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真大,初春簡直不像春天。迎面而來的,應該是吹面不寒楊柳風,可不是,寒氣兜兜轉轉,總想多賴一陣。楊柳倒是一點點返青,吐出融融綠意,遠看最美,柳如煙,就是剛萌新葉的柳吧,在風中吹亂了秀發般的枝條也是美的,這罩在樹上的綠是靈動的,我們的眼前,不再枯澀,不再灰暗,春天就是這樣的好,即使寒意徘徊不去,也透著希望,讓人有了盼頭。
在早開的櫻花那兒,柳樹只能算個配角。這是株老櫻,有半個多世紀的樹齡了,每一年,都像譜寫生命的激流三部曲:開花,長葉,落盡葉片,每一階段,幾乎都不存留上一階段的痕跡。現在是開花期,下層的枝條上的花苞分明等不及,稍有晴天,得到春的信息,像獨守空房的女子,收到丈夫托人捎來的信,回程還在數日后,就臉面發燒,對鏡梳妝,喬張做致地倚門而盼。
櫻花結隊而出,喜歡三五朵擠作一團,似乎是畏冷的,又那么單薄,風不費勁就把它們吹走,那么多花瓣,風也不知道把它們帶到哪兒,經過一棵櫻花樹之前,風也沒多思量,于是花瓣亂飛,若你經過,花瓣落于發間,飄上肩頭,古人說拂了一身還滿,是寫砌下落梅的,如果久佇櫻花樹下,拂了還滿的就是片片落櫻了。
櫻花那么輕,落瓣似蝶,玉蘭就完全不同。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做辛夷,好像是個文學女青年的筆名,玉蘭像是某個鄰家女孩,親切隨和得多。也是先開花后長葉,小城沿路種得均是,和二樓的窗幾乎一樣高,樹干清瘦,不旁逸斜伸,枝枝向上,一樹的花朵開得一點不含糊,朵朵白衣勝雪,狀似芙蓉,在王維的眼里,稱之為“木末芙蓉花”,寫在一首叫《辛夷塢》的詩里,株株辛夷在山澗之中,開得那么寂寞,花朵到春天里,也是過客一般,山澗之中,鬧市街畔,花開到花落,那么短,又那么美,只是在早春的收梢顯得有些倉促。
不管開花的樹怎樣華麗登場,樹下的草們總是那么謙遜,沉默是金,草有金子般的品質,頑強、富有生機,胸懷開闊,富有集體榮譽感,在春天,有哪一種草木勢力比草浩大?草再小,也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巖縫里也能扎根,每棵草都用心做好自己。城里的草,都被保護著,豎個小木牌提醒人們足下留青,鄉野的草沒這福氣,任人踩,任人踏,被牛羊食?!堵缴衩貓@》中有一句,從容生活,如草生堤堰,如果讓我選擇,不做城中坪上草,愿做堤堰之草,阡陌之草。
春天有一顆慈母心,把每棵樹每株草都打扮得光彩奪目,哪怕它們的花期短到幾日,哪怕是不起眼的星星點點的幾朵,都梳洗得光鮮了才肯鄭重地呈現出來,我們走進春色里,脫去棉衣,換上春裝,腳步變輕,也成了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