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敝號推出案例太少了,我從檢驗的角度再次用文字整理了一遍,寫得有點臃長,全文4千余字。平心而論,在實驗室指標監測方面,我們做得不夠細致,用藥后指標動態變化的回饋不足,更多是理論上的遷就。但總的來說,本文傳達的理念,應該還是值得探討的。
實際上,我還想寫淀粉樣變獲得性X因子缺乏的案例、FXI抑制物合并MGUS的案例、肝素誘導血小板減少癥1型和2型的臨床診療比較案例……
想歸想,還是要更加努力……
前言
彌散性血管內凝血(DIC)[1]是繼發性纖溶亢進癥的典型代表,臨床上人為地將DIC的進展分為高凝期、消耗性低凝期、繼發性纖溶亢進期,以更好地判斷DIC的動態進展,并給予相應的治療措施。然而,由于DIC發生發展過程涉及到凝血、抗凝、纖溶等多個系統,臨床表現也呈多樣化,三個分期的判斷常常存在一定困難。一旦判斷失誤,例如,在高凝期給予了抗纖溶,在低凝期給予了抗凝,這可能會帶來不良的臨床結局。
在DIC的進展中,我們應該在何時選擇抗凝治療,何時選擇給予充分的替代,甚至是抗纖溶治療?這對實驗室檢查的支撐,提出了新的要求。本案例是一名47歲男性,以“右臀部腫痛20余天,皮膚瘀斑10余天”入院,在外院進行抗纖溶、成分輸血(冷沉淀、血漿、纖維蛋白原)治療,瘀斑、血腫未見改善,纖維蛋白原持續下降,我們通過結合常規凝血指標、凝血因子活性和新型血栓分子標志物的動態監測,在全面權衡患者的臨床狀態下,在高危出血風險下進行了“替代+抗凝”相結合的治療,給患者帶來了較好的臨床預后。
案例經過
患者于2021年5月9日出現右臀部腫痛,5月20日發現頸部皮膚瘀斑,后瘀斑逐漸擴大,發展為雙側臀部,伴行走困難,無黑朦、暈厥,無嘔血、血便、鼻衄、牙齦出血。否認出血性疾病病史。查體:神智清楚,對答切題,右側頸部、雙側臀部、大腿大片瘀斑,大腿觸及包塊,右側臀部壓痛。5月1日-5月5日深山游玩,野營過夜。
5月19日外院檢測血常規:白細胞5.33×109/L,血紅蛋白74g/L,血小板55×109/L。凝血功能:PT 17.2s,APTT 43.2s,FIB1.03g/L,D-二聚體 100.57ug/ml,FDP 516.61ug/ml。臀部MRI:雙側臀中肌、左側髂腰肌、雙側豎脊肌、左側股外側肌及股中間肌、右側閉孔內肌血腫,較大者位于右側臀中肌(4.5cm×4.5cm×6.2cm)。5月30日,外院以抗纖溶、成分輸血(冷沉淀、血漿、纖維蛋白原)治療,瘀斑、血腫未見改善,纖維蛋白原降低,于6月3日入我院治療。
6月3日收治急診科后,血常規:WBC5.79×109/L,HB80.1g/L,PLT 45.2×109/L。外周血涂片:血小板減少,未見破碎紅細胞。凝血功能:PT 15.8s,TT 11.3s,APTT34.4s,FIB 0.65g/L,D-二聚體 72.3mg/L,FDP 459.48ug/ml,AT 96%。輸注人纖維蛋白原2.0g后,復查FIB 0.91g/L。
6月4日上午10點,患者出現出現意識障礙、噴射性嘔吐。顱腦CT:左側小腦蚓部、枕葉、顳葉、額葉及兩側頂葉多發腦出血,較大者28ml。
圖1:患者顱腦CT照片
6月4日收治ICU,查體:皮膚瘀斑,意識嗜睡,言語欠清晰流利,部分運動性失語,四肢肌力4級;四肢肌張力正常。輔助檢查:血小板31×109/L,D二聚體103.13 mg/L,FIB 1.05g/l。總膽紅素35.7umol/l,直膽紅素12.8umol/l,間接膽紅素22.9umol/l,球蛋白29.6g/l,轉氨酶正常;LDH 446U/L。尿常規:鏡下紅細胞+,尿蛋白陰性。腎功能未見異常。給予纖維蛋白原2.0g、冷沉淀10U治療處理,但D二聚體仍持續升高,血小板仍持續下降。
圖2:患者皮膚瘀斑癥狀
