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塊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張愛玲
102、愛情要完結的時候自會完結,到時候,你不想畫上句號也不行。 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酒。 愛一個人很難,放棄自己心愛的人更難。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點害怕,怕得到他;怕失掉他。 你曾經不被人所愛,你才會珍惜將來那個愛你的人。 ——張愛玲
103、面對一個不再愛你的男人 做什么都不妥當。衣著講究就顯得浮夸 衣衫襤褸就是丑陋。沉默使人郁悶 說話令人厭倦。要問外面是否還下著雨 又忍不住不說 疑心已問過他了。 ——張愛玲
104、死生契約,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實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詩,死與生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力量,我們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開。”好像我們做得了主似的。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05、太劇烈的快樂與太劇烈的悲哀是有共同點的:一樣需要遠離人群。 ——張愛玲 《十八春》
106、我們回不去了。 ——張愛玲 《半生緣》
107、他終于微笑著向她微微一點頭。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再也找不出一句話來 腦子里空得像洗過了一樣。兩個人默默相對 只覺得那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第流著。 ——張愛玲 《十八春》
108、書是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缺點是使我近視加深,但還是值得的。 ——張愛玲
109、而男人若愛上一個女人,如發現了自己一直尋找的光環!光環的美麗讓他陶醉其中,他為她獻出了很多的溫柔,女人被男人的溫柔所感,義無返顧的把自己獻給了男人,終于這個光環緊緊的套在自己的身上…… 時光漫漫的流逝了去,光環慢慢的變的灰暗,男人的臉也漸顯些蒼老,在光環的陪伴下,男人也漸成熟了讀懂了很多世事!可是同時他也感覺到女人老了,失卻了往日的光華!好男人:他懂得女人的光華以緊緊的溶進了自己的生命!是女人的幸運!壞男人:他會厭倦,很輕易的把光環從自己身上剝離,然后拋棄!是女人的不幸! ——張愛玲 《愛》
110、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言語,隨身帶著的一種袖珍戲劇。 ——張愛玲 《童言無忌·穿》
111、我一直想從你的窗戶里看月亮。這邊屋里比那邊看得清楚些。注:之前的遮遮掩掩縹縹緲緲其實都是那么撩人。只有這么躲躲閃閃地戀愛,才會讓人覺得深刻。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12、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張愛玲 《天才夢》
113、結婚若是為了維持生計,那婚姻就是長期賣淫。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14、小小的憂愁與困難可以養成嚴肅的人生觀。 ——張愛玲 《茉莉香片》
115、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張愛玲 《愛》
