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武俠是成人的童話。快意恩仇、笑傲江湖,仗劍而行、敢愛敢恨,誰心里沒有一個“俠”字?
其實,武俠更像是成人的寓言。站在今天立足回望,金庸埋在我們心頭的草蛇灰線,從來不是什么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打狗棒法,而是至情至性、柴米油鹽,是生活的嚴肅與荒誕,是人性的暗影和光芒。
把武俠當童話來寫的,終究上不得臺面;把金庸武俠當懲惡除奸成人童話來看的,未免也有些暴殄天物。在金庸的小說中,各種神奇的武功從來不是主角,沒有誰是因為武功第一而成了最后的贏家,反倒是有不少角色因為追求武功第一的目標而一念成魔;金庸的小說只有一個主角,那就是時代;金庸所寫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些性格各異的人物在時代背景下主動或被動的選擇。
對于郭靖、黃蓉夫婦,“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是他們的選擇,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行將滅亡的大宋戰死襄陽城;對于抗清將領袁崇煥的唯一后代袁承志,他“本該”與李自成一道推翻害死他父親的大明王朝,“本該”繼承父親遺志、高舉抗清旗幟,但他卻心灰意冷、出走海外;面對害死自己父母的至仇苗人鳳,胡斐那一刀劈還是不劈?年紀輕輕就身負反清復明大任的陳家洛,只好把愛與苦都埋在心底;岳不群、左冷禪、戚發,這些或“名門正派”或道貌岸然的人物背地行事卻陰暗不堪;任我行、趙敏、梅超風、阿紫,這些“惡人”的真性情卻如此可愛。
小時候看金庸,看的是打打殺殺的熱鬧,我們模仿著熒屏里的劇中人,比劃著一拳一腳一刀一劍,爭論著誰武功最高;如今讀金庸,我們想問問張三豐,你想念郭襄嗎?我們想問問韋小寶,你覺得你的命運荒誕嗎?我們想問問喬峰,你覺得你是契丹人還是大宋人這個問題重要嗎?我們想問問洪七公,你殺過二百三十一人,他們個個都是非殺不可的奸惡之徒嗎?我們想問問狄云、水笙,你們是否原諒這個兇險詭詐的世界?我們想問問小龍女,在絕情谷的十六年,你在想什么?我們想問問東方不敗,你覺得什么是背叛?我們想問問慕容復,你的人生究竟想獲得什么?
笑你我枉花光心計,愛競逐鏡花那美麗,怕幸運會轉眼遠逝,為貪嗔喜惡怒著迷……《天龍八部》的主題曲《難念的經》,道盡書中人的煩惱,也道盡世間煩惱。年紀越長,越覺得他們就是我們的身邊人,他們身上就有著我們的性情碎片,我們會突然理解,為什么金庸小說里很少有絕對的善惡之辨,因為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在灰色地帶里。他把中國的宏大歷史、把中國人的細微性情都融到了“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里,這讓他的武俠小說已經不僅僅是武俠小說,也不僅僅是影視劇導演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IP寶庫,時間線長達一千多年的“金庸宇宙”是幾代中國人的集體記憶,是中國寶貴的文化遺產。
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后悄然離開。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金庸離開了,但他創造的“金庸宇宙”還在陪伴我們。感謝金庸,感謝金庸作品里那些鮮活的人物,他們就是我們自己啊。顧盼間乾坤倒轉,一霎時滄海桑田,彈指紅顏老,剎那芳華逝,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金庸大俠,咱們就此別過。(文/吳迪圖/袁明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