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顏盈哥時代,女真軍隊分為兩支,一支由阿骨打率領,一支由撒改率領,烏束雅逝世后,“太祖(阿骨打)稱都勃極烈,與撒改分治諸部,匹脫水以北太祖統之,來流水人民撒改統之?!彪S著軍隊的發展,這種格局一直保持著,在征服遼國以及伐宋中,女真軍隊逐漸形成東、西兩大軍事集團。
阿骨打逝世后,他的中央軍由二太子宗望統率,以燕京為軍事中心,所以稱為東路軍,宗望去世后,三太子宗輔、四太子宗弼相繼統率東路軍,所以東路軍也稱為太子軍。
西路軍則稱為國相軍,它是以國相撒改一系發展起來的,撒改逝世后由兒子宗翰統率。宗翰在伐遼時統率自己的軍隊充當女真軍隊的先鋒軍,率先追擊遼帝,攻取西京,平定山西一帶。從此宗翰鎮守云中府,控制山西、山后諸州郡,宗翰統率的軍隊就稱為西路軍或國相軍。
東、西兩路軍一直明爭暗斗,內部矛盾錯綜復雜。阿骨打逝世后,吳乞買剛剛登基,宗翰就向吳乞買請求,劃分宗望、撻懶、石古乃的精兵討伐山后諸部,遭到吳乞買的拒絕,天乞買下詔給宗翰:“宗望軍不可分,別以精銳五千給之。”吳乞買沒有削弱東路軍,而是給宗翰增派軍隊,采取折衷的辦法處理宗翰的軍事請求。
太子軍原是阿骨打的中央軍,宗望繼承阿骨打的特權,能夠獨立地擁有人事任免利,提升或罷免將帥、官吏。宗翰的國相軍就沒有這一特權,任免權歸屬中央。阿骨打已經去世,吳乞買剛剛登基,宗翰就趁機爭取獨立的人事任免權,他親自前往上京,借朝覲太祖陵墓之機請求太宗,說:“先皇帝時,山西、南京諸部漢官,軍帥皆得承制除授。今南京皆循舊制,惟山西優以朝命?!眳瞧蛸I正要依靠宗翰,同意宗翰的請求,給予獨立的人事權,詔令宗翰:“一用先皇帝燕京所降詔敕從事,卿等度其勤力而遷授之?!?/font>
因為爭權奪利,所以東、西兩路軍常常明爭暗斗,矛盾重重。
宗翰在滅遼戰爭中因追擊遼主、平定山西而奪得首功,但在首次伐宋時卻受阻于太原,錯失立功的良機,第二次才攻破太原,渡越黃河跟宗望一起圍攻汴京,俘獲宋朝兩帝。太子軍卻在宗望的天才指揮下,立下赫赫戰功:多次追擊遼帝,討平張覺,奪取燕地,兩次圍攻汴京,逼宋朝簽下城下之盟,俘獲宋朝徽、欽兩帝。東、西兩路軍因軍事發展上各不相同,相互之間逐漸滋生明爭暗斗。
宗望英年早逝,宗輔在宗望去世后繼任為太子軍的統帥。宗輔為人仁和寬大,但缺乏宗望的魄力,宗翰因此獨攬金軍的大權。張邦昌被殺害,金軍再次伐宋,宗翰部署和指揮這次戰爭。這次因宗澤堅守汴京和黃河南岸,金軍未能突破黃河,只能沿著京西路南下掃蕩,然后折回河北。婁室在陜西起初打開局面,但不久節節撤退,陜西得而復失。
東路軍的老帥阇母乘機向西部軍發難,建議放棄陜西,集中全力攻打江淮,并由東路軍主持伐宋。宗翰則起來反對,于是東、西兩路軍針鋒相對,難分難解。最后,金太宗吳乞買傾向西路軍,詔令宗翰統率大軍南伐江淮,婁室再次討伐陜西,而東路軍卻退居后方,只掃蕩冀南和山東西部。東路軍在這次交鋒中明顯失敗,阇母因此而一病不起。顯然,宗輔的仁和寬大顯然不利于太子軍的發展。
宗澤在汴京去世,宋朝的黃河防線渙散、解體,宗翰趁勢伐宋,突破黃河,兵臨長江,趙構亡命江南。然而,宗翰的西路軍讓人失望,他們到達揚州就撤回,未能乘勝擒獲趙構。太子軍的宗弼趁勢慷慨而起,責難宗翰半途而廢,然后率領太子軍疾風電馳,渡江追擊趙構,在江南搜山檢海,震撼南宋政權。富平之戰之后,太子軍麾軍陜西,重新崛起。