116、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人生在世上,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歸根到底,什么事真,什么是假? ——張愛玲
117、她不是籠子里的鳥。籠子里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 ——張愛玲 《茉莉香片》
118、你疑心你的妻子,她就欺騙你。你不疑心你的妻子,她就疑心你。 ——張愛玲 《談女人》
119、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 ——張愛玲 《紅玫瑰與白玫瑰》
120、想做什么 立刻去做 都許來不及了。“人” 是最拿不準的東西。 ——張愛玲 《燼余錄》
121、我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凄清!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日。 ——張愛玲 《十二歲發表作品不幸的她》
122、你就是醫我的藥。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23、這世界上有那么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 ——張愛玲 《紅玫瑰與白玫瑰》
124、你年輕么?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25、愛的形式與分量從來不是設定在我們心里,你遇上一個怎樣的男人,你便會談一段怎樣的戀愛。 ——張愛玲
126、極端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 ——張愛玲 《恨獨》
127、女人的愛情實際上是一份無需求證的證明。它濃烈的芬芳終究會趨于平淡。然而溫柔聰慧的女人卻懂得將它植入心中,懂得用自己生命中的那分從容和細致來澆灌。這樣的愛情,永遠保鮮,實在無需任何求證。 ——張愛玲 《愛情求證》
128、假如失去了情人而仍然和原配妻子在一起,那么這個原配妻子就成了飯渣子老是粘在身上,情人就是心口那顆難以忘記的朱砂痣。 ——張愛玲 《紅玫瑰與白玫瑰》
129、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污了刀。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30、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張愛玲
131、對于大多數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如果你答應幫一個女人的忙,隨便什么事她都肯替你做;但是如果你已經幫了她一個忙了,她就不忙著幫你的忙了。所以你應當時時刻刻答應幫不同女人的忙,那么你多少能夠得到一點酬報,一點好處——因為女人的報恩只有一種:預先的報恩。 ——張愛玲 《談女人》
132、好就一起苦。 ——張愛玲 《傾城之戀》
133、我沒有寫歷史的志愿,也沒有資格評論史家應持何種態度,可是私下里總希望他們多說點不相干的話。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擁上來,淹沒了那點了解。畫家。文人。作曲家將零星的。湊巧發現的和諧聯系起來,造成藝術上的完整性。歷史如果過于注重藝術上的完整性,便成為小說了。像威爾斯的《歷史大綱》,所以不能路于正史之列,便是因為它太合理化了一點,自始至終記述的是小我與大我的斗爭。 ——張愛玲 《流言》
