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成年人的生活都是一地雞毛。
過去杜鵑對這話是嗤之以鼻的。
可是跨過35歲的門檻，生活便給她上了生動的一課。
年初的時候，婆婆王桂芬覺得身體不舒服，在杜鵑老公崔宏偉的勸說下去醫院檢查。
這一查才得知王桂芬罹患胃癌，并且已到晚期。
崔宏偉聽到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
這一年多來王桂芬不斷消瘦，他一直以為王桂芬是營養不良，給她買了不少營養品。
可偏偏沒往生病上聯想，也就沒帶老媽到醫院做過檢查。
可就是這一疏忽，將老媽的病拖到了晚期。
拿到檢查報告的時候，崔宏偉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在醫院走廊里就開始嚎啕大哭。
杜鵑從沒見崔宏偉哭過，這般撕心裂肺的痛哭就更是聞所未聞。
醫生的意思是，王桂芬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肝臟胸腔，治療的意義不大。
不如把老人接回家，想吃點什么吃點什么，想喝點什么喝點什么，讓她愉快地度過人生的最后階段。
醫生的話說的很直接：“這病要是治呢，就是錢花完了，人也沒了。要是不治呢，就是人沒了，錢還在。”
可是崔宏偉不肯放棄，他沖著醫生大吼大叫，讓醫生不惜一切代價挽救王桂芬的生命。
杜鵑勸崔宏偉冷靜點，崔宏偉又沖著杜鵑暴跳如雷，說都是他的疏忽才讓王桂芬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說都是因為他自私，才沒有把王桂芬和老爸接到城里享受暖氣空調。
老兩口六十歲了還住在鄉下的老房子，冬天上廁所凍屁股，夏天蚊蟲叮咬滿身包。
杜鵑目瞪口呆的看著跺著腳歇斯底里的崔宏偉。
這哪里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沉默寡言又內斂的崔宏偉？！
杜鵑知道崔宏偉的怨氣由來已久。
兩人買房后，崔宏偉就想把爸媽接到城里跟他們一起住。
起初杜鵑并沒有表示反對，可是公婆到家里住了一個月后，杜鵑便徹底打消了一個屋檐下共存的念頭。
不管是衛生習慣還是生活習慣，公婆都跟杜鵑天差地別，他們熱衷對小兩口的生活指點江山的愛好，更讓杜鵑心生不悅。
因為這些齟齬，在一個月的短暫生活后，杜鵑便客客氣氣地將公婆送走。
在之后的七年多時間里，他們再未登門。
杜鵑原本以為崔宏偉對此并沒有什么意見，可是見到崔宏偉跳著腳的追悔莫及時，杜鵑才知道她想的太簡單了。
02
最終，崔宏偉拒絕了醫生保守治療的提議和杜鵑懇求他冷靜思考的建議，一意孤行的將王桂芬送進醫院，讓醫生不惜一切代價挽救王桂芬的生命。
最終，在經歷了痛苦的化療，并嘗試了昂貴的靶向藥物之后，王桂芬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并用光了崔宏偉和杜鵑的四十多萬存款。
為了這四十多萬，杜鵑沒少跟崔宏偉吵架。
兩人背負著六十多萬的房貸，兒子葡萄每個月鋼琴繪畫書法的各項費用加起來也要四五千塊。
而崔宏偉每個月的薪水不過六千，杜鵑也不過七千出頭。
這樣的重壓下，崔宏偉居然要拿出全部積蓄給王桂芬治病，杜鵑覺得崔宏偉是瘋了。
崔宏偉的確是瘋了。
工作后他一直忙著建設自己的小家。
小家離老家相距兩千多公里，沒葡萄的時候，他每年過年回去一趟。
有葡萄以后，他總共回去過三次。
葡萄六歲，父母只見過他三次。
想到整日翹首期待兒孫回家的父母，想到連烏鴉都懂得的反哺，崔宏偉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因而，在杜鵑勸崔宏偉保持理智的時候，崔宏偉哭著喊：“杜鵑，你要么跟我一起照顧我媽，要么，咱們把房子車子存款一分為二，從此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我不拖累你，也不會放棄我媽。”
杜鵑看著滿臉是淚的崔宏偉，心又軟了，抱著他一起哭。
崔宏偉是她自己選擇的男人，從大學走到現在。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面對眼前的大難，杜鵑知道自己沒法拋下崔宏偉，獨自飛走。
再說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不生病呢？
如果自己的父母生病，崔宏偉選擇袖手旁觀，那她將會是怎樣的寒心和難過？
03
杜鵑說服自己跨過心里的那道坎，跟崔宏偉一起照顧著時日無多的王桂芬。
豈料在使用靶向藥的問題上，杜鵑又一次跟崔宏偉吵得不可開交。
醫生推薦使用的藥物叫阿帕替尼，然而崔宏偉從病友群聽說阿帕替尼副作用太大，非要使用雷莫蘆單抗。
杜鵑表示強烈反對。
王桂芬的醫保屬于城鎮居民醫保，報銷比例本來就低，前期看病家里已經花費巨大。
阿帕替尼已經納入醫保，而同為進口藥物的雷莫蘆單抗則完全自費。
一支藥的價格是崔宏偉和杜鵑一個月的薪水都不止。
然而崔宏偉拿出病友們使用兩種藥物的對比按理，以及網上搜羅到的各種關于自費藥物和報銷藥物的效果差異，力證雷莫蘆單抗比阿帕替尼效果好上許多倍。
