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身處其中的男人跟女人,才能深切體會:在這場“戰爭”中,并沒有浪漫的玫瑰或醉人的花香,有的,只是硝煙彌漫。
那么,身處“圍城”的男女們,究竟誰傷害了誰?
“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婚姻也罷,工作也罷,人生大多如此。”錢鍾書先生在他的名著《圍城》里如是說。
雖然這已是上個世紀的作品了,但“圍城”理論套用在21世紀的今天、現代男女所面臨的婚姻家庭的兩難境地,似乎也并沒有過時:沖進圍城的人,未必“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而走出圍城的人,也未必從此陷入不快樂的深淵———
在離婚人數高達每年50萬的英國,最近就進行了這樣一項調查:本月初,英國約克夏建筑協會委托《每日電信報》對3515名走出婚姻“圍城”的男女做了問卷,目的在于了解他們離婚后的情感體驗。結果十分出人意料:在一般人眼里,離婚并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尤其是女性,常常被視為失敗婚姻的最大受害者。然而這次的調查卻顯示,大半數人在離婚后反而生活得比原來更加幸福了———有這種感覺的男女人數比例竟高達70%以上!
調查更發現:過去兩年間離婚的英國人中,53%的女性認為得到了解脫,男性的比例則為46%;而感覺到解放了的男女比例分別為37%和46%。至于離婚后感覺生活更幸福的女性比例,更比男性多出了近十個百分點。
西方人把婚姻關系中男女之間的矛盾、爭執比喻為“玫瑰的戰爭”,大概只有身處其中的男人跟女人,才能深切體會:在這場“戰爭”中,并沒有浪漫的玫瑰或醉人的花香,有的,只是硝煙彌漫。
這個調查卻讓我們看到另一個事實:在男權社會仍占主導位置的今天,在“玫瑰的戰爭”中受傷的,卻并非總是女人。
那么,身處“圍城”的男女們,究竟誰傷害了誰?
當“絕望的主婦”殺死了“房子里的天使”
失樂園的紅蘋果掉下來,把亞當砸得沒了影兒;四位漂亮的“夏娃”一手接住一個蘋果,露出胸有成竹的勝利微笑……
這是剛剛在美國ABC電視臺落下帷幕、如今正在全世界130個電視臺熱播的電視劇《絕望的主婦》(Desperate Housewives)耐人尋味的片頭。這部電視劇之所以能在今年初的金球獎頒獎典禮上大出風頭,最大的原因,就是它以黑色幽默的手法,揭示了現代婚姻與家庭生活的種種缺陷。
在傳統社會里,無論男人或女人,都對家庭生活抱有各種預期。主流文化對家庭關系高度認同,賦予其較多的正面價值,其中最主要的成份是“愛、寬容、成長和慰藉”。我們從小所受到的教育,都讓我們相信家庭是一個“幸福的港灣”,相信家里總有一雙溫柔的手,在給我們準備豐足的衣食之外,還負責撫慰我們受到殘酷現實傷害的心靈……
然而現實總是讓我們失望。
明星妮可·基德曼在電影《時時刻刻》中扮演英國天才女作家弗吉妮亞·伍爾芙,電影開頭,伍爾芙就投河自盡,后面以倒敘的方式描述小說中女主人公的悲劇故事。這一點跟《絕望的主婦》何其相同———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人們的視角都不得不再一次被帶入家庭生活這個隱秘的樂園或失樂園。
伍爾芙所生活的維多利亞時代,女性被道德要求做“有教養的女人”,像母親和祖母一樣,對社會生活保持沉默,保持單純的天性和心靈狀態,必須是“房子里的天使”,供給天使般的家務服務和心靈家園。但伍爾芙熱愛寫作,她痛楚地感覺到,要滿足寫作欲望,必須先殺死“房子里的天使”。她說:“不妨短暫考察一個普通心靈在一個平常日子里的經歷。心靈接受了無以計數的印象———瑣碎的、奇異古怪的、轉眼即忘的或用鋒銳的鋼刀銘刻在心的。”
伍爾芙傾其一生都在為話語權而掙扎奮斗,臨死前都沒得到滿意的結果。
然而維多利亞時代畢竟離我們太遙遠,《絕望的主婦》似乎更容易讓現代女人找到角色認同:無論是離婚后帶著女兒共同生活、對幸福充滿憧憬卻又不敢再接近幸福的天真女人蘇珊(Susan),還是曾經叱咤職場,卻不得不退歸家庭相夫教子的強悍女人麗奈特(Lynette);無論是處處力求“全能”、絲毫容不得差錯的完美女人布莉(Bree),還是常常容許自己犯錯,并總是力圖逃避承擔后果的精明女人嘉碧兒(Gabrielle)……這些女人,以前所未有的鮮明形象出現在男人們的視線里,也讓他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與壓力———
當終于有一天,這形形色色的“絕望主婦”殺掉了那個“房子里的天使”,男人們終于恐慌地發現:他們曾經花繁葉茂的后院里,如今一片荒蕪。
誰比誰更絕望
值得關注的是,《每日電信報》的調查,從另一個方面揭示了現代男性處理情感問題上的脆弱:調查發現,離婚后,女性更容易感到解脫、自由和幸福,而男性則會感到悲傷、背叛、迷茫,甚至出現自殺的傾向。調查顯示女性具有更高的情感智商和更強的情感力量,從她們做出離婚決定后所從事的活動中就能看出來:女性比男性更容易積極參與活動,比如說花更多的時間與朋友或家人相處,或者進行心理咨詢或治療。而男性則更愿意借酒消愁,或者尋找一夜情的機會,聯系昔日戀人,或者加入交友俱樂部。
如此看來,到底誰比誰更絕望?
