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假字
(一) 什么叫通假字?
通假又叫通借,前人也稱為假借,是古人用字寫詞時本有其字而不用,卻用一個音同音近的字來代替的現象。原本當用的字叫本字,臨時用來替代本字的那個字叫通假字或通借字(簡稱借字)。例如:
① 莊公寤生,驚姜氏。(《鄭伯克段于鄢》)
② 舉錯不可不察也。(《張釋之傳》)
③ 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系辭下》)
十分明顯,例①的寤本應用牾,牾訓逆,牾生即逆生;例②的錯本應用措,放置的意思;例③的信與屈相對,本應用伸,意思才能通暢。然而這些文句的作者沒有用本來該用的字,而用了意思毫不相干只是音同音近的字來代替。這就是古書中的所謂通假現象。這里的寤、錯、信三字是通假(借字),牾、措、伸則分別為它們的本字。
通借雖然前人也謂之假借,也是“依聲托事”而借音表義,但是它與六書之一的“假借”是不同的。六書中的假借是造字的一種法則,是不給某些詞造專門書寫符號而借用他詞書寫符事情來替代的法則,是“本無其字”的“依聲托事”,沒有所謂本字可言(后世再造本字者除外);通借則是古人用字的一種變通現象,即放著本字不用而臨時借用音同音近的他字來替代,是“本有其字”的“依聲托事”。
為什么會產生本有其字而不用的通假現象呢?原因很多。從根本上說,漢字雖然是以象形、象意為基礎發展起來的表意文字體系,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它并不能實現形與義的完全統一,因而在造字之初便有了假借。這說明漢字作為記錄漢語的符號,本來就是允許和存在著借音表義的。用字的通假和造字的假借雖有不同,但在借音表義這一點上并沒有本質的區別。只要在使用過程中能做到約定俗成、得到社會的公認就不會造成交際的障礙。因此,某些通假現象在某個時代通行,當時的人們習以為常,并不以之為怪。在沒有正字法、也沒有能促進用字規范化的工具書的古代,人們用字不像后世那樣嚴格。另外,漢字在隸變之后,字形的直觀表義功能已不復存在,音同音近的字又多,形體也難記,人們在倉猝下筆之際不及熟計,也自然易寫“別字”,正如鄭玄所說的:“其始書也,倉卒無其字,或以聲類比方假借為之,趣于近之而已。”至于有的典籍書已亡佚,后來只能根據某人的口授再筆錄流傳,筆錄之時,也容易注重聲而忽視字形。某些“別字”流傳久了,也就漸漸相沿成了習慣,所以古書中的許多通假字與其本字之間的對應關系(即某通某)是相當固定的。
古書中大量使用通假字,是造成古書難讀的原因之一。碰到通假字定要打破其字表的束縛,“以聲求義”,找同它的本義,不能望文生義而“硬解”。清代學者王念孫說得好:“字之聲同聲近者,經傳往往假借。學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之以本字,則渙然冰釋;如其假借之字而強為解,則詰 為病矣。”前人將上面所舉例①“莊公寤生”的“寤”即如其字面解為“寐寤”,“謂武姜寐時生莊公,至寤時始覺其生。”一覺醒來孩子已生下,又何“驚”之有?所以這樣的解釋是“以文害辭”,可見明通假對閱讀古書的重要。
(二) 通假字與被通假字之間的關系
古書用字的通假現象是復雜的。從不同的角度觀察,通假字與被通假字之間具有不同的關系。主要有:
1. 從聲音上看,通假字與被通假字具有或同音、或雙聲、或迭韻的關系。例如:
① 信以結之,則民不倍。(《禮記·緇衣》)
② 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孟子·公孫丑》)
③ 故九萬里則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莊子·逍遙游》)
④ 沒死以聞。(《戰國策·趙策》)
⑤ 登是南邦。(《詩經·大雅·云漢》)
⑥ 從弟子十人所。(《史記·滑稽列傳補》)
例① 的“倍”和例②的“畔”分別是“背”和“叛”的借字,倍與背、畔與判同音;例③的“培”和例④的“沒”分別是“憑”和“冒”的借字,培與憑、沒與冒是雙聲;例⑤的“登”和例⑥的“所”分別是“成”和“許”的借字,登與成、所與許迭韻。
2. 從字形上看,通假字或被通假字如果是形聲字的話,則多具有相同的聲符。由于漢字中形聲字占的比例極大,通假以音同音近為前提,所以通假多見于形聲字,而于形聲字中又特以具有相同聲符者居多。例如:財—材、涂—途、常—嘗、倡—唱、底—砥、鄂—愕、匪—斐、靜—凈、僇—戳、說—脫、訟—頌、廩—懔、錫—賜、刑—形、政—征、悟—晤,等等。當然,聲音相同相近的字并不限于聲符相同的形聲字,因而通假字與被通假字也并非都如此,比如:由—猶、時—伺、趣—促等,則是另外的情形,只是所占的比例交小罷了。