一邊是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已經瘦成柴火棍的婆婆，一邊是為婆婆的病憂心忡忡，已經形銷骨立的崔宏偉，杜鵑再一次敗下陣來。
她想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錢沒了還能再賺，人還是要做到問心無愧。
就這樣，崔宏偉和杜鵑花完了家里的積蓄，可是王桂芬最終也沒能戰勝病魔，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王桂芬火化的那天，崔宏偉哭得死去活來，悲慟過度直接昏了過去。
還是他當醫生的同學緊急施救，才挽回他的性命。
之后崔宏偉帶著杜鵑和葡萄回老家安葬了王桂芬。
頭七之前的那些天里，崔宏偉沒有跟杜鵑說過一句話，仿佛是她害死了王桂芬。
杜鵑的心里很不痛快。
錢花完了，人也沒了，醫生的話完完全全應驗。
杜鵑覺得自己從人力物力到財力都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崔宏偉憑什么還對她擺著張冷臉？
終于，頭七的第二天，杜鵑決定好好跟崔宏偉訴說一下自己的委屈和不平衡。
哪料還沒來得及對他傾倒情緒垃圾，崔宏偉又宣布了一項重要決定。
“杜鵑，我想把我爸帶走，以后跟我們一起生活。
我爸一輩子沒自己生活過，連飯都不會做，我媽走了，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
杜鵑聽了這話氣得差點昏過去。
04
公公崔大強一輩子沒下過廚，除了地里那點活，過得的確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王桂芬生病后，崔宏偉和杜鵑考慮到崔大強文不認路不會普通話，武不會洗衣做飯更不會照顧孩子。
把他帶到城里還得多一個人照顧他，只好把他留在鄉下。
可是大半年的時間，他一個人明明過得好好的，臉色紅潤精神矍鑠，哪里看得出是重病之人的丈夫？
這大半年他的生活秩序沒半點混亂，怎么王桂芬不在他就像失去了空氣和水分，淪落到不能生活的地步？
杜鵑不同意把崔大強接走。
這雞飛狗跳的生活持續了大半年，她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稀釋掉心里的負面情緒。
再把崔大強帶過去，豈不是舊亂未平又添新亂？
沒想到崔宏偉再一度淚眼婆娑。
“我媽跟我爸二十歲就在一起，一起度過了四十多年。現在我媽陡然不在，我爸一個人怎么可能適應？
咱們把我爸接過去，讓他有個過渡期，等他適應一個人的生活，我再把他送回來，好不好？”
崔宏偉可憐巴巴的看著杜鵑。
杜鵑嘆口氣，這大半年崔宏偉流過的淚，直接填補了前三十幾年的空白。
若是拿容器裝起來，能泡塌長城也說不定。
看來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杜鵑再一次選擇妥協。
可她沒想到這妥協換來的是無盡的麻煩。
崔大強喜歡隨地吐痰，杜鵑經常在地上看到或濃或淡的穢物；他還會在客廳里一直看電視到半夜，電視機聲音大到讓神經衰弱的杜鵑難以入睡。
他還會不敲門直接闖進杜鵑和崔宏偉的臥室，甚至亂翻衣柜和抽屜。
杜鵑屢次向崔宏偉表達對崔大強的不滿，起初崔大強還勸杜鵑多擔待。
吐槽的次數多了，崔宏偉開始不耐煩。
“我爸才來幾天，你就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你就這么容不下他嗎？杜鵑，咱們談戀愛到結婚，一直是我去你家表演孝順女婿的角色。
現在我爸不過是來過度一下，你就像我表演一下，很難嗎？”
杜鵑也惱了：“好啊崔宏偉，原來你在我爸媽面前的孝順一直都是裝的啊？！
那我倒是要問問你，咱們買房我們家出的首付，你們家出什么了？
葡萄長到六歲，一直是我爸媽幫著帶，買奶粉，買衣服，你爸媽又做過什么？
你媽不在了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你能不能也照顧一下我的情緒，我也需要心理疏解。
我的要求并不高，別讓你爸再添亂了好不好？！”
杜鵑的咆哮逼得崔宏偉敗下陣來，不情愿的答應會跟崔大強好好說說。
可是崔宏偉說了很多次，崔大強卻置若罔聞，依舊我行我素。
說急了，拎著包就要走，說兒子兒媳容不下他。
無奈之下，杜鵑只能勸自己忍耐，熬過半年，就送老頭回家。
然而這一天杜鵑下班回到家，發現家里到處都是垃圾，瓜子皮花生殼滿地都是。
馬桶里飄著不知何時產出的排泄物，整個一個臭氣熏天。
而崔大強正美滋滋的站在客廳吃著一串冰糖葫蘆。
杜鵑頓時怒不可遏，沖著崔大強大吼：“爸！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誰知崔大強一驚，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恰在此時，崔宏偉推門進入，只聽到杜鵑的怒吼，見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崔大強。
崔宏偉也怒不可遏：“杜鵑，你對我爸做了什么？”
崔大強的舉動會將杜鵑和崔宏偉原本就暗流涌動的矛盾激化到什么程度？杜鵑會跟崔大強繼續對抗，還是成功將他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