134、我也并不贊成唯美派。但我以為唯美派的缺點不在于它的美,而在于它的美沒有底子。溪澗之水的浪花是輕佻的,但倘是海水,則看來雖似一般的微波粼粼,也仍然飽蓄著洪濤大浪的氣象的。美的東西不一定偉大,但偉大的東西總是美的。只是我不把虛偽與真實寫成強烈的對照,卻是用參差的對照的手法寫出現代人的虛偽之中有真實,浮華之中有素樸,因此容易被人看做我是有所耽溺,流連忘返了。雖然如此,我還是保持我的作風,只是自己慚愧寫得不到家。而我也不過是一個文學的習作者。 ——張愛玲 《流言》
135、削肩,細腰,平胸,薄而小的標準美女在這一層層衣衫的重壓下失蹤了。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過是一個衣架子罷了。中國人不贊成太觸目的女人。歷史上記載的聳人聽聞的美德——譬如說,一只胳膊被陌生男子拉了一把,便將它砍掉——雖然博得普遍的贊嘆,知識階級對之總隱隱地覺得有點遺憾,因為一個女人不該吸引過度的注意;任是鐵錚錚的名字,掛在千萬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氣里生了銹。女人要想出眾一點,連這樣堂而皇之的途徑都有人反對,何況奇裝異服,自然那更是傷風敗俗了。 ——張愛玲 《流言》
136、她的話使他下淚,然而眼淚也還是身外物。 ——張愛玲 《紅玫瑰與白玫瑰》
137、要讓一個男人快樂就要通過他的食道,如果要讓一個女人快樂就要通過她的陰道。 ——張愛玲 《傾城之戀中色戒》
138、見了他,變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從塵埃里開出了花。 ——張愛玲
139、極端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么生活了下來。可見瘋狂是瘋狂,還是有分寸的。 ——張愛玲 《流言》
140、走到自己房里去,關了門,相府千金是不作興有那些小家氣的矯羞的,因此她只是很落寞,不聞不問。其實也用不著裝,天生的她越是有一點激動,越是一片白茫茫,從太陽穴,從鼻梁以上——簡直是頂著一塊空白走來走去。 ——張愛玲 《創世紀》
141、斗爭是動人的,因為它是強大的,而同時是酸楚的。斗爭者失去了人生的和諧,尋求著新的和諧。倘使為斗爭而斗爭,便缺少回味,寫了出來也不能成為好的作品。 ——張愛玲 《流言》
142、在千萬人之間遇見你該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間,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好遇見了,沒有什么話好說,只能輕輕地問一句:“哦,你也在這里?” ——張愛玲
143、“諸如此類的結論:如果在宇宙的中心只有虛無,那么人生唯一的確定的補償——唯一的現實——就是肉欲的滿足,感覺上的享受。” ——張愛玲 《同學少年都不賤》
144、他的回答也是頂低頂低的,僅僅是嘴唇的翕動,他們從前常常在人叢中用這種方式進行他們的秘密談話。他道:“你不愛他。你再仔細想想。” 小寒道:“我愛他。我一直瞞著人愛著他。” ——張愛玲 《心經》
145、我覺得一切的繁華熱鬧都已經成了過去,我沒有份了,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不肯起來,最后被拉了起來。坐在小藤椅上,人家替我穿上新鞋的時候,還是哭——即使穿上新鞋也趕不上了。 ——張愛玲 《張愛玲文集》
146、綾卿道:“你不愛他,可是你要他愛你,是不是?” 小寒失聲笑道:“我自己不能嫁給他,我又霸著他──天下也沒有這樣自私的人!” 綾卿不語。 ——張愛玲 《心經》
147、小寒道:“有了愛的婚姻往往是痛苦的。你自己知道。” 許太太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論。你的脾氣這么壞,你要是嫁個你所不愛的人,你會給他好日子過?你害苦了他,也就害苦了你自己。” ——張愛玲 《心經》
