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講消渴的時方治療,已經講到治療消渴很深的層次了,講的還是時方,還沒有講到經方,講的都是宋朝以后才大行于世的治療方法。
那么我們大家可能要問一個問題,就是在宋朝以前,中醫是怎么治療消渴的呢?大家可以看看《千金方》、《外臺秘要》,就知道唐朝的時候是怎么治療消渴的,這些書里頭治療消渴的內容還是非常多的。
治療消渴最經典的方法是在哪里呢?在《金匱要略》里面。《金匱要略》里面治療消渴應該是最經典的,它是經方醫學。但是很少有人對經典治療消渴很感興趣,因為我們大家盡相信消渴屬于陰虛,盡去滋陰了,中醫真正偉大之處、真正復雜的理論反而沒有人去研究了。
我每次講消渴,不管在哪里講,我都要講一下《金匱要略》是如何治療消渴的,雖然《金匱要略》理解起來有困難,但是這卻是最經典的。什么叫最經典?就是它真正抓住了疾病的規律,你想真正解決問題,你還是要研究《金匱要略》。
“金匱法,別三般”:《金匱要略》里面講到了消渴的三種情況。
一、“能食而渴,重在二陽論治。”如果是又渴又能吃,容易餓,在臨床上看,往往是上消跟中消在一起的,所以《金匱要略》就把它們放在一塊論述,這種情況實際上應該從二陽論治。二陽是什么呢?《黃帝內經》說:二陽就是陽明,所以得從陽明論治。
二、“飲一溲一者,重在少陰論治。”這就類似于我們剛才講的下消,這個主要是腎的問題,所以得從少陰腎來論治,主要是腎氣虛,不能收攝,水直下趨。腎氣不能蒸動這個水,因為腎中陽氣太虧了,導致水不能上濟,所以導致飲一溲一者。《金匱要略》中的這兩種情況還能跟三消理論對接,但是《金匱要略》中的第三種情況就不容易理解了。
三、“不能食而氣沖者,重在厥陰論治。”三消理論就沒有講到這個。其實這種情況是消渴的根源。不能吃而氣沖指的就是吃飯不行,而且氣逆,就得從厥陰論治。因為人的一身當中肝火是最橫的,燔灼無忌,這個火太厲害了,耗傷津液,所以就很容易轉為消渴。《金匱要略·消渴篇》第一條就是“厥陰之為病”,可見張仲景對厥陰有多么重視,其實厥陰病就是消渴的根源。但是也有人說《傷寒論·厥陰病篇》里也有“厥陰之為病”這么一句話,其實《金匱要略》的這一條和《傷寒論》的那一條不一樣,有人說這種情況是“錯簡”了,凡是說“錯簡”的人都是非常好笑的。爲什麼呢?大家不要忘了,東漢末年早就有紙了,早就有人發明紙了,那時候的人都用紙來寫字了,而且那時候的紙、書,它不是一篇一篇的,它是一卷一卷的。所以怎么會有“錯簡”的事呢?我就一直覺得很奇怪。怎么可能錯簡呢?錯簡是用那個竹子一條一條的寫字,然后拿皮條把它編在一塊兒的,這根竹條上寫一行字,那根竹條上寫一行字,然后皮條斷了,全部亂在一塊兒了,也不知道哪根簡接著哪根簡了,這叫錯簡。但是東漢末年都有紙了,怎么還錯簡呢?所以說“錯簡”,純粹是好笑,張仲景的書是很完整的。
“厥陰之為病”就是告訴我們消渴病的病根就在厥陰。
爲什麼厥陰是消渴的病根呢?因為厥陰風木中見少陽相火。這里頭有風、有木、有火,木容易著火,然后風借火勢、火助風威,火越著越旺,人體就火災了,人體一火災,就會把津液都熬干了,你說他能不消渴嗎?肯定就消渴了。人體的水氣病,就是人體的水災,而消渴就是人體的火災。
等我們大家學到《金匱要略》的時候,我再給大家講講《金匱要略》的“消渴病篇”,這才真正講到消渴的根源。
《金匱要略》主要有這么幾段講消渴病的。