6月5日檢查凝血因子活性:FII66%,FV 57%,FVII 89%,FX 85%,FVIII 183%,FIX188%,FXI 122%,FXII 68%。血栓四項:TAT >120ng/mL,TM 8.90TU/mL,PIC 14.38μg/mL,tPAI.C4.90 ng/mL,血栓四項提示(TAT/PIC>8.4):高凝、高纖溶,并以高凝傾向為主。血液科會診考慮診斷:繼發纖溶亢進查因(DIC?)。處理:人纖維蛋白原、冷沉淀、血漿,低分子肝素4000U qd,監測出血癥狀、凝血改變同時尋找腫瘤的依據。加用抗凝后,TAT和PIC均同步下降,D二聚體逐步下降,FIB和血小板穩步上升,抗凝起效,患者臨床癥狀逐步好轉。
6月8日,患者突然出現意識變差,煩躁,瘀斑未消,顱腦CT腦出血再發。尿膽原(+);總膽紅素31umol/l,直接膽紅素8.0umol/L,間接膽紅素23.0umol/L;肌酐111umo/L;LDH 415U/L,血小板102.3×109/L,二聚體63.134 mg/L,FIB 1.78g/L。立刻停用低分子肝素,繼續補充人纖維蛋白原補至正常,FVIIa 45ug/kg once止血。隨后,患者出血癥狀逐步緩解,血小板、纖維蛋白原持續正常,D-二聚體、FDP逐步下降,轉中醫科康復治療。
2021年8月26日隨訪,皮膚無瘀斑,行走無障礙。白細胞4.72×109/L,血紅蛋白130.3g/L,血小板267.8×109/L,PT 10.9s,TT 11s,APTT30.4s,FIB 2.31g/L,D-二聚體 0.629mg/L,FDP 4.13 ug/ml。顱內病灶吸收。未找到腫瘤證據。
圖3:6月3日-16日各項結果變化情況匯總
圖4:血栓四項治療過程結果變化
案例分析
檢驗案例分析:
患者入院后,凝血四項除FIB顯著下降外,余無明顯異常,同時D-二聚體、FDP顯著增高,PLT顯著下降,表明機體當前處于繼發性纖溶亢進,纖維蛋白原下降考慮由于高凝消耗所致。一方面,我們建議積極查找纖溶亢進的原因,例如腫瘤、藥物、毒物接觸等;另一方面,對于當前的凝血狀態,持續給予替代治療,但纖維蛋白原和血小板仍改善不明顯?;颊叽藭r處于高凝期、低凝期,還是纖溶亢進期?檢驗提供的數據能否給出答案?
當前,兩方面的檢驗數據提供了重要的臨床支撐。首先是凝血因子活性,未見明顯降低,甚至是內源性凝血因子的VIII因子、IX因子等,出現了應激反應性的增高,不支持當前處于消耗性低凝期的判斷;其次是血栓四項的TAT顯著升高,大于檢測上限120ng/mL,盡管PIC也顯著升高,達14.38μg/mL,但TAT與PIC的比值(>8.4)仍明顯大于判斷凝血和纖溶狀態的經驗性比值5.0,表明此時機體處于高凝伴高纖溶,但仍以高凝為主的狀態。綜合這兩個方面的數據,給臨床上抗凝治療的切入,帶來了重要的信心。
臨床案例分析:
患者以顯著的出血癥狀為表現,有皮膚瘀斑,肌肉血腫,甚至有顱內出血,同時,檢驗數據也充分表明,患者出血與纖維蛋白原、血小板的顯著下降,D-二聚體、FPD顯著升高有關。根據2017年CDSS評分系統,考慮目前患者在臨床指標上存在DIC,但是導致DIC的原發病未明。此時,我們給予充分的替代治療,輸注了纖維蛋白原、冷沉淀、血漿、血小板等,但仍然被持續消耗,效果并不十分顯著。在替代治療效果存在局限的基礎上,能否加用抗凝藥物?這是我們面臨的一大挑戰。
在檢驗科老師對凝血因子活性、血栓四項數據的分析幫助下,凝血因子活性正?;蛏?,凝血狀態以高凝為主,伴有纖溶亢進,考慮當前患者仍存在積極進行抗凝治療的指征,因此在充分的替代治療基礎上,給予低分子肝素4000單位的預防劑量。在使用3天后,纖維蛋白原和血小板持續升高,D-二聚體和FDP逐步下降,表明抗凝起效。但在使用低分子肝素第三天,患者又再發腦出血,我們給予了單次重組活化VII因子的積極止血。這表明,DIC的高凝、低凝、纖溶亢進,在臨床上不存在明顯的分界線,可能三個分期相互交織,動態變化。對于存在高危出血風險的患者,抗凝治療的把控需要更加謹慎,監測的頻度需要更加密切,方案的調整需要更加動態,才能給患者帶來最大收益。
最終,導致患者DIC的原發病并不十分明確,可能與患者在發病前的野外露營,接觸到不明動物毒素引起有關。在積極的替代治療下,抗凝治療壓制了高凝傾向,并且隨著毒素的代謝逐漸消退,原發病逐漸祛除,患者最終預后良好。
知識拓展
