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丁 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旅游與地產研究中心主任
近日,珠江口東岸最引人關注的一件事莫過于“深圳都市圈”了。在經過了最初的眼球經濟的“躁動”之后,需要靜下心來思考一下這個經濟總量占廣東省40%的龐大經濟體的來龍去脈和發展趨勢了。
下面是關于深圳都市圈的十個思考。
深圳都市圈的范圍是:深圳+東莞+惠州+河源+汕尾,五市聯盟,面積36292平方公里,占廣東總面積的20.2%,人口3232萬,占廣東總人口的31%,2019年GDP為4.27萬億,占廣東GDP總量的40%。
為什么是這五個城市,而沒有包括周邊其他城市?其實,回頭看一下歷史就明白了,這五個城市歷史上本來就是一家,1980年之前,它們共存于當時的“惠陽地區”,當然,那時候都是縣,連深圳當時都叫“寶安縣”。1980年,深圳建立經濟特區,同時深圳市從惠陽地區獨立出來,后來成為副省級城市和計劃單列市。1988年,其他四個城市也分立為地級城市,惠陽地區撤銷。
如今,深圳都市圈來了,40年的分離之后,這五個曾經的兄弟又一次走在一起,頗有點世道輪回的感覺。如果說有差別,當年是一個行政管轄區,現在是五個行政區的市場化整合;當年的中心在目前的惠州主城,現在都市圈的中心在深圳。
久分必合。歷史已經走到一個全新的時代,曾經分立的五兄弟,現在又要在都市圈的架構下吹響集結號了。當然,這次并不是單純的原點式復歸,而是一次螺旋式上升和全新合作模式的創造,是資源、運營和利益的共生、共榮、共享性探索,我們有理由對此充滿期待。
我們知道,除了“都市圈”的概念外,還有一個概念也常常被大家使用,即“城市群”。這兩個概念是一回事嗎?
“都市圈”和“城市群”有共同點,它們都是相鄰或相近的若干城市的集合體。但是,它們在嚴格的意義上又不能等同,主要差異是:
其一,“城市群”通常范圍較大,可以包括十幾個、幾十個城市,比如,粵港澳大灣區就是城市群,而不是都市圈,“都市圈”范圍較小,一般只包括幾個緊密型的城市;
其二,“城市群”可以理解為是一群城市的分散化集合,而“都市圈”可以理解為是一個集合而成的都市區或都會區;
其三,從歷史脈絡看,“城市群”內部各個城市間的關聯度不一定很強,而“都市圈”通常具有較強的經濟、文化、社會關聯度;
其四,盡管“城市群”和“都市圈”內部的各個城市都有獨立的行政管轄分界,但是在市場化背景下,“城市群”內部突破行政藩籬、導入市場化機制的動能明顯弱于“都市圈”。由較緊密的“都市圈”先行推進市場化融合發展,再導向較松散的“城市群”的市場化成長,這顯然更加符合經濟規律的發展路線。
深圳作為國家認定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其區域融合發展的先行試驗,理應在深圳都市圈框架下啟動了。
問題來了:深圳區域融合發展的“深圳都市圈”先行試驗,為什么不是常規概念里的“深莞惠”,而是“深莞惠+河源、汕尾”的“3+2”模式?
按照“3+2”來形成深圳都市圈,至少有三大理由:
第一,“3+2”有歷史脈絡支撐,前面已經闡述過;
第二,“3+2”順應了深圳早已提出的東進戰略,同時,按照廣東省的區域發展戰略,深圳扶持貧困地區的重心在粵東地區,把位于粵東地區而又臨近深圳的河源、汕尾納入深圳都市圈,有利于深圳在區域融合發展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同時也有利于都市圈有更加廣闊的腹地實施資源的合理配置;
第三,從現實看,深圳與河源、汕尾的經濟合作已經有相當深度了,例如,深圳已經在汕尾收編和獨立管理運作著深汕特別合作區,中興公司在河源擁有大型研發生產基地,同時,深圳和河源也在探討建立深河特別合作區。
可以說,“深莞惠”是濃縮的深圳都市圈,而“3+2”才是更加符合歷史、符合現實、符合未來區域融合發展戰略的擁有充盈腹地的深圳都市圈。
原來的“深莞惠都市圈”和“3+2經濟圈”,從名稱上看,顯然是追求地區平衡的表述,大家一般高,所謂“聯席會議”,就是“平等協商”,其結果大家都知道,這種“平等”運行幾乎等于無效操作。
現在不一樣了,“深圳都市圈”這個名稱已經清楚地表明,深圳是都市圈的領頭羊。這并不是行政權力的強制規定,而是基于現實市場地位和影響力的排榜,只有承認市場價值,才能在都市圈框架下尋求合理的資源配置和融合發展。
作為都市圈的領頭羊,深圳應該做到:
——都市圈開放戰略趨勢的倡導引領者;
——都市圈市場動能改革的實踐先行者;
——都市圈資源合理配置的首席協調者;
——都市圈跨界融合發展的主動探索者;
——都市圈利益共享活動的公平參與者。
以上每一個角色都不輕松,都需要大篇幅展開分析,這里篇幅有限,就暫時不展開了。總之,“深圳都市圈”賦予了深圳更高格局、更加艱巨的任務,只有充分扮演好這五大角色,深圳才能真正做到脫胎換骨,從一個狹小的特區城市轉換為一個都市圈的領軍城市。
廣東推出了五大都市圈戰略,其中三個都市圈在粵港澳大灣區及其周邊城市,可見都市圈之與大灣區以及廣東未來發展的重要性。現在的問題是:深圳都市圈在大灣區里面是什么定位?