148、除了覺得一百個不對勁之外,紊亂的心緒里卻夾雜著一絲喜悅。所以心里也說上來是一種什么滋味。 ——張愛玲 《半生緣》
149、在宗楨的眼中,她的臉像一朵淡淡幾筆的白描牡丹花,額角上兩三根吹亂的短發便是風中的花蕊。 ——張愛玲 《封鎖》
150、他這女人,吃著旁人的飯,住著旁人的房子,姓著旁人的姓。可是振保的快樂更為快樂,因為覺得不應該。 ——張愛玲 《紅玫瑰和白玫瑰》
151、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張愛玲 《半生緣》
152、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張愛玲 《霸王別姬》
153、他站在她面前,就像他這個人是透明的,她筆直的看通了他,一望無際,幾千里地沒有人煙——她眼里有這樣一種荒漠的神氣。 ——張愛玲 《創世紀》
154、曲曲倒也改變了口氣,聲言:“除了王俊業,也沒有人拿得住我。錢到底是假的,只有情感是真的──我也看穿了,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張愛玲 《琉璃瓦》
155、他的次女曲曲,更不比靜靜容易控制。曲曲比靜靜高半個頭,體態豐艷,方圓臉盤兒,一雙寶光璀璨的長方形的大眼睛,美之中帶著點獷悍。 ——張愛玲 《琉璃瓦》
156、她喜歡這寒天,一陣陣西北風吹過來,使她覺得她自己的堅強潔凈,像個極大極大站在高處的石像。 ——張愛玲 《創世紀》
157、生活是一件精美的華袍,里面卻爬滿了虱子。 ——張愛玲
158、時間將他們的關系凍成化石,成了墻壁隔在中間,把人圈禁住了,同時,也使人感到安全。 ——張愛玲 《怨女》
159、他想他活不長了。 ——張愛玲 《琉璃瓦》
160、我想出名這種話為何會成為貶義,是褒是貶就看你怎么做。多少人平凡的外表下有顆渴望成名熾熱的心,你敢說你不曾念過? ——張愛玲
161、我真快樂我是走在中國的太陽底下。我也喜歡覺得手與腳都是年青有氣力的。而這一切都是連在一起的,不知為什么。快樂的時候,無線電的聲音,街上的顏色,仿佛我也都有份;即使憂愁沉淀下去也是中國的泥沙。 ——張愛玲
162、我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凄涼!別了,人生聚散,我們總有含著淚珠撒手的一日,或早或晚! ——張愛玲 《十二歲發表作品不幸的她》
163、嬰孩的頭腦與成熟婦人的美是最具誘惑性的聯合。 ——張愛玲
164、多數的年輕人愛中國面不知道他們所愛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東西。無條件的愛是可欽佩的——唯一的危險就是:遲早理想要撞著了現實,每每使他們倒獨一口涼氣,把心漸漸冷了。我們不幸生活于中國人之間,比不得華僑,可以一輩子安全地隔著適當的距離祟拜著神圣的祖國。 ——張愛玲 《流言》
165、強調人生飛揚的一面,多少有點超人的氣質。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里的。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著永恒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常是不完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要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 ——張愛玲 《流言》
167、現在要緊的是人,旗袍的作用不外乎烘云托月忠實地將人體輪廓曲曲勾出。革命前的裝束卻反之,人屬次要,單只注意詩意的線條,于是女人的體格公式化,不脫衣服,不知道她與她有什么不同。 ——張愛玲 《流言》