3. 從借代關系上看,通假字與被通假字有單借和互借之別。所謂單借,是指甲能借乙,乙卻不能借甲。比如:屈伸的伸能借用誠信的信來替代,而誠信的信卻不能借用伸字來替代;背棄的背能借用倍婁的倍來替代,而倍數的倍卻不能借用背棄的背來替字和乙字可以互替代,即甲為本字時乙為借字,乙為本字時則為借字。例如:
① 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是貴乎?(《報任安書》)
② 年八十已上,賜米人月一石,肉二十年,酒五斗。(《漢書·文帝紀》)
③ 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論積貯疏》)
④ 江河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乎。(《許行》)
例①“以”是借字,“已”為其本字;例②“已”為借字,“以”為其本字。“以”與“已”互為通假。例③“上”是借字,“尚”為其本字;例④“尚”為借字,“上”為其本字。“尚”與“上”互為通假。類似的例字還有:愛—哀、才—裁、故—固等。古書用字的通假現象以單借為多,互借較少。
4. 從對應字數上看,通假字與被通假字一般是一對一的關系,即一個字僅被另一個字借用,但也有不少的字可被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字借用,形成一對幾的關系。例如“辨”字:
① 主齊盟者,誰能辨焉?(《左傳·昭公元年》)
②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逍遙游》)
③ 望于山川,辨于眾神。(《史記·五帝紀》)
④ 其于宗廟朝,辨辨言,唯謹爾。(《史記·孔子世家》)
例① 杜預注云:“辯,治也。”治辦之意,即借為“辦”;例②郭慶藩《集釋》云:“辨,讀為變”;例③今《尚書·舜典》“辯”作“徧”(遍);例④《論語·鄉黨》“辯辨”作“便便”。是“辯”可被辦、變、徧(遍)、便等幾個字共同借用。此外,距通柜、詎、巨; 可通嫠、來、賚、僖;適、謫、敵、啻;能可通耐、乃、暱、而等,都屬于這一類。
(三) 通假字的辨識
前面說過,通假是借音表義,以音同音近為前提,所以辨識通假字主要是以聲音為線索。閱讀中遇到某一個字不能用其本義或引申義去解釋時,就應考慮到是否存在通假的問題。例如《論語·陽貨》:“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這一句中的“歸”字當作何解釋呢?若依《說文》,歸的本義是指女子出嫁,這用在本句顯然不通;若有歸的引申義“歸還”似乎可通,但孔子并未借給陽貨豚,又何以言歸還?聯系上下文意,是陽貨想通過送豚給孔子,好讓孔子依禮回拜時見到孔子,句中歸字歸是贈送的意思。然而歸字的本義和引申義中都沒有贈送這一義項,可見古有贈送食物的專字“饋”與“歸”音近,意思又正好吻合,于是可以初步斷定歸是饋的錯字。查同書《微子》,又有“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之語,歸同樣當借為饋(意思是說齊國像饋贈美味一樣將女樂聲送給魯國)。再查別的古書,還有同類例證。這說明歸借為饋,已沿用成習,并非偶然。這是同類例證。另外,古書中往往有不同的書同記一事而用字互異的情況,這也是我們弄清通假現象的好材料。“[陽貨]歸孔子豚”一句,鄭玄注本即“歸作饋”。這是異文例證。有了這些同類例證和例異文例證,歸為饋的借字就可以確定無疑了。
在辨識通假字時要注意兩點:(一)要有古音韻的常識。所謂音同音近是就古音而言的,不是指的今音。古今語音變化很大,古代音近的字,到現在不都還音同音近,有的可能變得完全不同近了;而原本讀音不同不近的字,又有可能變得相同相近。所以當我們以聲音為線索去辨認通假時,千萬不可只據今音作準則。(二)在沒有別的例證時,不可只據音同音近而輕言通假。判定某字借用為某,一定要有充分的證據和理由。有的學者過分強調“以聲求義”,把根本不是通借武斷為通借而將古書解錯的例子不少,我們應引以為戒。對于古書中常見的通假字,古今注文中多有注明,《辭源》、《辭海》一類普通字書中也有釋例,初學者應該通過閱讀和勤查工具書去掌握一批常用的通假字。
三、異體字
(一) 什么是異體字
所謂異體字,是指在某一歷史時期音義完全相同、記詞職能也完全一樣,只是構形有異的字。例如:
① 以彊為弱,在俛仰之間耳。(《晁錯傳》)
② 執其干戚,習其俯仰。(《禮記·樂記》)
③ 郎中令善媿人。(《龔遂傳》)
④ 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段太尉軼事狀》)