張愛玲說:“男人對于女人的奇特態度,似乎是夫子曰女人都可殺,只不過為國家民族生存計,不可斬盡殺絕。”
也許,男人們是時候開始后悔了。“每晚9點鐘,這位充滿活力的先生已睡在床上,鼾聲陣陣了。而我就只有一個人收看《絕望的主婦》。女士們先生們,我就是一個絕望的家庭主婦。”勞拉·布什的“控訴”讓美國人開始正視“主婦問題”,也使得《絕望的主婦》從開播初期的未獲廣告商青睞,變為現今最熱門的話題,不但掀起“主婦文化”的熱烈討論,也同時引致所謂“怨婦娛樂”的盛行。美國的男人們開始每個周日晚上與他們的妻子或女友一起坐在電視機旁,追看劇情的發展。美國的女人們甚至振臂高呼:“如果沒有了《絕望的主婦》,以后每個周日晚上9點-10點我將如何打發時間?!”
其實關于“怨婦”娛樂,對于我們也并不陌生,只不過隨著時代的不同,表達形式會稍許變化。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上世紀90年代萬人空巷的電視劇《渴望》:女主角劉慧芳雖無“怨婦”之名,卻是一個遵循著無懈可擊的傳統道德塑造出來的正面典范,以道德形象而獲悲劇命運,贏得淚水。在她身上折射出的,其實就是改革開放后的中國女性對自己角色地位的某種覺醒,盡管這覺醒是以對傳統的繼承和遵循的態度來表現的。
在《絕望的主婦》里面的家庭,看不到那類在中國媒體上常能翻到的口述實錄———糟糕的一夜情、背叛、遺棄、因感情變故引起的流血沖突、現實和道德感的巨大背離……戲劇性的精心經營抵消了現實意義,沒有隨便的謊言,也沒漫不經心的傷害,但這并不是說它對我們理解何謂現實毫無意義。事實上,大量類似故事正在發生并愈演愈烈,看看當今大學生的征婚宣言就能得出結論。甚至有些以理性和科學為本的學者也毫無忌憚地把這種觀點以相當有邏輯性的方式表達出來,關于后者,已有諸如“女人回家”這樣等待官方表決的提案,在很廣泛的層面上引起了極有火藥味的爭論。
“戰爭”仍在繼續
有趣的是,當美國人熱切討論著《絕望的主婦》
時,另一部同是反映女性婚戀問題的電視劇也在中國內陸贏得了同樣的關注,那就是由幾位內陸大牌女明星主演的《好想好想談戀愛》。在這部被稱為“內陸版《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的電視劇里,四位女主角對于性平等的大膽言論與追求,與《欲望都市》里頭的那幾位幾乎如出一轍。這似乎也預示著:中國女性對于自身角色的覺醒時代,已經來臨。
《每日電信報》的調查也顯示了現代女性對于處理感情問題所表現出來的更為優于男性的能力。但這是否意味著女性在對待“圍城”問題上,比男性更為樂觀與積極了?事實并非如此。調查表明:走出“圍城”的男性更有可能先于女性再婚。這項男女的比例相差很大,分別為15%和5%。而女性則寧愿選擇新的約會,卻不愿再貿然走入“圍城”。
一直以來女人幾乎是“家”的象征。《絕望的主婦》暗示得很明顯:在劇中,貌美能干的主婦們既喪失影響社會生活的能力,在日益復雜的家庭生活中又找不到希望和安慰,靈肉分離無法解脫,于是,女人失去繼續忍受的力量,男人們失去“房子里的天使”,輕描淡寫的劇情里,女人的脆弱映襯著男人的麻木疲憊,男人對于未來的空虛、恐慌、畏難和悲哀,不難想見。
這其實正是在我們身邊發生著的生活,從前存在,現在存在,將來還會不斷發生,也許它會長久地持續下去。社會過于強大,在爭奪對家庭的支配,對于愛在人生中的地位的支配,自稱進步無敵的人類,卻不得不面對尷尬事實:進步導致個人幸福的萎縮。我們失去了傳統的家庭,失去了心靈歸宿,也失去了傳統意義上的幸福。現在,我們正在失去幸福的最后寄宿點:嚴格、真正意義上的家庭婦女———“主婦”。
正如《欲望都市》開頭女作家Carrie的一段話:“歡迎來到不純真的年代。沒有人再會在蒂凡內吃早餐,沒有人再會記住那些浪漫的情事。相反,我們在早上七點吃早餐,并希望盡快把所有的情事忘得一干二凈。”
社會的現代化進程,讓我們每個人腳步匆忙,無暇顧及旁人的絕望與悲傷。而只要男人與女人共存于這世界上,他們之間的“戰爭”,也就無可避免。
古希臘寓言說,人類會慢慢地墮落下去,也許現在就是個很壞的開端。古典尊嚴和浪漫成為過去式,如果不肯坐以待斃,也許可以尋求另外的幸福:假設放棄對家庭的道德追溯?假設個人幸福與否,與家庭這種形式主義的經濟制度沒有關系?假設我們不必把自己的脆弱靈魂,放置在家庭這么一個充滿油鹽醬醋世俗氣味的地方?如果家庭構成了對男女共同的壓迫,還去強求一種幸福模型,是否過于執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