于甘英是東漢帝國西部邊疆區的長官班超派遣的特使,也許在圖拉真大帝的授意下,由馬其頓和推羅城的長官以羅馬帝國東部行省長官的名義向東漢帝國派遣了使節。
在公元一世紀末期中國到羅馬極其漫長的道路上,發生了兩大帝國具有官方意義的對等外交活動。這一歷史傳奇令人充滿無限遐想。只有心中存在一個極其美好的謎團時,才使得人們為了尋找對方付出如此巨大而艱辛的努力,中國和羅馬從此才互相看清了對方的輪廓。為此,不由得想起波蘭人顯克微支的一句話:“偉大的神圣的過去屬于你,你付出了血的犧牲,贊美和驕傲屬于你過去所有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