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山西法制報 編者按 8月13日,最高人民法院制定的《婚姻法司法解釋(三)》正式開始實施。該解釋甫一出臺,即引發各方激烈討論:認為其客觀公正,保護了各方利益者有之;認為其忽視了大部分女性在家庭中的弱勢地位,偏袒男方、輕視甚至侵犯了女性權益者亦不在少數。 今日,本報特約致力于婚姻家庭問題研究的專家和律師,對司法解釋(三)予以解析與評議,并對避而未談但在現實中經常出現的問題進行反思、提出建議。 希望通過我們的報道傳達這樣一個理念:忽視不同群體的特性,中立的公平只是一種形式上的平等。面對婦女在婚姻家庭中的弱勢地位和特別付出,只有給予傾斜和保護,才能使她們獲得實質上的平等,實質平等才是法律、社會所追求的真正的平等;也希望我們的報道,能夠讓每一名讀者,特別是婦兒讀者在婚姻家庭生活中,都能知其權、用其權、維其權,進而營造和諧的家庭環境。 《婚姻法司法解釋(三)》重點在夫妻財產關系上,其19個條文中有關夫妻財產歸屬認定、夫妻共同財產分割、繼承等的條文達12條之多,占全部條文的63.15%。在此,試就相關財產性條文作出解讀。 婚內夫妻一方可訴請分割共同財產 眾所周知,我國的法定夫妻財產制是婚后所得共同制。所謂“婚后所得共同制”,是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雙方或一方所得的財產,除法律另有規定或夫妻另有約定外,均為夫妻共同所有的制度。通常,夫妻共同財產分割應當以離婚或配偶一方死亡為前提,但我國《物權法》允許“共同共有人在共有的基礎喪失或者有重大理由時可以請求分割。”(第99條)這表明,在共同共有的情形下,除共有基礎喪失(如離婚)外,共有人有重大理由的,也可以請求分割。 為此,司法解釋(三)第4條規定: 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有下列重大理由且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除外: (一)一方有隱藏、轉移、變賣、毀損、揮霍夫妻共同財產或者偽造夫妻共同債務等嚴重損害夫妻共同財產利益行為的; (二)一方負有法定扶養義務的人患重大疾病需要醫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關醫療費用的。 本條明確了兩點:第一,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原則上,當事人不能訴請分割夫妻共有財產;第二,有上述兩方面理由之一,并在不損害債權人利益下,夫妻一方可以訴請分割共同財產。這是對《物權法》第99條“重大理由”含義在夫妻財產關系中的解釋。 今后,適用本條時應注意:第一,此為不解除婚姻關系、不變更原夫妻共同財產制的分割。當事人訴請分割的只是已經形成的現有夫妻共同財產。析產后,一方或雙方重新取得的財產,仍是夫妻共有財產。夫妻一方侵害共有財產權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第二,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權利人為夫或妻,第三人無此項請求權。因此,司法解釋(三)允許婚內析產,雖有利于保護作為共有人的配偶一方合法財產所有權,有利于維護家庭扶養義務的履行,有利于債權人利益保護,但若要克服夫妻財產共同制易發生管理權糾紛等不足,我國未來制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或修改《婚姻法》時,應在現有夫妻財產制結構(法定財產制和約定財產制)基礎上,增設非常財產制,以解決夫妻之間對共有財產平等管理權的沖突,協調夫妻財產共有權保護與債權人債權保護的關系。 個人財產婚后孳息和自然增值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婚姻法》第18條和司法解釋(一)第19條規定,夫妻一方的婚前財產是個人財產;這些財產不因婚姻關系存續時間的長短而轉化為夫妻共同財產。那么,一方個人財產在婚后產生的新的利益是否當然歸其個人所有呢? 按照《婚姻法》和司法解釋(二),一方個人財產婚后產生的新的利益有兩類是屬于夫妻共同所有的:一是婚后一方以個人財產從事生產、經營取得的收益;二是婚后一方以個人財產投資取得的收益,如購買股票、債券、基金的收益。前者屬于所有權人將貨幣或實物直接投入到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中的直接投資;后者則是將貨幣用于購買金融資產的間接投資。 《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5條規定:“夫妻一方個人財產在婚后產生的收益,除孳息和自然增值外,應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 這表明,除以個人財產從事生產、經營的收益和投資的收益為夫妻共同財產外,孳息和自然增值是原財產所有人的個人財產。 何謂“孳息”?依民法理論,孳息是原物(母物)上產生出的新的物。孳息又分為天然孳息和法定孳息兩種。天然孳息,是指物依照自然規律而產生出的出產物或收獲物,如種植果樹產生的果實、飼養母畜所生的子畜、耕作土地獲得的糧食、水產養殖生產的水產物等。法定孳息,是原物的所有權人參加租賃、投資、儲蓄等民事法律關系依法獲得的報酬,通常表現為租金、紅利和利息。可見,投資收益也屬于孳息的范疇。 何謂“自然增值”?從字面意思看,它是指非人為的增值。進一步推論,它應當是由通貨膨脹、供求關系變化等市場因素造成的物或權利價格的提升。比如,近年來我國房地產價格受供求關系變化影響而出現的飆升。這在美國法上稱為“被動增值”,其應屬于個人財產。反之,如果物或權利價格的提升是因為人為原因產生的,則不屬于自然增值,美國法上稱之為“主動增值”,例如,一方個人財產因配偶他方或雙方支付的時間、金錢、智力或勞力而增值的。