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定都關中,居中以制四方
劉邦擊敗項羽后,新朝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都城定在哪里,劉邦最開始傾向于洛陽!因為他想比肩周王室,所以選擇了東周的首都洛陽,而洛陽作為一個大城也確實有帝都氣象,位置也居于華夏中心。但是婁敬率先站出來反對。
婁敬先分析漢周的區別:周朝滅商前已經積累德善十幾代,取代商朝后,很快就取得了諸侯國的認可,定都鎬京。另一方面同時建成周洛陽,為天下之中,壓制商人的叛亂,對其他諸侯,則以德致人,洛陽并沒有地理屏障,它與鎬京相互照應。周衰之后,東周定都洛陽,已經無力壓制各諸侯,導致春秋戰國亂局。而漢朝的建立是在爭霸戰爭基礎上的,百姓流離失所,遠達不到周初那種興盛。而且漢初還面臨諸多軍事威脅,一個四戰之地的洛陽并不適合做首都。
婁敬又分析關中的好處:關中,秦地核心區域,秦國起家之地,土地肥沃,天府之國,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還用了形象的比喻,打架的時候要掐著喉嚨,捺住脊背才是抓住要害,而關中之地就是天下之要害。
婁敬的分析非常合理,當時的情況下長安(咸陽)是遠勝于洛陽的都城所在地。不過劉邦還在猶豫,他詢問其他大臣,卻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的大部分臣屬都是山東人(此山東非今山東,為崤山以東),他們當然愿意首都離家近一些,所以支持洛陽。他們的理由是,周(東周)定都洛陽有數百年,而秦朝帝都咸陽僅僅二代而亡,這說明關中不適合做帝都。
這話現在看起來邏輯上說不通,但是對于劉邦來說卻非常有分量,一方面大部分大臣都是這想法,他不得不考慮,另一方面劉邦當然希望自己的王朝持久存在,最好永遠流傳,所以當然不愿意在一個短命之地建都。所以劉邦猶豫不決,不能確定。
其實在此之前,建議把關中定位帝都的人就已存在,不過對象是項羽。當年項羽進入咸陽,屠咸陽,殺子嬰,燒阿房宮,帶著珍寶婦女東歸。有人就勸項羽“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而項羽看到咸陽殘破不堪(就是項羽破壞的),又思念家鄉,所以堅持回去,“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誰知之者?”說者嘆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羽怒,烹殺之。
劉邦現在面臨當初與項羽一樣的心思,不過劉邦不是項羽,他愿意采納有用的建議,不過婁敬的話分量不足,這就需要另一個關鍵人物站出來,此人就是留侯張良。
張良在劉邦崛起時的功勞自然不必多說,此時見劉邦為都城的事情猶豫不決,于是站出來支持婁敬,勸說劉邦定都關中。他告訴劉邦:洛陽畢竟城小,田地薄,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而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槽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
張良和婁敬一樣,從兩點分析了關中的優勢,一是地理優勢,三面環山,一面據敵,當初諸侯合縱伐秦,最后也只能鎩羽而歸。關中之地,退足以防守,進足以平定叛亂,為天下咽喉所在。二是經過秦國幾百年的發展,關中和蜀地已經成為富庶之地,可以供給京師,更增加了其重要性。
劉邦于是西都關中,定都長安。
小龍談史:首都所在地勢王朝的頭等大事,除了地理因素外,都城的選定還要考慮政治、軍事和經濟等因素。漢初時關中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政治上:戰亂結束后,人心思定,漢初戰爭創傷嚴重,如果重建首都,必定耗費更多資源,對于新生王朝和民力來說是巨大的壓力,利用已有的首都則會降低成本。而劉邦為漢中王,加上與項羽的殘暴做比較之后,在關中的認可度非常高,得到了百姓的擁護,楚漢爭霸過程中,關中也稱為劉邦的糧倉和兵員庫。加上秦統一六國后,車同軌,建立了許多從關中發起的驛道,定都關中能夠很快恢復這些道路,比起定都其他地區能減少很多投入,也能更快的完成對各地區,特別是偏遠地區的控制。
軍事上,關中四塞之固,雖然是盆地,但是整體屬于第二階梯,對廣大的東方地區有高屋建瓴的優勢,進可攻,退可守,增強了王朝的穩定性,特別是漢初異姓王主要在東面,軍事考慮不得不放在首位。漢景帝時期,發生了七王之亂,戰場主要在洛陽東面,如果漢初定都洛陽,則會嚴重威脅首都安全。
經濟上:由于首都必然是政治中心、交通中心,大概率還是經濟中心、商業中心,所以首都周圍地區的經濟能力和承載力就變得很重要了。政府機關是脫離生產的,商人也不直接生產,大量京師部隊也消耗大量的糧食,所以首都周邊必須能供應這么多人員正常生活。而關中本身就很肥沃,還連接著漕運,完全具備這一條件。
此外,定都關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意義:應對邊疆威脅。漢初,匈奴的威脅日益嚴重,如果考慮這一因素,長安是最佳的首都所在地,因為長安最直接面臨匈奴人的威脅。很多人覺得這話有問題,為何被直面威脅的城市反而適合做首都呢?
史念海曾在《婁敬和漢朝的建都》中談到:“一國首都的選擇,是應接近于當時最大的敵人的,而不應遷就于當時的經濟中心。首都接近于最大的敵人,則一切的政策和設施都是積極的、進取的;若遷就于經濟的中心,則一切的政策和設施就自然趨向于消極的、退縮的。國運的盛衰和國都的選擇是不可分離的關系。”如果首都沒有迫在眉睫威脅,那么邊疆之患很容易被忽視,如果這種威脅時刻緊逼,那么王朝必定會全力以赴的應對,這在后世也多次出現,比如唐朝應對突厥,明朝應對北元,都是“天子自守邊”的舉措。
除此之外如果首都距離邊疆太遠,就會引發兩個重要問題:
第一,首都必定要維持龐大軍隊以震懾地方,邊疆為了防御外敵也存在有大量軍隊的話,就會造成一方面對于賦稅、徭役的巨大消耗,另一方面也削弱了中央對地方的震懾。如果邊疆不放太多軍隊,那么邊疆就很虛弱,外敵時常入侵,就會如北宋一般處處挨打。
第二,邊疆不同內陸,為了時刻應對邊患,就不得不給與地方將領和官員更大的權力,以獲取更多資源、兵員和戰斗力,比如拜占庭帝國建立軍區制,唐中期的募兵制等,最后都造成了地方,特備是邊疆的權力膨脹和割據,加強了地方離心力,甚至造成了地方叛亂,(唐朝解決了邊疆西部的突厥問題,但是給與邊疆東部地方節度使太多權力,終于釀成安史之亂)
PS:漢初的七王之亂是源于郡國并行制度的實施,而非中央給與邊疆地方過多權力造成的,兩者有很大的區別。
所以漢初選擇定都關中,是一次正確的選擇,他直面匈奴威脅,韜光養晦,最終在漢武帝時期大破匈奴。可以說定都關中,為西漢二百年基業提供了堅實的后方。
小龍談史:春秋公羊傳曰: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
新朝初立,百廢待興,承秦舊都,以繼京師。內有天府之饒,外有建瓴之利、東可扼郡國,北可拒匈奴,強漢之肇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