168、原是幼稚的夢想,現在漸漸知道了,要做個舉世矚目的大人物,寫個人手一冊的自傳,希望是很渺茫,還是隨時隨地把自己的事寫點出來,免得壓抑過甚,到年老的時候,一發不可復制,一定比誰都嘮叨。 ——張愛玲 《流言》
169、而且我相信,他們雖然不過是軟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 ——張愛玲 《流言》
170、啟奎噯唷了一聲,揉了揉眼,依舊探過身來,脫去了手套為她理頭發。理了一會,把手伸進皮大衣里面去,攔在她脖子后面。靜靜叫道:“別!別!冷哪!” 啟奎道:“給我渥一渥。” 靜靜扭了一會,也就安靜下來了。啟奎漸漸的把手移到前面,兩手扣住了她的咽喉,輕輕地撫弄著她的下頷。靜靜只是不動。啟奎把她向這面攬了一下,她就靠在他身上。 ——張愛玲 《琉璃瓦》
171、琵琶把門簾裹在身上,從綠絨穗子往外偷看。賓客正要進去吃飯,她父親張羅男客,他的姨太太張羅女客。琵琶四歲母親出國,父親搬進了姨太太家,叫做小公館。兩年后他又帶著姨太太搬了回來,帶了自己的傭人,可是吃暖宅酒人手不足,還是得老媽子們幫著打點。從不聽見條子進這個家的門,可是老媽子們懂得分寸,不急著巴結姨太太,免得將來女主人回來后有人搬嘴弄舌。虧得她們不用在桌邊伺候。正經的女太太同席會讓條子與男客人臉上掛不住。 ——張愛玲 《雷峰塔》
172、中國是什么樣子?代表中國的是她父親,舅舅,鶴伯伯,所有的老太太,而她母親姑姑是西方,最好的一切。中國并不富強。古書枯燥乏味。新文學也是驚懾于半個世紀連番潰敗之后方始出現,而且都揭的是自己的瘡疤。魯迅寫來凈是鄙薄,也許是愛之深責之切。但琵琶以全然陌生的眼光看,只是反感。學堂里念的古書兩樣。偶爾她看出其中的美,卻只對照出四周的暗淡,像歐亨利的陳設的房間里驅之不散的香水氣味。 ——張愛玲 《雷峰塔》
173、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張愛玲 《金鎖記》
174、峰儀把報紙折疊起來,放在膝蓋上,人向背后一靠,緩緩的伸了個懶腰,無緣無故說道:“我老了。” 小寒又坐近了一點:“不,你累了。” 峰儀笑道:“我真的老了。你看,白頭頭。” 小寒道:“在哪兒?”峰儀低下頭來,小寒尋了半日,尋到了一根,笑道:“我替你拔掉它。” 峰儀道:“別替我把一頭頭發全拔光了!” 小寒道:“哪兒就至于這么多?況且你頭發這么厚,就拔個十根八根,也是九牛一毛。” 峰儀笑道:“好哇!你罵我!” ——張愛玲 《心經》
175、才說了幾句話,傭人就來請用午餐。在筵席上,姚太太忙著敬菜,靜靜道:“媽,別管他了。他脾氣古怪得很,魚翅他不愛吃。” 姚太太道:“那么這鴨子……” 靜靜道:“鴨子,紅燒的他倒無所謂。” 靜靜站起身來布菜給妹妹們,姚先生道:“你自己吃罷!別盡張羅別人!” 靜靜替自己夾了一只蝦子,半路上,啟奎伸出筷子來,攔住了她,從她的筷子上接了過去。筷子碰著了筷子,兩人相視一笑,竟發了一會呆。靜靜紅了臉,輕輕地抱怨道:“無緣無故搶我的東西!” 啟奎笑道:“我當你是夾菜給我呢!” 姚先生見他們這如膠似漆的情形,不覺眉開眼笑。只把胳膊去推他太太道:“你瞧這孩子氣,你瞧這孩子氣!” ——張愛玲 《琉璃瓦》
176、琵琶愛聽這件殺妻案,戀戀不忘的卻是干枯的玫瑰花瓣。人生苦短,這粉碎了一切希望的噩耗打上門來了。無論將來多少年,她總覺過一天少一天。有的只是這么多,只有出的沒有進的。黃昏她到花園里,學那個唱「可憐的秋香」的女孩子,在草地上蹦跳舞蹈。觸摸每一棵樹叢,每一個棚架,每一段圍籬,感覺夕照從一切東西上淡去。 ——張愛玲 《雷峰塔》
177、世均,我們回不去了。 ——張愛玲 《十八春》
178、從那半開的門里望進去,淡黃色的浴間像個狹長的立軸。燈下的煙鸝也是本色的淡黃白。當然歷代的美女畫從來沒有采取過這樣尷尬的題材——她提著褲子,彎著腰,正要站起身,頭發從臉上直披下來,已經換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摟得高高地,一半壓在頜下,睡褲臃腫地堆在腳面上,中間露出長長一截白蠶似的身軀。若是在美國,也許可以做很好的草紙廣告,可是振保匆匆一瞥,只覺得在家常中有一種污穢,像下雨天頭發窠里的感覺,稀濕的,發出嗡郁的人氣。 ——張愛玲 《紅玫瑰和白玫瑰》