第十三篇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脈證并治。第一條說的就是厥陰,就是厥陰病,就是《內經》中說的風消。
上消肯定是太陰的問題,是心熱移于肺。中消肯定是陽明的問題,火燔土燥。下消是少陰的問題,水虛不能制火,火虛不能化水。你要是從《金匱要略》的角度來看,三消理論就把厥陰給落下了,而厥陰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條說的就是“心營肺衛”,這個情況有點像上消。
第三條就是“趺陽脈”的問題,就是陽明病,所以消渴里有陽明病。
第四條男子消渴,講的是房勞傷腎以后的少陰病,在消渴病篇這幾條中,張仲景并沒有給出方子,但是在《傷寒論》里面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你可以到《傷寒論》里面找方子。
下面陳修園老先生就給大家講具體怎么治療這些病,他的思想分為陽明、少陰、厥陰,這是他的思想。
“二陽病,治多端”:陽明病就是二陽病,很復雜,二陽的消渴是非常復雜的,情況很多。
一、第一種情況:“勞傷營衛,漸郁而為熱者”。其實很多知識分子得消渴很多都是這個原因,就是勞傷營衛,郁而化熱,可以用炙甘草湯。很多知識分子為什么會得消渴呢?他也沒有胡吃海塞,也沒有飲酒酗酒,他怎么會出現消渴這個問題呢?實際上是因為他勞心過度。這里的“勞”字,實際上說的就是勞心傷了營衛,郁而化熱,就出現這種病了。可以用炙甘草湯、清燥救肺湯。
二、第二種情況:如果這個熱很盛了,熱氣蒸胸了,可以用人參白虎湯、麥門冬湯。麥門冬湯是把人參白虎湯的甘寒變成甘平了。
三、第三種情況:如果消榖大堅,就是陽明消渴病中大便特別干燥的一種,同時小便又頻數,這種病情是能夠見到的。這種病實際上有一個問題就是胃壁堅燥,就是胃壁缺乏津液的滋潤,就像石頭似地那么堅燥,這樣你飲的水就不能滋潤它,就好像拿水沖石頭似的,水還是水,石頭還是石頭,石頭還是不能被水泡軟了,所以這人一方面大便特別干燥,另一方面小便特別頻數,結果小便越頻數、大便越干燥,大便越干燥、小便越頻數。這種情況用攻下的方法行不行呢?比如前面我們講的調胃承氣湯行不行呢?應該說還是不行,因為攻下是不能軟化胃壁的。這種情況一般用麻子仁丸加減,光用麻子仁丸還不行,還得加減。麻子仁丸在同仁堂就叫麻仁潤腸丸,這個里面有火麻仁、芍藥、枳實、大黃、厚樸。爲什麼用麻子仁丸呢?滋潤,因為他胃壁堅燥,你得用藥去滋潤,把它滋潤軟和了,你喝的水才能化成津液,才能止渴,才不會變成小便排出了。
“少陰病,腎氣寒”:上消、中消都屬熱,而下消屬寒,因為沒有火力,津液不能上承,都化成尿液排出去了。
八味腎氣丸實際上陰藥比較多,比如地黃、山萸肉、山藥、丹皮、澤瀉、茯苓。熱藥只有桂枝、附子,而且量很小,是從陰中溫養其陽,腎陰攝水,腎氣上蒸,津液上承,消渴就好了。
爲什麼《金匱要略》中要說男子呢?在《金匱要略》里“男子”兩個字其實就是一個暗號,只要一說到男子,就說明是房勞傷腎。
用金匱腎氣丸去溫腎陽一直是一個錯誤的理解,明明寫的是金匱“腎氣”丸、八味“腎氣”丸,明明是溫腎氣的,非說是溫腎陽,這是錯誤的。方子里面明明那么多陰柔的藥,就那么一點桂枝、附子,能有多大溫陽的力量?金匱腎氣丸是振奮腎氣的,不是說非等到人陽虛了才能用這個方子,這是錯誤的。
腎氣不足、腎氣不振的都可以用金匱腎氣丸。有時候年輕小伙子看樣子身體挺好的,得了下消,飲一溲一,腎氣不振了,開點八味腎氣丸一吃,就好了。