婁室在富平之戰后病逝,西部軍開始凋零不堪,老氣橫秋,宗翰開始懶于軍事,漸漸從軍隊中退出,后來放棄軍權,入朝執政。而宗弼的雷厲風行和冒險精神給金軍帶來勃勃生氣。
宗翰入朝后,發現吳乞買的獨裁意識漸強,而宗磐那“豪猾難馴”的性格讓他深感威懾,于是他團結宗干、完顏希尹排擠宗磐,擁護熙宗,這樣就引起宗磐極大的不滿。熙宗登基后宗磐執政,宗磐伺機報復,把宗翰的親信高慶裔殺害,宗翰因此憂郁而死。宗翰去世后,國相系變得殘枝敗葉、七零八落,其中只有完顏希尹保存一點實力,而宗干勢單力薄,宗磐的勢力在金廷中盤根錯節,甚至東路軍的撻懶也投靠他。他們一起策劃,把宗翰扶植的偽齊政權廢除,然后把河南、陜西故地歸還宋朝。
廢除偽齊后,宗弼入朝,女真的這匹黑馬跟“豪猾難馴”的宗磐一觸即發,宗弼陰謀團結宗干、完顏希尹,迅速把宗磐的政治集團打倒,完顏撻懶也在政變中被殺害。鏟除宗磐后,宗弼背盟伐宋,一年后,把完顏希尹消滅,至此,國相派系被徹底清除。
1140年(天眷三年)五月,宗弼鏟除宗磐后受命“復舊疆”,統率金軍伐宋,九月,熙宗從上京南下燕京視察,宗弼前往燕京覲見,十天后宗弼重回汴京,這期間金廷發生了誅殺左丞相陳王完顏希尹的事件。
完顏希尹,本名谷神,缽里劾和盈哥時代女真著名將帥歡都的兒子,女真起兵伐遼后,他參加多次戰斗,跟隨在國相軍旗下,在追擊天祚皇帝,平定西京和伐宋戰斗中立下汗馬功勞,與婁室、銀術可、耶律余睹等成為西路軍的中堅力量。
完顏希尹還是女真中文化素養最高的人物。金人起初沒有文字,書信往來都采用契丹字,女真建國后,阿骨打命完顏希尹創制女真文字,草擬政治制度。完顏希尹模仿漢字中的楷書結構,以契丹文字為體系,結合女真的發音,創制出女真文字。天輔三年(1119)八月女真文字發行。后來熙宗完顏亶也創女真字,與完顏希尹的文字并行,完顏希尹的文字體系稱為女真大字,熙宗的稱為女真小字。
完顏希尹更重視漢文化,真誠地團結漢人士大夫,厚待宋朝使者中的文化名人,是最早漢化的女真貴族。宋朝著名文化人士洪皓在金國拒絕接受金國的官職,但卻當上完顏希尹的家庭教師,成為座上客。李虛中出使金國被拘留北方,完顏希把他當成好朋友,宇文虛中懂天文,他觀察到客星駐守在陳的分野,客星是一種災星,宇文虛中提醒完顏希尹要防著些,完顏希尹卻不以為意,結果果然就被宗弼陷害。
完顏希尹“深識軍謀”,滿腹文韜武略,自認為是諸葛亮再世,在西路軍充當軍師,成為宗翰最得力的助手,兩人如魚得水,親如兄弟。耶律余睹的叛變時,完顏希尹設計平定,宗翰命令將契丹、漢人格殺勿論,完顏希尹趁機把宗翰的次室,原天祚皇帝的蕭元妃殺掉。宗翰一直寵愛著她,聽到被完顏希尹殺掉,就怒不可遏,完顏希尹連忙解釋:“彼與兄實為仇讎,然忍死事兄者,蓋有待也。今事既不成,它日帷間,寸刃不測,可以害兄矣。希尹以愛兄故擅殺之?!弊诤矡o可奈何,只得流淚向他致謝,為發泄其內心的憤恨,下令各路將契丹人斬盡殺絕。
完顏希尹跟宗翰密謀排擠宗磐,擁戴完顏亶為皇嗣,完顏亶登基后,完顏希尹被封為尚書左丞相兼侍中,加開府儀同三司,“有大政皆身先執咎”。但好景不長,宗磐不久起來執政,伺機逼害宗翰,完顏希尹也受排斥,被貶為興中府尹。從左丞相貶為興中府尹,完顏希尹一落千丈,生命還受到威脅。宗弼入朝后,完顏希尹跟宗干團結和爭取宗弼,迅速地鏟除宗磐的勢力,東山再起,再次重擔任左丞相兼侍中,并被封為陳王,政治生涯上處于黃金時期。