以上句中的俛與俯、媿與愧,雖然字的構形不同,但音義及記詞職能完全一樣,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互換。像這樣的字就是異體字。有的同音字雖然在某一義項上同,在一定的場合也可以互用,但記詞職能并不完全一樣,這種字不能視為異體字。比如遊與游,只在游玩義上相通,可以互用,但游水義古代只用游而不用遊;贊與讚,只在讚義上相通,可以互用,但贊進、贊助義古代只用贊而不用讚。這說明它們的記詞職能雖有相同的方面,又有不同的方面,并不完全重合。所以像這樣的字不能看作是異體,以免造成閱讀的誤解。
漢字中的異體很多,這是由于所有的漢字并非由一時、一地、一個所造就的。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的人可以從不同的角度著眼,或是選用不同造字方法或是采用同一種造字方法而選用不同的構件、或是選取相同的構件而又置向不同等等,來為同一個詞造字,這就出現了同一個詞而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不同形體的字的現象。而社會對這種同字異表的現象又不加整理和規范,人們得以各用其體,于是代代相因,便積存下來許多的異體字。解放以后,為了使社會用字規范化,為了精簡常用漢字的字數,減輕人們識字的負擔,人民政府在1955年發布了《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淘汰了重復多余的異體字1055個。這些被廢除了的異體字雖然在現在的一般出版物中已停止使用,但在古書中卻依然存在。因此,要讀古書仍須認識異體字。
(二) 異體字的形體差異
異體字的形體差異主要有以下六種:
1.所用造字方法不同,一體為形聲,一體為非形聲。如:嶽-岳、涎- 、恥-恥、淚-淚、磥-磊、黥- 、膻-羴,等。
5. 同為形聲,所取意符不同。如:逼-偪、徧-遍、逾-踰、詠-詠、誤-悮、溪-谿.榜-牓、暖-煖、糠-穅,等。
6. 同為形聲,所取聲符不同。如:饋-餽、昵-暱、棹-櫂、猿-猨、梅- 、褲-袴、蒂- 、掩-揜、溯-泝、楠-枬,等。
7. 同為形聲,所取意符和聲符都不同。如:愬-訴、跡-跡、剩-賸、椀-盌、村-邨.妝-粧、粳-秔,等。
8. 偏旁部首所處的位置不同。如: -夠、峰-峯、略-畧 、慚-慙、概- 、鵝- 、松-枀、秋-秌,等。
9. 筆道形態略有不同。這往往是由于書寫的風格、習慣的不同而造成的字體的差異。如:冰- 、冊- 、皂- 、吳- 、敘- ,等。
從以上所舉的各類例子字可以看出,形聲造字法最容易產生異體,所以形聲字中的異體字也最多。
(三) 識別異體字要注意的問題
異體字在歷史上不僅為數眾多,而且還隨著社會用字的發展變化而變化,所以要用歷史的、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它們。有兩種情況最值得注意:
1. 在歷史上的某個時期曾經異體字,但后世發生了分化,記詞職能有了分工,變成了兩個不同的字。例如“咳”與“孩”,在歷史上就曾是一對異體字。《說文》:“咳,小兒笑也。從口亥聲。孩,古文咳從子。”《禮記·內則》:“父執了之右手,咳而名之。”《史記·扁鵲傳》:“曾不可以告咳嬰之兒。”《老子》:“我獨泊兮未兆,如嬰和之未咳。”《釋文》本作“孩”。《顏氏家訓·教子》:“子生咳 ,師保固明,仁慈禮義導習之矣。”本又作“孩提”。在這些文句中,咳與孩均讀hái,用的都是“小兒笑”的本義。后來這一對異體字發生了分化,本義也罕用了。咳讀ke,通欬,如“咳唾成珠”。即今咳嗽的咳。孩仍讀hai,用為幼童之稱。咳與孩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字。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喻-諭”,原本曉諭,比喻義都可通用,后來分化,曉諭主用“諭”,比喻義用“喻”。“份-彬”,原本通用,指文質具備的樣子,《說文》引《論語》“文質份份”,今作彬彬。后世分化,彬仍表本義,而份改讀fen,用作量詞。“育-毓”、“徯-蹊”、“訝-迓”、“拓-遮”等等,也有類似的變化。我們在讀古書時,對于這一類的異體字一定要作歷史的考察,切不可輕率地以今律古而誤解文意。
2. 在古代原本不是異體而是意義或用法不同(或不盡相同)的兩個字,現在為了精簡漢字,在和“異體字整理”時也視同異體字加以合并而成了一個字。例如“炮”,本是一種烹調方法。《禮記·禮運》:“以炮以燔。”注:“炮,裹燒之也。”而“砲”( )是“機石”,指古代戰爭中用機械之力發石以攻敵,故字從石。后來發明了火炮,才借“炮”為“砲”。炮與砲原本并非一字異體。現在當作異體字合并后,炮行而砲廢。類似的還有奸與姦、核與覈、閑與閒等等。我們在讀古書時切不可將它們視為異體字,要從弄清它們的本義入手,分辨出它們在不同場合的不同意義和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