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洋
中國未來經濟的出路,乃至全球經濟的出路,終歸只有一個,那就是創新。然而,當前社會上卻流行著七種不利于創新的思維模式,分別是:
回顧型思維多,前瞻型思維不足;
弱者思維多,強者思維不足;
后退型思維多,進取型思維少;
模糊思維多,精確思維少;
小平衡思維多,大突破思維少;
國內思維多,國際思維少;
歸納型思維多,演繹展開型思維少。
一、回顧型思維多,前瞻型思維不足
盡管我們常講“回顧過去,展望未來”,然而實際情況卻是,關注回顧過去、懷舊的多,關注未來、思考預測未來的前瞻性思維少。
表現之一:國產的歷史劇、宮廷戲多,科幻片少,觀眾看到的科幻片大多產自美國。居安思危、“杞人憂天”的精神是十分寶貴的,如果一個民族沒有面向未來的前瞻性思維,只是一味留戀宮廷戲和權謀術,是很難創新的。
表現之二:過分強調遺產價值,以懷古代替奮斗。當遺產瀕臨傳承危機的時候,開展物質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活動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我們絕不能止步于遺產,不能永遠在“遺產”層面做文章。遺產只是存量,如果只講遺產,那么今人的東西在哪里,增量從哪里來?
秦始皇兵馬俑
繼承是對前人尊重,是對歷史負責;創新則是對時人和后人關愛,是對未來負責。繼承是“為往圣繼絕學”;創新,不能說是“為萬世開太平”,應當是“為后世開太平”。
表現之三:神話祖先多,贊譽今人少。經常有這樣的現象,老爹活著的時候,不怎么能干,兒子也不怎么孝順。一旦老爹去世,兒子大辦喪事,大吹老爹,說他爹多么多么牛,他爹一下子偉大了起來,變得高大偉岸!這就叫“人死成虎”。武術界,經常聽人說起師父多厲害,師祖多厲害,自己村里有個老漢多厲害。說自己多么厲害的反倒不多。即使明知自己爹不行,自己師父功夫一般,也絕不愿承認,一旦被別人揭穿,心靈簡直就崩潰了,瞬間失去了精神源泉。
中國人的崇拜,一是天神,二是祖先,三是日月山川自然,四是鬼怪。直至今天,這種狀況仍然沒有完全改變。國人的祖先崇拜表現在習慣于吹噓祖先多么厲害,祭墳拜祖,幻想祖先保佑。其實自己的爺爺當初也不過是幾億人中的一個普通農民而已,連溫飽甚至都沒有解決,稀松平常得很,死后怎么就能神通無比呢?
不愿講活人的貢獻和成就,不愿傳播當代偉人的思想,而是夸大祖師先人的成就,神話古人的思想;活人不努力創新,而是躺在祖先的遺產上做“啃老族”;自己寫的好文章不敢屬自己的名字,而要“偽經”屬上孔子、孟子、張三豐的名字;人活著的時候不重視,而在他死后歌功頌德,人死為大,活著受氣、死后封神……凡此種種,都是不尊重現實、不尊重歷史、不尊重人的表現。
表現之四:關注死人多,關注活人少。關注人,最應該關注活著的人,而不應把注意力過多地放在神或者死去的人身上。孔子是一位人文主義者,講究以人為本,提倡仁愛。他反對殉葬,說“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但是,孔子在人文主義方面又是不徹底的,他非常重視祭祀。后世的中國人往往重視死后墓穴的修建,很多皇帝剛登基就張羅著修陵墓,中國偉大的建筑、財寶很多是在地下,而不是在地上。
據說號稱“行書第一”的王羲之《蘭亭序》,就因殉葬唐太宗李世民而長眠于地下。真跡陪伴著死人,活人看到的只能是摹本。話又說回來,如果活著的人心中沒有愛,真跡即使不被埋葬,也會如阿房宮一樣煙消云散,難以久存世間!