還有人說八味腎氣丸治療陰陽兩虛,這更是屬于胡說八道了,如果陰和陽都虛了,這個人的病得有多重啊!八味腎氣丸是治療這個病的嗎?你不能因為八味腎氣丸里面既有陽藥又有陰藥,就說它是治療陰陽兩虛的。所以“以方測藥、以藥測方”是非常錯誤的。因為藥有藥性,方有方解,中醫是很有講究的,不能隨便亂說的。比如這個方子里面有麻黃,就一定是解表的嗎?肉桂、附子就一定是溫里的嗎?不一定,中藥是要看你怎樣配伍的,不同的藥配在一塊,它們的作用是不一樣的。即使是同樣一個藥,跟不同的藥配在一塊,它的作用就不一樣了,這就要懂得方義,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講方劑、方解的原因,方劑和方解就是要告訴你為什么中藥要這樣配伍,古人的方子是非常有規矩的。
八味腎氣丸確實對氣化有很大的促進作用,而真正的八味腎氣丸現在并沒有。同仁堂出的金匱腎氣丸,實際上它是濟生腎氣丸,總共十味藥,不是真正的八味腎氣丸,但是你也不能說同仁堂的藥寫錯了。因為從清朝開始,這個方子就叫金匱腎氣丸。《醫方集解》也是這么寫的,沒有錯,因為這是約定俗成的事。那么同仁堂的桂附八味丸、桂附地黃丸是不是八味腎氣丸呢?也不是。它用的是熟地、肉桂,而真正的八味腎氣丸用的是生地、桂枝,不太一樣。咱們市面上買不到真正的八味腎氣丸。八味腎氣丸是一個神方,是用來救命的神方。但是,不是說要到很重的病才能用這個方子,如果你要是用對了就能救命。
“厥陰病,烏梅丸”:烏梅丸是厥陰病的主方,這個方子是很神奇的,后世醫家不見得都用這個,現在藥廠已經不做這個藥了,這是非常遺憾的事情。
為什么烏梅丸是厥陰病的主方呢?如果要講烏梅丸,這個學問就太深了,現在我們簡單講一下烏梅丸。
烏梅丸這個方子的特點是甘辛苦酸并用,甘辛苦酸是針對肝臓的。甘緩是隨肝志,辛散悅肝神,苦降逆上之火,酸收緩其曲直作酸之本性,木性就是曲直作酸,肝的本味是酸味,用酸味可以補肝體,所以就率性而行所無事矣。你讓肝很舒服,它就不會鬧事。為什么肝臓老鬧事?爲什麼肝臟動不動就肝郁了?就有肝火了?因為它難受。比如你公司有一個同事,或者有一個下屬,他老給你找麻煩,為什么?因為他不舒服,你的這個體制對他來說很不舒服,他本來是一個好人,他也想好好工作,但是在你們的體制下,他怎么待都難受,他想干什么也干不了。每個人都有自我實現的愿望,你老不讓他實現,他就很難受,所以他就要給你搗亂,如果你要是讓他實現了愿望,你老板發財了,他也給你創造價值了。肝就是這樣,肝為將軍之官,肝是我們人體非常重要的一個內臓,他的本事很大,出兵打仗,干什么事都得靠他,可是你老虐待他,老是不給他糧草,也不給他俸祿,弄得他很難受,所以他就要造反了,就要給你搗亂。
厥陰病是非常多的,容易出現寒熱錯雜、氣機逆亂、肝陽上亢、肝風內動,說到底肝病就是一個本虛標實的問題,他肝虛了,他難受了,他才搗亂。肝是體陰而用陽,主要是陰分不足了,所以他的陽氣就開始搗亂了,所以最關鍵的問題還是補陰培陽。
厥陰病的消渴,病根在肝上,現在這種消渴非常多見。因為大家普遍肝郁,而肝主疏泄,調暢氣機。如果你精神壓力大,郁悶,或者各方面的原因導致心情不舒暢,然后肝就郁了,郁久化火,化火了之后就燒津液,然后就消渴了。所以很多人消渴最先出現的就是郁癥,再由郁轉為消渴,所以如果你早一點下手,他就不會從郁癥轉為消渴了。消渴是一個大癥,上工治未病,你在他肝郁的時候就治療好了,他怎么會得消渴這么嚴重的疾病呢?