消滅宗磐的勢力后,宗干和希尹在朝執政,宗弼則率軍伐宋。天眷三年九月,熙宗駕臨燕京視察,宗弼前赴燕京覲見,十天后宗弼離開燕京前赴汴京伐宋,朝廷的官員在宗弼燕京檀州門里的府中設宴餞行,完顏希尹參加宴會,席間喝得爛醉,突然起身按著宗弼的頭咬著惡狠狠地說:“你乃是鼠輩,豈容得我吃掉啊!你的兵馬能有多少?你知道嗎,天下的兵馬都是我們的?!?/font>
宗弼深感不妙,假裝醉酒要上廁所,急忙騎著馬到達宗干的府中,連聲對宗干說:“兄要援我?!弊诟膳c完顏希尹的關系密切,就勸說宗弼,說:“酒后的醉話,豈可信以為真?”宗弼看到宗干為完顏希尹辯護,無語告別。第二天,宗弼向金主完顏亶的裴滿皇后辭別,趁機告完顏希尹的狀,搬弄是非,添油加醋地詆毀。裴滿皇后乃女流之輩,把宗弼的詆毀都信以為真,就安慰宗弼說:“叔且行,容我款奏皇帝。”
完顏希尹的話雖是酒后醉言,其實都是積壓在他內心深處的真實心聲。是?。≡谕觐佅R男哪恐?,宗弼算什么?竟然在幾年的時間內控制金軍,獨攬金國的軍政大權?;叵胨皣嘬娫涍尺屣L云,威震內外,那時旗幟所向,誰不風從?可是,宗翰已死,后繼乏人,國相系七零八落,寥若星稀,自己如虎落平洋,憶昔撫今,內心是那么蒼涼?。?。今晚借著酒勁,總吐出平時心中的不快??墒切愿駨姾返淖阱鰠s當真的,并以此為案底,借機撲殺完顏希尹,將國相系徹底消滅,完顏希尹哪知酒后的醉語竟然招來殺身之禍。
宗弼告別裴滿皇后后,離開燕京上前線,可是他遲遲不前,等待裴滿皇后的消息,四天后金主完顏亶派人召回宗弼,宗弼正到達良鄉,馬上快馬加鞭趕回燕京,金主當夜就下一道圣旨,賜完顏希尹死刑,宗翰的另一位親信蕭慶也被殺害。鏟除了完顏希尹,宗翰的國相系被徹底清除,五天后,宗弼重新回到前線,率軍伐宋。
完顏希尹曾排斥宗磐而擁護完顏亶為皇嗣,完顏亶對他感恩戴德,宗弼想要鏟除完顏希尹可以說特別不容易,一般的誹謗是沒法說動完顏亶出此毒手的。那么,宗弼是如何說服裴滿皇后讒害完顏希尹的呢?裴滿皇后又是如何在宗弼離京后設計陷害完顏希尹的呢?
完顏亶和裴滿皇后一直沒有生育皇子,這成了完顏亶的一塊心病,于是裴滿皇后就在皇帝的枕邊吹冷風,稱完顏希尹在不同場合訕笑金主沒有生育能力,經常說“神器何歸?”裴滿皇后的話觸傷了完顏亶的隱痛,完顏亶聽后忿忿生恨,裴滿皇后乘機挑拔,翻箱倒柜地搬弄完顏希尹的是非,說:完顏亶這次視察燕京,完顏希尹總是把金主安排在險阻的地方居住,自己則在環境優美的地方立起捺缽享受;政治上提拔自己的心腹人物,肆意排斥宗室人物;前夜又乘酒醉咬著宗弼的頭大叫:“天下之兵皆我兵也?!薄釢M皇后的結論是:所有的跡象表明,完顏希尹的奸狀已經顯露,金主應及早將他消滅。
完顏亶是耳軟的皇帝,聽著聽著就把裴滿皇帝的話信以為真,馬上派人召回宗弼。宗弼立馬趕回燕京,完顏亶見到宗弼就狠狠地說:“朕欲誅老賊久矣?!痹t命宗弼殺掉完顏希尹,宗弼當夜派兵包圍完顏希尹的住處,宣讀金主的圣旨,賜完顏希尹死罪,完顏希尹的四個兒子和親信右丞相蕭慶都被殺害。至此,國相系被消滅干凈,宗弼獨攬軍政大權,出將入相,而宗干的兒子完顏亮從此嶄露頭角。
完顏亶經冷靜思考后發覺完顏希尹的罪狀純屬誣陷,深為惋惜,內心深感不安。宗翰的弟弟宗憲也為完顏希尹辯冤,請求平反,讓死者無罪?;式y三年,完顏希尹的冤案終于平反,并給他追贈榮譽稱號。平反冤案于死者是沒有意義的,也沒法告慰冤魂,只是活著的人心靈上的一點安慰,在政治上卻是一種偽道德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