首先要看到,深圳都市圈中只有深莞惠三個城市在大灣區,而河源和汕尾不在大灣區內。而都市圈的戰略布局是在大灣區戰略布局之后,可見,都市圈戰略具有對大灣區戰略的補充作用。我們不必過分強調大灣區的絕對邊界,事實上,河源南部和汕尾西部與肇慶北部和江門西部相比,在經濟脈絡上更適合納入大灣區。
深圳都市圈在大灣區的地位首先取決于深圳的地位。我們知道,在大灣區規劃綱要以及深圳先行示范區意見這兩份國家頂層文件中,都賦予了深圳極高的地位,尤其是先行示范區文件,把深圳推向了全國新時代更大力度改革開放的唯一綜合實驗城市的地位,這就決定了深圳都市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都市圈,而是一定會在大灣區政策輻射范圍內起到引領性作用的都市圈,也一定要為大灣區的新型改革開放探索做出先導性貢獻的都市圈,其中包括與香港深化互動共享方面的探索和貢獻。
國家近期重要文件中提出了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和成渝等四大國家級城市群概念,顯然,中國未來的經濟成長的重心在這幾大城市群以及若干地區級的城市群中,而都市圈是基于城市群而深化出來的、反映一個區域內更加緊密的經濟文化關系的城市集群。各個城市群在國家戰略中的地位不同,相應的都市圈的國家地位也不同。
與大灣區以及深圳在國家戰略中的重要地位相呼應,深圳都市圈的國家戰略地位也非常高。深圳是國家未來更大力度改革開放的先行示范區,這使得深圳都市圈也成為一個具有先行全國、示范全球的都市圈,深圳都市圈必須秉持深圳40年來的創新精神,以更大的都市圈平臺繼續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高層級發展道路,并向全國提供相關經驗,向全球展示中國形象和實力。
鑒于以往國內區域經濟合作中普遍存在的“合而不作”、“齊抓難管”的窘迫局面,人們有理由懷疑,現在各地風起云涌的都市圈,包括深圳都市圈,它真的能有一個實質性的發展嗎?它會不會最后淪落為一個概念,一個只能在會議、文件中大行其道、而在實踐中難以成行的概念?
道理很簡單,深圳都市圈是由五個城市組成的,各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在過去那種城際合作模式下,場面上的事可以辦得紅紅火火,但是一旦涉及現實利益,城市之間的明爭暗斗就出現了,這種爭斗可以表現在大的城市戰略發展上面,也可以表現在一條小小的邊界連線道路的開通上面。正是由于這些大大小小的矛盾,在都市圈各個城市間多年來試圖推進的合作大都難以有效落實,很多都是虎頭蛇尾,甚至是有頭沒尾。
我們真的期待深圳都市圈不會停留在概念里,不會停留在會議桌上,不會停留在文件里,而是落實在深圳都市圈各個城市的真實合作上和都市圈大地上。
都市圈的根本邏輯是,在不觸動城市行政管制界線的前提下,通過城市之間市場力量的平衡注入,促使人口、資金、物資、產業、信息等經濟資源和要素達致合理流動和配置,尋求在單個城市難以達到的綜合經濟社會效益。
然而,城市經濟成長的實踐表明,在中國,決不能低估城市之間合作過程中行政藩籬的強大阻力。太多的優秀合作項目最后都是由于城市的行政藩籬阻隔,導致合作流于形式甚至走向失敗。
當市場力量難以在城市間形成強有力的推動力量的時候,做強做大城市的動能就轉換到行政力上面來了。近年來,不少城市都借助行政力支撐的擴容壯大了城市底盤,例如,山東省會濟南市通過吞并萊蕪市,實現了城市的規模擴張,提高了城市的首位度。
深圳作為中國一線城市,經濟總量已經超越廣州和香港,然而其面積僅僅是廣州的大約四分之一,狹小的面積大大制約了深圳的經濟社會發展,近年來一大批企業由于無地擴張而選擇整體或局部遷出深圳,例如華為就把其手機終端業務整體搬遷到東莞松山湖。
深圳的這種被動局面引發了深圳長期以來對于擴容的期盼,從都市圈的視角看,反映的正是深圳的市場力量抵不過行政藩籬的阻隔,被迫尋求行政管轄地域擴容或者說行政拆除藩籬的辦法來解決深圳發展空間嚴重不足的問題。
