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坐一個中年男人的車去訪人,他一路開得慢而穩。他轉頭對我說,你知道我為啥開這么慢嗎?我說,你剛開車吧?開的路多了,就自然快起來了。
中年男人笑了,說,我一想起女兒,就開得慢了,我看見那些飆車的人,應該是沒有家的吧?我一瞬間就懂了。這個中年男人,三年前天賜愛女,從此改變了此前規劃的人生。以前的他,總想著自己飄零浪游一輩子,深夜里只要誰一個電話,他立馬可以為濃烈的友情奔赴一個酒局。女兒的出現,令動蕩的生活安靜了下來,令堅硬的生活柔軟了起來。還有一個雨天,我和他在茶樓喝茶,他對我說,無論如何,我得給自己的生命設置一個底線——起碼要陪伴女兒到十八歲!以前,總以為自己的身體足夠強大,一點小病,扛一扛就過去了,但到了這歲月,得討好身體了,得和歲月軟下心來講和了。
一個人的生命,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當你懂得這個道理后,你才明白了什么叫責任。一個人如果沒有責任,活得再飄逸,都會比羽毛輕。所以看起來一些貌似沉重不堪的人生,倒讓我正眼相看,保持敬重。
親人與親人之間,就是一場一場的目送。我放下鐮刀走出村莊那一年,母親在山梁上目送著我。后來,我去老城看望兩老時,母親又在陽臺上目送著我……
親人的目送,總有生離死別那一天。友人力哥,他父親突然去世了。之前毫無征兆,健健壯壯的,還叼著大煙斗吸煙,爽朗大笑,幽默談吐。可有一天到醫院檢查,已經是晚期癌癥了,不久就去世了。力哥后來告訴我,別以為你的親人們一直按照你的念想、安排、預定、目標在等你,生命降臨世間是偶然,生命離開也是突然。
今年春天的一天黃昏,我所住小區的一對夫妻出門散步,妻子中途說,去超市買一瓶醬油吧,還想買一袋牛肉干看電視時吃。結果,在馬路上,一個倒霉的司機,開車猛沖過來,把她撞飛了,當場死亡。生命離開,夫妻永別,不像馬路上有紅燈閃起、大雨來臨前烏云翻滾一樣,有任何提前警示和預報。所以一個人的生命,哪怕是說遺言的機會,有時也被無情地剝奪了。
我鄉下老家,有一個替喪家職業守靈混一口飯吃的瘦小老頭兒,未婚。前年,他在生前給自己提前辦了一場喪宴。喪宴上,他在自己的“靈堂”前端坐著,接受眾人鞠躬“悼念”。輪到我了,我上前鞠躬,還喃喃出聲:“王老頭啊,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的,你這個人對我友好,我毛病不少,但你從不說我壞話,你死了,我上哪兒去找你這樣包容我的朋友啊……”王老頭垂下頭,吧嗒吧嗒掉淚。我的舉動,簡直比《藝術人生》還催淚。過后我同王老頭喝酒,老頭兒對我說,哪天我突然落氣了,也沒啥遺憾了,我沒死前,就聽到了你掏心窩子的話。
面對死亡,是生命對生命的目送,可有時連目送的機會也沒有。如果不想出現這樣的尷尬,那就趁現在還在人世,把目光投向親朋好友,把關愛、體貼、理解、祝福及時送上。
李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