179、長安悄悄的走下樓來,玄色花繡鞋與白絲襪停留在日色昏黃的樓梯上。停了一會,又上去了,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 ——張愛玲 《金鎖記》
180、她急步朝電車站走。黃包車也帶去不去地跟在后面。真是發瘋了,她在心里想。屋里的人隨時都可能出來,把我重新抓進去,到時誰會幫我?這個車夫么?他比我還窮,我還非要殺個一毛錢。“四毛好吧?”“三毛。”她也不知道何必還說,無非是要證她夠硬氣,足以面對世界。 ——張愛玲 《雷峰塔》
181、曲曲聳肩笑道:“罵歸罵,歡喜歸歡喜,發財歸發財。我若是發達了,你們做皇親國戚;我若是把事情弄糟了,那是我自趨下流,敗壞你的清白家風,你罵我,比誰都罵在頭里!你道我摸不清楚你彎彎扭扭的心腸!” 姚先生氣得身子軟了半截,倒在藤椅子上,一把揪住他太太,顫巍巍說道:“太太你看看你生出這樣的東西,你──你也不管管她!” ——張愛玲 《琉璃瓦》
182、也不知什么原故她卻憎厭畫也集句。她喜歡自己畫,發現世上的好畫都有人畫過了,沮喪得很。可是國畫讓她最憎惡的一點是沒有顏色,雪白的一片只偶爾刷過一條淡淡的銹褐色。真有這樣的山陵溪流,她絕對不想去。單是看,生命就像少了什么。 ——張愛玲 《雷峰塔》
183、在燈光下,我們可以看清楚小寒的同學們,一個戴著金絲腳的眼鏡,紫棠色臉,嘴唇染成橘黃色的是一位南洋小姐鄺彩珠。一個頎長潔白,穿一件櫻桃紅鴨皮旗袍的是段綾卿。其余的三個是三姐妹,余公使的女兒,波蘭、芬蘭、米蘭;波蘭生著一張偌大的粉團臉,朱口黛眉,可惜都擠在一起,局促的地方太局促了,空的地方又太空了。芬蘭米蘭和她們的姐姐眉目相仿,只是臉盤子小些,便秀麗了許多。 ——張愛玲 《心經》
184、梅雨季開始了。走半個城去上課,在濛濛細雨中想著陵死了。在街上這意念總覺得兩樣,雖然并不會更真實。她喜歡街衢,如同其他孤獨的人,下雨天四周的接觸更多,天地人都串了起來。噴在臉上的細雨,過往雨傘滴下來的水,汽車濺上她腳踝的水,濕淋淋的雨衣拂過,在在都是一驚。這一刻她感覺不出弟弟不在人世有什么不同。 ——張愛玲 《雷峰塔》
185、碩大無比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尸首背對背栓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 ——張愛玲
186、“阿小胞女。莊次。今日來字非別。因為。前日。來信通知。母在鄉。一切智悉。近想女在滬。貴體康安。諸事迪吉。目下。女說。到十月。要下來。千吉。交女帶點三日頭藥。下來。望你。收信。千定不可失。者。鄉下。近日。十分安樂。望女。不必遠念。者再吾母。交女。一件。絨線衫。千定帶下。不要望紀。倘有。不下來。速寄。有便之人。不可失約。余言不情。特此面談可也。 九月十四日 母王玉珍寄” ——張愛玲 《桂花蒸 阿小悲秋》
187、但是第四個女兒纖纖,還有再小一點的端端、簌簌、瑟瑟,都漸漸的長成了──一個比一個美。姚太太肚子又大了起來,想必又是一個女孩子。親戚都說:“來得好!姚先生明年五十大慶,正好湊一個八仙上壽!”可是姚先生只怕他等不及。 ——張愛玲 《琉璃瓦》
188、靜靜只管躲著他,半個身子掙到車外去,頭向后仰著,一頭的鬈發,給風吹得亂飄,差上一點卷到車輪上去。啟奎伸手挽了她的頭發,道:“仔細弄臟了!”靜靜猛把頭發一甩,發梢掃到他眼睛里去,道:“要你管!” ——張愛玲 《琉璃瓦》
189、曲曲從他身背后走過,用鮮紅的指甲尖在他耳朵根子上輕輕刮了一刮,笑道:“爸爸,你就少管我的事罷!別又讓人家議論你用女兒巴結人,又落一個話柄子!” 這兩個”又”字,直鉆到姚先生心里去,他紫脹了臉,一時掙不出話來,眼看著曲曲對著鏡子掠了掠鬢發,開茲取出一件外套,翩然下樓去了。 ——張愛玲 《琉璃瓦》