近期國家重要文件也提出,要解決部分中心城市發展空間不足的問題。然而這一定是指拆除行政邊界性質的擴容嗎?不一定。因為,都市圈來了。都市圈就是不動城市行政管轄邊界,而是通過培育新機制,用法律保護的市場力量突破行政藩籬,推進城市圈內部各城市間的資源要素加速流動和合理配置,實現都市圈的良性發展。
當然,深圳都市圈做到這種良性發展并不容易,讓市場力量起決定性作用,沖破行政藩籬的阻隔,這件事在都市圈做起來真的不容易。
我們知道,深圳都市圈以及廣東省的其他四個都市圈的規劃都是廣東省的決定,其中有三個都市圈與粵港澳大灣區有關,但并不是大灣區規劃框架內的事情,因為廣東的五大都市圈沒有涉及香港,與澳門也缺乏足夠的關聯度,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政策性的缺陷。畢竟港澳是珠三角或大灣區的客觀存在,在大灣區搞都市圈不談港澳,豈不又回到當年廣東的珠三角時代,這是說不過去的。
如果從大灣區的視角考慮到香港都市的影響力,目前提出的深圳都市圈可能會出現明顯變化。在大灣區規劃綱要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核心都市圈概念:港深極點,這就是強調香港和深圳兩大都市的一體化、同城化和都市圈化。某種意義上說,港深極點是大灣區建設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大灣區內具有核心價值的都市圈空間。
由此可以理解為,在深圳都市圈之外,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深港都市圈,其核心城市是深圳和香港,東莞、惠州、河源、汕尾是這個緊密型都市圈的東部片區城市,而通過港珠澳大橋、深中通道以及未來的深珠通道等跨海通道,使得珠江口西岸的中山、珠海、澳門乃至江門成為這個緊密型都市圈的西部片區城市。由此,在珠江口一帶,將形成以深港為核心、10座城市連體的巨量級都市圈。
深港一直沒有把西岸城市看做自己的都市圈部分,是由于寬闊的入海口的長期阻隔。未來,這種阻隔將一去不復返,西岸城市進入深港大都市圈,這是符合經濟規律的事情。
從現實情況看,深港聯手建設都市圈,這個事情還不太好辦,畢竟香港困局不是短期能解決的。所以廣東率先啟動深圳都市圈整合發展,也合情合理。待香港條件成熟時,再行啟動深港都市圈建設也不遲。
深圳都市圈如何踏踏實實起步呢?
首先要做的是,與歷史上曾經的“深莞惠一體化”模式實施戰略性切割,不能再玩那一套無效、弱效的表面文章。這需要認真總結經驗教訓,堅決打破行政藩籬的阻隔,堅決廢除好大喜功、習慣做表面文章的惡習,用法律手段保障都市圈建設落到實處。
其次是深圳用綜合實力在都市圈內建立自己的領頭羊地位,都市圈內不搞行政命令性的輪流坐莊,以實力數據、都市圈工作委員會各市繳納活動經費總額以及年度選票的權重配比,聯合保障都市圈內的年度首席城市地位。
再次是建立都市圈建設的負面清單制度。廣東省充分授權,由深圳牽頭莞惠河汕四市,共商建立五市互動共建共享的負面清單制度,最大限度放開搞活城際基建、科技、經貿交流和投融資活動,允許各類互動進行開放式大膽試驗,允許各市企業放開投資運營,政府不干預。
第四是建立都市圈產融聯合會,強化各市企業與金融機構間的產融互動,最大限度動員社會資本介入都市圈各項建設活動,實現都市圈產融互動發展的優良效益。
第五是建立都市圈市民參建委員會,鼓勵市民積極提意見提建議,監督政府行為,監督各類聯合體行為,并全力參與都市圈建設,充分體現五市居民在都市圈建設中的主人翁地位。
總之,希望深圳都市圈決不走老路,決不搞套路,要努力成為全國都市圈發展的樣板,講規則,講制度,講戰略,講改革,講開放,講實戰,講效率,講效益,講品牌,并在未來與香港及珠江口西岸城市合并成為深港大都市圈,成為全球都市圈發展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