王羲之《蘭亭序》
應當說,我們在正視現實、客觀記載分析現實方面做的還遠遠不夠,對活人的關懷也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不關注活人,不在意現實和現世,就不可能爆發出勃勃的生機。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為什么出現了大量表現人體的繪畫與雕刻,其文化內涵是什么?答案是,借助于展現赤裸裸的人體,坦蕩蕩地揭示真實的人性,讓人類的目光從天國返回俗世,從聚焦于神回到聚焦于人本身。重新發現人,重新研究人,研究人體、人性的優點和缺點。
油畫《最高法院與名妓的身體》
畫家只是從自己的領域表達對人的關注,同時,音樂家、醫學家、科學家、工程師、政治家和其他社會各界也都紛紛從各自的領域關注人,分析人的需求,進而根據人的需求,進行“供給側改革”,最后形成了社會的整體繁榮。
二、弱者思維多,強者思維不足
具體表現是,同情弱者的憐憫惻隱之心多,理解追隨強者的隨喜之心少,不僅不理解追隨強者,甚至打擊強者。
惻隱之心,源自孟子對人性的分析。孟子講人有四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這四心分別是仁、義、禮、智的基礎。見到弱者,產生同情惻隱之心,在廣大的中國人中并不十分欠缺。
隨喜之心,據說是源自佛家的普賢菩薩,含義是見他人行善或離苦得樂,隨之心生歡喜,簡單說就是見到別人歡樂,隨之歡樂。佛家提出隨喜之心,是一種很高的心靈境界,隨喜可以對治嫉妒心,對治“羨慕嫉妒恨”。對大多數人來說,并不缺乏惻隱之心,見到他人的不幸,都愿意幫助,難的是見到他人歡樂,而一同歡樂;見到強者,是否愿意追隨強者。從這個角度講,佛教的隨喜之心,高出了孟子“四心”的分析。
以武術為例,當師父見到徒弟功夫長進,甚至超越自己,能否隨喜?同門之間,見到師兄弟功夫長進,能否隨喜?若不能隨喜,則不能共同進步,武術必然走向衰落!
強者因為不被理解和認同,不被追隨,甚至慘遭打壓,坎坷重重,而不得不變得“低調”,當整個民族都“低調”的時候,哪里還有鐵骨錚錚的血性漢子?誰來創新?偉大復興靠誰,勇往直前靠誰?
三、后退型思維多,進取型思維少
如果國人每天都在喝“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要太執著”之類的心靈雞湯,什么時候能實現產品質量的進步呢?為什么不講“勇猛精進”呢?在科技等諸多領域,恰恰是“進一步海闊天空”。
如果個體的人都常想“退一步”,整個民族又怎能進步?如果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的民族還追求進步干什么,全人類還追求進步干什么?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退一步海闊天空”,終究還是為了要“進一步”的。
一個民族深陷某種錯誤的話語體系和思維模式,久而將不知其謬也!
四、模糊思維多,精確思維少
“難得糊涂”,這又是一句古老的、不利于創新的心靈雞湯。創新需要精確思維,需要精益求精、追求完美,需要細節的展開,而這方面恰恰是中國人的短板。要創新,必須要認真。技術進步,就是要在針尖兒上下功夫,要在細微的術中發現道,在道的指引下發展術。追求完美的人,往往顯得古板苛刻,而不被接受,糊糊弄弄的人反倒得勢,這是不合理的現象。
孔子提出的“中庸”之道,宋儒解釋為“過猶不及”“中立而不倚”,凡事都要恰當適度。中庸,就是完美,相當于英文的“Perfect”。朱熹對中庸的最好解釋就是“閉門造車,出門合轍”。轍是指車輪軋過的痕跡。關起門來制造車輛,拿出去使用,就能和路上的車轍完全相合,完美匹配,不多不少剛剛好。中庸之道,本是精確而不是模糊,是認真而不是糊弄,絕對不應曲解。
在模糊思維下,只會有庸人,不會有英才;只會有通俗,不會有經典;易產生次品,難生產精品。供給側改革,最終最終還是要表現在產品質量和服務質量的提高上,表現在我們的產品更好、更人性化,表現在國產馬桶質量要超過日本造的。
五、小平衡思維多,大突破思維少
在思想深處,很多人慣性地喜歡小平衡,即使是很多大領導、甚至“領袖人物”的講話,也是左說說、右說說,貌似天衣無縫,其實是沒有方向和重點,誰都不得罪而已。