當前,臨床上對DIC的診斷,主要依賴由臨床表現和實驗室指標構成的評分系統,而實驗室指標主要包括血小板計數、D-二聚體、PT及APTT、纖維蛋白原等常用指標。實際上,越來越多研究表明,一些新型分子標志物,例如TAT、PIC等,對于早期診斷DIC和判斷預后,也越來越被廣泛認可[2-3]。
凝血酶-抗凝血酶復合物(TAT)是凝血活化后的凝血酶與抗凝血酶結合構成的復合物,半衰期為3~15分鐘,可在血漿中測定。TAT升高表明凝血酶生成增多,提示當前凝血處于激活狀態。纖溶酶-α2抗纖溶酶復合物(PIC)是纖溶酶與α2纖溶酶抑制物構成的復合物,半衰期約為6小時,是纖溶系統活化的標志。
FDP和D-二聚體,是凝血活化后,先形成血栓,再在纖溶活化的作用下,產生的降解產物。纖溶的活化,往往是伴隨著凝血活化之后產生,但凝血與纖溶兩者誰處于上風,通過FDP和D-二聚體無法判斷。而TAT與PIC的比值可作為初篩判斷,該比值大于5.0,提示凝血活化更強。從這個角度來看,TAT和PIC的聯合檢測,從理論上來說,比FDP和D-二聚體能夠更早地反應凝血變化的狀態,給臨床上更早給予干預措施提供參考依據。
案例總結
隨著新項目的不斷應用,對臨床疾病的精準診療帶來了重要的幫助。但同時也要看到,對新項目內涵的把握,對檢驗數據與臨床表現、臨床治療措施之間的關系把握,需要檢驗與臨床共同努力,才能發揮項目更高的價值。
本案例既充分考慮了傳統指標血小板計數、D-二聚體、PT及APTT、纖維蛋白原等對診斷DIC的價值,也結合凝血因子活性、血栓四項等分子標志物的應用,對幫助臨床判斷患者當前的凝血狀態,提供了重要的實驗室依據。
從臨床角度來看,患者存在顯著的出血表現,抗凝治療一般為禁忌癥;從檢驗角度看,患者的凝血因子活性正?;蛏?,TAT處于高凝為主的狀態,這為抗凝治療的切入帶來了理論依據。最終,在充分考慮出血風險下,給予積極的補充纖維蛋白原和血小板的基礎上,低強度抗凝治療。然而,我們仍需看到,該案例亦存在不足之處,對于高危出血患者,我們的動態監測實驗室指標、動態的調整治療方案的能力仍需加強。例如,該患者在抗凝過程中再發出血,或提示我們,抗凝應更加謹慎,見好就收。
專家點評:
凝血系統包括凝血、抗凝、纖溶等方面,維持凝血系統的動態平衡是治療的目的和關鍵。把握好凝血治療的平衡,還需要講究“變化”、“動態”。變化:是凝血狀態的主題,凝血活化的高凝狀態,不是一成不變的,高凝與低凝,高凝與纖溶之間的轉化是一個變化過程,而變化二字的背后,隱含的是原發疾病病理生理的背景。動態:正由于出凝血狀態的須臾變化,故而強調動態的、持續的監測凝血指標的改變,單點的檢測有時難以界定此時凝血的走向,在充分考慮疾病本身發展因素的背景下,動態的觀察凝血指標的改變、動態的調整臨床策略,方能得到最大收益。
本案例充分展示了,DIC的診療就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高凝、低凝、纖溶亢進,可能并不存在明顯的界限,此時,實驗室指標的支撐,給臨床疾病的診療帶來了重要的作用。加強臨床與檢驗的緊密聯系,相互溝通,才能給疾病的診療帶來更大幫助。
參考文獻
[1]中華醫學會血液學分會血栓與止血學組. 彌散性血管內凝血診斷中國專家共識(2017年版)[J]. 中華血液學雜志,2017,38(5):361-363.DOI:10.3760/cma.j.issn.0253-2727.2017.05.001.
[2]胡艷晶,張益明,宋景春,等. 凝血酶-抗凝血酶復合物聯合纖溶酶-α2抗纖溶酶復合物診斷創傷性彌散性血管內凝血的臨床價值[J]. 醫學研究生學報,2020,33(12):1283-1287.DOI:10.16571/j.cnki.1008-8199.2020.12.010.
[3]鐘林翠,宋景春,林青偉,等. 血栓調節蛋白聯合凝血酶-抗凝血酶復合物對彌散性血管內凝血診斷價值的臨床研究[J]. 醫學研究生學報,2019,32(11):1184-1188. DOI:10.16571/j.cnki.1008-8199.2019.1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