190、結婚戒指、衣飾、新房的家具都是靜靜和她的未婚夫親自選擇的。報上登的:“熊致章為小兒啟奎結婚啟事” 姚源甫 長女靜靜 卻是姚先生精心撰制的一段花團錦簇的四六文章。為篇幅所限,他未能暢所欲言,因此又單獨登了一條“姚源甫為長女于歸山陰熊氏敬告親友”。啟奎嫌他嚕蘇,怕他的同學看見了要笑,靜靜勸道:“你就隨他去罷!八十歲以下的人,誰都不注意他那一套。” ——張愛玲 《琉璃瓦》
191、她的尊貴驕矜使阿小略略感到不快,阿小同她的丈夫不是“花燭”,這些年來總覺得當初不該就那么住在一起,沒經過那一番熱情。她說:“其實你將就些也罷了,不比往年──你叫他們哪兒弄金子去?”想說兩句冷話也不行,傴僂在澡盆邊,熱得恍恍惚惚,口鼻之間一陣陣刺痛冒汗,頭上的汗往下直流,抬手一抹,明知天熱,還是詫異著。她蹲得低低的,秀琴聞得見她的黑膠綢衫上的汗味陣陣上升,像西瓜剖開來清新的腥氣。 ——張愛玲 《桂花蒸 阿小悲秋》
192、琵琶不說話了,突然明白她這么大驚小怪是因為此外她也幫不上忙,像是送她去檢查,幫她買藥。她虛偽的避開真正的問題,比榮珠也好不了多少。她也知道何干寧可吃熱粥的原故。她喜歡感覺熱粥下肚。不然她還有什么?琵琶覺得灰心的時候還可以到園子里去跑一跑。何干跑不動了,也沒什么可吃的,可是她樂意知道還能吃,還能感覺東西下肚。 ——張愛玲 《雷峰塔》
193、曲曲笑道:“我大姊出嫁,我爸爸做的駢文啟事,你讀過沒有?我去找來給你看。” 王俊業道:“正要拜讀老伯的大作。” 姚先生搖搖頭道:“算了,算了,登在報上,錯字很多,你未必看得懂。” 王俊業道:“那是排字先生與校對的人太沒有知識的緣故。現在的一般人,對于純粹的美文,太缺乏理解力了。” 曲曲霍地站起身來道:“就在隔壁的舊報紙堆里,我去找。”她一出門,王俊業便夾腳跟了出去。 ——張愛玲 《琉璃瓦》
194、到了介紹的那天晚上,姚先生放出手段來:把陳良棟的舅父敷衍得風雨不透,同時勻出一只眼睛來看住陳良棟,一只眼睛管住了心心,眼梢里又帶住了他太太,惟恐姚太太沒見過大陣仗,有失儀的地方。散了席,他不免筋疲力盡。一回家便倒在藤椅上,褪去了長衫、襯衣,只剩下一件汗衫背心,還嚷熱。 ——張愛玲 《琉璃瓦》
195、她這一清高,抱了戀愛至上主義,別的不要緊,吃虧了姚先生,少不得替她料理一切瑣屑的俗事。王俊業手里一個錢也沒有攢下來。家里除了母親還有哥嫂弟妹,分租了人家樓上幾間屋子住著,委實再安插不下一位新少奶奶。姚先生只得替曲曲另找一間房子,買了一堂家具,又草草置備了幾件衣飾,也就所費不貲了。曲曲嫁了過去,生活費仍舊歸姚先生負。姚先生只求她早日離了眼前,免得教壞了其他的孩子們,也不能計較這些了。 ——張愛玲 《琉璃瓦》
196、回到家里,跟她姨媽講起來,她姨媽從前在她家里就見到恩娟,也跟他母親一樣沒口子稱贊,現在卻搖頭笑道:“這股子少年得意的勁受不了!” 趙玨笑了,覺得十分意外。她還以為是她自己妒忌。 ——張愛玲 《同學少年都不賤》
197、心心把頭發往后一撩,露出她那尖尖的臉來,腮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一直紅到鬢角里去。烏濃的笑眼,笑花濺到眼睛底下,凝成一個小酒渦。姚太太見她笑了,越發煞不住要笑。 ——張愛玲 《琉璃瓦》
198、阿小的男人抱著白布大包袱,穿一身高領舊綢長衫,阿小給他端了把椅子坐著,太陽漸漸曬上身來,他依舊翹著腿抱著膝蓋坐定在那里。下午的大太陽貼在光亮的 ——張愛玲 《桂花蒸 阿小悲秋》
199、小寒三腳兩步奔到陽臺上,豁朗一聲,把那綠磁花盆踢到水溝里去。許太太吃了一驚,扎煞著兩手望著她,還沒說出話來,小寒順著這一踢的勢子,倒在竹籬笆上,待要哭,卻哭不出來,臉掙得通紅,只是干咽氣。 ——張愛玲 《心經》
200、眾人一面笑,一面抓起吃剩下來的果殼向她擲去。小寒彎腰躲著,罵道:“你們作死呢!”眾人格格笑著,魚貫下樓,早有仆人開著門等著。客室里,因為是夏天,主要的色調是清冷的檸檬黃與珠灰。不多幾件桃花心木西式家具,墻上卻疏疏落落掛著幾張名人書畫。 ——張愛玲 《心經》