創新性的突破,需要打破低水準的平衡,打破小格局的平衡,在實現高水準的平衡之前,必然會有一個失衡的階段,這就好比汽車啟動時人們會后仰、剎車時會前傾一樣,突破之時各個方向的力必然是不平衡的,必然要有一個方向的力強大。
孔子絕不是一個不講原則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千辛萬苦地周游列國了??鬃影选昂拖∧唷钡娜朔Q為“鄉愿”,批評說“鄉愿,德之賊也!”在真正的儒家看來,當正義的天平嚴重傾斜的時候,矯枉過正、力挽狂瀾于既倒;當速度太慢、趨向落后的時候,當仁不讓、奮力拼搏、激流勇進,都是中庸的表現。
創新,需要“一根筋”,需要“一條道走到黑”的“缺心眼”精神。在小平衡思維模式下,人們只會原地轉圈圈,不可能超一個方向突破,不可能勇往直前。因此,毛主席當年反復講“砸爛壇壇罐罐”“不破不立”。而打破低水準的小平衡,需要魄力和勇氣!謹小慎微,擔心任何失控,就好比小腳女人,是難以形成創新局面的。
六、國內思維多,國際思維少
相對于我們的信息傳遞和交通而言,世界越來越小。要創新,不論是工業還是農業,都必須要在世界大背景下進行,要容納全球的智慧并接受全球智慧的檢驗。按照過去的習慣,我們是從中國的視角看世界,今天確有必要從世界的角度來看中國。
盡管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睜眼看世界了,但是,還有相當數量的中國人對世界歷史十分模糊,對世界發展茫然無知。因此,不能正確認識世界的發展趨勢,不能正確評估中國歷史在世界歷史中的地位,不能正確評估中華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很多人沒來由地盲目自卑,因為沒有真正理解中國古代文明的精華;還有很多人想當然地驕傲自大,動輒夸耀我們的爺爺的爺爺多么牛,而不知道別人的爺爺,譬如說今天七國集團(G7)的爺爺的爺爺也非常牛。
七、歸納型思維多,演繹展開型思維少
聽國內諸多領導的總結講話,會被他們言簡意賅、擲地有聲、氣勢磅礴的歸納所折服。但是,幾句“高大上”的空話,表面上很有氣勢,實際上于民生進步補益不大。歸納的好處是便于快速抓住事理的本質,但是,必須認識到歸納方法有其局限性。
歸納的局限性在于:本質無法代替“實相”,概念不能代替實物,民生更多需要的是豐富多彩的高質量的商品,而不僅是“商品”這個概念和對這個概念本質的把握。正如“花”的概念,不能代替五彩斑斕的真實的花;我們是有個性的大活人,而不僅是抽象的“人”之概念。就現實世界而言,不是“諸法空相”,而是“諸法實相”。世界因差異而精彩,如果只知道把萬紫千紅、各不相同的花,簡單地歸結為“花”,再把“花”武斷地歸結為植物,把“植物”歸結為生命,把“生命”歸結為物質……,世界將復歸于死寂。
諾貝爾(Phrad Benhard Nobel 瑞典化學家、發明家、工程師、軍工裝備制造商,炸藥的發明者)
本和末二者不能替代,本不能代表末,本質不能代表形式和表象。不僅要抓本質,追求原理突破帶來的群發性創新,也要在細枝末節上做文章,在形式、表象和功能上認真做文章。有句話叫做“大道至簡”“至道不繁”,這本是正確的,這就好比牛頓的三大定律,非常簡單,卻用來解釋整個世界。但是,“大道至簡”往往成為生活中懶人“懶省事兒”的理由,成為不學無術者、逃避思考者和不能推演者開脫自己的理由,成為經典通俗化的開始,成為濫竽充數者的托辭。必須清楚“道可簡,術不可簡”。在牛頓三大定律的基礎上,必須演繹出眾多具體的技術,才能真正造福人類。不能只主張“為道日損”,而忘了“為學日益”。
愛迪生(Thomas Alva Edison發明家、企業家,一生有兩千多項發明,一千多項專利)
抓住本質是一種能力,化生萬物是一種更高的能力?!吧保恰兜赖陆洝分凶顐ゴ蟮膭釉~?!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一個是演繹展開的過程,是一個比歸納總結更加偉大的過程。
以上七種思維模式,不是中華民族青春期的思維,仿佛是暮年的思維。思維遲暮,則民族遲暮;思維年輕,民族才會青春煥發。創新需要青少年思維,如果我們抱守這些暮年思維模式,中華民族將淪落為不善創新的民族!
邱海洋,法學博士,金融學博士后,著名的武術科學、武術國學研究者,武術科學化、現代化的積極倡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