我們治消渴,尤其要從厥陰來下手。爲什麼要用苦寒的藥物呢?實際上就是一個制約,你不制約不行,肝你得補它,給他點兒好處,給點俸祿,給點糧草。補肝,用什麼?酸味,因為酸入肝。但是你還得克制它,用苦寒的藥入心來克制它。肝苦急,你還得給它用一些甘味的藥來緩和它。肝郁,肝太盛容易克伐脾土,所以要用一些甘味的藥補補脾土。
在《傷寒論》厥陰病篇講:“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蛔、下之利不止。”厥陰病篇很多病都是用烏梅丸主之。表平陰陽,破陰行陽,調肝實脾。烏梅丸用處太廣了,跟我學習的很多學生,見我用烏梅湯,為什麼?因為藥店不做烏梅丸了,就只能開烏梅湯了,但我先跟病人說清楚烏梅湯,我這湯藥是很難吃的,又酸,又辣,又苦,太難喝了。但是沒辦法,誰讓藥店不生產丸藥呢?我只能開湯藥了,所以烏梅湯對很多病效果還是不錯的。
最后再說一下,后人對這個理論的發展。
“變通妙,燥熱餐”:有一種消渴,病根在脾上,因為脾應該為胃行其津液。水飲到胃以后,由脾轉輸,把其中的津液、精華轉輸到肺,再由肺通調水道,但是現在脾不能轉輸,肺不能通調,導致消渴。這肯定是津液相對不足。因為水很多,但是它不能轉輸,所以它會存到某個地方,這種情況下,一種是變成尿排出去,還有可能變成水腫。所以這個人一方面水腫,一方面消渴,這種情況你就別用甘寒清潤的藥物了,因為不是說水少了,它是不能轉輸,你越加水就越麻煩,最后你身體有的地方水災,有的地方旱災,這邊犯澇,那邊干旱,這人多倒霉。
脾喜燥而肺惡寒,用一些燥熱的藥反而能治好這個病,爲什麼?比如泄瀉的人,他就容易渴,因為津液都往下走了,不往上走,用燥脾的藥一治療,水液一轉輸就不渴了。陳修園老先生的經驗方是用理中丸倍用白朮,加栝樓根。
我剛畢業的時候,在門診看到過一個病人,中年女性,臉色挺黑的,腿腫,嘴干,老喝水,我就想起《醫學三字經》中的這條,給她開了陳修園老先生的這個方子:理中丸倍用白朮加栝樓根,病人吃完以后,腿也不水腫了,嘴也不干了,所以我對《醫學三字經》信心就更強了。
這個方子里頭有人參、白術、炙甘草、干姜,這是理中丸。白術的量要加倍,原來參、術、姜、草的量是一樣的,這個時候要把白術加倍,再加上瓜蔞根,讓津液轉起來。
陳修園老先生也治過這樣的病例。有一次他到外地,看到一個女性生完小孩以后口渴一年不止,吃什麼藥都不管用。他就給她用四君子湯,參、苓、術、草,加上麥冬、烏梅,加上生干姜,做成蜜丸,吃了三天就有效果了,十天徹底好了。用的就是白術的苦燥、干姜的辛熱,補胃氣、生水液。
我寫過一篇論文叫《燥熱治消渴》,就是用燥熱的藥物治療消渴。后來論文到了科研處,科研處處長說:“你這個論文不能給你蓋章。”那時候送論文出去發表是要蓋章的。處長說:“你這個字寫錯了,應該是燥熱導致消渴,你寫成治療的治了。”我說:“我這個論文寫的就是用燥熱的藥物治療消渴。”處長就說:“你這個我真理解不了,但是我不給你蓋章不合適,就給你蓋了吧。”蓋完章以后,論文交到雜志社,后來雜志社領導就說:“您這個論文得改名字,不改名字不給發表。您這個名字太驚世駭俗了,燥熱怎么能治療消渴呢?我們都知道消渴得養陰,你怎麼還用燥藥來治?”后來我說:“那干脆改吧,我不改,你也不給我發表了。”所以很多人對中醫沒有真正的理解,而中醫有很多理念、方法需要大家深入的去學習。
一個是七情內傷,還有一個是飲食不節。
第一病因就是七情內傷,尤其知識分子,特別容易出這個問題。
飲食也是有關系的,因為肥甘厚味這些東西到了中焦脾胃以后,確實是容易傷津液。
有人容易把西醫的糖尿病跟中醫的消渴套在一塊兒,這是兩個概念。消渴是中醫的病名,糖尿病是西醫的病名,而且糖尿病本身也不是病,它是一個綜合征,是把一組血糖高的人擱一塊叫糖尿病。你問西醫糖尿病怎么得的?不知道。而且糖尿病是各式各樣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病,它是好多病。
現在國際上研究糖尿病的西醫那么多,那么多進展,這個糖尿病根本就不是一個病,它就是一個綜合癥,西醫不知道糖尿病是怎么得的,而我們中醫的消渴理論卻是非常系統完善的,所以糖尿病和消渴是無法對應的。
當然也不否認有一部份病人,西醫叫糖尿病,我們中醫叫消渴。但是還有很多病人西醫叫糖尿病,我們中醫就叫別的病,比如有的就是郁癥,也有可能是各種各樣的病。因為糖尿病的病人本身就是各種各樣的癥狀,并不是所有的糖尿病病人都是多飲、多食、多尿、消瘦,這種典型的糖尿病病人不是很多。
糖尿病中醫怎么治?你得看他是中醫的什麼病,我們才能按中醫治。大家一定要分清楚這些,更不能簡單的說糖尿病就要養陰。西醫的病名你非要找一個對應的中醫治法,這根本對應不上,理論上邏輯都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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