依美國法,主動增值的財產視為婚姻財產,并在離婚時予以公平分割。 如此看來,司法解釋(三)將個人財產婚后自然增值排除在夫妻共同財產之外是合適的。然而,將孳息一律排除在共同財產之外的做法,值得商榷。一來,依婚姻法和司法解釋(二),直接和間接投資收益已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二來,我國《物權法》第116條對孳息歸屬的認定,并不一律規定為原物所有人所有,而是區分天然孳息和法定孳息,考慮非所有權人占有的目的和當事人意愿,應分別不同情形對其歸屬作出認定。 父母出資購房的產權歸屬 如今,到了“80后”、“90后”結婚的時期。在城市,他們多為獨生子女,兩家父母在孩子結婚前或結婚后為子女出資購置房屋的現象日益增多。《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2條規定:“當事人結婚前,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自己子女的個人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雙方的除外。”“當事人結婚后,父母為雙方購置房屋出資的,該出資應當認定為對夫妻雙方的贈與,但父母明確表示贈與一方的除外。”這一解釋主要明確了父母出資的性質是贈與而不是借貸;確定該項贈與是對夫妻雙方的贈與,還是對一方贈與的標準是:贈與發生的時間(婚前、婚后)+贈與人(父母)的意思。 然而,離婚訴訟中,贈與人(父母)常會反悔,認為婚后為子女購置房屋出資是對其子女個人的贈與。現在,司法解釋(三)第7條規定: 婚后由一方父母出資為子女購買的不動產,產權登記在出資人子女名下的,可按照婚姻法第十八條第(三)項的規定,視為只對自己子女一方的贈與,該不動產應認定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 由雙方父母出資購買的不動產,產權登記在一方子女名下的,該不動產可認定為雙方按照各自父母的出資份額按份共有,但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 與司法解釋(二)第22條相比,本條規制的對象有所不同。司法解釋(二)明確了父母出資的性質,并不涉及雙方購置房屋產權的歸屬;本條則直接對父母出資為子女購置的房屋等不動產的產權歸屬作出認定。因此,司法解釋(二)第22條是否屬于司法解釋(三)第19條所言與“本解釋相抵觸”的條款,需要最高法院做進一步明示。 再者,對第7條第一款所言“出資”應理解為“出全資”。否則,會損害到也有出資的另一方配偶利益。對于本條第一、第二款所言“產權登記在一方子女名下的”,可理解為,如果產權登記在雙方子女名下,則不適用這兩款規定。因此,本條也有促使結婚的雙方當事人在購房履行不動產登記手續時應明確產權歸屬的指引作用。 個人婚前按揭購房的產權歸屬 司法解釋(三)第10條規定: 夫妻一方婚前簽訂不動產買賣合同,以個人財產支付首付款并在銀行貸款,婚后用夫妻共同財產還貸,不動產登記于首付款支付方名下的,離婚時該不動產由雙方協議處理。 依前款規定不能達成協議的,人民法院可以判決該不動產歸產權登記一方,尚未歸還的貸款為產權登記一方的個人債務。雙方婚后共同還貸支付的款項及其相對應財產增值部分,離婚時應根據婚姻法第三十九條第一款規定的原則,由產權登記一方對另一方進行補償。 本條第一款沒有直接明確該類不動產的權屬,而是允許“雙方協議處理”,但第二款又規定,當事人不能達成協議的,法院“可以判決該不動產歸產權登記一方”。這實際將以夫妻共同財產還貸行為,變成了產權方向非產權方的借貸。既然是借貸關系,那么,離婚時,“雙方婚后共同還貸支付的款項及其相對應財產增值部分,由擁有產權的一方予以補償”的規定,便有不妥之處:第一,以夫妻共同財產還貸所支付的款項,一半是非產權方的個人財產,產權方應予返還而不是補償;第二,對于“相對應財產增值部分”,需區分是自然增值,還是因配偶他方支付金錢、提供智力或勞力所帶來的增值。如果是后者,應視為夫妻共有財產予以分割。第三,《婚姻法》第39條第一款確立的“照顧子女和女方權益”原則,其適用對象是離婚夫妻共同財產分割。將它用于此種情形,會對作為男性的非產權方不公平。 一方擅自處分夫妻共有房屋的效力 在共同財產制下,夫妻雙方不論職業、社會地位及收入多少,對全部共同財產不分份額地平等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并承擔相應的義務。《婚姻法》第17條第2款指出,夫妻對共同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此所謂“平等的處理權”,是指夫妻在對共同財產行使處分權時,應平等協商,取得一致意見;夫妻在對重大的婚姻共同財產處理時,須雙方同意,任何一方不得擅自處分。 為此,司法解釋(三)第11條規定: 一方未經另一方同意出售夫妻共同共有的房屋,第三人善意購買、支付合理對價并辦理產權登記手續,另一方主張追回該房屋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夫妻一方擅自處分共同共有的房屋造成另一方損失,離婚時另一方請求賠償損失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夫妻一方擅自出賣夫妻共有房屋的行為,是對另一方財產權的侵犯。本條對出賣房屋效力的認定,符合民法善意取得制度的要求;同時又規定人民法院對另一方賠償損失的請求,應予支持,體現了兼顧配偶權利保護和保障交易安全,保護第三人利益的現代法治精神。但將另一方請求賠償損失的時間限于離婚之時,似不利于對受害配偶財產權益的及時救濟。此外,按司法解釋(三)第4條,此屬于受害配偶請求婚內分割共同財產重大理由中的第一種情形,她/他除請求對方賠償損失外,還可請求分割其他夫妻共同財產。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薛寧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